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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惊鸿照影》全本

_16 风凝雪舞(当代)
  疏影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到外面去了,轻轻的帮我们带上了门。
  待到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与他,南承曜却并没有放开我的手,幽黑的眸中暗沉无波,直直看进我的眼底,或许是因为初醒的缘故,他的声音虽是沉静,却带了一丝暗哑:“你在怪我?你觉得我不择手段心狠无情?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这样,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我有些怔然的转眸看他,他的眉宇间留着一抹淡淡的疲倦,他一点一点松开我的手,转而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就要自己坐起来。
  我心内轻轻一叹,终究是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上前拿个个软枕放在他身后,扶他斜倚在塌间,再拉过被子替他盖到腰际:“殿下体内仍有余毒未清,不能受凉的。”
  正想收回自己的手,却不意被他握住,我下意识的挣了一下,他却并没有放.握着我的手,就势覆伤了他自己左胸的位置,静静开口:“这里的伤,你知道是我多大的时候留下的吗?”
  肌肤相亲的时候,我见过,在他左胸上,靠近心口位置,有一道伤痕.其实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并不算少,我一直以为是长久以来的仗剑江湖和军旅生活所以如此。
  他并没有等我回答,声音淡淡带笑,再度响起:“我五岁那年,父亲受诏进京,他一离家,便有一群刺客离奇闯进了守卫森严的将军府,正好不偏不倚的选中了我住的偏房,苦非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嬷嬷以身为盾护住了我,这个世上便不会再有南承曜。”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一同覆在他左胸的位置,继犊说道:“那一剑穿透嬷嬷的身体,刺进这里,只要再偏离分毫,便是心。这并不是我经历的第一次刺杀,也不是最后一次。”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在我的所有想象里,他是圣上最为疼爱的儿子,即便并非自小降生宫闱,却也应该是像潋那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长大,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过往。
  而他的语气淡漠,带着些微笑意,就像是在述说一则,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一样,继续开口:“后来母亲为了让我能活下去,不如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父亲,忍痛将我进到天山学艺,一别十余载,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她一个人留在将军府,独自承担一切。”
  “皇上怎么会放任你们承受这些?”忍不住的,我还是问了出口。
  他笑了一笑:“他需要依靠大夫人,也就是太子生母娘家的势力为助力,而我母亲,不过是一个寒门女子,虽与他青梅竹马,却柢不过他平步青云的抱负。只不过他到底还是爱她,不然也就不会有我,然而却也因此,我们母子成了将军府中其余夫人公子的眼中钉,当他的爱只是表达却不敢也无力保护的时候,也就无可避免的成了反刃的利剑。”
  他放开了我的手,将眼光移向窗外,唇边依旧带着天高云淡的些微笑意:“我十六岁那年,师承“转魄”,我以为我可以护得了她不再受苦,可是当我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却撞见了一场滔天大火,听人说.,那火已经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却依旧熊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想要等我回来。”
  我的心里,因为某种预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他的声音继续传来--
  “她们说她通奸,找出一堆所谓的证据,而他明明知道那些证据没一件是真的,却仍是眼睁睁任大夫人将她按所谓家法梆上木桩,活活烧死……我到的时候火仍在烧,他在房里流泪,而我一直看着那大火,直到它熄烬,那一刻我知道,只有武艺,是远远不够的,我的想法太天真。”
  我看着他眉宇间的倦意越来越重,印堂之间的黑气也越来越浓,可是唇边,却偏偏还是带着那样淡漠的微笑,漠然得,让大的心都跟着隐隐发疼。
  “那个时候南家势大,前朝皇帝早巳心存疑忌,借口要南家的一个公子入宫,好弥补前朝皇上不得时时见到南将军的遗憾---明为封赏,实则不过是质子,大夫人和其他夫人自然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身陷险境,所以父亲便把我送入上京。”
  他的眼眸深处,慢慢浮现出些微柔光:“那段质子生涯,其实是我这一生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我曾以为……”
