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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那年

_15 九夜茴(当代)
  其实铃响交卷的那一刻陈寻猛地有点后悔,毕竟这是十二年学生生涯的结果,关系到以后的一辈子,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这13分的大题就改变人生。但当他走出考场看到方茴忧愁的脸,陈寻又安下心来,他有了种为爱牺牲的伟大的自豪感,在那会他还分不清楚未来的人生和方茴谁更重要,在他心中肯定是差不多的,因而他觉得值得。
  赵烨照例凑过来对题,陈寻也按自己的试卷答着,而问到最后一题他却卡了壳,他根本没做,压根就不知道答案。
  “8千克吧。”陈寻随便诌了个数。
  “8千克?不是吧?我问的最后一题,不是求拉力F做的功么?”赵烨纠正他说。
  “哦,对对对,一千焦。”陈寻凑合着瞎答。
  方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赵烨瞪着眼睛说:“你蒙我的吧?不可能那么小!不跟你丫扯淡了,你肯定也不会做!”
  “就你丫会!你要是会太阳就从西边升起了,不不不,得南边,地球都要为你改变公转自转!”陈寻一巴掌拍过去。
赵烨招架着陈寻,嬉笑地问方茴:“你还是这就走吗?”
  “嗯,我妈在胡同口那边等着呢。”方茴把准考证放在透明的袋子里,指了指校门外说。
  “唉,有车就是牛啊!你妈那辆凌志真给劲!”赵烨叹口气说,“明天考完你就别急着回去了,咱们出去吃饭庆祝高考结束吧!我晚上给乔燃打电话让他明天告诉嘉茉,他们俩不是都在D中的考点么。咱去簋街吃‘麻小’去!”
  “行,我回家跟我妈说说。”方茴点点头说,“陈寻,明天好好考。”
  “你放心,咱俩一样。”陈寻回答的话让方茴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
  七月九日上午11点半铃响之后,整个北京好像都有种大试已毕的感觉。或成或败,都已然不能改变,只等日后论英雄。从考场走出来会感觉到各种各样的情绪,有的人抑止不住兴奋地高谈阔论,有的人懊恼沮丧哭泣,有的人把书本、扁头的“好运”牌答题笔、带各种框的答题尺都扔到了垃圾箱里,也有的人把桌子上贴着自己名字和准考证号的纸条都撕下来保存好。无论哪个年代,这样的考试都可看成人生的一出悲喜剧。
  方茴走出大门的时候陈寻和赵烨已经取好车等她了。陈寻当时正在说着话,赵烨指了指后面,陈寻回过头,一下子绽开了笑容,他使劲挥了挥手,拍拍自己的车大梁。方茴说她当时有种想哭的感觉,但她没哭,而是跑向了陈寻,跑向了她心底最阳光明媚的地方。
  在F中门口他们聚齐了,林嘉茉一上来就拉住了方茴,兴奋地说:“总算考完了!我的老天爷,我怎么到现在都觉得不现实啊!”
  “嗯!我们就算毕业了吧?”方茴点点头说。
  “不是就算,是就是!”赵烨接过话茬说,“从咱们高三成人宣誓起咱们就有公民权利了,也快奔两张儿了;从咱们在树上刻字那天起咱们就和F中拜拜了;从刚刚那一刻起咱们就真的他妈已经考完了。我说,兄弟姐妹们,咱们可以向新的征程——簋街出发了吧?”
  “走走走!”陈寻挥着胳膊说,“今天一定海搓一顿!”
