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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东川笃哉-推理要在晚餐后

_5 东川笃哉(日)
  “女人用烟灰缸殴打男人的头。因为刚好命中了要害,所以男人死了。”
  “正是如此。事件本身只不过是一场情侣争吵中偶然发生的事故罢了。不过杀人就是杀人。女性犯人马上就想要逃离现场。这时,某样东西却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非常琐碎的事情,却又不能置之不理。您明白吗?”
  “我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的是什么啊?”
  “那就是被害人,野崎伸一穿的长裤裤管。”
  “裤管?为什么长裤的裤管不能置之不理呢?”
  “是。为了将秘密增高鞋的效果发挥到最大限度,那条长裤的裤管,恐怕做得比一般长裤要来得更长。也就是裤管的部分会多一截出来。在穿着秘密增高鞋的状态下,较长的裤管能够达成遮掩厚底鞋的任务。相反地,在脱掉鞋子的状态下,多出来的裤管看起来就非常邋遢。专业的警方调查员看了这种长度不自然的裤管之后,他们会怎么想呢?‘被害人会不会是穿了秘密增高鞋呢?’说不定有哪个精明的调查员,会立刻想到这一点吧。而犯人害怕的就是这件事情。”
  国立署里有这么精明的人吗?虽然丽子对此感到怀疑,不过这不是重点——“就算调查员查出野崎有穿秘密增高鞋,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件事曝光的话,真有那么不妙吗?”
  “至少不会是件好事。秘密增高鞋这种道具,主要是男性为了吸引女性欢迎而使用的。这种东西的存在,会让人联想到被害人死前曾和女人见过面。”
  “是吗?不是也有人会穿去公司吗?”
  “的确有人会这么做,但至少野崎先生不是如此。这点只要看他摆放在房间玄关的其他鞋子就知道了。摆放在鞋架上的是很普通的皮鞋。也就是说,他的秘密增高鞋并不是用在上班通勤这方面。他在公司里,还是一名身高一六〇公分的矮个子男性职员,很普通地在公司里活动。这样一来,他会穿上秘密增高鞋赴约的特定对象,就可能不是同公司的女性了。而是公司外的交友关系。”
  “原来如此。野崎穿了秘密增高鞋这个事实,让嫌犯的范围一口气缩小了。那对犯人而言十分不利。”
  “是的。正因为如此,犯人才想隐匿秘密增高鞋的存在。此外,凡是会让调查员脑中稍微闪过秘密增高鞋这个线索的危险性,也要一并予以排除,犯人大概是这么想的吧。于是犯人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呢?——我想您已经知道了,大小姐。”
  “我知道。犯人脱掉了被害人的长裤对吧?为了把裤管过长的裤子藏起来。”
  “真不愧是大小姐,果然慧眼独具。”影山摆明了在说奉承话。“不过,如果只脱掉长裤的话,反而会让调查员的注意力集中在为什么只有裤子被脱掉这一点。调查员恐怕会更仔细去调查衣橱里的长裤吧。如此一来,调查员或许就会在那里找出好几条裤管同样过长的长裤也说不定。这对犯人来说,无疑是自找麻烦。”
  “只脱掉长裤的做法太不周详了。”
  “是的。于是犯人决定把尸体上半身的衣服也脱掉。犯人褪去棕色的西装外套,也脱掉了白色衬衫。这样一来,尸体身上就只剩下内裤了。到这个地步,就几乎形同于全裸了。那么,干脆把内裤跟袜子也全部脱掉,让尸体一丝不挂好了——就算犯人会这么想,也没什么好令人不可思议的。”
  “的确,做得这么彻底,反而难以看出犯人的意图。”
  实际上犯人也真的选择了这种做法。所以个头矮小的单身男性房里,才会像这样出现了离奇的全裸尸体。事件的全貌逐渐被揭开。这份惊喜令丽子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
  “让被害人全裸的犯人,之后又怎么了?”
  “犯人把从被害人身上脱下来的衣服装进纸袋后,就准备要逃离现场。当然,放在玄关的秘密增高鞋也不能忘记带走——恐怕就在这个时候,犯人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点子。”
  “点子?”
  “是的。可以更安全地逃离现场的点子。也就是变装。不过那不是一般的变装。而是更为有效、能让自己的身高一瞬间增加将近十公分的变装。用来完成这种变装的道具就在眼前,犯人没有不用的道理。”
  “对了!原本是被害人使用的秘密增高鞋,这回被犯人拿来利用了吧。”
  “是的。虽然性别不同,但被害人跟犯人的身高几乎一样,脚的尺寸大概也差不了多少。只要在脚尖垫一点填充物,女性也能穿得下那双秘密增高鞋。当然,毕竟是穿着男用的鞋子,外观自然不是太美观。不过,只要穿上裤管加长的长裤,鞋子看起来就不会那么引人侧目。而这种裤管加长的长裤,就放在被害人的衣橱里。”
  “犯人从衣橱里找出裤管又长又宽松的牛仔裤,并穿上了它。”
  “还有男性的长袖衬衫、和有帽檐的帽子。这些东西都是从衣橱里借来的。至于犯人的长发,大概是藏在帽子里了。像这样完成变装之后,犯人便拿着纸袋离开了五〇四号。这是昨天晚上八点半左右发生的事情。”
  “在那之后,犯人在走廊途中差点撞到了杉原聪。毫不知情的杉原误以为对方是身高约一七〇公分左右的女性。利用秘密增高鞋的变装完全奏效了。”
  “是的,这样您能理解了吧。两位目击者,宫下与杉原并非分别目击到不同的两位女性。只不过被害人与犯人交替使用了同一双秘密增高鞋,导致宫下误判那位女性是一五〇公分,而杉原则误判同一位女性是一七〇公分罢了,并不是犯人的身高突然长高了。”
  “原来如此。影山你说得对,这两人的确是同一个人物。”
  丽子感叹似地沉吟着说。当然,影山的推理终究只是在‘野崎伸一有穿秘密增高鞋’这个假设之下推演而来的。不过,将全裸的尸体、以及两名目击证人的证词完美地连结在一起,他的推理果然还是切中了事件的核心吧。影山这次又凭着他优异的能力,漂亮地解开了全裸杀人事件之谜。他才是那个慧眼独具的人,丽子不得不感到佩服。“——然后呢?”
  “然后?”仿佛听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话,影山不停地眨着眼睛。“您所谓的‘然后’是指什么呢?大小姐。”
  “然后——简单来说,杀害野崎伸一的犯人到底是谁呢?既然都能推理到这种地步了,你应该知道吧。好了好了,别再装模作样了,快告诉我吧。”
  “啊啊,大小姐……”影山像是深感失望似地缓缓摇了摇头,然后以怜悯般的视线注视着丽子。“大小姐您是国立署搜查一课的现任刑警啊。请您自己动脑筋想想看吧。就是因为这样,您才会被人嘲笑是‘不被需要的存在’啊。”
  “这话根本就是你说的吧!”
