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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师手记

_9 高铭(当代)
  “3……”
  “2……”
  “1……”
  “你,已经回到那一天了。”
  “告诉我,你正在做什么?”
  我想看看女孩身后的搭档有没有什么提示,结果发现他把腿盘在椅子上,双肘撑住膝盖,指关节托着下巴,紧皱着眉。
  看样子他打算捕捉到所有细节。
  女孩:“我……我在去朋友家的路上……”
  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女孩:“是的……”
  我:“有陌生人跟你打招呼吗?”
  女孩:“是的……”
  我:“他很瘦吗?”
  女孩:“是的……”
  我:“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女孩:“他……让我帮助他……”
  我:“他需要帮助吗?”
  女孩:“是的……他要我帮忙把一个箱子扶住……然后他把箱子捆在自行车后座上……”
  我:“你去帮他了吗?”
  女孩:“是的……”
  我:“然后发生了什么?”
  女孩:“他……看着我……”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
  我瞟了一眼搭档,他此时像是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
  我:“然后发生了什么?”
  女孩:“好像……好像出了奇怪的事……”
  我:“什么奇怪的事?”
  女孩抬起头,闭着眼睛做出四下张望的样子。
  我:“你看到了什么?”
  女孩:“……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我:“怎么静止的?”
  女孩:“都……都不动了……只有……我们两个能动……”
  我:“是他做的吗?”
  女孩:“是的……他让我不要怕……他说……他说他是‘时间的维护者’……”接着,女孩把曾经跟我们描述的关于世界末日以及时间线那些全部说了一遍。
  我:“你相信他所说的吗?”
  女孩:“是的……”
  我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他是要你作决定吗?”
  女孩:“是的……”
  我:“是当场作决定吗?”
  女孩:“不是……他要我回去考虑一下……”
  我:“接下来你会跳跃到第二次见到这个人的那天,并且回忆起当时的一切。你能做到吗?”
  女孩:“能……”
  我耐心地等了几分钟:“现在可以了吗?”
  女孩:“可……可以了……”
  我:“告诉我第二次见到他发生了什么?”
  女孩:“他……他告诉了我很多……维护者……时间线……意义……还有,还有……”
  我:“还有什么?”
  女孩突然陷入到一种身体无法自制的状态——每隔几秒钟就会疯狂而快速地摆动着自己的头,幅度并不大,但是极快。我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
  我:“镇定,镇定下来……”
  女孩完全不接受我的指令,而是依旧做出那种令人恐惧的动作。看样子必须马上结束催眠,这时搭档站起身对我点了点头。
  我加快语速:“当我数到‘3’的时候,你就会从催眠状态中醒来,并且忘掉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同时回到催眠前的状态。”
  当我就要进行唤醒计数的时候,突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思考片刻后,我冲上去尽力扶住女孩那疯狂摆动的头部大声问:“第二次和他是在什么地方见面的?”
  混乱中,女孩还是接收了这句提问:“咖啡……店。”
  “1!”我几乎是对她喊出来的。
  “2!”看上去提高音量的确有效,她头的摆动轻微了许多。
  “3。”她完全静止了下来,软软地靠在沙发上,睁开眼。
  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搭档对着我身后摆了摆手,我回头,看到女孩的父亲已经从催眠室隔壁的观察室冲了进来。
  搭档:“放心吧,没事儿。”
  女孩的父亲似乎要说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就关上玻璃门,站在门后望着我们,表情很紧张。
  “没事儿……”我说不清这句是安慰他的还是在安慰自己。
  当我转回头想看看女孩的状态时,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前了,并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啊!”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与此同时,女孩突然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怎么了?真的没事儿吗?”说着,女孩的父亲又透过玻璃门关切地望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女孩。
  搭档:“目前为止她很好。”
  女孩父亲:“可是刚才她……”
  搭档并没回答他,而是看着我:“刚才那是反催眠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是的,应该是某种强暗示造成的。”
  搭档:“你有办法吗?”
  我摇摇头:“没有,除非我知道那个结束暗示的指令。”
  搭档:“猜不出吗?”
  我:“怎么可能!那结束指令也许是一个动作,也许是一句话、一个词,甚至还有可能是一个行为,你觉得我有可能猜出吗?”
  搭档想了想:“那,能通过分析慢慢推测出范围吗?”
  我:“有可能……不过这已经远远超越我所掌握的专业领域了。”
  女孩父亲略带惊恐地看着我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搭档:“嗯……这么说吧,你女儿被那个很瘦的男人催眠了,而且目前来看是非善意的。”
  女孩父亲:“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搭档:“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现在我们看不出任何动机和目的。”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我,“通过刚才催眠师所问的最后一句,基本确定她是被催眠以及强暗示过。”
  女孩父亲:“……什么?”
  搭档:“她说过,每次都是和那个很瘦的人在同一个地方见面,对吧?刚才催眠师问的最后一句话是‘第二次你们在什么地方见面的?’,你女儿说是在咖啡店。这不是她记忆的错误,而是因为对方让她以为身处于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但实际上不是。由此可见,她第二次和那个男人见面已经是被催眠的结果。”
  女孩父亲:“你们能救她吧?求求你们……”
  搭档打断他:“您先镇定下来。这样,您留在这里看着她,让我们俩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行吗?”
  搭档关上书房门,一屁股坐到门边的小沙发上:“那家伙用的是目视引导法吧?”
  我:“嗯。”
  搭档:“你能这么做吗?”