  几个人来到簋街,围着坐了一圈。赵烨一上来就点了二十只麻辣小龙虾,那时北京特好吃这口儿,两块钱一只,好吃不贵,满簋街都是卖“麻小”的。想想去年七月九日,这里还是麻辣烫的天下,饮食文化和人的心境一样,总也是要变化的。
  “赵烨你他妈少吃点!你看看你边上都多少皮儿了?别老多吃多占啊!”陈寻拿筷子去敲赵烨的手。
  “没有,嘉茉的皮也放我这儿了!”赵烨忙往林嘉茉那边扒楞。
  “一边去!我吃的就在我这儿呢!谁像你似的!”林嘉茉推开他说。
  “得了吧,我那是怕苍蝇落上,你没看老有几只粘苍蝇在这儿踪着!”赵烨挥动着筷子说。
  “我怎么没瞅见啊,就看你在那儿踪着呢!”乔燃笑着说。
  “嘿!我说你还不信!你看我给你夹一个!”赵烨煞有介事地说。
  “你还能夹苍蝇?”方茴诧异地说。
  “那是!我这无影手可不是白练的!”赵烨学了个方世玉的姿势说。
  “你听丫瞎掰呢!我还无影脚呢!”陈寻踹了赵烨一脚说。
  “把你丫那蹄子缩回去!也就今天刚考完试,我没元气,要不我这么一伸手……”赵烨拿起筷子往空中使劲一夹,猛地大叫起来,“看看看看!看见没有!这不是苍蝇是什么!我操!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啊!”
  赵烨刚才那一筷子还真就赶巧地夹上了一只苍蝇,方茴他们围上去看,一个个惊讶万分,都说赵烨还真有点邪乎的。可是正当他大吹特吹的时候,筷子一松,苍蝇正掉在剩下的半盘麻辣小龙虾中,刚还喧闹的他们一下子静了下来,眼睛先随苍蝇的小尸体一起做了自由落体运动,后又一起直勾勾地盯着赵烨。
  赵烨举着筷子愣了两秒,突然扭过头大喊:“服务员!你们这菜里有苍蝇!怎么回事?讲不讲卫生啊?”
服务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又赔笑脸又赔不是的,免费给他们换了一盘新的。赵烨一直义正词言地数落人家,弄得陈寻和乔燃憋不住哈哈大笑。等服务员走了,陈寻指着他鼻子说:“你丫真孙子啊!就爱占便宜!逃票蹭车的事没少干吧?”
  “你不占便宜你待会别吃!我这全当是饭馆替咱们庆祝高考胜利!”赵烨摇头晃脑地说。
  “那咱多点点儿菜吧!”方茴笑着说。
  “用不着,本来他们这儿就有苍蝇,这是赵烨一筷子夹着了,厨房里指不定还有多少没夹到的,咱也不算过分!再说你以为他们就赔了?才不是呢!只不过少赚了点!”林嘉茉说,“陈寻,咱们班聚会,我说也别订这儿了,我看街那头的那个什么湘菜还行,里面宽敞,卫生条件也好。”
  “行,明天我就和乔燃去看看,成么乔燃,你没别的事吧?”陈寻扭过头问乔燃,而乔燃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盘子。
  “嘿!听见没有?考傻了?”陈寻使劲捅他一下说。
  “哦,成啊。”乔燃回过神说。
  “你是不是琢磨怎么跟你爸妈汇报成绩呢?他们不是在英国呢么?管不着你,考疵了也没事。”赵烨拍拍他肩膀说。
  “你爸妈还没回来啊?”林嘉茉转了转眼睛说,“干脆咱们哪天去乔燃家玩一宿吧!反正他们家没人,咱们聊天打牌怎么样?”
  “好主意!乔燃,行么?”赵烨兴奋地说。
  “当然行了!我家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就这两天吧,你们定日子?”乔燃张开双臂说。
  “不行吧……我爸我妈肯定都不同意……”方茴小声说。
  “没事,你就说来我家,我替你打掩护!”林嘉茉说。
  “就是就是!咱们从来没这么自在过,趁着分没出来,痛快玩一回。”陈寻说,“你跟你家人说去嘉茉那儿,应该没问题。”
  “那我试试吧。”方茴点点头说。
  “就这么定了!干脆就咱们班聚会那天,赶早不赶晚,都把东西带好了,吃完饭直奔乔燃家!”赵烨拍着桌子叫唤。
  “好!21号才出分,咱们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也可以去郊区玩玩!他们说着野三坡、灵山都不错!”林嘉茉拍手说。
  “没问题!咱们都好好计划计划!”陈寻使劲点头说。
  “嗯,真是要好好计划计划。”乔燃笑着说。
  他们说着笑成一团,成为了那个饭馆最热闹的一角,旁边的客人频频侧目,他们并不知道,其实繁华不过是散场的开始,对这几个孩子来说,离别就在眼前。
七月十三日那天,原来没分班前的老一班在侯老师的带领下聚在了一起。陈寻和乔燃事先订了那个湘菜馆,上下两层,中间有一个旋转楼梯。他们订的二层包间,一桌九个人,屋子里有电视,可以唱歌。
  所有同学都在下午四点到校门口集合,一起去餐厅。快四点的时候人就基本上都来齐了,大家穿着自己鲜艳的衣服,有说有笑的,一扫高考前紧张压抑的状态。侯老师穿了件粉裙子,显得格外活泼,在他们中间详细问着报考志愿什么的。陈寻数了数人,看差不多了,就张罗着往那边骑。侯老师没骑车,男生都争着带她,陈寻嬉笑着说:“您就应该坐我这车,班长带班主任天经地义呀,只不过这自行车没后座,要不您就委屈点,坐大梁吧!”
