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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升迁之路

_12 汪衍振(当代)
大兴县的知县是满人多泽。多泽祖籍奉天,武举出身,五十多岁的年纪,稀疏的头发,一根小辫子悠在脑后,大脸庞,大眼睛,浓眉,大嘴,一看就是个明辨是非的老州县。
核查县学,查的无非是一年来大兴县教授、训导的课程安排及人品优劣,尤其在录取县学生的过程中,是否有舞弊现象。至于考核吏治,则是对从知县到未入流的全县官员的一次实地考核。虽不是重点,因有特旨,也不能马虎。
大清是以武力成就的事业。满人尚武轻文由来已久。康熙朝以后虽有改观,但不能从骨子里消除这些观念。所以,顺天、奉天二府所辖州县的教授、训导还大多是武举的底子。朝廷偶尔派过去一二名两榜出身的汉官做教授,又大多被满秀才们赶跑。康熙帝也好,乾隆帝也好,明知道这样下去满人的江山会愈来愈不牢固,却又一时无从改起。几十年过去,一直这样。
道光帝早就想把顺天、奉天二府所辖州县的教授、训导来一次改观;武的方面减轻,文的方面加强。这是他把兴、宛二县的县学从宗人府里剥离出来的主要原因。他希望曾国藩能拿出个好的建议,来一次实质性的突破。
曾国藩在大兴县行辕连夜看了县学教授最近一时期的教学案宗,发现文字方面的教学问题并不像道光帝想得那样严重;秀才们每七日要成诗一首,半个月要上交八股文章一篇,这和其他县县学的课程安排基本相近。
第二天,曾国藩又调看了十几名秀才平时所做的功课。这一看,才看出问题来。
先说秀才们每七日作成的诗。
有个叫艾宏的秀才,是道光二十二年进的学,应该说是位饱读诗书的老秀才了,他是这样咏柳的:底下像旗杆,脑袋像把伞。
突然落雪花,大骂北风寒。
这大概是五言绝句,教授的评语是“”。
曾国藩把这首被教授称之为“贴切优”的诗读了两遍,还是品不出优在哪里。
还有一首是专门歌颂战马的。写这首诗的人是道光二十四年的秀才,叫那那雄。
曾国藩读这首马诗时,正含了一口茶在嘴里,一句没读完,那口茶先喷了出来。
马诗是这样写的:全身乌黑黑,尾巴像把锥。
四蹄扬起来,就往天上飞。
教授的评语是:“写得恁好!”大清如果多几匹这样的马,海外霎时就一统了,优上加优。
八股文章就更不成样子。
原本八股文章是代圣人而立言的,可曾国藩调看三篇,竟有一篇是骂圣人的,另两篇也把圣人与文人写得不成样子。说什么文人误国,文人丧国。又说什么,大清的皇上就是圣人,圣人就是大清的皇上。统通一派混话!
曾国藩只好传县学教授进辕问话。
教授姓胜名达达,是个武举出身,世袭的男爵,祖父曾随康熙大帝平过三藩。
曾国藩看那胜达达,五十开外年纪,留长须,油光的大辫子,大脸庞,小眼睛,穿着官服,气昂昂地进来,很有些目中无人。
胜达达向曾国藩深施一礼道:“见过曾大人。”
礼毕,也不等曾国藩放座,便一屁股坐到旁边闲着的木凳上。
曾国藩知道该员是个有爵位的人,也不怪他,只管问道:“本部堂奉旨来贵县视学,原是皇上爱护本家子弟的意思。有不周之处,还望教官指正。”
胜达达没有站起身回话的意思,只把头昂了昂道:“大人想说什么只管说,不要绕弯子,我们家族的血统是越爽快越好。”
曾国藩手指着那首马诗道:“不知县学里是哪位教官教文学呀?”
胜达达回答:“正是本官!——怎么,大人有疑问吗?”
曾国藩道:“本部堂哪敢有疑问!本部堂只想知道胜教官可曾做过文章?”
胜达达反而笑了:“大人,您老真是糊涂了。我满人得大清江山,靠的是文章吗?——靠的是马背上的功夫!”说毕,象征性地挥了挥拳头。
曾国藩大喝一声:“放肆!你在和谁讲话!”
胜达达这回倒站起来了,他用眼睛狠狠盯了曾国藩两下,一甩辫子,大步走出行辕。仿佛曾国藩不是什么堂官,倒像是他属下的秀才,气势真个恢弘!
曾国藩气得浑身乱抖,他叫李保:“与本部堂速传多明府!”
多泽大踏步走进来,见曾国藩坐在案边脸色铁青,便急忙深施一礼道:“曾大人,下官给您老问安了,不知大人为何生气?”
曾国藩好半天才转过神来,道:“多明府,大兴县多为皇家的族人,本部堂深知这一点。本部堂依例向胜教官查询课业,见学生们的文章太不成样子,胜教官却胡说什么,满人得江山靠的是武力不是文章!多明府,胜教官作为县学教谕,这样的混账话他也说得出口!——请问多明府,像这样的教官如何能教出好子弟?

多泽抱拳回答:“回大人话,教官归学政直属,下官干涉不着。——像胜达达这样的教官,虽然品级小,却是世袭封号,享受二品官俸禄。大人难道没有见到胜达达的顶戴和大人的顶戴一样红吗?”
曾国藩细细回想,摇摇头道:“本部堂没有注意该员的顶戴。——既然有二品的顶戴,如何肯屈就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学教授?请明府教我。”
多泽道:“回大人话,皇上先放的胜教官是顺天府学政,后来不知怎么又来到敝县县学做了教授。——细节下官也说不出,可能皇上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吧。”
多泽施礼告退,曾国藩一个人深思起来。
第二天,曾国藩没有继续办公,而是包起大兴县学部分秀才的诗词文章,带上随员,悄悄回了京师。
他回到府邸,连夜拟就了一篇参折,又修改了多遍,这才安歇。
第二天一早,他把参折连同大兴县学的诗文,一同交呈了上去,然后,便一个人到礼部等旨。
礼部值事官见曾国藩由京县返回,以为是办完了差,赶忙奉茶侍候。
当晚,道光帝召见曾国藩。
曾国藩跪下磕头,道光帝道:“曾国藩哪,朕让你去视察京县的县学、吏治,你怎么只到大兴住一夜就跑回来了?——又给朕写了这个折子。咳,我大清的官员要敢于任事才对呀。”
曾国藩道:“回皇上话,大兴县教授胜达达世袭男爵封号,享受二品官俸禄,臣不敢再查下去了,请皇上处分。”
“咳!”道光帝长叹一口气道,“曾国藩哪,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你去大兴吗?我八旗子弟历来尚武轻文,大清开国至今,已经出了上百个文状元,可我旗人又占了几成?——连一成都占不到!又有多少人中过进士?有句古话说得好啊,武立国,文治国。这种局面不改观,祖宗的基业如何能持久啊?——曾国藩哪,看了你的折子,朕想了一夜,决定削去胜达达的男爵封号,将他革职、革去功名!你保举几个饱学的汉学士去兴、宛二县如何?”
曾国藩低头回答:“回皇上话,臣不敢。”
道光帝一愣:“你怎么说出这话?保举人还不敢?”