  我:“特定环境下也许可以,例如催眠室,在户外估计我不行。”
  搭档:“为什么?”
  我:“户外嘈杂,而且人在户外还容易有警惕性,在这种情况下让对方交出意识主导很难。”
  搭档点点头:“嗯……那,能通过目视引导法进行注视催眠的人多吗?”
  我想了一下:“据我所知,催眠师这行里能在那种环境下做到的人不超过10个。”
  搭档:“都是年龄很大的老头子,是吧?”
  我:“对。”
  搭档:“这么说没一个符合特征的?”
  我:“给女孩实施催眠的人应该不是从事这行的。”
  搭档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嗯。你能用催眠的方法,暗示并且覆盖住女孩原本接收的暗示和催眠效果吗?”
  我:“可以,但是治标不治本,而且搞不好还会发生思维或者行为紊乱,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搭档仔细考虑着什么。
  我:“要我说还是用笨方法吧,咱俩在业内查一下,还有没有这种情况¨wén` rén `shū `wū¨,然后再问所有能问的人,看看谁有办法,哪怕能提供减缓的途径都成。”
  搭档:“嗯,也只能这么做了……她被不良暗示影响了这么久,再加上一年多长期的自我暗示,想一下子解决的确不太可能……而且照现在的情况看,时间拖得越久她的身体状况越差。”
  我:“你有人选吗?”
  “有……但是……”搭档一脸纠结的表情看着我。
  我知道他想起了谁:“你不是要找你老师吧?”
  搭档:“呃……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人选,没人比他更精通心理暗示。”
  我:“嗯,他已经算是这行里活着的传说了……可是……你不怕被他骂?”
  搭档做出一个可怜的表情:“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看,我猜他不会拒绝的。”
  我:“你打算怎么跟他作铺垫?”
  搭档:“铺垫?不铺垫,反正都要挨骂,索性明天直接带这对父女俩去找他。”
  我:“我们跟着他分析?正好我想多接触他。”
  搭档:“你以为他会让咱俩跟着分析?那是不可能的,他有自己的小团队。就把人暂时交给他好了,我相信他肯定有办法的。”
  虽然看上去他说这些的时候很镇定,但是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是畏惧。
  第二天。
  我们回来后已经是中午,进了门搭档一直在嚷饿,然后忙于找电话订餐——其实,他每当精神高度紧张之后就会有饥饿感,我很清楚这点。
  看着他挂了电话后,我问:“我真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做。”
  搭档:“谁?我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师?我也想知道,但是我不敢问。”
  我:“要不过几天你打个电话给他?”
  搭档:“呃……这个……他今天心情算是好的,没怎么骂我,等过几天我打电话的时候可就没谱了……”
  我:“你也有怕的人。”
  搭档起身去接水:“我也是人好么?又不是孙猴子,就算是孙猴子也怕菩提老祖……对了,你说,那个很瘦的家伙会不会是什么邪教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确很厉害。”
  搭档:“嗯,他让我想起了‘恶魔耳语’。”
  我:“什么耳语?哦,你是说原来欧洲那个?”
  搭档:“对。”
  我:“我有一点儿印象,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来着?”
  搭档:“19世纪,欧洲有个人利用催眠犯罪,他只要俯在对方耳边低语几句,无论是谁都可以被他催眠。所以当时的警方和媒体给了他一个绰号‘恶魔耳语者’。”
  我:“后来抓到了吗?”
  搭档:“没,但是行踪不明,也没再犯案。其实,只有将近10起案件记录。”
  我:“据说?”
  搭档:“不,明确记录。”
  我:“那他会不会是逆向消除掉了对方的记忆?所以没有更多记录?”
  搭档:“这我不清楚,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些专业领域的知识。有那种可能吗?”
  我想了想:“嗯……不分场合的话,比较难……”
  搭档:“昨天这个情况,细想的话我会有点儿不寒而栗。”
  我:“你指那个家伙的本事?”
  搭档:“不止这点。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咱们已经在业内问了一圈了,没有近似的事件发生,对吧?这样说起来的话,就只是这一例,但奇怪的是却没有明显动机和目的。”
  我:“嗯……然后?”
  搭档:“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了。”
  我:“是什么?”
  搭档:“你想想看,那个家伙编造出‘时间线’那么科幻电影式的一个故事——什么‘时间维护者’啊,世界末日啊,然后通过催眠让对方接受,并且还为此设置了反催眠暗示,防止解除暗示……这么花心血的一个情况,他因此而受益吗?看不到,对吧?所以问题出来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认为那家伙的唯一目的就是:尝试一下自己的催眠能力,他也很想看看效果到底有多强,所以他虚构了一个很复杂的情节。”
  我:“你的意思是,他也是第一次尝试目视引导催眠吗?”
  搭档:“是的,而且我猜后来他虽然不出现在女孩面前,应该还是跟踪了她一段时间。”
  我:“想看看效果如何吗?”
  搭档:“是这样,当他确定自己的催眠和暗示很成功后,应该就会策划更大的事情了,并且肯定会因此获得某种自己想得到的。”
  我:“诞生了一个新的‘恶魔耳语者’……那,这个女孩……”
  搭档喝下一口水:“只是试验品……”
  我:“试验品……”
  搭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那个家伙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呢?他到底要用催眠做什么呢?真想和他聊聊……”
  我:“你是想和他交锋吗?”