  “得了吧你!你那车不是专人专座么?我才不凑热闹呢!”侯老师往方茴那边瞥了一眼,平时巧舌如簧的陈寻一下子卡了壳,旁边的男生都跟着起哄。
  方茴窘得躲在林嘉茉身后,揪着她的衣服说:“嘉茉,今天你带我!”
  “这时候想起我来了?行吧,上车!”林嘉茉揶揄了她两句,拍拍后座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饭馆骑去,小四十辆自行车凑在一起,行径颇为壮观。男生们按着车铃开道,女生们跟在后面,侯老师坐在乔燃车后,不住地提醒他们小心车、别乱闹。
  到了饭馆他们直奔二层,菜是早点好的,没等多久就都上来了。男生吵闹着要来点啤的,好好敬侯老师。侯老师插着腰一个个点过去说:“在学校都像小绵羊,现在看看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都偷偷喝过多少次酒了!现在都暴露了吧?”
  “我们都18岁成年了!您可是亲眼看我们宣的誓,喝点啤酒算什么啊!今天全班谁也别装嫩啊!男生都倒满了!女生实在不能喝的就半杯!”赵烨站在椅子上挥着手喊,“服务员!给我们来两箱啤酒!”
  吵吵嚷嚷地所有人基本都倒上了酒,侯老师举起杯子站起来说:“我先说两句吧!首先祝贺大家顺利毕业,也预祝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陈寻带头,低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嘿!什么意思?每次校长讲话你们就鼓掌!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啊!”侯老师笑着说。
  “哪儿能啊!我们这次绝对是发自肺腑的!”陈寻忙解释说,同学们一起附和他。
  侯老师接着说:“你们是我毕业之后带的第一拨学生,说实在的可能某些地方我作为班主任并不是特别合格,毕竟还会有点生涩的地方。但是大家都以很友善的态度接受了我,在课上我们是师生,在课下我们是朋友。我现在还能记得教师节你们给我叠的纸鹤,新年联欢会和我一起唱的歌,运动会上一起画的条幅标语和一个个冠军。和你们在一起的这三年,我真的真的很愉快,我觉得你们每一个都是好孩子,都非常争气。也许以后我还会带更多的学生,但我保证,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会一一记得你们的名字。也希望你们不要忘了我,即使以后上了大学,或者上班了,如果有什么困难和问题,你们也都可以回来找我!不多说了,先干为敬!”
  侯老师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她仰起脖喝干了酒,坐在下面的同学们也都有些感动,他们真正认真地鼓起了掌。
  陈寻站起来说:“咱们不能让侯老师一个人喝,杯子没满的都倒满了!满了的都一口干了!一起吧!”
  大家都应和着把杯子举起,在玻璃转盘上磕出了声,就连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太能喝酒的方茴都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有的女孩眼里泛起了光。
  侯老师看着露出快哭泣表情的学生们,吸了吸鼻子说:“是不是我这头没带好啊?太煽情了?快赶上倪萍的水平了?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啊,今天都得吃高兴了!”
  “就是就是!”赵烨抹抹脸站起来说,“菜都是陈寻和乔燃点的!肯定都是他俩爱吃的!咱们不能便宜了他们,谁爱吃什么赶紧下筷子啊!我看见丫陈寻都夹了好几口东坡肘子了!”