  我垂下眼睫,明白刺客他心中想起了谁,然而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略微一顿,转换了话题,声音里那些不易察觉的柔和尽数潋去,剩下的,只有淡漠。
  “后来,皇上登基,我遇到了现在的庆贵妃,那时,她还不过是个村野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我母亲,我明白皇上其实并没有忘记过她,所以留下庆妃,教她所有该学的,再说动她参加选秀入宫。她果然深得圣宠,从秀女,到婕妤,再到贵妃,可谓是天恩浩荡,而原来将军府中,现如今的紫荆宫内,所有不该存在的人,也慢慢的,一个一个消失。”
  我想起了传言中翊坤宫内的那场大火,没有说话,突然就在想,或许孝慈皇后并非是如诏书昭告天下的那样,只是单纯病逝。
  他转眸看我,直视我的眼睛开了口:“我和庆妃并没有到你以为的地步,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该清楚我并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我知道她对我动了真情,否则当初她不会同意入宫,现在也不会借着可以帮到我使一些无上大雅的小性子,但是不管你信不信,那晚在“枫林晚”中,是唯一的一次,也是为了想要堵住她的话最简单直接而又不着痕迹的法子。”
  他的话音虽淡,但话语里听来却像是带了几分解释的意味,此时此刻,我内心的震动复杂,是言话所难形容的。
  从没有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过往。
  我明白,以他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轻易提起从前的往事的,可是他却因为顿及我的感受,将这段沉重,重新回顾。
  我该知足了的,是不是,尽管他依旧缄口避讳着前朝公主的种种,尽管心中的涩然不安依旧没有办法避免,可是他毕竟愿意对我慢慢敞开心怀,我该相信我们之间,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
  静静抬眸,对上他幽黑暗邃的眼,我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伸手,一点一点,重新握住他的手。
  他静了片刻,然后缓缓的回握过来,我们都没有说话,掌心相暖,指间缠绵,时光如生命般悠长.
  “小姐,再不走咱们可就要误了宫禁了。”疏影在外面轻轻敲门,打断了这一室宁静的温情。
  我浅淡而笑,轻轻开口:“殿下,清儿就先回府了。”
  他回了我一个微笑,慢慢松开手,我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猝不及防的骤然用力握住,我有些疑惑的抬眼看去,却见他唇色青白,额间隐现冷汗,印堂间的黑气,更是阵阵浮现。
  我的心一惊,“黑叶观音莲,毒发必催心。”他为了取信于皇上,不惜做到这个地步,然而,此时此刻,我似乎又没有办法再去指责他什么。
  深吸一口气,我迅速取过桌上太医留下的药箱:“殿下,清儿现在为你施针,‘画鬓如霜’我虽不会,但‘灵柩’针镇痛还神见效奇佳,清儿现在就开始。”
  他却一把按住我的手,冷汗湿鬓,却仍是费力的一个字一个字开口:“去叫太医。”
 
第76章
  由于皇上下旨,南承曜留在紫荆宫毓顺殿中修养调理,我虽明白事情原委,也知道他多半是不会有事的,但却不可能一点都不担心,尤其是,在已经将近半个月没能见他一面的如今。
  按着规矩,没有奉召,我是不能擅自入宫的,即便如今南承曜正在宫内调养,我也是不能轻易去探望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庆妃娘娘的关系,反正自那日一别之后,宫里就再没有降下旨意宣我入宫,只是每日都会有报平安的太监过到三王府,说一句最简单的“殿下一切安康,请王妃放心。”
  放心,他那样的人,原是没有什么让我不放心的,可是,我却控制不了我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最后见他时,他的青白唇色,和额上涔涔冷汗。
  三王府中众人,泰安、寻云、逐雨,想是已经得知了消息,不再担心,至少在面上是如此,该做什么,该怎样做,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如同南承曜仍在府中一样。
  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我总觉得他们在有意无意避着我,而即便是在无可避免要面对我的时候,他们的眼神里,也总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躲闪。
  “小姐,这是你要的川乌头和天南星,各两钱,我已经研成细末了,可是疏影不明白小姐要它们做什么呢?”
  疏影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接过她手里的药,笑着催促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快帮我去请泰总管到归墨阁来一趟。”
  泰安不一会儿就到了,对我行礼道:“不知王妃有什么吩咐?”
  我微微一笑:“听闻皇上最近头疾缠身,太医们试了好多法子,收效都并不是太好,我却恰好知道一个偏方,或许会有用,请泰总管帮我向宫里递个折子求见,我想试试。”
  泰安停了几秒,方才应了一声“是”,然后退了出去。
  疏影有些迷糊的看着我:“小姐,你找这些药来就是为了给皇上治病吗?你不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你懂医术的吗?”