  搭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武侠小说或者侦探小说看多了吧?我只是想知道,掌控别人灵魂究竟是什么感觉。”
  番外篇:潜意识与暗示
  我的搭档除了和我合开一家心理类的催眠诊所外,还兼任某大学的心理学客座教授。
  虽然本质上学校对这种名誉讲授者要求并不苛刻,而且他本人也并不是那么严肃,但这家伙在讲台上的表现却令我大为惊讶——我指的是严肃性和严谨性。必须承认,他的领悟及整合能力很不一般。我曾经为此调侃过他:你应该试着考取一个真正的教授职称。而他对此的回答极不严肃:“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我曾经录下了约小半场他个人对潜意识以及暗示的部分讲解。老实说,那曾经对我启发不少。
  “……是的,这位同学说的没错。但是我想强调一下:潜意识并非固定的,潜意识是进程,它会伴随着我们每时每刻所接收到的所有信息而产生动态,也就是说,潜意识本身和意识就是互动状态的。而且,意识有可能会沉淀下去成为潜意识,潜意识也有可能浮出水面成为意识。虽然潜意识本身是意识不到的(所以我们把它称之为‘潜意识’),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会意识到曾经包括在潜意识中的某些内容——因为一旦那部分内容浮出了水面,成为意识的话,那么我们就会得到那部分内容的信息。潜意识的状态是绝对的,但内容却不是绝对的。这位同学,你明白了吗?OK,很好,让我们继续。
  “虽然现在很流行用‘冰山理论’来形容意识和潜意识的关系,但我必须说那并不精准,仅仅能作为比方来形容罢了。而真实的情况是:我们的潜意识能够使用意识来判断出哪一部分内容成为意识,哪一部分隐藏起来。其实,意识更像是电脑在处理文件时的缓存——把常用的东西从库房里搬出来存在中间地带,而不必每次都跑到库房去搬,以便加快电脑的处理速度。潜意识就是那个库房。而意识和电脑缓存最大的共同点是:断电即清空——有人能告诉我意识被清空意味着什么吗?嗯……非常正确,就是失忆。所以说,失忆并非是真的失忆了,而是我们的缓存部分被清空或者一部分被清理了而已。
  “说到这里,我相信大家都很容易想到失忆的特征:‘你叫什么名字?’‘呃……不知道。’‘那么,你住在那儿?’‘呃……不知道。’‘你失忆了?’‘呃……不知道,但我的确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不,你没失忆,因为你还听得懂我所说的,你记得语言,记得怎么开口表述,所以说你并没有失忆,你只是缓存被清空罢了。’‘请问,什么是缓存?’‘你看!你现在就是缓存被清空的表现!’(笑声)
  “而潜意识呢?会被清空吗?也许可以,但是恐怕很难。因为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发生潜意识有意去清空意识的现象。那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原因有很多种,例如:当某个事件对我们造成了足够大的冲击,让我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时。这点也正是我们无法掌控潜意识的证据之一。就像我们拥有一个巨大的仓库,里面充满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虽然我们是仓库的拥有者和使用者,但是对于进出库我们却不拥有决定权。那么,到底由谁掌握着决定权呢?对此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对这个问题的探讨并不在我的课程之中,请自行去哲学课或者宗教课寻找答案。但假如最近一段时间你正在同某人热恋的话,那么就不用去听哲学和宗教课了,很显然,答案在对方手里。(大笑,掌声)
  “接下来,我们再说一些关于暗示的问题,这也是为数不多的能直接操控潜意识的方式之一。
  “暗示本身并无强弱之分,我们通常所说的强暗示是指使用暗示的方式和方法。暗示的方式、方法有很多种,不仅仅限于语言,动作、表情等都可以有其暗示性。有些是我们生活中约定俗成的,例如摇头和摆手意味着拒绝。额外插一句,印度和新西兰土著的日常习惯正相反——点头是拒绝;还有一些是特定的暗示动作。假设我找一位同学来做实验,我告诉他双臂伸直在胸前,做出僵尸电影中的僵尸那种动作,然后我就对他置之不理,继续讲别的。用不了几分钟他就会感到疲倦,并且双臂开始下垂。这时候我看着他,无需语言,只是把掌心向上轻微地抬动几下,他就会意识到我的暗示并且继续保持我要求他做的那个姿势。我的‘掌心向上轻微抬’这个动作就属于我们之间的特定暗示,而在座的其他同学则不会对此做出反应。当然,这个暗示并不够隐晦,那么接下来我可以进一步:在他伸直双臂后,我把这本很厚重的书扔到他伸直的双臂上,重力肯定会让他的双臂下沉一下,不过很快他就会继续伸直双臂托着书。可是我要求他这么做了吗?没有,他很自然地让书停留在自己的双臂上,同时也尽可能不让它掉下去。为什么呢?因为我给他的暗示是伸直双臂在胸前,他不但接受了,同时还无条件地接受了其他条件——虽然我并没有告诉他:托住书。他托住书的行为就是我通过暗示所达到的额外效果。而这位同学也压根没想过:‘我为什么要托住书呢?’