同学们哄笑起来,陈寻和乔燃站起来拿餐巾纸扔赵烨。大家也都拿起了筷子,渐渐热闹了,他们互相聊着这些年的趣事,酒载回忆,越说越多。男生们轮着桌的敬酒,陈寻是班长没少被他们灌,女生也有能喝的和他们瞎斗。林嘉茉去和男生拼酒,方茴晕晕乎乎的也被迫喝了两杯,脑袋发沉,手也摇晃了。
  赵烨提议大家一起唱歌,酒过N巡的大男孩们谁也不再怯场,玩命抢话筒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后来卡拉OK变成了大合唱,男生女生一起唱他们这些年一直唱的歌。一会跺着脚喊“是不是我的十八岁,注定要为爱掉眼泪”;一会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飞也飞不高”;一会唱“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满足被爱的虚荣”;一会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一会唱“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一会唱“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当唱到“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的时候,赵烨哭了。当全班男生搂在一起摇晃着唱“为什么道别离,又说什么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
  方茴和林嘉茉靠在一起,坐在椅子上流着泪望着远处的男孩。旁边桌的门玲草突然拎着一瓶啤酒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坐在方茴面前,盯着她说:“方茴,咱们俩得喝一杯吧?”
  林嘉茉听说过一点她和方茴以前的事,看她现在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怕说什么重话出来,忙拦住说:“还喝什么啊!你看方茴,快连人都认不清楚了!”
  “我认得清!小草,咱们俩是要喝!”方茴醉醺醺地扒拉开林嘉茉,凑过去说。
  “嗯!”门玲草笑起来,她拿过方茴的杯子,把酒倒的都溢出来了,却还不见停手,林嘉茉拉住她的手腕说:“行了行了,喝个意思就行了。”
  “不行!喝就得喝一杯!”门玲草摇摇头说,“方茴你知道为什么吗?一个是因为当初咱俩那么好,我那会儿真是挺在意你的,把你当成好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喝啊!”方茴拿起酒杯,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
  门玲草也不含糊,一口气喝干了酒,林嘉茉越看越着急,赶紧去旁边叫何莎帮忙,把这两个人分开。
  “还有一个原因,我从来没和你说过。可是我今天一定要告诉你,我喜欢陈寻,很喜欢很喜欢。可是我永远不可能跟他说了,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当初我不和你们一起玩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因为看你们俩在一起我心里难受。我啊,绝对是咱们班第一个发现你们的事的人,你是不是一直以为黑板上那些字是我写的?我告诉你,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头天放学何莎把书落在学校了,她着急回来取,可是却看见陈寻在黑板上用左手写了那些字,没错,就是他自己写的。他怕你不和他好,这是破釜沉舟不择手段啊!你说他为了和你在一起都能这样了,我还能和你们做好朋友吗?可能吗?”
  门玲草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方茴怔怔地听着她说起那年的秘密,她终于发现原来她自己从没决定什么,一切都是陈寻在掌握,这样的感觉说不清是无措还是懊恼,只是在她混乱的头脑中形成了哀伤的情绪。于是她和门玲草抱在了一起,酒灌进去全化成了泪,等林嘉茉和何莎再过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都快醉得不省人事了。
  “哎呦我的祖宗,都这样了怎么还作呢!”林嘉茉扶起方茴说。
  “嘉茉……我没事!”方茴哼哼唧唧地说。
  “没事个屁!”林嘉茉皱着眉说,“我去给你要碗醋去,都醉成什么样了!”
  方茴歪在椅子上,林嘉茉又帮何莎搀起了门玲草,一起把她放在旁边搭起来的椅子上。林嘉茉呼了口气说:“我知道她心里也难受,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醒了就带她回家吧。还有……你刚才跟我说的事先别告诉别人,行吗?”