曾国藩道:“回皇上话,臣早已听说,皇上曾往顺、奉二府派充过几名汉员教授,但不久就病退的病退,告假的告假,没有一个能做到期满。臣推断,臣保举的人也是这种结局。”
道光帝反问道:“曾国藩哪,这是为什么?”
曾国藩答:“回皇上话,臣说句惹皇上生气的话,旗人历来瞧不起汉人。顺天和奉天一样是旗人多汉人少,旗人多习武,汉人多尚文。大兴以前派充过去的汉员教授,便是被这些会些拳脚的旗人学生打跑的。就是臣,也不敢去大兴做教授。
第四部分 道光帝是主抚不主战第77节 你也配称钦差
请皇上明察。”
道光帝勃然大怒,道:“朕即刻将顺天、奉天不称职的学政、学官通统革职,全派汉员去充任!朕即刻下旨,有胆敢殴打师长者,朕灭他满门!”
曾国藩一头到地道:“皇上圣明,臣替旗人子弟谢过皇上!”
道光帝许久才道:“自朕登基,各地匪盗不断,朕知道这都是旗人中的败类欺压汉人造成的。种族歧视,乱国之本哪!——你下去吧,明日就回大兴,好好整饬一下京县的学治、吏治,朕的圣谕随后就到。”
曾国藩谢恩退出。
第二天午时,曾国藩一行人二进大兴行辕。
用午饭的时候,大兴县衙门的衙役来禀告,请大人去县衙大堂接旨。
曾国藩不敢怠慢,急忙放下碗,换了官服乘轿去县衙大堂接旨。
一进大堂,见县正堂多泽带着县丞及胜达达等大小官员都跪在堂下;传旨太监一见曾国藩进来,便高喊一声:“曾国藩接旨!”
曾国藩不及多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旨曰:据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曾国藩奏称:查大兴县教授世袭三等男爵胜达达,把教授学生诗文作为儿戏,闹出许多笑话,内阁学士曾国藩奉旨查学,胜达达竟口出狂言,侮辱大臣,借以挑起满汉争端,实属可恶!着削去胜达达世袭男爵,革除一切职务,革除功名,革除旗籍。着该革员限期离任回籍。以后,凡有侮辱、殴打朝廷命官者,无论官民,一体查办。钦此。
众官员接旨毕,早有衙役走过来,摘去胜达达的顶戴,扒去他的官服,逐出衙门外。
胜达达气得大喊大叫:“姓曾的,你无非是我满人的一条狗,爷跟你没完!”
曾国藩看李保、刘横一眼,大喝一声:“给本部堂摁倒掌嘴!”
胜达达直被打得满嘴冒血,杀猪般叫,曾国藩才使了个眼色,李、刘二侍卫才住手。
是夜,曾国藩一面秉烛读书,一面思考大兴县学教授的人选。这人选一要是翰林,二要有胆有识,三要让皇上及满人贵族信得过。可要找出三点俱全的人,曾国藩又颇费踌躇。
忽然,他听到外面有人高声断喝:“什么人?”
曾国藩细辩,分明是门上戈什哈的声音。
门外有人嚷嚷着:“让那姓曾的狗东西出来,爷几个要问他几句话!”
这时,他听刘横高声断喝:“大胆,钦差办案重地,不得放肆!快快散开!”
有人接口道:“狗屁钦差,明明是我满人的一条狗!——哥几个冲进去,剥狗皮红烧狗肉呀!——咱们堂堂的满人,连天下都是咱的,咱又怕他个鸟!”
嘈杂声愈演愈烈,隐隐还有撕打声。
刘横、李保喘息着闯进来禀告:“大人,有二十几人拿着器械在辕门外闹事,已和衙役们打在一处了。这些人功夫了得,衙役们怕是抵挡不住。大人哪,您老还是避一避吧。闯进来,可不是麻烦!”
曾国藩霍地站起身,道:“行辕可有后门?”
李保道:“回大人话,行辕直通后花园,花园就算没门,墙也不甚高。”
曾国藩就急忙换上鞋,听大门震天价地响,好像不会挺太长时间就要被撞开。也顾不得其他,只穿着便服,便由李保、刘横护着,奔后花园而去。所幸墙还真不甚高,曾国藩爬了三次没有成功,情急之下,只好踩着李保的肩头才翻了过去。
等李保、刘横也跃过墙来,行辕的大门已是被撞开。
三个人不及多想先往远处飞跑,看看到了后城护城河,曾国藩才住下脚步,张着大嘴喘息起来。
曾国藩喘息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道:“二位呀,咱们该往哪里走才对呀?——本部堂没有想到满人这般野蛮!”
李保道:“回大人话,过桥往西驻着绿营,往东驻着旗军。请大人示下,是奔绿营还是奔旗营?”
曾国藩想也没想道:“当然是奔绿营,汉军还是好说话些。——不知是哪位将军在此执旌?”
两个人都摇了摇头道:“卑职不知。”
三个人就高一脚、低一脚地向绿营驻地走去。
到了驻地辕门,早有哨兵拦往,高声喝问:“干什么的?”
李保抢先一步道:“兄弟快进去禀告,内阁学士曾大人,来大兴办差,正逢匪乱,请出兵保护。”
那哨兵想了想,不很情愿地走进营门;一会儿,营门开了,拥出来五十几只灯笼火把,当先一名守备,着正五品官服,面目看不甚清,出门就喊:“曾大人在哪儿?小的在校场是见过的!”
曾国藩跨前一步,道:“本部堂奉旨办差,却逢匪乱,只好深夜打扰。”
那守备近前一看,忙翻身跪倒,道:“镇标五品守备洪嘉叩见大人!”话音刚落,五十几人全部跪倒。
曾国藩大声道:“洪守备!”
洪嘉应声而道:“卑职在!”
曾国藩想了想道:“你即刻点齐军兵,同本部堂速赴钦差行辕将闹事的一干人等统统拿下,不得走脱一人。”
洪嘉应一声“遵令”,便即刻回营布置。
不一刻,便拉出支二百人的队伍,还牵了一匹马。一兵丁一直把马牵到曾国藩面前。
洪嘉对曾国藩一抱拳道:“请大人上马。”
曾国藩摆了摆手道:“本部堂随你等步行即可,马就不骑了,走吧。”
洪守备就带着人马向河对岸的钦差行辕开拔。
曾国藩至此心才安定。
军兵到时,闹事的人还没有离开行辕,正闹腾得欢欢势势,意犹未尽,喊声和骂声都很大。
曾国藩气愤地一指辕门,冲洪守备大喝一声:“与本部堂全部拿下!”