  “说起来,这种暗示的目的就是很隐蔽的一种,也正是类似于这种暗示方式,我们才能绕过一些人的心理防御机制而获取到潜意识中的部分内容。也许有的同学会问:‘为什么不获取全部?’答案是:非常难。想要获取我们所需的全部潜意识内容,很可能我们会为此付出极大量的时间和努力,但那种情况下谁能保证潜意识不会有改变?前面我说过,潜意识是一个进程。所以,与其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挖掘出全部分内容,倒不如我们花相对少的一点儿时间,只窥探到部分所需了解的潜意识后,再依照经验和先例来推断更划算。这样我们无需投入大量的精力来彻底打开某个人的潜意识仓库,只要看到一些内容,再按照常规推理就能获得必要的信息了。这么说并不是代表不负责任,实际上正相反。而且潜意识虽然看似没有条理和规律,其实还是有一些规律的。这就像是动植物分类一样,也许你并没见过海鬣蜥这种冷血动物,但是假如你按照它所属的分类去找,你就能大体上知道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构造——因为分类给了我们许多帮助。所以,每当你看到某一个精神病特质分类或者心理学特征纲目的时候,你应该感谢在这个领域的先辈们,正是他们所付出的努力,才让我们无须每一步都在雾中探索,也不必再跌跌撞撞。他们所创造的,也才会被称之为‘全人类的财富’。
  “让我们再接着说暗示。暗示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行为操纵手段。它最早的应用虽然没有专门的统计,但根据我个人的了解,暗示应该是最先应用于统治。我所指的统治包括宗教统治。在每一个古老的教派中——德鲁伊教、萨满教、古埃及秘术等,几乎都有暗示的影子。那些宗教领袖或者大祭司们无一例外地把自然现象和自己联系起来,并且以此来震撼住那些被统治者。之后随着文明的进化,宗教也开始进化,所用的暗示方式同样进化了。自然现象不再和某个人有关系,而是和神有关系。(笑声)
  “当然,神也是需要代理人的,所以,还是保持尊敬。但不可否认,当神介入后,暗示变得强大了许多,它不仅可以影响到人们一时的行为,而且足以影响人一生的行为。可能某些同学并不理解诸如圣光会、隐修会、光明十字会等极端教派中教徒的扭曲心理。但试想一下:一个人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接受这种暗示——这时候我们已经可以将其称为‘思想灌输’,那么当这个人中年之后能改变自己的想法吗?可以,但是非常非常难!为什么呢?他的思维已经基本被多年来重复并且不断强化的暗示所操控了,他会比任何人更坚信自己的信仰,更坚定地认为教义的无上,所以他会毫不动摇地以自身信仰为基准来判定罪与罚。至于教义中的罪与罚本身我们不在这里探讨,但是值得我们关注的是暗示的力量。如果你掌握的技巧和方式足够多,或者自己创造出强有力的暗示方法,那么你就可以创造出奇迹,甚至因此被人膜拜。为什么呢?因为你影响到了足够多的人,足够长的时间,即便那时候你已经死了。
  “说了以上这些,我相信同学们应该能很轻易地把暗示和潜意识的关系理清了。暗示的隐蔽性和间接性,使得我们的防御机制有所放松,从而打开潜意识的一扇窗——这不是我用词谨慎,而是迄今为止我们都无法真正打开潜意识的大门。但正是这一扇窗,能够让我们窥探到窗外那个神奇的心理进程——是的,我没说错,是窗外。借此,我们就可以了解到许多行为的成因,即便那些行为无比古怪、扭曲,在潜意识当中都一定会具有它的合理性,所以,我们才能找到许多心理问题的根源。这个过程正如心理学这个英文词意所表达的那样:psy、cho、logy,连起来就是Psychology——知道心的学说。
  “今天的这节课到此为止,谢谢大家。”
  13 完美谋杀
  坐下后,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停地吸鼻子、动手指,或者是神经质地皱一下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眼前的这位中年人正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并因此而不安。我望向搭档,发现他此时也正在望着我,看来他也注意到了。
  搭档:“你……最近睡眠不好?”
  中年男人:“不是最近,我有三四年没睡好了。”
  搭档:“这么久?为什么?”
  中年男人:“说来话长,”他叹了口气,“我总是做噩梦,还经常思绪不宁,所以我才来找你们的。”
  搭档点点头:“工作压力很大吗?”
  中年男人:“不,这些年已经好很多了。”
  搭档:“家庭问题?”
  中年男人:“我们感情很好,没有任何问题。我老婆是那种凡事都依附男人的那种女人,对我几乎是言听计从,很多人羡慕得不得了。我儿子也很好,非常优秀。总之,没有任何问题。”
  搭档:“噩梦?”
  中年男人:“对,噩梦。”说到这儿,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搭档:“什么样的噩梦?”
  中年男人严肃地看着搭档,停了一会儿:“嗯……说这个之前,我想问一件事儿。”
  搭档:“请讲。”
  中年男人:“行为会遗传吗?”
  搭档:“行为?行为本身不会遗传,行为心理会遗传,但是那种遗传有各种因素在内,包括环境因素,这是不能独立判断的,必须综合起来看。”
  中年男人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我找对人了。”
  搭档:“现在,能说说那个噩梦了吗?”
  中年男人:“好,是这样:大概从三四年前起,我经常会梦到我把老婆杀了。”
  搭档用难以察觉的速度重新打量了一下他:“是怎么杀的?”
  中年男人犹豫了几秒钟:“各种方式。”
  搭档:“如果可以的话,能说一下吗?”
  中年男人略微有些紧张,并因此深吸了一口气:“嗯……我会用刀,用绳子,用枕头,扭断她的脖子,用锤子……而且杀完之后,还会用各种方式处理尸体……每当醒来的时候,我总是一身冷汗。”
  搭档显得有些惊讶:“你是说,你会完整地梦到整个事件?包括处理尸体?”
  中年男人:“对,在梦里我是预谋好的,然后把尸体拖到事先准备好的地方处理。”
  搭档:“怎么处理?”