  何莎点了点头说:“好吧,小草也不是成心和方茴过不去,只是她太憋屈了。我开始也替她不值,挺讨厌陈寻他们的,选这三好我都没投他票。但看看今天方茴的样子,谁也不是坑人的那种人,就都算了吧。”
 林嘉茉和何莎又说了两句,就转过身去给方茴倒醋,可再回到方茴那桌,却不见了她的影子。
  林嘉茉走后方茴就觉得胃里往上翻,便勉强扶着椅子站起来,往厕所去。二层到厕所前有一个窄过道,旁边通着个小阳台。方茴从没喝过这么多酒,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步三摇好不容易才顺着墙走到厕所,一进去就吐得一塌糊涂。她硬撑着在水池子漱了口,走出门却再也站不住,头一沉就顺着墙边歪了下去,她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方茴正发懵的时候,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拉了起来。方茴侧过脸去看,只见乔燃正皱着眉头小心搀着她。她笑了笑说:“谢谢你了,我没醉,就是特没劲儿。”
  “跟谁喝那么多啊?不要命了这是?”乔燃埋怨地说。
  “小草……乔燃你知道么,她不是坏人。你还记得吗?当初黑板上那些字根本就不是她写的……是陈寻自己写的。他心眼多,从来没告诉我,要是小草不说,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方茴软软地靠在乔燃身上,比画着手指说。
  乔燃抿着嘴没有吭声,一直把她扶到对面的阳台上,才把她转过来,面对着她定定地问:“方茴,如果当时我也像陈寻似的,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起写在黑板上,你会喜欢我吗?”
  方茴原本已经没有焦距的眼神定在乔燃的脸上,她仔细端详面前认真的男孩,慢慢低下了头。
  乔燃仰起头深深叹了口气,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了,所以他也没有办法再去追逐他渴望的答案了。
  “方茴……”乔燃渐渐握紧了她的肩膀,“我能……抱你一下吗?”
  纤薄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方茴能感到握着她的双手的温暖,也能感到对面男孩子的真诚,只是那时她坚信纯粹和忠诚,于是她稍稍后退了一小步,摇摇头说:“乔燃,对不起。”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下子松开了,方茴没敢抬起头再去看那双温暖的眼睛,她转过身,狼狈地逃离了那个洒满夕阳的小阳台。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一阵阵地抽痛,每一步都软绵绵的,好几次都差点倒下去。可是她没有回头,尽管眼泪已经蒙住了她的眼,整个世界都已模糊不清。
  乔燃一直看着方茴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颓然坐在地上,开始抽泣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紧紧捂着脸,可是还是止不住抽泣。直到他感觉到有人坐在他身旁,他才怀着希望和惊喜地放下了手。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那个刚刚离去的女孩,而是林嘉茉。
  “对不起……我都听见了……”林嘉茉递过去一张面巾纸说,“我能感觉出你喜欢方茴,但没想到你对她的感情这么深……”
  “呵呵……你记得我写的那篇作文么?《一朵丁香花》……其实那时候我就很明白我们俩只能是这个结果了。只不过在最后,有一点点不甘心而已……”乔燃擦了擦脸说。“我已经保密到了高中最后一天了,你能接着帮我保密么?”
  “可以。”林嘉茉说,“但是你想让我帮你保守多少个秘密?”
  “你什么意思?”乔燃扭过头看她,神色里有一丝丝的慌张。
  “你能告诉我……”林嘉茉顿了顿说,“你为什么没去参加高考吗?”
  乔燃惊讶地看着林嘉茉,随即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笑了笑说:“嘉茉,你怎么跟间谍似的呀?你真不应该和方茴他们报经济,应该去报刑侦。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一个考点,但那几天都没碰见你,本身就觉得有点奇怪。刚才何莎问我你是不是要复读,因为她和你一个考场但都没看见你去考试。乔燃,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嘉茉焦急地问。
  “不是复读……是出国,我爸妈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去英国。”乔燃平静地说。
  “你说什么?!”林嘉茉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干吗不告诉我们?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对不起,但确实没想告诉你们,我想等我走了之后再跟你们打招呼。我不想大家因为我伤心难过,你知道么,我这辈子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就是和你们一起,我希望留在你们心里的是我们彼此最开心的样子。即使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回想起这段日子,也都是大家的笑容。”乔燃认真地说,“而且……我觉得我没法面对她的脸,当她知道这件事时,不管她露出什么表情我都不敢看……”
  “胆小鬼!”林嘉茉流着泪说。
  “呵呵,我一直都是胆小鬼。”乔燃笑着低下了头。
  “你什么时候走?”林嘉茉吸着鼻子说。
  “二十号。”
  “二十号?咱们不是定在十八号去青龙峡么?你不去了?”林嘉茉惊讶地说。
  “嗯,这次没办法跟组织活动了。”
  “乔燃,你光说得好听!这多残忍啊!你能想象大家知道你不告而别后的心情么?你那么喜欢方茴,就让她欢欢喜喜地回到北京之后,立刻得知你去英国了?”林嘉茉推着乔燃喊。
  “我啊,在她面前也就逞能这一次了,你以为我还有更好的办法让她多记住我一点么?”乔燃望着远方轻轻地说,“我一直说只要她快乐就好了,在她快乐的时候我离开,就不算食言吧?嘉茉,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行吗?”