  我微笑开口:“可是我想要进宫,就只能如此。”
  “小姐是想去看殿下是吧?”疏影笑起来,面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却不过几秒,又更加迷惑不解的问道:“可是小姐想要见殿下的话直说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的周折呢,难道小姐还害臊不成?”
  我淡淡一笑:“疏影,殿下会留在宫中,是因为皇上下了旨意,毓顺殿内无论针石诊疗还是饮食用度都由天子亲自过问,都是最好的。这样一来,若我还因担心殿下为由请旨进宫的话,虽是人之常情,但总免不了会被有心人抓住不放,你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也没有告诉她,若是以担心思念为由,有庆妃娘娘在,只怕求了也等于白求,甚至适得其反,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我却不知道,南承曜这么长时间都不曾提出让我入宫,是不是也是因为庆贵妃的关系。
  心里,无法控制的,仍是涌上一丝莫名的不舒服,然而很快,我便用微笑将它压了下去。
  他既然肯将与庆妃的种种亲口告诉我,我就应该信他,不该再多想什么的。
  泰安办事极为利落,又或者是因为皇上真的如同传言一样头疾难耐,反正,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他便已经将一切办妥,入宫的马车也已经停在王府正门了。
  我带着疏影乘上马车,不一会儿便到了紫荆宫承天正门前,已有引导太监早早候在那里,将我引向皇上住的定乾宫。
  定乾宫门外,之前在毓顺殿东暖阁内见过的那个太监正不住向外张望着,一见我来,满面堆笑的上前对我行了个大礼:“奴才见过王妃。”
  我温言道:“王公公快不必多礼。”
  那太监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知道他,愣了一下,随即巧舌如簧的开了口,眉目间暗藏一抹喜色和得意:“奴才王海这般卑贱姓氏能得王妃金口提及,今儿个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我微微一笑:“公公可真是言重了,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那王海立刻像是换脸谱似的,眉目间的喜色尽敛,苦着一张脸开口道:“刚才白太医才给皇上施的针,可是效果不大,药也不知用了多少了,就是不见起色,所以一听闻王妃有妙方,李谙达可立时就让奴才在这里候着啦,奴才这就带王妃进去。”
  我跟在他后面进了皇上就寝的太极殿,刚一进门,便只觉眼前光影一闪,尚不及做何反应,原本已经退在我身侧的王海猛然一扑,挡到了我的前面,于是皇上盛怒之下掷来的花瓶便正正砸到了他的面门。
  “奴才该死!奴才惊扰了皇上!奴才该死……”王海面上血迹斑斑,却根本不去擦拭,只一径跪地磕头。
  皇上见差点误伤了我,不由得一怔,却不过片刻,又用双手抱住头,神情狂躁而痛苦。
  内廷总管李康安面带焦虑,上前匆忙对我行了个礼,然后道:“王妃可是有什么法子,不妨现在就为皇上诊治吧。”
  我点点头,一面从随身携带的丝囊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药粉,一面对李康安道:“劳烦公公让御膳房送写新鲜的葱汁和一盆冷水过来。”
  李康安并不多问,立时吩咐人去办了,不一会葱汁便盛在一个青花瓷缸中送了过来,而冷水更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由于疏影不能进入定乾宫,所以我只能亲自动手,用小勺将缸中的葱汁舀入玉碗,再将等份的川乌头和天南星研成的药粉,放入葱汁中搅拌均匀。
  待到一切就绪,我对这李康安温言开口:“李公公,劳烦您扶父皇先用冷水浸头。”
  他大惊:“这怎么可以?”