洪守备把手一挥,众军兵呼啦啦使向行辕扑去。
一见军兵赶到,闹事的秀才们霎时便在院子里散开:有的翻墙,有的硬闯,有的和军兵打在一处。
洪守备一见这些人果然有些功夫,就掏出尺把长的洋枪,对着天空连放两枪,秀才们这才不敢乱动,由着军兵用绳子一个一个地捆起来。
曾国藩由李保、刘横扶着,一步一步走进来;进到内室,却暗叫一声“苦也”,但见满屋的凌乱,一地的纸屑。曾国藩随身带的书籍,被扔得四处都见,有些还被撕成碎片,踩成乌黑;他的朝服也被扔在地当中,上面已被脚踏过;顶戴是皇家的象征,倒没有人敢动,却被人用一张白纸盖住了,那纸上面明晃晃的画了一条狗,还在狗的旁边,东倒西歪地写了这样一行字:满人之狗曾。
守辕门的衙役有多人躺倒,随曾国藩出京的戈什哈也大多受伤。
洪嘉让军兵把行辕里外收拾停当,李保也把曾国藩的朝服洗了洗挂上。
刘横拿掉顶戴上的白纸刚要撕,被曾国藩要了过去,看了看袖起来。
诸事停当,钦差行辕总算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洪嘉这才道:“禀大人,卑职已派了兵把乱匪看在院子里,请大人歇息吧!——明日再处置也不迟。”
曾国藩道:“洪守备,辛苦你了,本部堂明日一早就向皇上拜折为守备请功!既已安排妥当,你也歇息去吧。本部堂不留你了。”
洪嘉诺诺告退。
洪嘉走后,院子里还时不时传来一声声的谩骂,搅得曾国藩睡意全无。
他让人点上蜡烛,然后让李保去院子随便押过来一个人,他决定连夜审讯。不弄个水落石出,他睡不着觉,这些人连喊带骂的也不让他睡觉。
李保和刘横拖着一个把双手反捆在背后的人走进来。那人连骂连咬带挣扎,诸般不老实。李保、刘横连打带踢,总算把他弄进来;进来又不跪,直挺挺的充爷装愣。
李保气得一顿猛踹,才把他踹得歪着头跪下,嘴里还狗狗狗的骂个不停。
曾国藩细看那人,三十岁的样子,胖胖大大,一根辫子油光闪亮,一看就是营养过剩的结果。
曾国藩冷静地问道:“人犯,你姓甚名谁?——如何要行刺钦差?”
那汉子张开口,声音响亮地答道:“呸!爷是武秀才出身,你敢称爷人犯?!这要让咱家皇上知道,你还有狗命吗?——你不过是一条咱满人养的狗,你也配称钦差?”
曾国藩不动声色,继续问话:“你也算有功名了,如何不懂法?——按我大清——”
那人大吼道:“住口!大清是我们旗人的大清,岂是你们这些汉人的大清?张口我大清,闭口我大清,你羞也不羞?——你在吃谁家的饭哪?”
曾国藩望了李保一眼,猛然道:“用鞋底掌嘴!”
第四部分 道光帝是主抚不主战第78节 不该发生的事于是就发生了
李保麻利地把那人的马靴脱下,啪啪啪就猛打起来;刘横在后面怕他挣扎,便用双脚死死地踩住那人的小腿,让他动都不得动一下。
李保放出力气,打得是结结实实,那人不仅脸很快肿起来,还脱落了两颗牙,满嘴满腮都是血。
曾国藩摆了摆手,李保又猛打了一靴子,才恨恨地住下手,把靴子往地面上一扔,退到一边。
那汉子不愧是个练功夫的人,面目肿到全非,还呜呜地大叫:“姓曾的,你敢私设公堂,爷要京控!爷告诉你,爷等十几个都是胜大人的学生,爷等今晚没得手,要得手,爷敢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曾国藩知道今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便断喝一声:“先把这厮拖出去着军兵严加看管!没有本部堂的话,不得放走一人!”
李保、刘横答应一声“”,把那人生生拖出去。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请旨是难下场了。——这些野人!”
他让同来的戈什哈给沏了一壶茶,边喝茶边在灯下半卧着思考对策。
天刚一亮,曾国藩的轿子便离开大兴,踏上回京的路。
他没有回府邸,而是直奔皇宫,他已经起草了折子,要当面向道光帝请旨。
道光帝正被两广的事搅得心烦。广东是战乱,夷人势在开战。叶名琛奏称大胜,说已把英吉利撵进香港。总督徐广缙却奏称,战火尚在燃烧,胜败尚在两可之间,请皇上速速派兵增援云云。而广西却是大闹“匪乱”,军兵进剿多次未果,要求增兵、增粮的折子还在不断飞来。
他刚要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曹公公又进来禀报:曾国藩有事面奏,请皇上恩准。
道光帝一边宣曾国藩进见,一边自言自语:“这个曾国藩哪!”
曾国藩礼毕,双手把奏折递上,口里道:“事关重大,臣不敢作主,请皇上定夺。”
道光帝接折在手,一声没吭,便埋头看起来。
曾国藩偷偷拿眼看上去,见道光帝时而蹙眉,时而凝目,时而闭目沉思。
终于,道光帝放下折子,站起来走了两步,复又坐下,道:“顽固不化!曾国藩哪,朕即刻降旨,全革掉他们的功名,统通到广西充军去!教授的人选,你想没想好啊?”
曾国藩低头作答:“回皇上话,臣尚未想好。依臣看来,重新起用胜达达也未尝不可。”
道光帝想了想,问:“曾国藩哪,胜达达是不能再起用了,朕不能出尔反尔。——广西正闹匪患,让他们统通替朕剿匪去!洪嘉明辨是非,保护大臣有功,也照你说的办,朕即刻传谕兵部,升授洪嘉正四品都司。大兴的事情,你替朕好好地办一办。”
曾国藩知道自己该跪安退出了,但他忽然挺起腰板,道:“皇上,臣还有话说。

道光帝皱了皱眉头,问:“有话尽管说吧。”
曾国藩道:“谢皇上,臣以为,按我大清律例,谋害办事大臣者当斩!请皇上明察。”
道光帝道:“朕知道,可是——,曾国藩哪,你这不好好的在和朕讲话吗?——这些人祖上都有些军功,依朕看,革掉他们的功名,送他们去广西充军,也就可以了。——他们的祖上毕竟是我大清的功臣哪!”
曾国藩低头跪着一声不吭。
道光帝眼望着曾国藩,许久才问:“曾国藩,朕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曾国藩低头回答:“启禀皇上,皇上的话臣都听明白了。——但臣以为,我圣祖制定大清律,并不是专对汉人的,凡属我大清疆域的都该遵照执行!这是长治久安的事。这关乎人心,也关乎我大清的国体啊!请皇上明察。”
道光帝没有言语,而是再次拿起曾国藩的折子从头看起来。
曾国藩继续说道:“臣两次返京,连连请旨。臣怕自己做事不周,做出有碍我大清国体的事。臣斗胆说一句,两广闹匪,山东河南等地又烽烟不断,我大清的后院是不能再起火了。——姑息势必养奸!——臣以为,杀掉这十几个人,为的可是八旗的十几万子弟呀!汉人也好,满人也好,目无朝廷大臣,就是目无朝廷,目无朝廷就是目无皇上啊!长此下去如何得了!”
道光帝啪地一声放下折子,抬头喊一声:“曹公公!”
曹公公应声走进来,听道光帝说道:“你带两名侍卫,带上王命旗牌,即刻同曾大人出京赴大兴。”
顿了顿,道光帝又对曾国藩道:“曾国藩哪,朕让曹公公带王命跟你去,朕相信你能把
事情办好。——下去吧。”
傍晚,曾国藩同曹公公的轿子进了大兴县衙。
知县多泽正在后堂用饭,当值的衙役进来禀告,多泽急忙放下饭碗把曹公公、曾国藩迎进大堂。
曹公公与多泽是认识的,就笑着道:“咱家和曾大人光为了赶路,还没有吃晚饭哪。多大人哪,到了你的地面,有什么好吃的,赏给咱家一口吧?”