  “好吧,这么一会就两个秘密了。你小子可不能出国就忘本啊!你要是敢忘了我们,我就把你这点事昭告天下!”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说。
  “行!你昭告到天外都行!”乔燃向她伸出了手,林嘉茉握住了他的手,把他使劲从地上拉了起来。
  方茴拒绝了乔燃之后独自跑下了楼梯,她坐在旋转楼梯半截的地方,蜷起腿小声哭了起来。和乔燃在这三年中一点一滴的事,就像过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转,一起做值日,一起做功课,一起回家,一起在丁香花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挥之不去的温暖回忆。可是再多的温暖依旧不能换来一个拥抱,她有着自己倔强的原则。对于爱,她只要绝对或者零。
  楼上隐隐传来了张信哲的《信仰》,方茴觉得这歌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茫然抬起头,陈寻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他正趴在栏杆上凝视着她,对着她一字一句地唱“我爱你,是忠于自己忠于爱情的信仰,我爱你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在遥远的地方,你是否一样,听见我的呼喊,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回我的身旁”。
  陈寻看着她唱完了整首歌,随着尾音的结束,他跨过旋转楼梯的栏杆从二楼翻了下来。方茴伸出手紧紧拉住他,他坐在方茴身边,把她搂在怀里说:“方茴,我爱你。”
  方茴说这是她印象最深的一次陈寻正正经经地对她说爱,他们以前都不太好意思说这个字眼,但是那天他却说了出来。虽然混着些酒气但方茴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她把头埋在陈寻怀里,不住地重复这句话。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傻丫头,我知道了。”陈寻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方茴闭着眼睛问。
  “会。”陈寻回答。
  “会结婚吗?”
  “会。”
  “会生小孩吗?”
  “会。”
“会有自己的家,一起买菜,做饭,刷碗,铺床单,洗衣服吗?”
  “会。”
  “会到老了,还这样拉着手吗?”
  “会。”
  “真的会吗?”方茴流下了泪。
  “真的会。”陈寻抹掉她的眼泪,搂紧她说,“方茴,只有你是我永远都不会失去的。”
  在离别之即,两个人紧紧牵着的手成为了固执的坚守,那时候他们以为用自己的力量握住彼此就等于握住了未来,殊不知未来其实是谁也握不住的东西。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流再多的泪,说再多的话,再多的不舍与无奈也不能阻止时间的推移。酒醒了的学生和老师互相告别,三三两两的四散于已然墨色的北京城。不用说,明天必然又是新的一天。
  方茴他们按原计划去乔燃家,方茴先在路边给他爸妈打了电话,再撒了一遍谎说晚上住在林嘉茉家,为了串供林嘉茉还分别和她爸妈聊了两句,总算让他们放心了。
  他们喝得多,头还都有些晕,就一起推着车在平安大街上溜达。赵烨走在最前面,他指着昏黄的路灯说:“我头一次好好看晚上的北京,平时训练也就一走一过,我发现这晚上和白天的感觉真不一样啊,越黑暗,越美丽。”
  “我靠!丫是高了,都成乔燃了!”陈寻夸张得一脸惊讶地说。
  “你丫别顺道挤对我啊!人家赵烨感慨两句怎么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啊!”乔燃笑着说。
  “你大爷的!”赵烨蹬上车过去撞他。
  “你们都先别闹了,咱们商量商量晚上干吗吧?”林嘉茉拉开他们说。
  “打牌啊!升级,我和乔燃对家,你和方茴对家,陈寻当方茴家属一边看着,咱们不加丫玩!”赵烨比画着说,“要不打麻将,反正总算没人管了,可劲折腾呗!”