  我温婉开口,却是对着皇上轻道:“父皇,儿臣曾失散民间,机缘巧合下学得这个方子,也亲眼见过它的实效,还请父皇相信儿臣。”
  皇上头疼难耐,也顾不得这许多,一点头,李康安立时便使眼色示意小太监将水盆捧来。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浸入冷水之中,屏息片刻之后抬起,李康安慌忙拿了毛巾小心的将皇上面上发上的睡擦去,再扶皇上平躺在龙塌上。
  我轻轻走过去,在李康安端来的红木凳上坐下,将调好的药浆一点一点,仔细的涂抹到皇上的太阳穴上,然后将碗递给了身后侍立着的宫女。
  皇上闭着眼,面上的狂躁神色一点一点的平复了下来,我的心也慢慢安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皇上睁眼。
  却不想等了半日,也不见皇上有所动静,只听得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均匀。
  里康安轻手轻脚的凑上前去,片刻之后,面上带喜的示意我随他一道轻轻出了太极殿。
  “可亏了王妃了,陛下不知有多长时间没睡上个安稳觉了,如今既能安睡,奴才也就放心了。”出了太极殿门,李康安长出一口气,向我行礼开口道。
  我温婉应道:“李公公言重了,为君父尽忠尽孝,原是本分。”
  他暗暗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口:“王妃功德无限,皇上必然会有重赏降下,只是如今圣上方歇下,奴才实在不敢惊扰,劳王妃一直在这定乾宫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奴才先着人送王妃回府,等圣上醒了再由奴才禀明,王妃以为如何?”
  我微笑点头,温良开口道:“公公思虑周全,就依公公说的办吧,只是既然入宫,我还想顺道去看看三殿下再走,不知道合不合适?”
  李康安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似有什么一闪而逝,然而我还来不及细细分辨,他就已经平静如常的开口道:“王妃说的是哪里的话,奴才这就着人带王妃去毓顺殿。”
  我跟着李康安指派的小太监一路行到毓顺殿,南承曜却并不在,毓顺殿的掌事姑姑许是没有料到我会来,但毕竟待在宫中年月待得久了,面上的异色不过一瞬,很快便微笑着行礼开口道:“三王妃来了,可不巧三殿下正在御花园散步呢,不如奴婢先陪王妃到东暖阁稍事歇息,殿下应该很快便到。”
  我还不及反应,她已经一迭连声的吩咐了下去:“晚晴,还不快去把新送来的碧螺春给王妃泡上,记得要用从梅树上积下来的雪水去煮,夕烟,快去把御膳房刚刚才送来的蜜饯青梅、翠玉豆糕和鸽子玻璃糕那些个小点心给王妃端来,哎,还有你们几个丫头,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去准备些新鲜水果来!”
  她的声音利索,语速极快,那些小宫女们急急忙忙的应着下去准备了,原本我是想要直接到御花园去找南承曜的,此刻见她这样兴师动众的,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随她一同步入东暖阁。
  毓顺殿的宫女很快便把茶水点心摆了上来,掌势姑姑立在一旁陪着,我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随意取了玛瑙碟中的青梅来尝,毕竟南承曜在毓顺殿调养的这段日子,需得靠她多加照拂。
  我问了她南承曜的身体状况,她一一答了,还没说上几句话,便有小宫女进来:“姑姑,庆阳宫的莺儿奉庆妃娘娘的意又来请姑姑过去了。”
  掌事姑姑面带为难的看了看我,我微笑道:“无妨,姑姑去就是了,我看这毓顺殿的花园打理得极好,正好一边散散步,一边等殿下回来。”
  那掌事姑姑自然是赔了许多不是,又安排了妥帖的宫女陪着我,方离了毓顺殿往庆阳宫去了。
  我带着那宫女在小花园里信步走着,不意在一株海棠树下,看到一把闲置的铁锹,而松土的人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不期然的就想起了若耶溪畔的那一片海棠花林,每一株树,我都曾亲自松土,引了若耶溪中的净水来浇灌,细心看顾照拂,而那花也如同有灵性一般,朵朵娇美,绯艳似霞。
  忽然就很想再动一次手,而我明白以如今的身份,又是在这紫荆宫中,旁的不说,就是身后跟着的这个宫女,恐怕是拼死也不敢让我去碰那铁锹的。
  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我于是笑着停步对那宫女道:“劳烦姑娘到东暖阁替我取些方才的青梅来解解馋,我刚才吃着味道挺好。”
  她答应着去了,我眼看着她出了边门,整个花园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于是不自觉的牵起了唇角,提起裙裾就在那株海棠花树旁轻轻蹲了下来。
  却不想刚拿起铁锹,还来不及有什么动作,便听得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伴着一个女孩子稚气未脱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姐姐,紫绮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啊?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道去御花园看杜姑娘跳舞了呢!”