  中年男人:“啊……这个……比如肢解,放一浴缸的硫酸。为了防止硫酸溅出来,还用一大块玻璃板盖在浴缸上。还用火烧,或者开车拉到某个地方,埋在事先挖好的坑里。”
  搭档:“你会梦到被抓吗?”
  中年男人:“最初的时候会有,越往后处理得越好,基本没有被抓的时候。”
  搭档:“那你为什么要杀她?”
  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膝盖,沉默了好久才开口:“我不知道……杀人的欲望,真的能遗传吗?”他带着一脸绝望的表情抬起头。
  我和搭档对看了一眼。
  搭档:“你的意思是说……”
  中年男人:“大概在我不到9岁那年,我爸把我妈杀了。”
  搭档怔了一下:“呃,你看到的?”
  中年男人紧紧抿着自己的下唇,点了点头。
  搭档:“他……你父亲当着你的面?”
  中年男人:“是的。”
  搭档:“原因呢?”
  中年男人:“我不是很清楚,但据我奶奶说……哦,对了,我是奶奶带大的。据她说,我妈算是个悍妇了,而且……嗯……而且,我爸杀她的原因是她有外遇。”
  搭档:“明白了,是在某次争吵之后就……”
  中年男人:“对。”
  搭档:“你父亲被判刑了吗?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打听隐私,而是……”
  中年男人:“没关系,那时候我还小,再说那也是事实。判了,极刑,所以我是奶奶带大的。”
  搭档:“下面我可能会问得稍微深一些,如果你觉得问题让你不舒服,可以不回答,可以吗?”
  中年男人:“没事儿,你问你的,是我跑来找你们说这些的,尽管问就是了。”
  搭档:“嗯,谢谢。你对当时还有什么印象吗?”
  中年男人:“那时候我还小,就是很多东西在我看来似乎……嗯……似乎不是很清晰,或者有些现象被夸大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搭档:“明白,童年的扭曲记忆。”
  中年男人点点头:“嗯,我亲眼看着那一切发生,印象最深的是:血喷出来的时候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洒向空中,然后溅到地上。而且……后来我曾经梦到过那天的情况。”
  搭档:“跟困扰你的噩梦不一样?”
  中年男人:“不一样,这个不算是噩梦,只是在梦里重现我爸杀……她的时候,血喷到地上并没有停止,而是流向我。”
  搭档:“嗯?怎么解释?”
  中年男人:“就好像是血有着我妈的意志……而且我知道血的想法。”
  搭档:“为什么这么说?”
  中年男人皱着眉努力回忆着:“就是说,血是有情绪的,它热切地流向我站着的地方。在梦里,我能知道那是我妈舍不得我的表现……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古怪。”
  搭档:“不,一点儿都不古怪,我能理解。”
  中年男人:“嗯,反正就是那样。”
  搭档:“那个梦后来再没有过?”
  中年男人:“本来也没几次,大概从我30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搭档:“我注意到从你重现当时的场景到你梦见自己杀妻,中间有几年空白,这期间没有类似的梦吗?”
  中年男人:“没有,那几年再正常不过了。”
  搭档:“能描述一些你杀妻的噩梦吗?”
  中年男人:“我说过的,我几乎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杀她……嗯……你是要我举几个例子吗?”
  搭档点点头:“对。”
  中年男人带着尴尬的表情挠了挠头:“说我印象最深的几次吧。有一次是我梦到自己勒死了她,然后拖到浴室里。我还记得当时浴室里铺满了装修用的那种厚塑料膜,把瓷砖和马桶还有洗手盆什么的都盖上了,但是在下水口的地方留了个洞。你能明白吧?在梦里我都设计好了一切,就等着实施杀人计划了。我用事先准备好的剔骨刀、钢锯,还有野外用的小斧头把她的尸体弄成一块一块的,大概有茶杯那么大,然后分别装进几十个小袋子里,准备带出门处理掉。这些全做好后,我把铺在浴室的塑料膜都收拾干净,浴室看上去就像是往常一样,很干净,除了下水道口有一点点血迹。”
  搭档:“在梦里就是这么详细的?”
  中年男人:“对。”
  搭档:“还有吗?”
  中年男人:“还有一次是梦到我把她闷死了,然后装进很大的塑料袋并放进一个旅行箱。在半夜的时候,我拎着箱子轻手轻脚地走楼梯去了车库,把旅行箱放进后备箱,然后开车去了郊外的一个地方,那里有我事先挖好的一个很深的坑。我把尸体从塑料袋子里拖出来,扔进坑去,还扔进去一些腐败的肉和发热剂,最后倒上了一桶水,再埋上……很详细,是吧?”
  搭档皱着眉点了下头:“非常详细,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你把尸体直接掩埋,以及用腐烂的肉,还有发热剂、水,是为了加速尸体腐败?”
  中年男人:“对,就是那样。”
  搭档:“你在梦里做这些的时候,会感到恐惧吗?”
  中年男人:“不,非常冷静,好像事先预谋了很久似的。”
  搭档:“在现实中你考虑过这些吗?”
  中年男人:“怎么可能,从来不。甚至醒来之后我会吓得一身冷汗,或者……想吐。”
  搭档:“你的冷静和预谋其实只会在梦里才有,对吧?”
  中年男人:“就是这样的……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会不会是我说的那样?我的基因中就有杀人的欲望?”