  虽然丽子感到十分不满,但她无法忍受被管家这种货色继续愚弄下去了。“我知道了。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会想。哼,这还不简单。总之,犯人是身高一六〇公分左右的年轻女性。也就是说,犯人肯定是泽田绘里或黛香苗其中之一。答案也不过就二选一嘛——”
  然后丽子立刻闭上眼睛,要·选·哪·边·才·好·呢……
  “请您不要乱猜,大小姐。”影山已经看穿了一切。“泽田绘里和黛香苗何者才是犯人,只要从逻辑上来想,马上就会知道的。”
  虽然不擅长所谓的逻辑,不过既然都被侮辱成这样了,丽子也只能自己动脑思考了。她坐在沙发上盘起双手,然后一边皱起眉头,一边装出拼命思索的模样。不知不觉间,智慧之神总算降临到丽子头上了。没错没错,重点果然是秘密增高鞋。
  “简而言之,问题在于野崎伸一是穿着秘密增高鞋跟哪位女性交往。两人是在派对上认识的,交往的时间只有一个月。这点两者都没有差别。”
  影山只用眼神表示同意,表情连变都没变。丽子信心满满地接着说:
  “不过泽田绘里曾和野崎两人一起去海边玩过。她出示了在海水浴场拍下的照片,所以这点绝不会有错。虽然照片并没有拍到脚下,但野崎总不可能连在沙滩上也穿着秘密增高鞋。也就是说,野崎在泽田绘里面前,完全表现出真正的自己。如此一来,现在野崎和泽田绘里约会时,再穿什么秘密增高鞋也没有意义了。所以泽田绘里并不是犯人。”
  然后像是为这次的事件做总结似地,丽子说出了真凶的名字。
  “犯人是黛香苗。野崎就如同字面上所说的,为自己增高,想要高攀议员的女儿。”
  我的推理如何呢?——丽子战战兢兢地窥探影山的表情。
  管家仿佛忘却了自己过去曾数度口出狂言,脸上浮现出微笑,然后深深地鞠躬致敬,并且用沉稳的低声说道。
  “真是精彩,不愧是大小姐——”
  第六话 请看来自死者的留言
  1
  “……杀害儿玉绢江的恐怕是长男和夫。和夫与绢江在公司的方针上意见相左,所以才引发了这次的事件。是这样吧?宝生。”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而且和夫目前还是有不在场证明。”
  一个闷热的夏夜。以黑暗为背景从巨大门扉里现身的是风祭警部与宝生丽子。风祭警部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完全展现出他异于常人的品味。还好他的身份是警官,假使他是黑道人物的话,这个打扮就活像是帮派的少当家了。另一方面,丽子则是穿着散发高雅光泽的灰色长裤套装。这是自觉身为社会人应有常识所做的打扮。
  从事金融业的儿玉绢江的豪华宅邸前。沿着围墙齐头并排的数辆警车之中,一辆英国车反射月光、绽放出银色的光芒。风祭警部倚在车旁,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盯着身旁这位美丽又带着一股英气的部下。
  “不过调查才刚开始呢,未来还有得忙。拜昨晚的事件所赐,熬了一整夜,今天一整天又东奔西跑的,真是累死人了。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吧。喔喔,对了,这下正好!”这么说道,风祭警部伸手打开爱车的副驾驶座车门。“宝生,坐我的Jaguar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丽子砰一声地把打开的车门给推回去,然后用犀利的眼神穿越装饰用的黑框眼镜瞪着上司。“没那个必要。我搭出租车回家。”
  仿佛被她的气魄压倒一般,风祭警部用背靠着爱车的侧面说道。
  “你总是不愿意坐我的Jaguar——真有那么令人厌恶吗?你真的那么讨厌Jaguar吗?”
  “不,我并不是讨厌Jaguar——”
  请不要逼我继续说下去喔,警部。被丽子轻轻一瞪后,警部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那张端正的脸上浮现出痉挛般的笑容。
  “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勉强你。”迅速坐上Jaguar的警部,从驾驶座的车窗探出头来。“那么。明天现场再见。”和部下约好之后,他立刻发动了爱车。违反速限的Jaguar吱轧一声地绕过转角后,便从视野之中消失了。
  “看他飙成这样,不要被交通警察逮到就好了……”
  虽然身为部下还是不免会担心,不过罢了,那是警部他家的事情。不管是用头衔、权力、还是财产,他大概会用尽一切可能把交通罚单给搓掉吧。毕竟风祭警部是国立署内最年轻的精英刑警,同时也是风祭汽车创业者的公子。
  “不管这个了。”丽子一边走在步道上,一边拿出手机,拨打熟悉的电话号码。对着手机说了一句“结束了”之后,过了一分三十秒,一辆豪华礼车悄然无声地停在丽子身旁。话说丽子是国立署内最年轻的美女刑警,但是她同时也是以大财阀闻名全球的宝生集团总裁的掌上明珠。
  “让您久等了,大小姐。”
  明明现在是闷热难耐的夏天,从驾驶座里站出来的银框眼镜男子却穿着两件式的黑色西装。他一边弯低修长的身躯行礼,一边打开后座的车门,护送丽子上车。这个名叫影山的男子,是在宝生家里服务的管家兼司机。
  “谢谢。”丽子优雅地点了点头,穿过车门进入车内。她一坐上那个会让人误以为是豪华沙发的后座,立刻大叫着“啊——真是累死人了!”然后拔掉工作用的黑框眼镜,解开绑在后脑勺的头发。甩开人民公仆——刑警这样的假面具,重新恢复成一介千金大小姐的这个瞬间,对丽子来说,是无比幸福的时刻。话虽如此,她还是不可能立刻把正在侦办的事件给忘得一干二净。
  “你随便绕一会儿吧,我要想点事情。”丽子对驾驶座上的管家下令。
  “是风祭警部的事情吗?”
  咚——丽子从座椅上跌下来,发出了好大一声。“才不是呢!是事件啦!”
  “喔喔啊,您是说昨晚的事件啊。”影山一边熟练地发动车子,一边说道。“从事金融业的女性,在自家书斋被人殴打头部致死。这起事件有可能是债务人挟怨报复——谈话性节目上的名嘴是这么说的。”
  “喔,是吗……”这家伙!人家在努力工作的时候,你还有空闲看什么谈话性节目啊!
  丽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白忙一场的感觉,因而失去了自己思考的热情。还是交给影山去想吧。虽然这事不好大声张扬,不过,最近看似由丽子解决的数起事件,其实几乎都是——不,其实全部都是——靠着影山优异的能力解决的。只要提供正确的信息给他,他的推理与分析能力绝不是那些名嘴可以比拟的。
  “听好了,影山。虽然我不知道电视上是怎么讲的,不过,这起事件并不是债务人挟怨报复。我猜想可能是跟家庭内的纠纷有关。真凶肯定是儿玉家的成员。因为被害人用血迹在地板上留下了犯人的名字——”
  “这就是所谓的死前讯息吧。那么,上面写了些什么呢?”
  面对着对事件感到兴趣的影山,丽子叹着气回答。
  “要是看得出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2
  儿玉绢江是消费性贷款机构“儿玉融资”的强势独裁社长,这个机构以亲切有礼的接待方式、令人感到放心安全的利率、以及冷酷无情的债务回收为武器,不断扩展业绩当中。而那位儿玉绢江社长,如今却被人发现陈尸在自家书斋里。
  丽子第一次获知这个消息,是在昨晚九点刚过不久的时候。当时丽子已经把叉子刺进香煎鹅肝煎得微焦的部分,沾上酱汁(印象中是普罗旺斯风),正准备要下刀切开的时候。拜突发事件之赐,丽子无福享受这顿优雅的晚餐,就这样匆匆忙忙赶赴现场。
  “啊啊,好想吃鹅肝啊……鹅肝应该也想被我吃掉吧……”
  在影山驾驶着豪华礼车载着丽子火速赶往现场的这段期间,丽子一面吐露内心的遗憾,一面拿起便利商店买的御饭团果腹。丽子在距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下了车,然后独自步行赶到现场。丽子是宝生家的千金,她的真实身份就算在警署里,也是只有极少部分高层才知道的最高机密。所以她不能像风祭警部那样嚣张,做出开着亮银色Jaguar前往现场的行为。
  儿玉绢江的宅邸位于国立市临近多摩川的幽静住宅区一角。那是一栋兴建在宽敞的建地上,外观仿砖造的三层楼建筑。进入时髦的玄关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伞架。不知道为什么,有两支球棒跟雨伞一起插在伞架上。一支是金属制的,另一支则是木制的。这会是用来击退小偷的武器吗?
  丽子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踏进了宅邸内。调查员已经把整个走廊都占据了。丽子立刻前往位于一楼尽头的书斋。在书斋的入口处,早一步抵达现场的风祭警部身穿白色西装,正臭屁地——不、是英姿焕发地指挥现场。
  “哎呀,宝生,你来得真快啊。”不过我来得更快呢,风祭警部仿佛带着这样的炫耀表情举起一只手招呼她。“事不宜迟,我们马上来看看尸体吧。在这边。”
  警部带着丽子进入书斋。那是间铺了米黄色地毯,大小约三坪左右的书斋。在靠近房间中央处,一位女性仿佛摆出高举双手欢呼的姿势趴在地上。女性身上穿着印花连身洋装,以五十二岁的年龄来说,实在太过于花俏。体型神似汽油桶。要是没有那一条围在躯体上的白色皮带,根本无法判别出哪边才是腰部。烫得卷卷的头发被血浆浸湿,看来头部受到了重击。
  “就如你所看到的,被害人是后脑勺遭到殴打致死。这无疑是一起杀人事件。顺带一提,凶器好像是铜制的奖杯。”
  “奖杯吗?”就丽子所见,尸体身边并没有看似奖杯的东西。
  “沾有血迹的奖杯,已经在二楼的房间里找到了。那应该就是凶器没错。不过这件事放到以后再调查吧——宝生,看到这具尸体时,你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这个嘛。”丽子用手指扶着装饰用眼镜的镜框说。“被害人的右手……”
  “你看被害人的右手,宝生。只有右手的食指沾染着血迹。而且你看手指附近的地毯。怎么样?是不是只有那里沾染了一片不自然的血渍呢?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就是死前讯息吗?警部。
  “要是你还不明白的话,我就告诉你吧。这是死前讯息啊,宝生!”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警部,正确说来,这是……”
  “正确说来,这是死前讯息的遗迹、残骸,也就是说,已经遭到破坏了。”
  “……”我就说嘛——丽子已经什么话也懒得讲了。
  “你看,宝生。尸体旁边还有一条染血的毛巾对吧?根据我的推测,被害人八成是在奄奄一息之际,竭尽最后的力气,试图留下死前讯息。可是不巧的是犯人注意到了这点。于是凶手拿起了放在这房间里的毛巾,使劲摩擦地毯上的血字,把它弄成无法判读的状态。”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遗憾啊,警部。儿玉绢江到底是想留下谁的名字呢?”