  我的唇边本来正带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正欲放下铁锹起身,却因为她最后的一句话,心内一顿,而那笑,也淡淡的凝在了唇边。
  那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想是才入宫没有多久,因此即便此刻走近看清楚了我的样子,也并不认识,但因为见我方才拿着铁锹,于是大着胆子好奇的开口道:“真是对不住,我还以为是紫绮姐姐呢,可是姐姐,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呀?”
  我的唇边维持着淡淡的微笑,并不回答,只是温言轻问:“你方才说杜姑娘在御花园跳舞,是不是真的?”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不是真的呀,杜姑娘现在就在御花园跳舞,她本来就美,听紫绮姐姐她们说,她跳起舞来,更是如同天上的仙子一样,可惜我不能出毓顺殿,没有能够亲眼见到,就连三殿下画的那些画,也没有福气看上一眼。”
  “你说的杜姑娘,经常来这毓顺殿吗?”我静静开口。
  她有些不解的看了我一眼,但还是迷迷糊糊的答道:“是啊,杜姑娘每天都会跟着懿阳公主一道来看三殿下,三殿下的饮食起居,好多事情都不要我们插手,只让杜姑娘服侍呢,杜姑娘还常常跳舞给三殿下看,她跳舞的时候,三殿下就在一旁拿笔画画,紫绮姐姐们都说,没准,杜姑娘以后会成为三殿下的侍妾呢!”
 
第77章
  自古以来,依靠进献美色来拉拢人心的做法,并不少见。
  对于荒淫贪色的人来说,面对这些美色,自然是乐得的接受,多多益善,但我却很清楚南承曜并不是这样的人,尽管,他留给世人的正是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形象。
  纵然杜如吟盛顔仙姿,姝丽难求,但我却并不相信南承曜会是受她的美貌吸引进而难以自制的人,更不相信他会在方与我坦承执手过后,就那样轻易的,又陷入另一个女子的情网。
  所以,在去御花园的路上,我的心里虽不舒服,但在心底,却并没有太相信计较毓哤殿那个小宫女的话。
  甚至于,当我亲眼看到那女子在百花当中舒长裙,飘广袖,繁姿曲向终,而他在一旁执笔勾勒,眉目柔和时,我仍在暗自存疑。
  我告诉自己,古来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接纳美人,其实可以无关红顔本身,他接受的,不过只是美人身后的示好势力,只是一种姿态。
  可是,懿阳公主之前的话语言犹在耳,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向南承曜示好,之前,他虽未抗拒,却也并不接受,为什么,偏偏是如今。
  那一舞照影,美仑美奂,精彩得让人移不开眼,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缓缓的顿住脚步,看他眉目间的温存,那样的柔和太过真实,却又带了些许飘忽遥远,我的心,不易察觉的疼了一下,话语哽在喉间,却问不出口,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段照影舞么?
  正当此时,杜如吟舞毕,笑意盈然的在南承曜面前盈盈下拜,腮晕娇红,羞娥凝绿,那样楚楚动人的风情,只怕天下,大概没有几个男子会不动心。
  她并不拘束,也不去等南承曜开口唤她起来,动作轻巧的一侧身,就要去看南承曜手中的画卷,却被他笑着动作更快的伸手一移,杜如吟画没看到,反倒失了重心,不偏不倚的正巧倒在了南承曜怀中,琼姿花貌立时飞红一片。
  “吟吟可是跳舞跳得无力了?”南承曜微微笑着将她从怀中扶起。
  杜如吟眸含秋水,微微一嗔,娇柔的开口道:“殿下还说呢,每次画完人家,都不给人家看,那吟吟明日也不跳舞给殿下看了!”
  话中如此,语音却含嗔带情,一旁侍候的宫女太监面是全都隐隐含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来,而不远处凉伞下坐着的懿阳公主却是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吟吟这话说得,就跟猫儿撒娇似的,连我都骗不过,又怎么去威胁我三哥哥呀?”
  杜如吟的面容越发娇红,嗔道:“公主怎么也帮着三殿下来打趣吟吟,吟吟可不依!”
  懿阳公主笑道:“我不过是说事实而已,你们俩自个的事,我可没帮谁不帮谁的,别扯上我啊。”
  ”公主……”杜如吟窘道,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因此只唤了一声便停住了,羞窘的模样相信没有一个人看了不会心生爱怜。
  南承曜,也不例外。
  他微微笑着,一手拿画,另一手抬起替她理了理因着跳舞而微微凌乱的云鬓,开口道:“九妹,你明明知道吟吟性子纯良羞怯,就不要总是作弄她了。”
  懿阳公主娇声笑道:“瞧瞧,瞧瞧,可不是心疼了,三哥哥,晞儿从小到大,怎么也不见你帮我说上一句话呀?”