  搭档:“目前看来,我不这么认为,你父亲杀你母亲并不是为了满足杀人欲望,是因事而起的冲动性犯罪。”
  中年男人显得很紧张:“不怕你笑话,对那种梦我想过很多,难道说我和父亲都是被某种可怕的……什么东西……操控着,做了那一切?我是不是有问题?我……我……”
  搭档:“你怕有一天你因为梦到太多次而真的这么做了,所以你才会来找我们。”
  中年男人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是的,就是这样。有一次在梦里杀完我老婆之后,我抬头看了一眼镜子……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表情,和30多年前我父亲当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搭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扬起眉。
  我摇摇头,搭档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是今天没办法进行催眠,因为我把握不了重点,他表示赞同。
  中年男人走后,搭档歪坐在书桌旁,把一只手和双腿都搭在桌上,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我靠在窗边看着搭档:“看上去很离奇,对吧?”
  他轮流用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桌面:“这世上不存在无解,只存在未知。”
  我:“那,答案……”
  搭档睁开眼:“答案……应该就在他心底。”
  我:“嗯,我们开始吧。”
  搭档微微点了一下头,眯着眼睛琢磨了好一阵儿才开口:“看不出暴力倾向。”
  我:“一点儿都没有,他说到那些的时候没有一丝兴奋和冲动,只有恐惧。”
  搭档舔了舔嘴唇:“你觉得像单纯的模仿么?”
  我:“行为上的模仿?不像,过于还原了,理论上应该扭曲才对。”
  “是啊……”说着,搭档叹了口气,“真奇怪,为什么他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表达自己心里的东西呢?”
  我:“会不会真的是他太太有问题?”
  搭档:“嗯?应该不会,假如真的是家庭问题,他很容易就找到原因了,也不会这么内疚,你注意到他内疚的表情了吧。所以我觉得他的家庭生活应该是平静并且令他满意的。”
  我:“那,工作压力吗?”
  搭档:“也不大可能,他并没提到过工作压力和梦的关系,如果是工作压力或者生活压力的话,他肯定会多少说起一些,但是刚刚他一个字都没提起过,也就是说,工作和生活这两方面没给他造成任何困扰。正因如此,他才会开口就问‘嗜杀是否会遗传?’这样的问题。还有,他说过有时梦醒后会有呕吐感,这意味着他对此的反应是生理加心理的……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我:“你是指行为和心理双重排斥?”
  搭档:“对对,就是这个。所以我认为原因应该集中在他目睹父杀母上。”
  我:“不对吧?我能理解目睹父杀母事件给他造成的心理打击,但是问题是目前他在梦中重复着父亲的行为,你是说他用迁移的方式发泄不满?可理论上讲不通啊,他怎么会用母亲作为迁移对象来发泄呢?难道说在他的生活中另有女人?”
  搭档:“迁移?我没说迁移……他生活中是否另有女人……杀妻,然后借此避免离婚带来的损失……不可能,这样的话,这个梦过于直接了……嗯,对,不可能的……”
  我:“如果是杀戮现场给他留下了扭曲印象呢?他提过血,以及……”
  搭档跳起来打断我:“啊?啊?你刚才说什么?”
  我愣住了:“杀戮现场?”
  搭档:“不不,后一句是什么?”
  我:“他提过血……怎么了?”
  搭档:“血?血!该死!我关注梦境本身太多,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什么?”
  搭档:“记得他说过血流向自己吗?他30岁之前梦到过的。”
  我:“有印象,那个怎么了?”
  搭档:“听录音你就知道了。”说着他抓起录音笔摆弄了一阵儿后回放给我听。
  “……血是有情绪的,它热切地流向我站着的地方。在梦里,我能知道那是我妈舍不得我的表现……”搭档关了录音笔,看着我。
  我费解地看着他,因为我没听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搭档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梦里表现最重要的部分并非暴力本身,而是冷静地处理尸体,你不认为这很奇怪吗?”
  我:“把处理尸体和暴力倾向作为一体来看是错误的?”
  搭档:“就是这样,不应该把这两件事儿看作一体,杀人是杀人,处理尸体是处理尸体。杀人代表着暴力本身,而处理尸体则意味着别的。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处理尸体本身才是他情感的表现。”
  我:“你把我说糊涂了,你的意思是他有恋尸癖?”
  搭档:“不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处理尸体这个事儿的结果,而不是心理。”
  我:“结果?处理尸体可以避免法律责……啊?难道你是说……”
  搭档露出一丝笑容:“再想想。”
  我仔细理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望着搭档。
  搭档举起手里的录音笔,又放了一遍刚刚的录音。
  仔细想了一会儿后,我终于明白了:“我懂了……你指的是……他提过是被奶奶带大的。”
  搭档点点头:“正是这个,我忽略的正是这个。”
  我:“嗯……这么说就合理了。”
  搭档:“是的……”
  我:“安全起见,还是确认一下吧。”
  搭档:“当然,不过,就是不确认,也基本可以肯定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原因。”
  我:“那催眠的重点不应该是梦本身,而是他没有父母后的心理,对吧?”
  搭档:“非常正确。”
  我:“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搭档重新把双腿翘在书桌上:“是啊……兜了个不小的圈子。”
  中年男人第二次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一周后了。
  搭档:“又做那个梦了吗?”
  中年男人点了下头:“有一次。”
  搭档:“还是……”
  中年男人:“对,这次是分尸后分别封在水泥里……”
  搭档:“那个……我能问一下你小时候的情况吗?”
  中年男人:“好。”
  搭档:“你父母对你好吗?”