  “如果知道这点的话,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啦。不过事到如今,埋怨也无济于事了。”
  听着风祭警部的叹息声,丽子重新将视线转向了地毯上。之前曾书写着某人姓名的那个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无意义的红色污渍而已。
  接着丽子和风祭警部一起前往宅邸的二楼。两人的目的地是绢江的丈夫——儿玉宗助的寝室。据说那座疑似凶器的奖杯,就是在这间房间里被发现的。一踏进房间里,马上就能看出明显异常的景象。面对庭院的玻璃窗被砸得稀八烂。玻璃碎片凌乱地散落在靠室内这一侧的窗边。警部一边远眺窗外,一边以惊讶的语气说道:
  “唔,这简直就像是技术拙劣的三脚猫小偷,不顾一切硬要闯进来嘛。”
  另一方面,奖杯则是横躺在散落着玻璃碎片的地板上。虽然奖杯的高度只有三十公分左右,但外观看起来很有重量感。奖杯前端装饰着一个握着球棒的打击者雕像。
  “这似乎是棒球大赛的优胜奖杯呢。底座的部分沾了血。看来这的确是我们要找的凶器——可是,为什么凶器会在这里呢?”
  有疑点的话,直接询问关系人是最快的。这间寝室的主人马上就被找来了。
  儿玉宗助,今年五十岁。是绢江的第二任丈夫。他穿着深蓝色的POLO衫,配上棕色的长裤,这是很平凡普通的打扮,不过和死去的绢江那身花俏洋装相比,他的服装实在是太朴素、太死气沉沉了。就年纪来说,绢江年纪较大,在公司里也是由绢江来担任社长,宗助则是担任董事。所以可以确定这两人的夫妻关系中,是由老婆来主导一切。
  可以请您从头开始说明吗?在警部这番催促下,宗助开口了。
  “那是晚上九点左右的事情。在客厅看完八点档以后,我想要用计算机确认一下有没有新的邮件,于是爬上楼梯,前往自己的寝室——”
  当宗助走在二楼的走廊上时,一阵“咖锵”的巨大声响突然传进他的耳里。紧接着又传来像是什么重物“砰咚”一声猛力撞击地板的声音。这两个声音似乎都是从宗助自己的房间里传来的。宗助慌慌张张地跑到自己房间,并且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他看到了房间里玻璃窗碎落一地、乱七八糟的画面。是谁故意丢石头恶作剧吗?宗助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不过仔细一看,地板上除了碎玻璃之外,还有一个铜制的奖杯。看来,可能是谁把这座奖杯扔进了宗助房间的窗户里。宗助马上把头探出窗外,窥探庭院的情况。然而昏暗的庭院里已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呢?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宗助还是把脸凑近奖杯一看,结果发现了意外的事实。
  “——这奖杯上怎么会沾满了血呢!我吓得发不出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人也听到了刚才的巨大声响,于是全都聚集到这间寝室里了——不,不是所有的人。只有一个人没有出现。那就是绢江。只有内人没有出现。可是,玻璃破裂的声音明明传遍了整栋房子啊!”
  “唔,破碎的玻璃窗,沾了血的奖杯,以及不见人影的绢江夫人——那么各位是怎么处理呢?”
  “当然是马上搜寻她的下落啊。我们并没有分头寻找,而是所有人聚在一起共同行动。因为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大家都认为这样做会比较安全。我们首先前往绢江的书斋。她多半是在书斋里打发晚餐之后的时间。而实际上,她也的确在那里——”
  “只不过后脑勺遭到重击,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吧。”
  “是的。她的确是没气了。不过正确来说,她还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因为尸体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也就是说,她才刚死没多久吧。嗯,这样的话……”风祭警部转身背对宗助,并对丽子轻声说。“简而言之,这个犯人在接近晚上九点的时候,用奖杯打死了绢江夫人,紧接着又从庭院里把凶器扔进这个房间——是这样没错吧?”
  “看来的确是这样。”可是,犯人有必要用这种方式丢弃凶器吗?虽然丽子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很单纯的疑问,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足以反驳警部的假设。“总之,这样就能缩小犯案时间的范围了,警部。”
  “是啊。”警部露出了含意深远的笑容后,便再度转身面向宗助。“顺带请教一下,这栋宅邸看起来十分气派呢,想必保全方面也相当用心吧?”
  “是啊,毕竟我们做的是容易惹来怨恨的生意。基本上,只要有外人试图跨越围墙或大门,保全系统就会响起警报。绢江就是这么设定好的。嗯嗯,今天晚上警报并没有响过。”
  “那么绢江夫人遭到杀害,就极可能是宅邸内部的人干的好事啰。”
  果然是这样啊,宗助不安地低声呢喃。风祭警部很满意似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大摇大摆走出房间,然后召唤那些正在走廊上待命的制服警察,同时臭屁地——不、是迅速又确实地下令。
  “把宅邸里的人全都集合到一楼的大厅。我要亲自问话。”
  3
  儿玉家的大厅里摆设着西洋式盔甲、象牙、以及鹿的标本等等装饰品,充分的展现出豪宅主人的低劣品味。而全家聚集在此的人总共有七位。
  首先是绢江的丈夫宗助。然后是三个小孩——不过他们各个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以长男和夫为首,底下还有明子、吾郎两位弟弟妹妹。这三位兄弟姐妹,全是绢江与前夫所生的孩子,和宗助没有血缘关系。听说宗助和绢江之间并没有生下孩子的样子。
  此外,由于适逢暑假的关系,绢江的堂哥儿玉谦二郎也带着他的女儿来玩,顺便住上几天。谦二郎是“儿玉融资”关西分店的店长。女儿里美就读国中一年级,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最后一人,则是住在宅邸别邸的年轻男子,名叫前田俊之。据说他是深得绢江信赖的秘书兼司机。
  风祭警部藏身在大厅入口的大门阴影处,窥探着大厅情况。
  “听好了,宝生。最重要的就是晚上九点左右的不在场证明。这段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最可疑的嫌犯——虽然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喔。”
  “您说并非如此?”
  “事实上正好相反。晚上九点左右拥有最合理的不在场证明的人,才是最可疑的家伙。”
  “……喔。”看来风祭警部的心思,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更为缜密许多呢。“也就是说,警部认为犯人将凶器的奖杯扔进宗助房里,是为了不在场证明所做的准备啰?”
  “当然。不从这个角度去看的话,就无法解释犯人的怪异行为了。”警部这么断言。“好了,接着就来听听犯人捏造的不在场证明吧。”接着,他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从容不迫地走向大厅中央。一家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警部身上。
  “呃——我想请问各位,晚上九点左右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警部笑容满面地开始询问。就像大多数的警部一样,风祭警部似乎也把搜集不在场证明当成了休闲兴趣。
  最先开口的是儿玉宗助。“我在那段时间的行动,已经跟刑警先生报告过了。可是我是自己一个人,所以算不上是不在场证明吧。和夫君呢?”
  被继父客气地加了个“君”字称谓的长男——儿玉和夫,是个穿着条纹衬衫,身材高挑的男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看起来就像理发店的样本照片一样。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公司内肩负起重要的职位,绢江夫人对于家族的照顾和爱心由此可见一斑。和夫带着紧张的神情开口回答。
  “那个时间,我也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正在看书的时候,突然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因为我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也拿不出不在场证明。明子呢?”