  杜如吟的脸已经红透,娇羞无比,而南承曜微微一笑,对着懿阳公主道:“九妹自小聪明伶俐,又深得父皇疼爱,谁敢欺负你,又何需我来帮忙?”
  懿阳公主嫣然笑着,正欲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看到了我,微微一怔之后,随即笑得更加甜美,玉手迎风轻摇:“三嫂嫂,你怎么也来了,快过来呀!”
  我看见南承曜的身影似是一僵,但不过片刻便潇洒如常,他慢慢侧眸看我,唇边依旧带着天高云淡的些微笑意,幽黑的眼底暗沉如夜,异常深静,更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
  “王妃怎么来了?”他问,一面不动声色的收起手中的画卷。
  我在暗地里深深吸气,不愿意在人前将自己此刻的心境流露分毫,所以我只是将腰挺得笔直,然后仪容完美的微笑开口:“听说父皇头疾难耐,我恰好知道一个偏方,所以进宫来试试有没有用。”
  “见过父皇没有?”他依旧波澜不惊的不开口问道。
  我点了点头:“父皇已经睡下了,所以清儿正打算回府。”
  他尚未说什么,懿阳公主已经在天下一旁笑道:“父皇睡下了?那可真是太好了,看来三嫂嫂是真的懂医术,刚刚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放心三哥哥,所以才寻了个借口进宫来的呢!”
  我淡淡一笑:“公主说笑了,殿下在宫中调养,饮食用度皆由父皇费心过问,我怎么会不放心呢?”
  懿阳公主明眸一转,娇声笑道:“三嫂嫂可真会说话,只不过,晞儿说的不放心,可不单单是指饮食用度呢!”
  “九妹。”南承曜淡淡开口,表情更是淡得看不出来任何多余情绪。
  懿阳公主掩唇一笑:“不说了,不说了,留给三哥哥自个儿解决去。”
  一面说着,一面对杜如吟笑道:“吟吟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见我三嫂嫂。”
  杜如吟闻言,款步上前,对着我盈盈下拜,端正优雅而无可挑剔的行了一礼道:“民女杜如吟见过三王妃。”
  我淡淡一笑:“杜姑娘不必多礼。”
  “三嫂嫂还记得吟吟吗?”懿阳公主笑着开口问道。
  我依旧淡然微笑:“那夜清和殿上杜姑娘一舞照影让人记忆犹新,怎么会不记得呢。”
  懿阳公主依旧笑眯眯的开口道:“吟吟可不光是舞跳得好呢,三嫂嫂你也知道,我三哥哥这个人凡事是最讲究挑剔的,毓顺殿那些宫女哪里伺候得来,这段时间,可全亏了吟吟尽心服侍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容越发的优雅端庄,对着杜如吟温言道:“我先前去毓顺殿的时候就听说了,正想着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杜姑娘呢,宫里的规矩摆在那儿,我也不敢随意进宫,可是又担心着殿下身边服侍的宫女不称心,还好杜姑娘顶上了。”
  懿阳公主不说话了,虽是笑着,看我的眼神却不自觉的微微转深,我点到了规矩,虽然杜如吟由她带进宫并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如此频繁,终究是不合规矩,而我虽言辞温良殷切,却也并没有遂着她的意抬举了杜如吟而反衬自己卑微,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已经是清楚的表明我不过只是将她视为宫女。
  杜如吟垂眸轻轻应道:“王妃这么说,民女实在惶恐,民女做的不过都是小事,怎么能当得起王妃金口言谢。”
  我淡淡一笑,正要说话,懿阳公主已经抢先一步笑道:“好久没有听吟吟这么拘谨的说话了,听着可真是别扭,三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虽是在问南承曜,却并不等他回答,径直笑道:“依我看啊,你和我三嫂嫂也差不了几岁,不如就叫她‘姐姐’吧,反正,过些日子啊……”
  她的话语越来越轻,语音也越来越暧昧,终于悠长一顿,羊脂般的玉手轻掩住唇,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第78章
  从宫中返回王府的路上,我一直沉默,大概是因为见我神情不对,疏影目带担忧的看我,几次欲言,却又强自忍住。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问,却又不敢,我明白她是在为我担心,可是此时此刻,我实在是堆叠不出心情来安抚她,也不想再强顏欢笑下去。
  一路回到三王府,归墨阁内,寻云已经派人传好了午膳,菜品很丰盛,大多是我爱吃的,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留心记住了我偏好的口味,只是今天,她的这一番用心,却要白费了。
  “小姐,你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多少吃一点吧,要不,就喝一小碗松子粥,好不好?”疏影见我吩咐撤席,连忙拦下,焦急而又担忧的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什么时候想吃了再传吧。”
  疏影无奈,只得点头让小丫鬟舞将一桌子菜撤下,一面绞尽脑汁的边想边问道:“那小姐要不要先睡一会,还是疏影亲自去小厨房替你炖点鲜杏汁燕窝吧,噢,对了,毓顺殿的宫女之前送了些青梅到阅微偏馆来,说是小姐喜欢吃,小姐要不要先吃一两颗,梅子酸,顶能开胃的!”