  中年男人:“都很好。虽然他们经常吵架,但都是关起门来,不让我看到,而且他们并没把气撒到我身上。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他们是开玩笑。”
  搭档:“你母亲有外遇的事儿,你察觉到了吗?”
  中年男人:“没有,我那时候还小,傻吃傻玩儿,什么都不懂,都是后来我奶奶告诉我的。我妈对我可以说是溺爱,我记得有一次我跟别的孩子闹着玩儿,把胳膊蹭破了好大一块,我妈就带着我把那个孩子和孩子的家长一起打了一顿。”
  搭档:“这么凶悍?”
  中年男人笑了下:“对,她就是这样一人。所以你可能想象不到她细声软语跟我说话的样子。”
  搭档:“你父亲呢?”
  中年男人:“在我印象中,他不怎么爱说话,他喜欢我的表现不像我妈那样搂着抱着,而是陪着我玩儿,坐在我身边陪着我看书,看动画,只是陪着,不吭声儿。”
  搭档:“在出事之前,你丝毫没有感受到家庭不和气氛?就是冷战那种。”
  中年男人想了想:“我不记得有过,可能是没留意过吧?没什么印象了。”
  搭档:“出事后呢?”
  中年男人停了好一阵儿:“之后一切都变了。”
  搭档:“不仅仅是经济原因吧?”
  中年男人:“嗯,很多人都会对我指指点点地议论……可是奶奶一个人带我,经济能力有限,又不可能搬家或者转学。虽然小学毕业之后读中学稍微好了一点儿,但是居住的环境改变不了。所以基本上……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奶奶有时候夜里会抱着我哭,直到把我哭醒。奶奶会跟我说很多,但是当时我不懂,就只是跟着哭。”
  搭档:“她……还在世吗?”
  中年男人:“去世了,我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去世了,为此我还休学了一年。”
  搭档:“你还有别的亲戚吗?”
  中年男人:“出事儿后,外公和外婆那边和我们就没有任何联系了,也许那边还有亲戚吧。但是没有任何往来,所以也就不知道……”
  搭档:“你父亲这边呢?”
  中年男人:“我爸是独子,也有一些远亲,但是自从家里出事儿后,也没任何联系了。”
  搭档:“可以想象得出……你现在的家庭,怎么样?”
  中年男人:“我老婆和儿子?他们都很好。嗯……可能是因为我妈那个事儿吧。所以虽然我妈在我面前从没表现出凶悍的那一面,但我很排斥强悍的女人,所以在找老婆的时候有些挑剔,尤其是性格上。”
  搭档:“你昨天提过,你太太是很依附男人的那种女人。”
  中年男人:“对,她不会跟我争执,生气了就自己找个地方闷坐着,最多一个小时就没事儿了,也正因如此,后来我都刻意收敛一些,尽可能地对她好。”
  搭档:“你儿子呢?跟你像吗?”
  中年男人:“长得像,但是性格一点儿也不像。”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从小我就算是比较听话的那种,但他非常非常淘,而且很聪明。据他们老师说,他从没有哪节课能安安静静上完的,不过他成绩很好,老师也就容忍了,只是私下跟我抱怨抱怨,但从不指责。”
  搭档微笑着:“这不很好吗?再说男孩不就是这样吗?说起来你的家庭很完美,令人羡慕。”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那么夸张……也因此,我对于那个梦会……会很害怕。”
  搭档点了下头:“嗯,好,我都知道了。这样,稍等一下后就进行催眠,然后我们就能准确地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儿。”
  中年男人:“真的?”
  搭档:“真的。”
  中年男人:“今天?”
  搭档:“对,在催眠之后。”
  催眠进行得非常顺利,重点就是上次我和搭档商量过的——失亲后童年的状况和心理。情况基本上和我们推断的一样,也就是说,我们找到了噩梦问题点的所在。
  在催眠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保留了他在催眠状态下所挖掘出的潜意识中的记忆。
  回到书房后,中年男人一直沉默不语,看上去是回忆起童年的遭遇让他有些难过。
  搭档:“你……现在好点了吗?”
  中年男人:“嗯,好多了,没事儿,你说吧。”
  搭档:“你是不是察觉出原因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恐怕还得您来指点一下,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搭档点点头,把水杯推到他面前:“是这样,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绕,但是我尽可能说详细些,如果你不明白,就打断我,可以吗?”
  中年男人:“好。”
  搭档:“你在梦中杀妻,同暴力倾向、遗传,以及目睹父杀母造成的阴影都沾了一点儿关系,但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渴望自己能有一个完整的童年,就如同你儿子现在一样。”
  中年男人盯着地面,默默点了点头。
  搭档:“实际上,你在梦里杀妻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处理尸体。这部分也是你那种梦最相近的部分,对吧?”