  “我也没有喔。”一位长发烫得像螺旋阶梯一样卷卷的,衣着打扮十分夸张的辣妹这么回答。她那是长女明子。听说平常她都是待在家料理家务,不过那做了艺术指甲的修长手指,大概也不可能会洗杯子吧。“玻璃破掉的时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手机玩游戏。吾郎在做什么呢?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吧。”
  被姐姐揶揄似地这么一说,吾郎仿佛埋怨着“别闹了”一般,悄悄瞪了明子一眼。吾郎是在东京念大学的大三学生。一头过长的头发染成了棕色,耳垂上还戴着耳环。虽然乍看之下给人一种吊儿啷当的感觉,不过他的体格魁梧,露在T恤外头的手臂也很粗壮。
  “我也是一个人待在自己房间里。那时候我在睡觉,所以没办法提出不在场证明。”
  简单的说,这三位兄弟姐妹都分别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晚上九点听到玻璃破裂的声音之后,才各自赶到宗助的房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状况。
  紧接着询问的是儿玉谦二郎和里美父女两人。绢江的堂哥谦二郎跟绢江很像,同样也是个汽油桶体型的中年男子。穿在身上的白色衬衫纽扣好像随时都会蹦开来似的。容易出汗的谦二郎一边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回答。
  “当时我正在洗澡。就在洗完澡、准备穿衣服的时候,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于是连忙赶往二楼。因为浴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所以我也不能算是有不在场证明——里美那时候人在哪里呢?”
  “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
  里美面无惧色,毫不犹豫地面对警部这么回答。虽然她说话的语气像个小大人,不过印有黑猫图样的T恤和格子裙的打扮,仍旧充满了少女的气息。尽管脸蛋长得很可爱,面对风祭警部时,表情中却隐约透出警戒之色。这也不无道理。毕竟少女那特有的直觉,可以分辨出谁是可怕的大人。
  最后剩下来的,就是身份独树一格的前田俊之。秘书兼任司机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一动也不动的站在一旁。那副模样看起来像是个优秀的保镖,或者说像是一只忠实的看门狗。跟影山有点相像呢,丽子暗地里这么想。这位前田俊之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当时我正一个人在车库里保养车子。”他只短短地回答了这么一句话。规规矩矩的语气,也跟影山一模一样。
  这样一来,嫌犯们大致上都回答过了。到底他们的答案能不能让风祭警部感到满意呢?丽子好奇的窥探着警部的表情。警部也不顾旁人的眼光,独自一人面对着墙壁,咯吱咯吱地抠着壁纸,并且呜咽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提出不在场证明?……你们是白痴吗?好歹也看看现场的气氛啊,随便提出个不在场证明嘛……”
  “您在干什么啊,警部!这里是别人家耶!而且还是在嫌犯的面前!”丽子连忙劝阻警部胡说八道。“现在沮丧还太早了吧。既然所有的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话,那就表示所有人都很可疑——对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所有人都很可疑的话,调查根本就没办法进展下去啦。”
  面对难得说丧气话的风祭警部,明子大声地抗议。
  “请等一等,刑警先生。什么叫做所有人都很可疑,您可不要说得那么轻松。毕竟有一个人是百分之百有嫌疑的呢。我说得对不对啊?吾郎。”
  “嗯嗯,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个家伙曾经宣告说要宰了老妈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丽子与警部面面相觑。面对不知所以然的两人,明子开始诉说起这天晚餐时,餐桌上爆发的小骚动。
  事情的起因,是绢江对和夫抱怨公司的业绩不振。绢江一边用叉子刺穿滴着肉汁的炸猪排,一边碎碎念说:“最近的催收是不是太过松懈了?”绢江在这个家握有绝大的掌控权,因此她所说的话不容反驳。可是,和夫却端着装了蛋花汤的碗回嘴说“现在的做法,已经几乎接近违法了啊”。突然坏了心情的绢江,一边大口嚼着醋渍沙丁鱼薄片,一边质问“你是在不高兴什么”。于是和夫咬着炸虾,说出了禁忌的台词。“我无法再继续做这种剥削他人的工作了。”理所当然怒上心头的绢江,居然用自己的叉子刺向和夫嘴里咬着的炸虾,并且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靠谁才有饭吃的?”之后绢江和和夫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拍桌互骂。盘子与叉子此起彼落,炸猪排与炸虾在空中交会飞舞,这般超现实的餐桌风景就此上演。
  “……最后妈妈说了一句‘什么剥削他人,下次你敢再说这种话,我就宰了你’。”
  “嗯嗯,然后大哥也不甘示弱地回嘴说‘我才要宰了你呢’。真是吓死人了。”
  结果发生争执的双方互相撂下狠话,然后忿忿离开了餐桌。顺带一提,散落在餐桌周围的炸猪排、炸虾、以及醋渍沙丁鱼薄片等等,好像是由留下的人津津有味地吃掉了(至于这一段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风祭警部低语过后,便立刻向和夫确认事情的真伪。“你真的说了这种话吗?什么‘我要宰了你’之类的。”
  “是的,我确实说了这句话。不过我并不是认真的。那只是家人吵架罢了。因为老妈先出言恐吓,我一时激动,才不小心说得太过火了。我不可能真的想要杀她啊。”
  “这可难说喔。说不定你真的遵照自己所说的话,付诸实行了呢。毕竟绢江夫人一死,庞大的遗产也有一部分会落入你的荷包里吧。”
  “如果犯案的目的是为了遗产的话,那么弟弟妹妹的条件不也一样吗?而且刑警先生,您也看到凶器的奖杯了吧。那是吾郎以前参加世界少棒联盟赢得优胜时的奖杯。”
  “少啰唆,大哥!那原本就是摆设在书斋里的东西,犯人只是刚好拿来利用罢了。如果我是犯人的话,才不会故意拿自己的纪念品当凶器呢!”
  “哎呀,为了让人产生误解才故意这么做——这种事情也并非不可能吧。”
  明子坏心眼的这么一说,吾郎顿时将怒火的矛头直接指向姐姐。
  “开什么玩笑!大姐才是为了陷害我而用了我的奖杯吧。”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非得做那种麻烦事啊?”
  面对明子的问题,哥哥和夫有条不紊地回答。
  “如果杀了老妈,再嫁祸给吾郎的话,明子分到的那一份就会变多了。”
  “啊,对喔!”也不知道脑袋是不是真的很不灵光,明子一副现在才察觉到的样子。
  “可是不是我喔。我知道了,是宗助叔叔啦。毕竟遗产分到最多的是宗助叔叔嘛。”
  “喂喂,明子。”宗助一脸惊慌地摆动双手。“你别乱说啦。我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老婆绢江呢?我和她是因为彼此深爱对方才在一起的。我对她的财产一点兴趣也没——”
  “骗人!”、“你才不爱老妈呢!”、“你只对财产有兴趣吧!”
  感情不睦的三位兄弟姐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一个鼻孔出气。可怜的继父儿玉宗助强大的气势被吹到了墙边。看来在儿玉家里,这位父亲的地位,就跟被扔掉的报纸一样无足轻重。
  “原来如此。我已经很清楚全盘状况了。”虽然不太清楚他到底清楚什么,总之,风祭警部点了点头。“到底是谁有嫌疑呢?就算再怎么争吵,这件事也不会有结论的。那么不妨反过来想好了。只有我绝对不是犯人——有谁敢这样断言吗?”
  一家人面面相觑。在这之中,一位男性果敢地举起了手。那是秘书前田俊之。
  “就算杀害社长,我也拿不到半毛钱。反而还会因此失去住所和工作。所以我不可能杀害社长。您可以相信我吗?”
  一群人之间产生了微妙的骚动。他们未必能接受前田的自清说词,现场弥漫着这样的气氛。毕竟前田是在儿玉绢江这个暴君底下做事的人。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心腹部下的样子,但内心难保不会产生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在一家人不安的观望下,风祭警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驳回——其他还有谁?”
  前田失望地微微垂下肩膀。相反的,之前一直保持安静的儿玉谦二郎摇晃着巨大的身躯开口了。
  “我是绢江的堂哥,也是关西分店的分店长,所以,绢江的生死多少会影响我的地位。就这层含意来说,就算我会被当成嫌犯,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里美呢?刑警先生,您总不会说是是我女儿杀了绢江吧?里美只是个国中生啊。她顶多只有暑假和新年的时候,才有机会见到绢江,所以绝不可能对绢江怀有杀意。所以我女儿跟这起事件无关。我说得没错吧?”