多泽急忙告诉厨下备饭。他能惹起曾国藩,却不敢惹宫里的人。
吃饭的时候,曾国藩对多泽道:“多明府,本部堂奉旨要连夜审案,需借公堂用上一用,不知可方便?”
多泽道:“大人吩咐便是,站班的一干人等,大人随便调遣。今儿早起,下官才知道秀才们夜闹行辕的事。下官去问安时,大人已离辕进京。下官就知道,大人是回京请旨去了。秀才不听管教与莽夫何异!”
曾国藩用鼻子哼上一哼,不再言语。
饭毕,县公堂点上胳膊粗的大蜡烛。
曾国藩和曹公公在签押房略坐了坐,正要升堂办案,李保来报,洪守备来见大人。
曾国藩说个“请”字,知道升授洪嘉的圣谕肯定是到了。
果不其然,洪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见曾国藩就深施大礼,口里连连道:“卑职谢大人保举之恩!”
曾国藩说一句:“请洪都司升炕。”
洪嘉只好扭扭捏捏地在炕上坐了半个屁股。
曾国藩说道:“洪都司,你这次升职虽说是本部堂保举,实际也是你个人争气争来的。本部堂要连夜在县大堂审案,还需借你几个人用用。人犯可曾看好?”
洪嘉施礼回答:“禀大人,卑职知道人犯们都是大兴有头脸人家的子弟,所以一早,大人进京后,卑职就将人犯都押进了营牢。现在人犯已移交县衙门的水牢,不曾走脱一人。”
曾国藩赞叹一句:“亏你想得周到!”接着又说:“你回去后好好歇息,明日一早请派一营军兵过来,本部堂有些用场。”
洪嘉离炕回答:“卑职按大人说的办。——今晚留二十人可够用?”
曾国藩道:“够了,洪都司请回吧。——本部堂身为朝廷大臣,因为参革了一名教授,就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洪都司,如你在县衙时间久了,有人该说军营武官干预地方讼事了!你请回吧。”
洪嘉深施一礼道:“卑职先行告退。”便大步走出去。
曾国藩用手正了正顶戴,又掸了掸朝服上落的灰尘,这才走向公堂。
到了公堂,曾国藩当中坐定,又请出多泽坐在上首陪审,下首坐着师爷,曹公公双手抱着王命旗牌站在旁边,李保、刘横守在曾国藩的后面。
随着一声升堂号令,站班的衙役拿着水火棍依次而进,各就各位;二十名军兵则守在县
衙的大门两旁。刑具是早已有的,分放在站班衙役的后面,随时抬出来用。
先被带上来的人犯个子不甚高,也是一脸的蛮相,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曾国藩一拍惊案木,喝问一声:“跪下!——报上名来。”
两班的衙役跟着齐喝:“跪!”果然有些堂威。
人犯高昂着头道:“骆某乃堂堂的秀才。按我大清律例,有功名的人上堂是可以不跪的,骆某要站着讲话。”
曾国藩道:“人犯,你听着,本部堂现在向你传达皇上口谕:大兴县夜闯行辕的所有县学生,全部革除功名!你听清楚了吗?”
骆某一挺脖子,道:“我不信!姓曾的你假传圣旨,我要京控!”
曾国藩拿眼望了望旁边站着的曹公公。
曹公公会意,徐徐道:“姓骆的,你就别嚣张了,你们这回的祸可惹大了!皇上跟曾大人讲话,咱家就在旁边。——不是大案,皇上能让咱家来大兴吗?你别再充愣了,快跪下吧!”
骆某望了曹公公一眼道:“皇上要砍爷的头,爷认,爷也服!他姓曾的凭什么管爷?他姓曾的说穿了是咱们满人的一条狗!爷几个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曹公公边笑边道:“姓骆的,你还是醒醒吧,你睁大眼睛看看咱家捧着的是啥?”说着,慢慢地把王命打开。骆某见那小旗上明晃晃地绣着“令”字,便立时瘫软在地,心里才知道,这回的祸是真闯大了。
接下来,姓骆的变成了绵羊。曾国藩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再不敢口称什么爷。
曾国藩心里冷笑一声,暗道:“满人也不过如此!”
姓骆的名驼,父母为他起这么个高大的名字,也无非希望他能高大起来。
骆驼乃镶黄旗人,道光二十三年进的县武学。胜达达的祖父是康熙皇上封赏的男爵,众学生是很把胜教官当个人物来看的。偏偏皇上就受了汉官的鼓惑,将胜达达革职不算,还削了爵位。秀才们听说此事都气不过(所有的满人都认为自己是主子),又都仗着会几路拳脚,就约齐了要进行辕教训曾国藩一顿,断了汉官染指满人的念头。胜达达对待汉人从来都是这样的,皇上也没有把他怎么样,相信这次也和以往一样,大不了遭顿申饬了事。胜达达那晚没有出来,但却为参加的人每人奉送二百两银子。还说,送掉曾国藩的命后,每人再补发三百两。尽管秀才们当中有一部分并不缺钱用,但钱多了毕竟不咬手。
不该发生的事于是就发生了。
第四部分 道光帝是主抚不主战第79节 权位和责任加重了
曾国藩挨个儿把这些秀才们过一遍堂,口供大同小异。清点一下人数,共一十八人。
一十八人,每人都录了口供,又都签了字画了押,曾国藩又让多泽重新把这些人收进水牢里。多泽又连夜差捕快,将胜达达缉拿归案。
胜达达被捕个正着;也失了往常的嚣张,成了只挨宰的绵羊,分明就是败达达。
把这些人全部审完,已是子夜时分。
多泽让厨下备了夜宵,请曾国藩与曹公公用过,这才亲自护送二人回行辕安歇。
第二天,多泽早早起来赶到行辕,亲自侍候曾国藩与曹公公用过早饭。
饭后,三个人又喝了一会儿茶,便移轿县衙签押房。曾、曹二位被请进书房继续喝茶,多泽则安排师爷在签押房中一笔一画地誊写杀人告示。因为一次要处决一十九人,而且又都是满族里的大家子弟,这在大清开国以来尚属首次,执笔的师爷满脸淌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师爷的杀人告示尚未写完,洪嘉已带了两队军兵赶到县衙来领差事。
多泽就一面布置军兵配合衙役守法场清街,一面把写好的告示捧到曾国藩的面前。满衙上下数他最忙。
曾国藩先着人在大堂之上点燃香火,请出王命旗牌,这才拿起笔,在告示上的每一人名的下面打了勾。
杀人告示很快便贴了出去。大兴县霎时轰动。
辕门外三声炮响后,曾国藩抬手就拔朱签,却一把把多泽插在签筒里赏玩的野鸡翎子抓在手里,曾国藩一见,脸色陡地一变,扑通一声便栽倒在地。大堂之上全部一惊。
李保、刘横把曾国藩抬进签押房,多泽跟在后面,脸色煞白地一口一个“大人”
地叫。
很快,曾国藩便醒转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多明府,你替本部堂掷令吧。”
便坐起身来。曾国藩打小就惧怵鸡毛,从不敢碰、摸。今天就是因为无意中摸了鸡翎,才导致昏厥。
多泽不明原委,只好到大堂之上,拔出一支朱签,往下一掷,喝一声:“游街!