  中年男人:“对,有时候就是直接面对我老婆的尸体,并没有杀的过程。”
  搭档:“嗯,这正是我要说的……整个情况说起来稍微有点儿复杂,因为有好多细节和附着因素在其中,我们先说主要的。因为你是亲眼目睹着母亲死去,所以你对此并不抱任何期望——期望她复生,这对你来说过于遥远了,所以你把全部期许都放在你父亲身上——你希望父亲没有被治罪,这样至少你还是单亲家庭,而非失去双亲。所以你杀妻的梦的重点就在于处理尸体。在梦中,你把尸体处理得越干净,对你来说就越等同于逃避法律制裁。也就是说,虽然失去母亲,但你还有父亲。在法律上讲,假如谋杀后可以毁灭掉全部证据而无法定罪,被称为‘完美谋杀’。因此,你的梦在着重重复一件事,制造完美谋杀,借此来安抚你的假想:父亲不会因杀妻而被定罪。这样你就不会失去双亲,童年也不会那么凄惨了,同时也不会从小就背负着那么多、那么重的心理压力……我们都知道,所有的指责和议论都来自于你父亲的罪。”
  中年男人深吸了口气:“……你说得对……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开始有那种想法,但是后来忘记了,我以为……我不会再去想了。”
  搭档:“你对童年的回忆耿耿于怀,直到现在,所以在考虑结婚的时候,你坚定地排斥你母亲那样的女人,因为你怕会重蹈父亲的旧辙——你深知是母亲的凶悍和外遇造成了这种极端的结果,而最大的受害人其实是你。但同时你又难以割舍母亲曾经对你的关爱,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你会做那种梦,你所想的就是你梦里所表达的:‘虽然母亲死去了,但是她的血却带有她的意志,热切地流向我,企图给我最后一丝温暖。’不过,当你结婚并且有了孩子之后,你的那层心理欠缺稍稍被弥补了一些——你太太的温婉和家庭所带来的温暖,让你不再对母亲抱有任何幻想和假设。”
  中年男人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搭档:“但是从小失亲和背负指责、议论这一层阴影却丝毫没有减退,反而在同你儿子的对比后更加强烈了。你说过,大约是在三四年前开始做这个梦的,对吧?那时候你儿子多大?八九岁?”
  中年男人:“是的,8岁多,不到9岁……和我看到我爸杀我妈的时候差不多大。”
  搭档:“嗯,所以,你开始重新回忆起童年时期的遭遇;所以,你通过这个梦用这种方式来……就是这样。”
  中年男人看着搭档:“为什么我的梦竟然用这种方式,而不是直接表达出来?”
  搭档:“因为你亲眼目睹了一切,你亲身经历了那些不该你背负的东西,在现实中你早就已经对此不抱任何期望了,甚至在梦里都是用某种转移的方式来表达出你的愿望……呃……我能提个建议吗?”
  中年男人:“没关系,你说吧。”
  搭档:“你从没把这些告诉过你太太吧?其实你应该把这一切告诉她,因为你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你背负的太多了。”
  中年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但没吭声。
  搭档:“好吧,这件事由你来决定。”
  中年男人:“我老婆是很单纯的那种人,从小生长在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环境中,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让我继续扛着吧,我不想让她和我儿子知道这些。我受过的苦,已经过去了,再让他们知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我知道,跟她说也许能让我减轻一些心理负担,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增加了不该承受的东西,何必呢?还是我来吧,只要那个梦并不是我的企图就可以了……对了,你……您觉得,我还有别的心理问题吗?我不会伤害我的家人吧?”
  搭档:“从你刚刚说的那些看,你没有别的问题了,你是一个非常非常负责的人,也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您过奖了,只要那个……不会遗传就好,我生怕……您知道我要说什么。”
  搭档点点头。
  我和搭档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后,才回到诊所。
  我边整理着桌子边问搭档:“你看到他哭或者明显表示难过了吗?”
  搭档想了想:“没有。”
  我:“他算是心理素质极好的那种人了,我以为他会哭出来的,那种童年……想起来都是噩梦。”
  搭档:“他不需要再哭了。他几乎是从小眼里含着眼泪长大的,但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抱怨和仇恨,他也丝毫没提过有多恨那些议论过他的人。从这点上来说,他能平静地面对这些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很男人的那种男人,如果是我,我想我可能做不到。”
  我:“嗯……但是他坚持不和家人说似乎不大好,我怕他会压抑太久而……”
  搭档:“你放心吧,他不会的。对他来说,那种肩负已经成为动力了,他只会比现在更坚韧。”
  我:“嗯,这点我相信……你留意到他开什么车了吗?”
  搭档:“没细看,是什么?价值不菲的那种?”
  我点点头:“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搭档:“不,他能承受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那么现在的一切,就是他应得的。”
  14 摇篮里的混蛋(上篇)
  “不是我,是我弟弟。”说着,憔悴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
  搭档点了点头:“哦,没关系,方便的话,你先说一下他的情况吧。”
  中年女人:“他……可能有妄想症。”
  搭档:“已经确认了?”
  中年女人:“没有,不过,差不多吧。”
  搭档皱了下眉:“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心理医生呢?”
  “因为……这是之前找过的那些心理医生收集和整理出来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她从包里翻出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迟疑了几秒钟,“这是所有的资料,之前的心理诊疗都是失败的。”
  搭档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资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都看过了?”
  中年女人:“看了一部分……之前找过心理医生,但他们通常在接触我弟弟一次后就放弃了。”
  搭档:“为什么呢?”
  中年女人:“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原因。”
  搭档:“例如?”
  中年女人:“我弟……嗯……骂人……”
  搭档:“你刚刚说你只知道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说还有你不知道的其他原因?但你是怎么知道还有其他原因的?”
  中年女人:“有几个医生晚上打电话给我,说第二天不用去了。我问医生是不是他又骂人了,他们说没有,但是不用去了……具体为什么,我真的不清楚。”
  搭档:“原来是这样……你猜测过吗?”说着,他不慌不忙地从桌上拿起那一沓厚厚的资料开始翻看。
  中年女人:“我想……也许是他又发病了吧?”
  “嗯?”搭档头也没抬,“这倒是新鲜,因为病人发病,医生反而拒绝治疗?你弟弟多大了?”
  中年女人:“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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