  这次和前田的情况不同,一家人之间飘荡着赞同的空气。确实如此,杀害绢江夫人不可能是个国中女生做得出来的事情。仿佛受到这种气氛鼓舞似的,吾郎开口道:
  “的确,这起事件中,只有里美不可能有嫌疑。您说是吧?刑警先生。”
  “为什么各位会这么想呢?就算是国中女生好了,只要奖杯一挥,还是可以杀死绢江夫人啊。毕竟凶器是铜制的,具有相当的重量。”
  “我知道,那可是我赢来的奖杯呢。可是问题就出在那个重量。简单来说,凭里美那软弱无力的手臂,根本无法把铜制的奖杯扔进二楼的窗户里。”
  “嗯,原来如此。”警部也有点动摇地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也对,人们常说女生丢球丢不远,意思是大多数女性非常不擅长投掷物品这种动作。这位小姑娘也是这种人吗?谦二郎先生。”
  “是啊是啊。您说得没错。里美才十三岁,而且个头又比同年龄的女孩子娇小。运动方面也可以说是几乎完全没有经验,平常就只知道看书。她就是这种女孩啊,刑警先生。”
  “啊,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一样没办法吧。毕竟我也是个女孩子,丢不动重的东西——”
  “明子以前不是当过掷铅球的选手吗?现在想要丢东西,应该还是游刃有余才对。”
  对于和夫多嘴的发言,明子“啧”了一声。儿玉明子比外表看起来更有力气,丽子细心的将这点输进脑海里。议论告一段落之后,风祭警部仿佛想要展现威严似地面对这家人,做了个总结。
  “看来除了里美小妹妹以外,其他六人都不能说是没有动机、机会、以及能力。当然啦,调查才刚开始。我们也不能完全否定有外人犯案的可能性——哎呀,小姑娘,你怎么啦?”
  就像是要打断了风祭警部的话一般,里美突然用颤颤巍巍的脚步往前走了两、三步。警部和其他关系人都愣愣地注视着少女的行动。少女露出僵硬的表情,嘴唇似乎还微微地颤动着,可是却没有把话说出口。
  丽子注意到里美的脸色就像纸一样苍白——危险!
  只是,当她想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儿玉里美瘫软无力地当场倒在地上,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4
  结果事件第一天的调查持续到黎明,丽子几乎彻夜未眠。她只有在警车里假寐片刻,隔天早上就直接回到现场。
  事件第二天开始,增派了更多调查员,儿玉家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便衣刑警与制服警察。他们调查被害人的遗物、手机,以及计算机等物品,以收集相关情报。然后为了寻求犯人留下的痕迹,从天花板上方到庭院的各个角落全都翻遍了。接着又到现场外围打听消息等等,花了很多时间在缜密却基础的调查上。
  这个时候,风祭警部站在庭院中央,注视着昨晚被打破的二楼玻璃窗。
  “警部,就算基础调查不符合您的个性,那也罢了,可是,站在这种地方发呆好吗?事件从昨晚开始就没有任何进展喔。”
  “注意你的发言,宝生。虽然‘基础调查不符合我的个性’的确是事实,但我可没有‘发呆’喔。”
  “是、真是非常抱歉!”
  “我是在思考啊。思考犯人故意把凶器扔到二楼、砸破玻璃窗的理由。因为这是很奇怪的状况,不是吗?一般来说,犯人都想延迟事件曝光的时间,所以会把凶器给藏起来。不过,这起事件的犯人却采取了相反的行动。这里头应该隐藏着什么特殊意义才对。”
  关于这个特殊意义,昨晚警部曾暗示过,可能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不过由于一干嫌犯之中没有人能提出不在场证明,因此警部的推理也就不了了之了。
  警部不停地扭动脖子。然后他的视线从二楼往上停留在三楼其中一扇窗户。透过蕾丝窗帘,隐约可以见到一位身穿粉红色衣服的少女。
  “话说回来,宝生,今天早上儿玉里美的情况怎么样?有问出什么吗?”
  “不,很困难啊……”
  丽子上午以探病为名目和她见过面,不过却没有任何称得上是收获的信息。“为什么你会突然晕过去呢?”就算丽子这么问她。她也只是摇着头回答“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你在昏过去之前是不是想说些什么?”丽子这样问她。她就回了一句“没有”便敷衍了事。“你该不会是在隐瞒什么吧?”丽子试着威胁她。“……”她就保持沉默。十三岁的少女真的是很难应付。
  “不过身体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看来昨晚的事件似乎引发了轻微贫血。事件的紧张感与警部散发出来的独特压迫感,对一个十三岁少女来说,或许很难承受也说不定。毕竟警部是那种连小孩子都讨厌的人嘛。”
  “原来如此,你的分析相当正确。确实只有小孩子特别讨厌我。”警部刻意曲解了丽子所说的话。“不过只有这样吗?”然后他用手扶着下巴,再度眺望建筑物。“等等……那女孩的房间,是在宗助房间的正上方吧……”
  “是这样没错。怎么了吗?警部。”
  “我突然想到了。宝生,你有没有扔过铜制的奖杯呢?哎哎,我懂我懂。当然是没有嘛。虽然说我获颁奖杯的次数何止几十次,却也一次都没有扔过呢。”
  “唔……”警部,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也不忘自吹自擂吗?真是一刻也大意不得。“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换句话说,这起事件的犯人,一定也没有投掷奖杯的经验。如此一来,犯人未必能把奖杯照自己的意思,精确的丢到目标地点去。反而很有可能会出乎意料的把奖杯给扔到了别的地方,不是吗?”
  “啊,原来如此。换句话说,犯人瞄准的并不是宗助房间的窗户,而是正上方里美房间的窗户。不过因为犯人力道控制失误,导致奖杯飞进了二楼的窗户里。警部是这个意思吧?”
  “嗯。奖杯比想象中要来得重,所以无法顺利投掷出去。这么想就说得通了。”
  “可是警部,犯人把凶器扔向里美房间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哎呀,你别急嘛,宝生。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一项可能性而已。不过看那女孩昨晚僵硬的表情,还有莫名其妙突然不省人事……她果然还是知道什么重大的秘密吧……”
  难不成她会是犯人?还是说,她知道犯人是谁?在丽子正想这么发问的那一瞬间,风祭警部“嘘!”地吹了口气,并竖起了一根食指。接着警部慎重地观察四周,然后用充满威严的声音对着附近茂盛的灌木丛大喊:
  “是谁在那里?不要偷偷摸摸的,快点出来吧。”
  短暂的寂静过后,树丛晃动起来,从里头现身的是绢江的秘书前田俊之。
  “……我绝不是在偷听两位谈话,只是刚好路过这里而已。还请您原谅。”
  “那好吧。”警部对低头认错的前田投以怀疑的眼光之后,便饶过了他。“话说回来,前田先生,我有事情想要请教你。”
  “只要是我能答得出来的,无论什么问题,都请您尽管发问。”
  “你当上社长秘书已经几年了?——喔,才一年啊。那还真短啊。不过即使如此,你应该还是比我们更熟悉公司的内部状况才是。那么我请问你,身为独裁社长的绢江夫人过世之后,‘儿玉融资’社长的位子会落入谁的手中?果然还是丈夫宗助先生吗?”
  “不,宗助先生不是当社长的料。就算暂时代理社长的位子好了,将来也会由其他人接任吧。”
  “那么,那三个兄弟姐妹——比方说长男和夫,有没有可能就任社长一职呢?”
  “就我所知,那是最有可能的事情。和夫先生是个认真的人,头脑也很精明。而且又有人望。问题在于和夫先生太年轻了。再者,不知道是不是和夫先生与生俱来的死板性格作祟,导致他对公司的业务不够了解。在和夫先生的眼里,认真工作的社长似乎只是个死要钱的黑心商人。”
  “所以才会在昨晚晚餐的餐桌上引起那场大骚动啊。不过,和夫真的对绢江夫人说了什么‘我要宰了你’吗?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个性的人啊。”
  “这个嘛,因为我并没有和这家人一起用餐,所以——”
  听说秘书兼司机的前田是自己一个人在别邸吃晚餐。这么说起来,影山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用餐的呢?丽子想起这种无关的事情。
  “那么,未来有没有可能往由次男吾郎继承的方向发展呢?”警部进一步问道。
  “这种可能性很低。的确,听说以前社长对吾郎先生也寄予了相当大的期望。只可惜,现在的吾郎先生就像刑警先生您看到的那样。”
  “以前他不是这个样子吗?”