  她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再小心翼翼的捧到我面前,面上那献宝似的紧张神情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终究是让我不忍心,轻轻点了下头,拿起盒中的青梅小小的咬了一口。
  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面的小丫鬟通报道:“王妃,秦总管求见。”
  我开口道:“快请他进来。”
  秦安进来向我行了个礼,我以为他是要问我进宫的情形,却不想他根本不提,只是恭敬开口道:“王妃,方才丞相府派人过来,上将军的送别宴定在今晚,说只是家宴,想请王妃回相府一聚。”
  我点点头:“那劳烦秦总管即刻便准备马车,我现在就过去。”
  虽然送别宴是晚上才开席,而现在不过刚过正午,可是秦安并没有多说什么,恭谨应着退了出去,不一会便着人来请我。
  我带着疏影来到王府正门,马车是已经早早侯着的了,除了马车,秦安还备下了厚礼,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备齐这些,虽说他办事极为得力,但更有可能是早在父母亲差人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准备着了的。
  我开口道谢:“秦总管费心了。”
  “这都是老奴该做的。”他平和恭敬的答着,一面亲自替我掀开了车帘。
  马车徐徐开动,疏影虽然极力避免盯着我看,但面上的担忧神色总是藏不住的。
  她跟在我身边那么久了,明白依我的性子,在距离开席尚有那么长的时间便赶回相府,不可谓不反常,可是如今,我却并不想再去费心在乎旁人会怎么想,又会不会落下话柄。
  潋就要走了,去往南疆那块边远动荡的土地,一别五年,在这漫长的年月当中,我将很难再见他一面,不是不牵挂的。
  而我此刻,不管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都并不想继续留在三王府内,虽然我并没有完全相信南承曜是真的对杜如吟动了心,可是心底仍是不可避免的不舒服,我觉得累,想要抛开一切,什么都不想,哪怕只是暂时的,可让我能够舒一口气,也是好的。
  回到相府,门口侯着的下人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即高高兴兴的进门通报去了:“夫人,夫人,清小姐回来了!”
  母亲急急的迎了出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语带惊喜的开口道:“清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心底一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女儿想父母亲了,早些过来不好吗?”
  母亲一面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一面笑道:“瞧瞧这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又做了别人的妻子一国的王妃,还来跟家里撒娇。”
  我的笑容一淡,随即又强自转换心情开口道:“潋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母亲略带感伤与不舍的勉强笑了笑:“他出去你们从前常去的山涧骑马去了,说是这一走不知道要隔多长时间才能再去,他不知道你会那么早来,不然哪会出去——王总管,你即刻派人去请少爷回来,就说小姐来了。”
  我忙拦住母亲:“不用了,让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再多玩会,不用急着赶回来。”
  母亲拍了拍我的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他和你是最投缘的,感情也最好,如今他要走了,若是知道你回来了我们不去叫他,准又要发一顿脾气……”
  一面说着,一面微微点头示意王总管下去办了。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随母亲进了暖阁,才坐定,碧芷已经张罗好了一案几的瓜果茶点,母亲亲自拣了几样放到我面前:“清儿,来,莲心花盏,奶白杏仁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一早就吩咐厨房准备着了。”
  我不愿意拂了母亲的意,微微笑着,拿起一块杏仁酥在手里,却并没有吃,这些都是素来我中意的小点心,只是此刻却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自己这个样子自然是没能逃过一直注意着我的疏影的眼睛,她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点心,向母亲开口道:“夫人,不知道府上有没有青梅?”