众衙役答应一声“”,便全部行动起来。
大兴县的街头已是挤满了人。
依老例,人犯要先游四门,然后再提到法场行刑;前面照例是清街的军兵和衙役,随后便是两排挎着洋枪的队伍。队伍的后面就是押解的人犯,人犯们都被捆着双手,又用一根长绳子,一个套着一个,全在脖子上打着死结,休想做逃掉的梦。人犯的后面,又是几队军兵。最后才是马上的洪嘉,坐轿的多泽、曾国藩,花呢轿里的曹公公,以及大兴县的大小官员。摆了大半条街,威威武武,好不热闹!
四门很快便游完,队伍开始向法场行进。
看看离法场还有两箭地,前行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曾国藩正纳闷,一个衙役跑过来道:“禀大人,一个老爷子坐在街当中,没法儿走了。”
曾国藩道:“让清街的人把他架开不就行了吗?——可不能误了时辰哪!”
衙役道:“禀大人,清街的人不敢架,因为老爷子穿着黄马褂。”
“什么?”曾国藩打个愣怔,急忙下轿,口里道,“李保、刘横,前边带路!”
曾国藩走到前边一看,果见一个白发老者,乱蓬蓬的胡子,披着件黄马褂,当街坐在一把木椅子上,两眼直瞪着迎面的队伍。
曾国藩近前一步跪倒,口里道:“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曾国藩给圣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本部堂奉旨监斩人犯,请老人家让开一步。”
“哼!”老者猛地站起身,大声道,“我老人家已致仕多年,懒得管宫里的事!
你把我老人家的孙子放掉,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敢说个不字,哼!”
曾国藩爬起身,小声对李保道:“请曹公公过来。”
片刻光景,曹公公怀抱王命旗牌,随李保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见当街站着的人,却原来是认得的。
曹公公赶忙近前一步,笑着问候道:“奴才给您老请安了。”
老者看了曹公公一眼道:“可是曹公公?”
曹公公又施一礼道:“正是奴才。”
老者忽然指着曹公公的鼻子道:“曹公公,你难道不懂我祖宗家法吗?——太监擅自出宫门半步者,杀无赦!曹公公,你胆子也太大了!”
曹公公后退一步,忽然冷笑道:“亏您老人家还知道祖宗家法!一个‘擅’字,正好把咱家给救了。——你近前来,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忽地抖开王命旗牌。
老爷子还真不含糊,一见“令”字,立时便翻身跪倒,口称“圣安”。
曾国藩告诉衙役,把老爷子架到一边,顺便告诉老爷子,等着给孙子收尸吧。众人犯便被押进法场。
午时三刻,随着三声炮响,十九颗人头同时落地。
用完午饭,多泽差人把曹进喜等人护送回京。
第二天,曾国藩让县学训导召集全县的秀才到场,亲自出题,对所有在籍的秀才重新审核登记。全县一共一百零七名老少县学生,经审核,只有三十二名合格,其他人只作为候补生注册。仅这一件事,曾国藩就忙了三天。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对县学所有教职官员的考核。
大兴县县学的师、职力量最雄厚,官员也最多。不仅教授配了文、武各一人,训导、教谕也比其他省的县学配得多,还有司门官、司铃官、传示官、点名官,还有几个叫不出名目但也拿俸禄的职衔。虽都属于未入流的小官、小吏,却也宠大得让曾国藩目瞪口呆,堪称大清之最。
县学官员是必须要裁的了,而要裁汰县学官员,却又必须征得宗人府的同意。因为满人的事情除宗人府外,非皇上待旨,其他衙门无权过问。
曾国藩在行辕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情非常复杂。总不能事事都回京请旨吧?——不请旨,他曾国藩在大兴县县学真就一件事都办不成!
“咳!”他边喝茶边叹息,“在小小的大兴县办差,比在大大的湖南省办差都难!”
晚饭后,县正堂多泽来问安。
多泽见曾国藩满面愁容,不仅动问:“敢情大人又碰上了难事?”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多明府啊,本部堂在大兴办差真是一步一坎啊!——县学人员杂,耗资巨大,裁汰当是第一要务!”
多泽接口道:“大人何不咨文顺天府学政衙门着手裁汰呀?”
曾国藩笑道:“仅仅咨文学政衙门,倒还好办了。——还有一个宗人府绕不过去呀!宗人府原本就对汉官插手族事蓄了诸多不满,就算文大人点头,其他大臣也不会同意呀!”
多泽沉思一下道:“大人呀,您老何不先拣能办的事办?——比方说先考核一下县衙门的吏治,等您老回京请旨后,再裁汰县学官员也不为迟啊!”
一句话提醒了曾国藩。曾国藩当即对多泽道:“谢明府提醒,请多大人回去,知会属下,本部堂明日就考核贵县吏治。——多明府,从明日开始,你就不要来行辕看望本部堂了。——本部堂有事,自会传你。”
多泽道:“皇上早已有旨,大人是照章办事,下官岂敢违制。——下官告退。”
多泽走后,曾国藩想了想,便提笔写了张告示,让李保明日一早就贴到行辕的大门上。
告示写的是: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曾,奉旨考核大兴县吏治。考核期间,地方官员不经传唤严禁出入行辕;地方百姓有冤申冤,有苦诉苦,状子可直送到行辕门房,有专人承办。
第二天,曾国藩早早便用了饭,正准备升署办差。却忽然接到圣旨,宣曾国藩即刻回京见驾不得延误;大兴县县学及吏治考核已另简大臣办理。
曾国藩只好回京。
曾国藩的轿子还没走出大兴县城关,圣旨又下。旨曰: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曾国藩考核京县大兴县学,用刑过重,引起众怒,着革去该员内阁学士兼署礼部侍郎职衔,降四级处分。考虑该降革员以往办事尚属公允,也还认真,着暂署都察院六科掌印给事中。望该员不负圣恩好好办事。钦此。
曾国藩叩头谢恩,双手接过圣旨。进京后也没有进宫,而是直接进了府邸。
曾国藩被连降四级,处分之大,超过以往,朝野震动。
曾国藩的顶戴由红色变成了蓝色,所幸轿呢和仪仗原本就没有升格,否则,又要被人很嚼一番舌头。
但他仍不忘自己向道光允诺的事情:上折保举饱学之士、翰林院典簿李宗义,署理大兴县教授一缺。
御史上折无须假上司之手,曾国藩的保举折子直接由午门递进去。
折子递进的第二天,礼部咨文果然便发了“翰林院典簿李宗义署理大兴县教授”
的圣谕。
按大清官制,只有御史可以不分品级大小能单独奏事,因为御史们干的原本就是监察的勾当。
都察院六科掌印给事中虽为四品官,职责却是监察六部政务,对六部出现的种种不法事,均有弹劾权、参奏权。
曾国藩的官位小了,权位和责任却加重了,他反倒比以前更加忙起来。
第四部分 道光帝是主抚不主战第80节 极其漂亮的人事调和战役