  “我知道你特想让我反击你,说不带你玩,让你当嘉茉家属,但我就不说,气死你丫!”陈寻嬉皮笑脸地说。
  “滚你妈蛋!思想怎么那么阴暗啊你!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出个主意拐三弯儿!”赵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行了行了,都好好说!”方茴怕林嘉茉难堪,忙打岔说。
  “我觉得大家好不容易在一块儿,别打牌了,买点好吃的一起聊聊天吧!”林嘉茉看着乔燃说。
  “打牌还能精神点,聊天还不一会就睡了。”赵烨摇摇头说。
  “就是,就打牌吧,挺好的!”乔燃拍了拍林嘉茉的肩膀说。
  “不行!你们要都不去我自己买去,我和乔燃聊天!”林嘉茉挣开乔燃的手,有点激动地说。
  “哎哟,乔燃你什么时候把嘉茉给收买了?还单聊,我可吃醋了啊!”陈寻挤着眼睛说。
  “别废话,以后有你后悔的一天!”林嘉茉瞪了他一眼,骑上车往前面的一个小店铺蹬去。
  “她怎么神神叨叨的?”陈寻不明所以地说。
  “不知道,我也觉得有点怪。”方茴抬头看了看乔燃,可是一接触他的视线,又马上低下了头。
  他们跟着林嘉茉往那边骑去,还没走两步就突然觉得周围的院子里发出了“轰”的一声,那种动静很难形容,不是地震那样天崩地裂的感觉,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呐喊,而是一种千万人一起爆发喜悦欢呼混合成的别样的情绪。几个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候林嘉茉突然从前面的小卖铺里跑了出来,她疯狂地挥动着双手,又蹦又跳地大喊:“成功啦!北京申奥成功啦!”
  短暂的呆滞之后,陈寻他们立马扔了自行车向那个小卖铺跑去,柜台上十几寸的小电视正播放着中国代表团拥抱在一起的感人场景,店铺老板使劲拍着玻璃,大声嚷着:“真他妈牛逼!真牛逼!”
  五个人在狭小的小铺子里又跳又叫,打心眼里欢欣鼓舞。
  陈寻搂着方茴说:“咱们都喝糊涂了,怎么就忘了今天投票呢?我操,真是太爽了!咱北京能办奥运会了!”
  “当年悉尼奥运会那届就盼着,但是没成功,这回2008年总算落停了!”方茴笑着说。
  “可不是!不过我就预感咱们这次肯定能行!真是太给劲了!”赵烨大声说。
  “真不容易,你也预感准了一次!咱这次要好好庆祝一下!”乔燃说,“嘉茉,刚才怎么个情形啊?”
  “我也不知道,就听了个‘the city of BeiJing’就出去喊你们了!”林嘉茉遗憾地说。
  “我跟你们说,就两轮投票就定咱北京了!特痛快!老萨还宣布得慢悠悠的,弄得我心里那抓挠!”店铺老板接过话说,“不过我说,哥儿几个甭跟我这庆祝了,巴掌大的地儿你们这一蹦,我觉得跟快塌了似的。你们要庆祝就去天安门啊!肯定不少人往那儿聚呢!”
  “对啊!走!咱们上天安门!”陈寻拍着巴掌说,“好好吼两嗓子去!”
  “走走走!还啰唆什么啊?咱车还在大马路上扔着呢!”赵烨拥着他们往外走,扭头跟店老板说,“大哥,谢谢您了啊!”
  “得勒!你们也替我喊几嗓子!”店老板笑着说。
  他们从小卖店出来,拿起车就直奔天安门广场了,一路上又笑又叫,到了天安门一看,果然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的开着私家车在长安街上行驶,车后窗里伸出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有的聚集在国旗杆下大声欢呼,有的一家三口在一起,举着印着国旗的小纸旗和路边的行人一起摇旗欢呼。
  陈寻他们看到这个情形只觉得热血往头上涌,他扭头冲乔燃说:“咱们今天就横穿长安街回你们家吧!从这一直骑到那边!”
  “行啊!”乔燃说,“这就走!”