  “疏影。”我出声唤她。
  母亲有些讶异的开口道:“有是有,不过清儿不是不爱吃酸的吗?还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的看向我的小腹,我有些窘,疏影却没有注意到,自顾自的开口道:“小姐胃口不好,今天中午都没用午膳的,所以我想着吃点酸的东西或许能开开胃。”
  “这样啊。”母亲的眼中现出微微的失望神色,随即吩咐下人去取青梅。
  我连忙道:“不用麻烦的,都一桌子点心了,况且现在我也不想吃什么。”
  母亲转眸看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清儿,听何全从三王府回来说,你今天早上进宫去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恰好知道一个偏方,所以进宫去看看对皇上的头疾有没有用。”
  “一切都还好吧?”
  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我虽然暗自奇怪,但并没有深想,点头道:“我走的时候皇上已经安睡了,持续用下去应该会有用。”
  母亲面是现出些许欲言又止的神色,停了一会,越发小心的开口问道:“你进宫,有没有顺道去看看三殿下?”
  我看着她眼中掩藏得很好的担忧和紧张,慢慢垂下眼睫,唇边不受控制的泛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我竟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我想起了秦安、寻云、逐雨对我异样的回避,想起了紫荆宫中李康安和毓顺殿掌事姑姑看我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抹异常,名为怜悯。
  母亲神色一急,心疼的握着我的手道:“清儿,你也不要太着急,一切都还没成什么定数,那杜如吟要得意,就让她先风光上几天,那杜奉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内阁侍读,他的女儿,即便长得再怎么像前朝玉钩公主,也终究只是麻雀,成不了凤凰的!”
  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一颤,略微缓了缓,才静静开口问道:“母亲方才说,那杜如吟长得像前朝公主?”
  母亲眼中的悯柔心疼更甚,她迟疑了片刻,终究闭了闭眼,开口道:“清儿,我并不想瞒你,那杜如吟若论五官样貌,的确是有几分肖似前朝玉钩公主,但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她只是麻雀,无论如何也是成不了凤凰的。”
  母亲站起身来,面上显出些许沉思回顾的神色:“你不知道玉钩公主有多美,那是真正的风华绝代一顾倾城,只需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记上一辈子。而那杜如吟虽在样貌上有六、七分像玉钩公主,风神气度却是云泥之别,这两个人,是根本就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我并不是为了要安慰你才刻意这么说的,事实就是如此。”母亲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就像那夜她在清和殿跳的照影舞一样,技巧纯熟,翻袖折腰,每一个动作都精妙无双,可是,你应该在有这样的感觉,美则美矣,却并不能震撼人心。而你知道真正的照影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吗?杜如吟提到的那本画册家里也有誊本,你看了便知道。”
  碧芷得了母亲授意,不一会便从书房取了绘有照影舞姿的誊本过来,我翻开来看,且不论绘本上每一个动作姿态的优美精妙,单这扉页上,便题着这样一段话——
  “一舞照影,燿如羿射九日,矫如骖龙翔舞,来如雷霆收怒,罢如江海凝光,飘然转旋如轻雪漫步,嫣然纵送如游龙惊鸿。斜曳裾时如朝云欲生,风袖垂时如低莲温柔,观者无不痴迷忘醒,天地为之久低昂。满堂开照曜,莫不愿年年,得陪此宴。”
  见我看完,母亲轻道:“这是当年有名的舞乐大家公孙赞,在观前朝太后生辰宴上,玉钩公主的一段照影舞后所画所题,这一舞照影,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模仿得来的,而那杜如吟,更是想都不要想。”
  我缓缓合上书本,而母亲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开了口,带着慕容家人独有的骄傲笃定:“清儿,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不管这杜如吟存了怎么样攀龙附凤的心,都不过是如跳梁小丑一样不自量力,且不论我和你父亲不会放任你受委屈,就是三殿下自己,也不见得会看得上她这样一个冒牌货,所以,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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