曾国藩自从升授内阁学士那日起,府门上便有了“内阁示:不准喧哗,如违送官”的字眼,现在府门上的“内阁示”只好改作“都察院示”,其他内容不变。但旁边添挂上了鞭、棍之类,以示住在里面的人非比寻常,是专干监察营生的。这就是何以监察御史品级虽低、威仪却重的缘故;就连御史们穿的补服,也别于其他官员。——大清规定,四品官员的补服上面绣的是雪雁,但御史和按察使等监察、司法官员,则一律穿獬豸补服。据云,獬豸是一种神羊,最能辨别曲直。大清国让监察御史穿绣有獬豸的补服,无非是为了体现司法公正。
曾国藩现在的直属上司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左副都御史。但大清的左副都御史从来都是大臣们的兼职。而左都御史,除劳仁外,也都是各部院尚书的挂衔;右都御史和右副都御史照例由地方的总督、巡抚兼任。
曾国藩到都察院任上时,劳仁早已因病开缺多时,此缺尚未填补。原任上的六科掌印给事中正在丁艰中,此时都察院的最高长官实际就是曾国藩。左副都御史们因为都是由各部、院大臣兼署,这些人若非值日决不到任。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皇上虽把曾国藩的品级给降了下来,由二品降为四品,但他的职权却比以前重了;道光帝等于是把一个庞大的都察院交给了他。
道光帝既平了旗人的愤怒,给了曾国藩一个降职的处分,同时又给了曾国藩更大的弹劾权、监察权,六大部全部纳入他的监察范围。
道光帝是真正的赢家,道光帝打了场极其漂亮的人事调和战役。
曾国藩看出了这一点,也更对道光帝充满了感激之情。
他这时已将《曾氏家训长编》编撰完毕,已誊写了一份,托归籍省亲的同乡捎回了荷叶塘。
《曾氏家训长编》分修身、齐家、治国为三门,其目三十有二。里面既有竟希公持家的思想,也有星冈公持家的内容,更贯穿着他本人的见解。
他的学术思想这时已基本形成。他写的文章以少虚话、套话,重实话为主。诗词也多有感才作,绝少呻吟之语。他的书法更是集多家之所成,有颜、柳之形体,苏、黄之飘逸。他的字在当时已成为收藏家所搜求的对象。朝中的很多大臣们把能拥有他的一幅字而作为自己向人炫耀的资本。
这都是他苦学、苦练、苦修的结果,正所谓天道酬勤。
但曾国藩仍然很拮据。随着知名度的提高,向他求字、求文、求捐的人也多起来,他的支出越来越大,可收入却不见有一文增加,相反,自打降职,俸禄倒有所下降。
管家唐轩越来越替东翁着急。
一日公休,曾国藩用过早饭,正想把平时的日记整理一下,把《过隙影》缺的部分补齐。周升却进来禀报,湖广会馆的账房求见。曾国藩想不起湖广会馆和自己有什么账目往来,只好让进来说话。
账房进来后,先施了大礼,又请了个大安,才道:“曾大人,湖广会馆是我湘籍举子进京会试的主要居住场所。您老的声望如日中天,我湘籍举子入榜的人数越来越多,会馆翻修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您老是我湘籍京官的首领,小的今日来,就是想商量翻修会馆的事情。”
曾国藩沉思一下道:“去年长沙会馆刚刚翻修过,湖广会馆照例也应该修一下。”
账房赶忙接口道:“曾大人同意修缮会馆,这件事就算落实了。大人,您老人家在湖广举子的眼里可是功德齐天了!”
曾国藩端起茶杯道:“夫子如果没有其他事,本官就办自己的事了。”
当时流行的送客方式,就是端茶,所谓端茶送客,此之谓也。
但账房先生却一下涨红了脖子,道:“大人,小的话还没有说完哪。——既要翻修会馆,就要有一大笔银子,这银子从哪儿来?总要大人示下才好办理。”
“怎么?”曾国藩被闹得一愣,“会馆历年的节余和募捐,还不够吗?”
账房苦着脸道:“湖广会馆一直是薄利经营,虽说历年来的募捐有些进项,也才二三万两银子。会馆翻修一次,没有五六万两银子够吗?咱湖广在京师做官的人几百之多,只要大人带个头,三五万两银子还是可以捐到的。”说着便打开募捐簿子请曾国藩认捐个数字。
曾国藩想了想道:“本官虽名声老大,但却囊中羞涩。认捐的事,还望夫子找别人吧。”说着又端起茶碗。
但账房却道:“大人哪,您老是湖广会馆公认的执事、监理,您老只要写个数字,并不要掏腰包,起个带头作用就行了。这还难吗?”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夫子怕是记错了吧?湖广会馆的执事、监理是唐鉴唐镜海大人。本官只是长沙会馆的执事、监理。”
账房急忙道:“大人哪,唐大人已经致仕。唐大人临行前推举您老继任会馆执事的帖子是早就送到府上了的。怎么,大人没有见到吗?”
曾国藩就急忙在案首的公文筐里翻查起来,果然翻出湖广会馆的一个帖子。一看日期,正是自己在山东查赈的时间。
曾国藩抱愧地笑了笑,道:“你看本官忙昏了头不是?成了湖广会馆的执事、监理还像不相干似的。——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本官忙完这一阵子,把各位执事、监理也约齐,大家共同议一下会馆修缮这件事。你回去先把会馆的陈年老账理一下,本官也须同所有执事顺便看一看,总得跟大家有个交代。”
一闻此言,账房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深施一礼,急忙退出去。
曾国藩忙把周升叫过来,让周升告诉李保与刘横,跟住账房先生,如果发现有异常,即刻带回。周升忙出去布置。
唐轩这时抱着账簿走进来,道:“大人,我想让您老看看账。”
曾国藩让唐轩坐下,这才道:“又不敷支用了吧?”
唐轩苦笑一声:“上个月光纸和墨就废了二十两银子,而大人为人写出的字却一文钱也没回来。大人哪,咱现在的伙食钱只有十二两银子,唐轩的心里有些慌啊!”唐轩把账递过来。
曾国藩没有接账簿,而是反问:“唐轩哪,十二两银子咱们能用几天?”
唐轩答:“如果没有其他的开销,两天吃一回豆腐,平常就拣贱的菜买,让厨下晚点去菜市场买菜,这么精打细算,十二两银子咱们这一家子吃二十天没问题。”
曾国藩一下子高兴起来:“好!唐轩,就按你说的办。只要能挺二十几天,俸禄就能发下来了。——唐轩哪,我想让你替我去做件事,我想再裁掉两个轿夫。我现在是四品衔,蓝呢轿有四个轿夫就够了,何必又用扶轿的、跟轿的呢?有李保和刘横就行了。这样一来,多少也能挤出几张纸钱来,不是更好?”
唐轩迟疑着道:“大人,唐轩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这些人跟着您老,能挣你几两银子啊?满京城问问,哪个大臣家的轿夫一年的佣金不是四十两银子啊!——可咱们家,四个轿夫一年才五十两,多给您老也拿不出啊!您老升官、降官大家都不肯离开,大家是敬您老的为人哪!——大人呀,你就别难为唐轩了!”口气里明显有些发急。
曾国藩长叹了一口气,道:“大家何必都跟着我受苦呢!唐轩哪,你知道吗?当官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打算发财。想发财我又何必当什么官呢?像左孝廉,经营几个铺子,哪年不是几万的进项啊!——当官的人,官声重于性命,既不能给祖宗抹黑,也不能给子孙造孽呀!好了,你回房歇着去吧,光顾了闲谈,倒忘了正事,我这一阵子的日记还没整理出来呢!”