  “是的,据说高中时代的吾郎先生是个成绩优秀的模范生。不仅以王牌选手的身份活跃于棒球社,甚至还吸引了职业球探的注意。不过上了大学之后他就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高中时代累积的疲劳使然,吾郎先生搞坏了肩膀,再也无法投球了。这对投手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吾郎先生从此退出了棒球社,功课也因此一落千丈,生活变得越来越荒唐——”
  “原来如此。一个有望成为候补职业选手的人,如今彻底变成了候补的败家子啊。”
  听到风祭警部这段早有预谋的冷笑话,前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正是如此。”他低下头这么说。“最近吾郎先生每天总爱跟女大学生混在一起打网球、打高尔夫、要不然就是去冲浪,再也不碰棒球了。看到吾郎先生这个样子,社长也经常摇头叹气呢。”
  “原来如此,我能体会这种心情。其实我高中时也是想要打进全国比赛的知名棒球选手。印象中,那是以夏季甲子园为目标的西东京大会第三场比赛。我身为王牌投手,站在府中市市民球场的投手丘上,和名校早稻田实业对战……”
  之后整整七分钟的时间,遥想当年的风祭一直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和敌队打击者的白热化攻防战,不过因为这个故事丽子已经听警部讲了超过五次以上,所以她就这样站着睡着了。等到她突然回过神来时,警部已经吹嘘完毕,准备进入下一个话题了。
  “顺便请教一下,三位兄弟姐妹中,最小的那位又怎么样呢?”
  “您是说明子小姐吗?老实说,明子小姐接任社长的可能性是零。小姐感兴趣的大概只有最新的流行信息、演艺界的新闻、还有联谊的邀约吧。”
  对社长千金十分尖酸刻薄,这点也十分酷似影山。不过,等等——丽子突然想到某种可能性,于是使劲的用指尖推着装饰用眼镜说道。
  “前田先生,社长的位子有没有可能轮到你坐呢?”
  “您说我吗?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一介社长秘书罢了。”
  “不过,要是明子跟哪个优秀的男性结婚了,那位男性也不无可能以社长女婿的身份,成为新任社长吧?如果这位优秀的男性就是前田先生您的话呢?”
  “我跟明子小姐吗?”前田缩了缩脖子,仿佛诉说着这绝不可能似的。接着,他小心确认过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便在两人面前压低声音这么说道。“这话我只对刑警先生你们说,其实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和千金,大多都是不务正业的人,根本不能当成认真交往的对象——”
  “才没有这回事吧!那是偏见!”风祭汽车的大少爷这么喊道。
  “才没有这回事呢!那是偏见!”宝生集团的千金小姐也这么喊道。
  “这、怎么了?为什么两位刑警要生气呢?”前田瞪大了眼睛。
  “没有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两位刑警在暧昧不清的辩解中,结束了对前田俊之的询问。
  5
  “——这算是‘偏见’吗?大小姐。”仿佛发自内心不懂问题出在哪里似的,驾驶座上的影山歪着头询问。“我认为前田先生的意见十分正确——”
  “你要是再继续说下去的话,就给我在多摩川的河堤边下车,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真是非常抱歉,前田先生的发言本身就是偏见。那完全是歧视。”
  影山连忙转变态度。他所驾驶的轿车正在多摩川沿岸的公路上,往川崎方向行驶当中。丽子的话才说到一半。“那么大小姐,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真是的,这个管家平常一副很顺从的样子,有时候却又老爱像这样子唱反调——丽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什么少爷千金都是不务正业的废物,根本不能当成认真交往——”
  “那句不用重复了!还有,前田根本没有提到‘废物’这两个字!”
  被人从后座这么大喝一声,影山口中不禁低声吐出了“糟了!”这样的真心话。丽子决定装作没听见,就这样继续说下去。毕竟,事件在今天下午有了饶富趣味的发展。
  “长男和夫来到风祭警部身边,并且这么说:‘虽然昨晚瞒着没说,不过其实我晚上九点的时候有不在场证明。’你没看到当时警部开心的表情……”
  就像喜欢赌马的赌徒在连输三十次之后中了头彩一样。毕竟警部认为在这起事件中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才是最有嫌疑的。如此一来,他就不至于颜面扫地了。
  不过,和夫提出的不在场证明是这样子的。昨天晚上九点,宗助房间的玻璃窗破掉时,和夫正和女性通话当中。和夫把他和绢江夫人大吵一架这件事情,向那位女性友人抱怨了三十分钟以上。这时,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和夫结束了和女性的通话,并赶往二楼。也就是说,这位女性就是不在场证明的证人。这位女性是和夫秘密交往的女友,而且还是个有夫之妇。所以和夫才不想公开这段关系。
  “当然,我和警部立刻去见了那位电话中的女性,以查明真伪。那位女性证实了和夫的证词。我觉得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不过风祭警部好像怀疑这对不伦之恋的情侣是串供捏造了不在场证明的样子——这点影山怎么想呢?”
  “既然大小姐认为那位女性的证词可信,那么我也只能尊重大小姐的判断。和夫的不在场证明大概是真的吧。”
  “等、等一下,你这么信任我反而不好吧。毕竟他们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事实上,犯人在昨天晚上九点是故意打破玻璃,做出了像是故意要通知大家宅邸里发生了事件的行为。这很像是在为不在场证明预做准备的味道吧。影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驾驶座上的影山注视着夜晚昏暗的道路,就这样突然用鼻子闷哼了两声。
  “嗯?”丽子从后座向前探出身子。“——你哼什么哼啊?”
  于是影山那端正的侧脸浮现微笑,并且用奇妙的语气这么说道。
  “真是对不起,大小姐。我笑得肚子好痛。”
  丽子明白。当影山会对丽子说出拘谨却又无礼的狂妄之词时,就是他脑海里的推理转变成确信的时刻。在最近和他相处的日常生活中,丽子曾无数次遭受到这种言词上的侮辱,所以她很明白这点。虽然明白归明白……
  “这、这、这有什么好笑的!理由呢,把理由说来听听啊!”
  虽然明白,但还是会生气,丽子的声音因屈辱而颤抖。管家冷静地开口了。
  “大小姐和风祭警部都太拘泥于不在场证明了。那样真的很好笑。老实说,我认为两位有点搞错方向了——”
  “有哪里搞错方向了!你、你给我说清楚!”
  悉听尊便——用恭敬的语气这么回答后,影山便冷静地开始说明。
  “昨天晚上九点的时候,为什么犯人要炫耀般地将凶器的奖杯扔到二楼,破坏二楼的玻璃窗呢?这是本次事件最大的重点。风祭警部也很清楚这点的样子。不过,警部却误解了它的意义。根据警部的解释,犯人的行动是为了‘打破玻璃制造巨大的声响’,以便‘让屋里的人们产生晚上九点是犯案时间的印象’。是这样没错吧?大小姐。”
  “是啊。简单的说,警部怀疑那可能是犯人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段。”
  “可是,如果这像警部所想的一样,是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一环,那么犯人的行动就大有疑问了。为什么犯人要特地把奖杯扔到二楼呢?为什么一楼就不行呢——”
  “啊!”丽子恍然大悟。“听你这么提醒,的确是这样没错。如果想要发出巨大声响的话,只要打破一楼的窗户就好了。那样做肯定要简单多了。然而,犯人却刻意打破了二楼的窗户。这到底是什么用意呢?难道犯人的目的不是制造声响吗——?”
  “正是如此。犯人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巨大声响’。那么,‘把凶器扔到二楼窗户’这件行为,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吗?”
  “我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意义。”
  “您想错方向了,大小姐。警方现在应该是这样看待这起事件的——犯人用奖杯打死了绢江夫人,紧接着跑到庭院里,把凶器扔向二楼的窗户,随后又以关系人之一的身份出现,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这种印象正是凶器被扔到二楼造成的,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那又怎么了?”
  “从这件事情联想到关于犯人的侧写。简单的说,犯人是一位能够将重量如同铜制奖杯的物体,扔掷到高度接近二楼窗户的人物。我有说错吗?”
  “虽然还称不上是犯人侧写的程度啦,不过一般人当然会这么认为啰。”
  “反过来说,没有投掷能力的人,就不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我有说错吗?”
  “是没错啦——等等,影山,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忍不住从后座往前探出身子的丽子,影山以沉稳的声音继续说明。
  “没有投掷能力的人就不是犯人。犯人是一位能够用力扔掷物品的人物。犯人正是为了把这种形象灌输给警方,才会像在炫耀般打破二楼的窗户。不是吗?这就是我的推理。反过来说,在我看来,不符合这种形象的人物,也就是‘无法投掷的人’,才是出乎意料的真凶——”
  “等、等一下。你该不会是在说里美吧?的确,她没有把凶器扔到二楼窗户的能力。因为这个缘故,昨天就已经先排除她的嫌疑了。不过你这是在开玩笑吧?那女孩居然打死了绢江夫人,这怎么可能嘛。”
  “是的。您说得没错,这的确不可能。”影山干脆地断言。“这是因为从体力、意志力、以及动机等各个方面看来,里美小姐在这起事件中,处于嫌疑最薄弱的地位。假使她真的是杀害绢江的真凶,那就没有必要耍小花招去打破二楼的玻璃窗了。毕竟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
  听了影山有条不紊的说明,丽子松了口气。
  “什么嘛,原来不是她啊。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除了里美以外,不就没有‘无法投掷的人’吗?其他嫌犯大多都是成年男性,而且以女性来说,明子也算是腕力相当大的——”
  “不,嫌犯之中还有另一个‘无法投掷的人’。”
  “在哪里?除了里美以外还有‘无法投掷的人’在哪里?”