  “我们都没事,你还带一人呢,能行么?”赵烨马上跨上车说。
  “切!绝没问题!谁掉队谁是小王八!方茴,上车!”陈寻把方茴拉了过来。
  “行吗你?要不……还是轮着带我吧。”方茴坐在大梁上,抬起头看着他说。
  “没那个!别的可以轮,你肯定不能轮!踏实坐好了啊!”陈寻扶好车把说,“同志们!向着胜利,前进!”
  几个孩子笑闹着从天安门城楼前出发,在路上一起大声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惹得行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们,也有人起哄喝彩。后来骑得热了,男孩们干脆脱掉了T恤衫,光着膀子蹬起了车。长安街上的华灯照在他们稚嫩单薄的身体上泛起了一片流光溢彩,北京的那个特别的夏日,因此铭刻上了青春的清新气息。
他们骑车到乔燃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男孩们停下车就要往地上坐,方茴两条腿都麻了,陈寻半托半抱才把她从车上弄下来。林嘉茉插着腰,指着他们说:“没你们这样的!骑那么快!还比赛!累死我了快!”
  “就丫陈寻逞能!带着方茴还骑那么快!你要是慢点我们不就都停了!”赵烨喘着粗气说。
  “少废话!要不是你丫说比赛,我至于那么拼命么!”陈寻拿T恤擦着脸说。
  “都别扯淡了!我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楼电梯已经停了……”乔燃无力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说。
  “啊!?”
  几个人一起发出了频率不齐的惨叫声。陈寻颤颤巍巍地说:“大哥,你没搞错吧?你们家可在17层!真得爬啊!”
  “你要愿意飞我也没意见!”乔燃白了他一眼说。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赵烨大声喊。
  “行了行了,别叫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楼下来了群大尾巴狼呢!快点走吧,都拉着点扶着点,有的楼层可没灯,摔下去我可不管啊!”乔燃招呼着他们说。
  知道再埋怨也没有用,他们只好认命地拉起手,一层层爬起了楼梯。乔燃走在最前面,他拉着方茴,方茴拉着陈寻,陈寻拉着林嘉茉,林嘉茉拉着赵烨。几个人就像儿时玩得游戏一样——手拉手向前走,我们都是好朋友。
  乔燃的手心有些微凉,他拉着方茴的力道恰到好处,多一分则重,少一分则轻,仿佛理智推算出的结果。跟着他的脚步不断稳稳上升,方茴觉得安心,尽管对于乔燃来说,她感受的安心可能会有些自私。
  安静的夜里,源源不断的台阶和脚步声构成了独特的节奏,赵烨突然叹了口气说:“哎,我觉得这样上楼挺好的……”
  “嘉茉你是不是让他占便宜了?!让丫发出这种感慨?要不咱俩换个地儿?”陈寻回过头问。
  “去你妈的!”赵烨探出半个头骂陈寻。
  大家都憋不住乐了出来,乔燃忙使劲“嘘”了一声,五个人像模像样地挨个“嘘”下去,又是一阵的笑。林嘉茉攥了攥赵烨的手说:“其实我也觉得这么走挺好的……”
  “乔燃,你喜欢的那作家怎么说来着?黑暗那段!”陈寻朝前面喊。
  “在永远的黑暗里,一直走,就是天荒地老。”乔燃小声地念着。
  每个人都沉默下来,那时他们并不明白天荒地老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为这样的句子感动和感伤,因为在他们面前,双手紧紧抓住的快乐是那么真切,而前方即将到来的未来又是那么不可预知。
  “怎么都不说话啦?这词多酸啊!我还琢磨着你们怎么着不得递两句呢!”乔燃笑着说。
  “搁别人嘴里恶心,你说出来就搭趁。”林嘉茉扁着嘴说。
  “乔燃,你给嘉茉灌什么蜜汤儿了?怎么今天紧抬举你啊!不像话啊,你们俩可不许背着我们搞小动作。”陈寻扌屯扌屯林嘉茉的手说。
  “我说……”方茴抬起头说,“咱们数着楼层呢么?没走过吧?”
  “没有,放心,我数着呢。”乔燃拉紧了她说,“还有最后三层楼,看谁的意志最坚定啊!”
  他们终于爬上了十七层,忍不住欢呼了两声,乔燃掏出钥匙开了门,赵烨第一个钻进去,往沙发上一扑说:“我的妈爷子哟,总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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