唐轩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大人,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可——”
曾国藩低头边整理零散的日记边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唐轩道:“我接账的那一天,就见账上有二千两的一笔闲银子,大人在旁边不知何故注了‘莫动’两字,这笔银子就至今没动。对这笔银子,唐轩已画了老长时间的问号。大人哪,唐轩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认可从左孝廉的手里借银子用,也不让动这笔银子呢?”
曾国藩笑了笑道:“唐轩哪,不是咱的银子咱不能动啊!——这是我四川典试回来的时候宝制军依老例送的程仪。这笔银子我原打算交给皇上的,但考虑到这件事牵扯的面儿太广,可能要得罪所有的京官,就只好先存到了钱庄。这笔多得的银子,我打算等我离开京师回湘乡的那一天,再连本带利全交到皇上的手上。不该咱用的银子,咱不能用,用过一回,就想用第二回,由俭入奢易,从奢到俭难哪!”
唐轩听完曾国藩的话忽然笑了,他近前一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大人也太小心了些。这笔银子既是宝制军依老例送的,相信凡是做过主考的大人们就都得过。这不算份外的钱哪!”
曾国藩耐心地说道:“唐轩哪,你不知道实情啊。典试四川,国库已经支给了二千两的程仪了。宝制军给的这二千两不算份外钱,难道只有去抢、去贪、去敲诈才算份外的钱吗?唐轩哪,我这里有一本《贞观政要》,你闲的时候好好看看吧。有时候,这廉和贪只隔着一层薄纱呀,近得比亲兄弟还近!”
唐轩仍然不能理解,小声嘟囔了一句:“用不用,谁又能知道呢!天下人都像大人这么小心行事,谁还当官哪?”
曾国藩正色道:“唐轩,你又错了,你以为真的谁都不知道?——神明知道啊!
人可欺,神明不可欺呀!”说到此,曾国藩忽然神色一凛:“胜达达骂我是满人的一条狗,他是太小看我了,我怎么能做满人的一条狗?我是要做大清国的一条狗啊!”
第四部分 道光帝是主抚不主战第81节 曲子亮的履历
唐轩悄悄地退出书房,曾国藩一个人留在了屋里继续整理他的日记,埋头补写他的《过隙影》。
午后,李保回来,向曾国藩禀报,湖广会馆账房先生离开曾府就去了光禄寺少卿李言安李大人的府邸,至今没有出来。李言安籍隶湖北,也是会馆的执事之一,李保回来请示是否继续监视。
曾国藩想了想,知道自己多虑了,便让李保将刘横也叫回来,共同吃午饭。
饭后,刑部郎中李文安来访。
曾国藩说声“请”字,李文安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进来先就深施一礼,然后又问大人安,曾国藩一把手挽住他的袖子,才把他拉到炕上坐下。
李保沏了壶茶端上来,分别给李文安、曾国藩斟上,这才退出去。
曾国藩亲热地称呼一声“年兄”,才接着道:“咱们还是更衣吧,谈话随便些。
”说毕,自己先把外衣脱掉。
李文安天性拘谨,虽在京师历练多年,但总不如儿子李鸿章放得开;一听曾国藩称他“年兄”,自己霎时局促起来。
他一边脱外衣一边道:“大人称呼下官年兄真是抬举文安了,像大人这样的身份名望,海内能有几人!”
曾国藩笑道:“年兄这样说,才是真抬举为弟呢。——年兄啊,这是在家里,不要叫什么大人了,还是叫我涤生更亲切些。”
李文安重新落座,道:“涤生啊,我这次来,是有事情相求的,还望大人能周全。”
听了这话,曾国藩一愣:李文安是名老京官,路子比曾国藩要宽许多,汉人、满人都能玩得转。
曾国藩狐疑地问:“老年兄,凭您老的为人,还有难事?年兄可是老京师啊!”
李文安苦笑一声道:“为兄在京里混到现在,还不是靠得祖上那点银子?——咳,在京里,就凭我那点能耐,当了十年的郎中就已满足了!我除了给部院抄文书,还能干啥!我要是本事大,犬子又何必硬给您老添乱!——犬子从打跟了您,是一日出息一日了,他现在看您,是比我都重呢?”
曾国藩笑道:“少荃天性聪颖,自己又争气。——年兄,到底有何事?”
李文安道:“顺天府乡试在即,涤生你也知道,顺天府乡试有文、武两科,主考也都从翰林院和兵部挑。为兄要说的是兵部候补郎中、我的同乡曲子亮。子亮是个武举出身,在兵部光郎中就候补了八年。这之中虽也得过几个缺份,但都很短。实缺得不到又一直没有放过外任,他本人又最爱面子,花销自然小不了,都快穷急了。曲子亮知道犬子是从您老的手里考取的,求了我多次。我看实在推不掉了,只好豁出这张老脸来找老弟。涤生啊,咱们这些汉官在京师不易呀!”
曾国藩笑道:“年兄说的曲子亮可是去年花会的时候,因抱打不平而被皇上申饬的那位?——这个曲子亮,为弟倒是认得的,真是个有血性的汉员。”
李文安满脸喜色道:“涤生也知道曲子亮的事?”
曾国藩道:“我岂能不知!满族子弟欺侮来京师卖艺的汉人已非一日了,哪个敢管!偏偏曲子亮就敢!这样的事,说一说都让人痛快!像曲子亮这样敢作敢为的汉官,能多一些就好了!”
去年的盛夏,山东来了父女二人进京卖红伤药,三个无所事事的满族子弟围着药摊不买药却要买女子;这个拧一把,那个掐一把,把个小女子羞辱得呜呜直哭。
老头子虽会些功夫却不敢惹满人,只能一味说好话,却是越说好话越不依,硬要把人弄走玩玩。曲子亮这日逛街正巧碰见,不假思索,便站出来替父女俩开脱。
三个阔子弟是牛惯了的,满人尚且不大敢惹,如何肯把汉人放在眼里?——何况曲子亮又是个年过半百的人,着的又是常服。三个阔子弟便发声喊,撇了父女二人倒把曲子亮团团围住,声称要揍扁曲子亮。哪知这正搔到曲子亮的痒处,三两个回合,便把三个人打得抱头鼠窜。曲子亮打得兴起,哈哈大笑道:“曲子亮的武郎中可不是叫着玩的!”
这一句话泄了天机,三个阔子弟于是知道打他们的这个人叫曲子亮,外号叫“武郎中”。
你道被打的三个人是什么人物?说出来还真不算什么人物,是一个早已致仕的大学士的家奴的子弟。这事不知道怎么被兵部尚书知道了,后来又传到一个满御史的耳朵里。那满御史就一个折子把曲子亮参到皇上那里,说他不顾体制,临街打斗,有伤国体。所幸道光皇帝没有全听一面之词,着人查了查,知道是抱打不平,于是就申饬了事,再没深究。曲子亮由此在京师出了大名,可他也再没有得过缺份。
顿了顿,李文安道:“子亮现在是想孝敬大人都孝敬不起呀!”