  于是驾驶座上的影山以低沉的声音说出了意外的名字。“是儿玉吾郎。”
  “吾郎?”那个染了一头褐发又戴了耳环的败家子。“为什么吾郎是‘无法投掷的人’呢?”
  “您忘了吗?大小姐。前田俊之的证词中有这样一段话。吾郎过去是连职业球探都高度关注的高中王牌棒球选手,不过却弄坏了肩膀,再也无法投球了——”
  “啊?”丽子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没想到这位头脑清晰、思虑无懈可击到让人火大的影山,居然也会说出这种大外行的话。“影山,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虽然从后座看不清楚驾驶座上影山的脸,但他的语气再认真不过了。
  “欸,影山。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要当管家’,那时候你是这么回答的吧:‘其实我原本是想当职业棒球选手或是职业侦探的。’那些话是骗人的吗?我还以为你很懂棒球呢。”
  “那不是骗人的,大小姐。撇开管家的工作不谈,我对推理和棒球的确相当有自信。”
  “嗯……”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也能对管家这个本行抱持自信,不过先不提这个了。“那么,影山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吾郎或许真的弄坏了肩膀。但那并不表示他再也不能投掷物品呀。实际上,在放弃了棒球之后,他还是能够正常地打网球和高尔夫球呢。扔奖杯这种事情,一定易如反掌才对。”
  “您说得没错,大小姐。也就是说,曾是高中王牌棒球选手的吾郎‘弄坏了肩膀,再也不能投了’,这句话真正的意义是‘要担任投手,投出球速一百四十公里左右的快速球,或是大幅偏转的变化球,而且还要在一场比赛之中投出超过一百球以上,凭那样的肩膀是办不到的’。所以说现在的吾郎,是处于不能投却又能投,能投却又不能投的状态。”
  “……能投……却又不能投……?”
  当丽子为奇怪的措辞感到困惑时,驾驶座上又传来了声音。
  “可是大小姐,这里有个很大的问题。一个不熟悉运动项目的十三岁少女,真能正确的理解这句话在语意上的微妙差异吗?”
  轿车在夜晚的黑暗中静静地前进。丽子竖耳倾听驾驶座上影山所说的话。
  “棒球是很难懂的运动。在这世界上所有的运动中,没有哪一种是像棒球那么复杂奇特的了。虽然大小姐对棒球很了解,但是就女性来说,还是有很多人完全不了解棒球是什么,这也不足为奇。里美小姐恐怕也是这种类型的人吧。如果有人告诉她:‘吾郎以前是个投手,却因为弄坏了肩膀而再也不能投了。’对不了解棒球的她而言,她未必能够正确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就算叫她直接解读字面上的意义,那也有些强人所难。”
  “字面上的意义——也就是吾郎‘弄坏了肩膀’,所以‘再也不能投掷’物品吧。至少在里美的认知中是这个意思。”
  “正是如此。我们假设这位里美小姐,偶然间成了绢江夫人遇害事件的第一发现者。里美小姐知道杀害绢江的犯人是吾郎。”
  “为什么?为什么里美会知道这件事呢?她看到犯人了吗?”
  “不,就算没看到也会知道。这是因为尸体旁边写了‘吾郎’两个血字。”
  “啊,对了!死前讯息!”丽子和风祭警部都无法判读的血字,只有里美一个人看到了。“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看过死前讯息又加以湮灭的人是里美吗?”
  “是的。里美小姐大概对远房亲戚的吾郎暗自抱有好感吧。毕竟天性真诚的少女,往往容易受到爱使坏的男性所吸引。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样的里美小姐,知道犯案的人是吾郎,便勇敢的下定决心,要包庇吾郎的罪行。首先,她将眼前‘吾郎’两个血字用毛巾擦拭到无法判读的状态。不过她认为这样还不够,于是又带着扔在尸体旁的凶器奖杯离开现场。然后将奖杯扔进二楼的窗户里。”
  “只要这么做,‘无法投掷’的吾郎就能摆脱嫌疑。里美是这么想的吧。”
  虽然这是立基于错误认知所建立的错误理论,但是对她来说,却是合情合理的行动。
  “不过等一等。里美是怎么样把奖杯扔进二楼窗户的?她是那个真正无法将奖杯扔到二楼的孱弱少女喔。”
  “大小姐,请您仔细想想。所谓凶器从庭院被扔进二楼的窗户里,这只是大家想象出来的产物。那只不过是从破碎的玻璃、掉在地上的凶器、以及一楼发生的杀人事件联想而来的画面。谁也没有亲眼目击到当下的场景。”
  “所以事实并不是这样啰?”
  “是的。实际上,凶器恐怕是从三楼的窗户高度,往二楼的窗户扔进去的吧。考虑到里美小姐的房间就在宗助房间的正上方,这点是错不了的。可行的做法有很多种。比方说在奖杯上的环状部分——打者雕像的胯下部分应该是最理想的——在那里穿上一条细长的绳子,就这样把奖杯从三楼的窗户垂吊下去。然后仿照钟摆的要领,把奖杯甩向二楼的窗户。玻璃窗破了,奖杯飞进了宗助房间里。之后再拉扯细绳的一端,收回细绳就行了。这种做法连小孩子也想得到,而且不需要多大的臂力。当然也可能有更好的做法也说不定,不过无论如何,手段如何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让大家都产生犯人从庭院将凶器扔到二楼的印象。里美小姐实行了她的计划,而且也确实成功了。可是一旦调查开始——”
  “吾郎却没有摆脱嫌疑。这是理所当然的嘛。毕竟吾郎是‘能够投掷’凶器的人啊。”
  “是的。结果里美小姐的所作所为,只有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被排除在怀疑的对象之外而已。她试图拯救吾郎而付出的努力彻底化为泡影。可是,她完全无法理解周遭大人们的反应。里美小姐在大厅接受询问时,应该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吾郎以‘无法投掷’为理由,主张她是无辜的,却不用同样的理由主张自己也是无辜的呢?为什么其他人都不提到吾郎‘弄坏了肩膀’这件事呢?既然谁都不说的话,那就我自己来说好了。可是这样做,会不会让其他人感到很不自然呢?她内心应该十分挣扎才对。就在这个时候,风祭警部结束了询问。终于按捺不住性子的里美小姐,决定为吾郎平反而站起身子,并且试图说些什么——”
  “可是由于极度的紧张与混乱,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昏了过去——你的意思是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恐怕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听了驾驶座上影山的分析后,丽子低声确认起来。凶器被扔进二楼窗户这个令人费解的行动,光是思考个中含意,影山就看穿了少女那误解事实的意图,甚至连抹消的死前讯息的事都被解读出来了。当然,目前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影山的推理是正确的。不过,他的解释能够让大部分的谜团都变得合理化,这也是事实。
  “所以犯人是儿玉吾郎。而里美则是事后共犯。”
  “暂且这么说是没错的。”影山用模棱两可的表达方式继续说道。“不过大小姐应该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灵异照片和死前讯息这类东西是很靠不住的。那种东西,别人想要怎么捏造都行。”
  “你说什么!”丽子因为过度惊讶而忍不住大叫起来。“灵异照片是捏造的吗?”
  “大小姐——”影山停顿一下,干咳了一声。“您惊讶的重点搞错地方了吧?”
  “我、我知道啦,只是不小心搞错而已。”丽子慌慌张张地回到正题上。
  “你说死前讯息是捏造的。换句话说,吾郎未必是犯人。意思是还有其他犯人吗?是谁啊?”
  “这个嘛,我已经想到那个人的名字了——总之,事情的后续,等到了宅邸再谈吧。”
  这么说完之后,影山便暂时中断了对话。透过他前方的挡风玻璃,可以看到熟悉的宅邸大门。刚才一直沿着多摩川往下游行驶的轿车,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转换方向,回到了国立市的样子。
  6
  宝生丽子回到宅邸之后过了几个小时——
  鸦雀无声的黑暗之中,宣告此刻是深夜的挂钟,在远处的房间里响起钟声。丽子躺在床上,聆听着那令人感到时空错乱的阴沉音色。她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刚才影山告诉她的推理。死前讯息指出犯人的名字是儿玉吾郎。可是在影山心里,似乎浮现出另一个犯人的名字。不过最后影山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要没有绝对的确信,就绝不能指名道姓的说出谁是犯人,影山似乎怀抱着这般坚定的信念。以一个业余侦探来说,这样的伦理观念着实令人敬佩,不过你在以前的事件里,还故弄玄虚、卖弄理论,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他就是犯人”呢。那又算是什么啊?哼,不过就是爱装腔作势嘛……呵啊啊,好困啊……对呀,昨晚几乎整夜没睡……现在这么困也是没办法的嘛……
  不久,丽子败给了睡魔,开始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就在这一瞬间!铿锵!响起了一阵金属互相重击的撞击声。从沉眠的深渊被拉回来的丽子,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微微瞇着眼睛一看,她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根金属球棒。而握着球棒的人正是影山。
  “大小姐!现在不是打瞌睡的时候了!如今正是事件的高潮啊!”
  “咦、嗄?”听影山这么一说而睁开双眼的丽子,被眼前的光景吓得战栗不已。“——什么?”
  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中,影山前方浮现出一个蒙着脸的黑色人影。那个人影朝着睡着的丽子,挥下了像剑一般的东西,而影山则是用金属球棒勉强挡下了那把剑。对手的刀刃与管家的球棒剧烈摩擦,黑暗中响起了吱吱轧轧的刮擦声响。
  “哇、哇啊!”丽子惊慌失措地滚下床,在地上连滚带爬,然后一边利用影山的背部当掩护,一边站起身。接下来,呃……该说什么来着?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一定要说的帅气台词啊——不,都已经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不管说什么都好啦。丽子大叫道。
  “上勾了吧!我已经看穿你的恶行啦!乖乖束手就缚吧!”
  这不是古装剧里捕快的台词吗?当丽子内心感到别扭时,前方响起了男人雄厚的喊叫声。
  “可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简单的说,虽然同样是豪宅,但这里并不是宝生家的宅邸,而是儿玉家的宅邸。而且,还是三楼里美的房间。那么,为什么丽子会睡在里美床上呢?理由就在影山的推理之中。他的推理是这样的……
  ——真凶绝不可能会感谢那个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悄悄消除死前讯息,并且挪动凶器的事后共犯。反而会感到担心害怕对方的存在。如果犯人有足够的观察力,那么,他极有可能从昨晚里美接受询问时的模样,推测出她就是事后共犯。如此一来,今晚里美恐怕就有危险了。虽然这是危机,但同时也是让犯人现形的绝佳机会——
  于是丽子让里美躲到其他房间,自己则代替她躺在床上,结果因为睡眠不足而打起盹来。话虽如此——“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
  丽子省略掉繁复的说明,并且对管家下令。“影山,干掉这家伙!”
  “遵命。”影山这么回答后,便缓缓地将右手伸进黑色西装的胸口部分。
  “等等,影山,你该不会!”你该不会是想拿出手枪吧?可是,如果在这里亮出枪械的话,影山就会和犯人一起被警方逮捕了。虽说丽子是刑警,也不可能搓掉非法持有枪械的罪行。“啊,不过你放心吧,影山!只要拜托父亲的话,事情就可以压下来了!”
  “您在说什么啊?”影山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取出一根棒状的物体,然后用力地甩了一下。原本约二十公分长的棒子一瞬间伸长了三倍。那是伸缩警棍。“——这给您防身用。”
  “谢谢。”接下影山递过来的警棍后,丽子皱起眉头说。“为什么你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我是管家。”影山依然一脸若无其事的说。虽然这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但是这时也管不着了——
  丽子右手拿着伸缩警棍,影山双手握着金属球棒,在黑暗中与蒙着脸的真凶对峙。仔细一看,犯人手持的剑柄似曾相识。那是大厅的西洋式盔甲腰上配挂的军刀。丽子对影山悄声说:
  “现在的情况是二对一。而且那家伙拿的是铸模刀。我们占了绝对的优势呢。”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就在这一瞬间,蒙着脸的男人像是跳着舞似地飞扑过来。一阵金属声再度响起,影山的球棒和男人的剑在黑暗中交会,迸发出星点火花。影山使出浑身之力猛挥球棒,对方便招架不住而拉开了距离。影山一边用指尖触摸金属球棒前端,一边缓缓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大小姐,这把剑不是铸模刀。刀刃确实开锋过了。”
  “啧——绢江夫人还真是的,在家里摆了这么危险的东西啊!”
  虽然人数上占有优势,但我方拿的可是金属球棒和警棍。面对挥舞真刀的对手,那就很不利了。就在丽子发着牢骚的时候,男人以她为目标袭击过来。不知道那男人是不是练过剑法,一副好像很习惯耍弄军刀的样子。丽子毕竟是个警察,所以当然很熟悉警棍的用法,不过,她光是要闪过对手的攻击就已经费尽所有的心力了。丽子一边用警棍挡下敌人激烈的打击,一边用眼角搜寻影山的踪迹。然而在她特别需要帮忙的这个节骨眼上,房间里却到处都找不到影山。“——影山!”
  “……”没有人回答。
  原来他逃走啦,这个不忠不义的家伙。哼,算了。反正他不过是个管家,终究只适合乖乖的泡红茶,不适合在犯罪现场逮捕犯人。逮捕杀人犯是国立署搜查一课盛开的一朵黑蔷薇,宝生丽子的职责啊!
  在心底这么宣誓过后,丽子握紧了伸缩警棍。蒙着脸的男子突然袭击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人影从床铺的阴影处跳了出来,拨开了对方的剑,挡在两人之间。那是影山。敌人警戒似地撤退到墙边。丽子躲在影山的背后说:
  “你跑到哪里去了啦~~影山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丽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她是真的很害怕。
  “让您久等了,真是抱歉,大小姐。这边请交给我吧。”
  “什么叫做请交给我啊,这个笨蛋管家!我们不一起动手的话,可是会被对方干掉的喔!”
  “不,先由我来吧。”影山以不容分说的口气这么说完后,便平举着球棒挑衅对手。“像个男人一对一的决一胜负如何?前田俊之先生。”
  咦,前田俊之?大为震惊的丽子越过影山的背部望向蒙面男子。
  被点名的男子瞬间露出有点犹疑的样子。不过他并没有脱掉面罩,就这样将手里的剑笔直地指向影山。
  在昏暗的房间里,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互相对峙。一人拿着军刀,一人拿着球棒。除去手中的武器的话,两人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十分相似。在令人烦躁的紧张感之中,手持军刀的男子仿佛再也按耐不住似地行动了。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男子一边发出怪鸟般的叫声,一边朝影山砍劈过来。
  影山虽然没有发出怪叫声,但却高举球棒迅速做出反应。剑与球棒在房间中央交错成十字形。激烈的撞击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房间。那不是“铿锵!”那么响亮的金属声,而是“叩!”这般钝重的声响。在剑与球棒交会的状态下,两人的动作于黑暗之中刹然而止。这是场实力不分轩轾的一场战斗,在丽子的眼里看来是这个样子。不过在那之后,手持军刀的男子显然流露出急躁的神色。男子做出两、三次晃动身体的动作。这时,丽子看清楚了。影山那被月光照亮的侧脸上,浮现出确信已经得到胜利般的微笑。在下一个瞬间——
  蒙面男子突然松开军刀的握柄,然后像是放弃对决似地落荒而逃。
  “……?”丽子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大小姐!快逮捕犯人!”
  听了影山的声音,丽子回过神来。她从背后冲向试图逃往门口的男子,并用伸缩警棍往后脑勺使劲一挥!往前扑倒的男子前额重重地撞上了门扉!头部前后都受创之后,男子仿佛死了这条心一般,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丽子俯视着丧失斗志的蒙面男子。“影山,把灯打开!”
  昏暗的房间里立刻亮起灯来。在那一瞬间,丽子的视线不是落在犯人身上,反而是影山手里的球棒。那并不是金属球棒。
  “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应该是用金属球棒啊……什么时候换成了木制球棒啊?”
  “趁着大小姐大展身手的时候,我把金属球棒和备用球棒交换过来了。我认为木制球棒会比较有效。”
  影山握着木制球棒的握把,将球棒前端提到丽子眼前。银色的军刀刀刃成十字型地嵌合在球棒上。军刀和木制球棒激烈交会的瞬间,由于刀锋太锐利了,刀刃就这样深深地陷入了球棒的前端。结果不管怎么推怎么拉都再也抽不出来了。犯人突然丢下长剑逃走,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理解整个情况后,丽子不禁为影山的机智感到惊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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