曾国藩道:“曲子亮不了解我,李年兄该了解我。——不过嘛,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上。虽说我现在可以单衔奏事,但终归是四品衔,总不如军机大臣们名正言顺。——不过,都察院山西道监察御史倒有个缺份,只是品级低些,有些委屈曲子亮。只有这个缺份,我可以试着保举一下,还未必能行。”
李文安急忙道:“曾大人肯保举,还有不行的!还说什么委屈,曲子亮不喜疯才怪。—
—他已经快两年没得过缺份了!当不上主考能有个缺份也好。——那可是个敢于做事的人哪!”
曾国藩却道:“年兄切记先不要跟曲子亮讲。本官是刚受处分的人,哪能一举就纳。真保举不成,让曲子亮空欢喜一场,咱俩这两张脸可就丢大了!”
李文安留下曲子亮的履历,乐颠颠地离开。
曾国藩开始在书房构思折子。
第二天上朝,曾国藩以“都察院山西道监察御史王道中告假日久不归请求补缺”
为题,给道光帝上了个折子。在折子的最后,曾国藩写道:“臣查兵部郎中曲子亮敢于任事,于监查御史一职比较相宜。”
折子的后面,依例附上由李文安转交的曲子亮的履历。
上折的第二天,吏部的咨文下达:“奉圣谕:着兵部郎中曲子亮兼署都察院山西道监察御史。望该员恪尽职守,不负众望。”
曲子亮到任没过几天,曾国藩依老例,开始带着稽察库藏御史及相关的人员,到户部稽察银库。
一到银库,司库便带着属下各官差,把曾国藩等人迎进办事房。银库由户部的司库掌管,司库为正七品衔。以往一年一次的稽察户部银库,都是由稽察库藏御史直接办理,左都御史及左副都御史照例都是签字由六科掌印给事中用过印后,便报到皇上那里了事。但今年,执掌印信的六科掌印给事中曾国藩亲自来银库稽察,却大出银库司库的意料之外。那司库的额头显见有密密的汗珠渗出来。曾国藩问话时,司库一边回答,一边拿眼偷偷地给站在曾国藩背后的稽察库藏御史来达玛马传递信号。曾国藩警觉起来。
银库因是大清的命脉所在,司库照例由满人担任,属官里则有满人有汉人。司库劳那米,是户部的老官员,管过缎匹库、颜料库,很得户部尚书及侍郎们的赏识。按大清律例,司库一年一换,劳那米却连着干了两年。今年稽察完毕,他就必须离任了,因为司库官员不得连任三年,这是皇上万万不许可的。
劳那米早已把银库大账捧过来,曾国藩让来达玛马打了收执,便将大账包在一起打上了印封。这是要拿回都察院审核的,也是依的老例。
劳那米带着属员把曾国藩等人送到门外方回。
曾国藩带着属员把账簿带回都察院,分派给三名记账的老夫子,又让三名御史坐在旁边复核。这才坐进自己的办事房,让属员沏上一壶茶,想歇一歇。
这时,新上任的山西道监察御史曲子亮走进来。他先叫上一声“大人”,然后便把两个大卷宗放下来,接着道:“大人,这是下官刚刚审核过的兵部及翰林院的开支。”
曾国藩问道:“没有违制的款项吧?”
曲子亮道:“禀大人,兵部有大小官员三十二人,有衔无缺的四十三人,就像下官在兵部,虽挂着郎中的衔,但已两年无缺份了;兵部全年领俸禄十二万三千两,恩赏等也不过七万二千两,拢起来才十九万五千两。但今年兵部所开具具领俸禄的人数是三十五人,从户部支银二十五万两,等于多支了一倍。下官已把疑点一一指出,待大人用印后,就请呈到皇上那里,由皇上定夺。”
曾国藩边翻卷宗边道:“曲大人,你做得很好。各衙门虚开冒领俸禄的事皇上也有所察觉,只是一直没有腾出手整饬。户部存银越来越少,这固然与军饷过大有关,但也与我官员糜费虚支相关联。——匪乱天灾,国库进项一年少似一年,我大清官员再不从国家大局着想,如何得了!曲大人哪,坐粮厅、大通粮仓、通州仓,已是两年没有核查,今年的核查务要认真。御史品级虽小干系却大,非其他官员可比。御史认真虽有时遭人嫉恨,但只要操守好,本着一个公心,定能有好结局。御史办的全是良心差事,你不要辜负了圣上对你的期望。你下去吧。”
曲子亮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第四部分 道光帝是主抚不主战第82节 他是真豁出去了
曾国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先润润发干的喉咙,准备用午饭,正要传人备轿,来达玛马笑嘻嘻地走进来。
“大人,”来达玛马近前一步道,“户部司库劳大人差人给大人递口信,说请大人到翰林胡同的‘清香馆’吃大菜,是今晚的席,请大人务必赏光。”
曾国藩淡淡道:“这个劳那米,他忘了都察院是干什么的了!稽查期间,两处官员决不能私下往来!——你着人转告劳那米,请他自重!”
来达玛马道:“大人大概忘了,‘清香馆’是新开的一家大菜馆,是没有局子的。大人误以为劳那米是请大人吃花酒吧?大人可是错了,谅那劳那米有多大的能耐,敢到虎嘴里来拔牙!大人的清名那可是远近都知道的。”
曾国藩道:“传话给劳那米,看好银库的银子是他的职分。本官吃惯了自家的小菜,吃不惯馆子的大菜,他就不要破费了。本官奉旨到山东查赈,洪财的下场相信那劳大人该有所耳闻!”
来达玛马诺诺退出,羞得满面通红。
银库账册明细当天即审核完毕,户部银库现有库银一千九百万两,库金三百九十二万两。
第二天,曾国藩早早用过早饭,到了都察院便带上来达玛马等相关的御史及二十几名戈什哈,拿上审核完的账册,再次来到户部银库。
接报,劳那米带着官员把曾国藩等人接进办事房。
曾国藩一边把账册让人交给司库夫子,一边对劳那米道:“劳大人,国库是我大清的命脉,想我乾隆爷的时候,库银是何等充盈,现在竟成了这个样子,天灾人祸呀!”
“可不是!”劳那米垂手回答,“下官接印那日起,库里就没见多进过银子。如今已是两年,仍是花的多进的少。——咳!”
众人也跟着感慨一回。
略歇了歇,曾国藩站起身,道:“咱们清点现银吧。”
劳那米道:“这种事情何劳大人费力,由来大人进库不就行了。——来人哪,引来大人进库查点现银。”
外面应一声“”,便进来十几个差官。
曾国藩笑着道:“咱们还是一起去吧。本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银库是个什么样子呢?——劳大人前边带路,即刻盘银。”
劳那米执拗不过,只好先引曾国藩等人到更衣房更衣。说是更衣,不如说成脱衣更确切。进库的所有人等全部脱到只剩个短裤遮羞,银库的大铁门才吱溜溜被打开。众人依次向里走时,还要经过验身官验看一遍。全部进去后,铁门复又关上。
曾国藩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裸露自己麻麻裂裂的身体。虽不太自然,但因是办差,却也无可奈何;随行在侧的人一见那身体尽管全部吃一惊,但很快又都装出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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