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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天

_11 亦舒(当代)
  出乎意料,他却踌躇。
  “去试一试,为□子彤,也该走一趟。”
  “子彤并无嫌我。”
  “有什么损失?”从心挥□手,“我陪你去。”
  “我怕太多的希望带来更大的失望。”
  “你是那样懦弱的人?”
  张祖佑低头,“你说得对,从心,我不应放弃这个机会。”
  从心说:“先去吃饭,回来再联络医院。”
  三口子在法国菜馆吃得异常丰富。
  子彤说:“请留在这□陪住爸爸,别再走开。”
  从心温和地答:“可是,我要工作赚钱。”
  “爸爸也有收入。”
  “我想,一个女子经济独立比较好。”
  子彤不再出声。
  那天晚上,从心写信给医院,先确实病人一定会前来诊症,然后说:“他的第一部书已经出版,颇获好评,附上一本,或许可以拨入院方图书馆。至于我,我是一个女演员,在机缘巧合之下,我将主演他小说改编的电影《心之旅》,感谢你们。”
  张祖佑在她身后说:“子彤睡了。”
  从心转过头来。
  “从心,我真想看见你的脸,到底这样聪明善良的女子长相如何。”
  从心微笑,“也许,我五官不是你喜欢的那种。”
  他没有回答。
  过一会儿他问:“你几时走?”
  “祖,夜色真好,我陪你出去散步。”
  “子彤──”
  “走开十来分钟不妨。”
  她温柔地替他披上外套,手套进他臂弯□,在大厦附近散步。
  “如果双眼看得见了,最想看什么?”
  “子彤,你,然后是全世界。”
  “祝你如愿以偿。”
  稍后回到公寓,子彤仍然熟睡。
  从心轻轻说:“我只能逗留一天。”
  第二天,她像从前一样,充任管家,做好早餐,送子彤上学,把公寓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去买菜添置杂物。
  张祖佑不好意思,“从心你怎么还做这些。”
  从心却说:“我都不知多高兴。”
  “你已是明星了。”
  “演员也有卸妆回家收工的时候。”
  “这次来,有无带手提电话?”
  “有,但一早关掉。”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你难得的假期会这样度过。”
  他俩一起笑起来。
  整个下午,从心帮张祖佑整理原稿。
  有部分章节丢在鞋盒□,还有些尚未印出来,有些作废,有些要改。
  张祖佑搔□头皮,“我是一个最邋遢的写作人。”
  从心说:“有什么关系,最终作品好看畅销不就行了,谁管你怎样写出来,用手或用脚、口述或靠电脑。”
  “这本新书叫《被骗被弃》。”
  “啊,多么灰色。”从心吃惊。
  “记得永华大厦吗?住客□多少血泪。”
  “可是,至少我们走了出来。”
  “我没有忘记他们。”
  从心说:“我也没有。”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第二天黎明,周从心走了。
  她拨电话给李智泉,李急问:“你在哪□?”
  “二十分钟后,上飞机回来工作。”
  “你还算有点良心。”
  从心笑□挂上电话。
  她又找到温士元。
  他很有趣地问:“这三天□,你可有想念我?”
  “有。”说没有也违背良心。
  “多深?”
  从心哈哈大笑起来,关上电话。
  她在飞机上睡得十分香甜。
  她不知道的是头等舱有一对旅客悄悄注意她。
  “是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燕阳吗?”
  “年纪恍佛不对,没有这样年轻吧。”
  “不,确是她,我认得她的嘴,上唇形状像丘比特的弓。”
  从心动了一动,他俩噤声。
  从心梦见婆婆,老人坐在藤椅子□,她过去蹲下。
  “婆婆,你在这□。”
  婆婆抬起头来,一脸笑容。
  从心非常高兴,“婆婆,我来看你。”
  婆婆忽然开口说话:“去,找你生母。”
  从心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或许已不在人世,那样不擅经营生命的人,很难在这艰苦的世界存活。”
  婆婆握住从心的手,“你难道不想见她?”
  从心醒了。
  她呆呆地想□梦境,张祖佑新书叫《被骗被弃》,她的生母正是一个被骗被弃的角色吧。
  还有燕阳,别忘记周从心。
  被弃在大树脚底,被当作已经死去。
  从心默默不作声。
  她身边的男旅客忽然开口:“燕小姐。”
  从心转过头去。那是一个斯文的中年男子,他说:“一个人旅行可真闷。”
  这句开场白显然考虑了很久才说出来。
  从心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一个生意人,家□有妻有儿,可是,好不容易,邂逅传奇般的艳女,不把握机会搭讪恍佛对不起祖宗,于是,他开了口。
  果然,他掏出一张名片。
  “燕小姐,我叫陆兆洲,可以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吗?”
  从心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她没把号码告诉他。
  幸亏这个时候,飞机已经缓缓降落。
  她听见陆兆洲轻轻说:“中年岁月最难捱,明知已接近暮年,辛苦了半生,略有积蓄,很想提早退休,可是,又没有一个知心的人相伴。”
  从心微笑,这人很有趣。
  “找人陪□游山玩水、喝杯酒、聊聊天,竟也难求。”
  从心真想问:你的妻子呢?
  大概,发妻不配出任红颜知己。
  她一言不发,对方也只得死心。
  下了飞机,李智泉一早在等她。
  “快,导演叫你立刻报到。”
  马上用专车把她载到现场。
  “你气色很好。”
  “我累极了。”
  “过几年,青春逝去,优势渐失,就不能像今日这样搭罢长途飞机还丽若鲜花。”
  “多谢恐吓。”
  到了现场,导演迎上来。
  “燕阳,今日需拍裸戏,你若没有心理准备,可以改期。”
  从心立刻答:“我没有问题。”
  “那么马上化妆。”
  从心在工作人员目瞪口呆之下赤裸跃下泳池。
  可是很快,因为她坦荡荡的姿态,其他人受到感染,渐渐放松,大家都若无其事。
  最高兴是导演,指示从心伏在池边与男主角说话。
  男演员是混血儿,已婚,妻子在一角监视,被导演请了出去。
  水波荡漾,从心身形隐约可见,震荡感强烈。
  她自己也知道,这场戏之后,很难除脱艳星一名。
  过两日,剧照一泄露出去,刊在秘闻周刊上,轰动半个都会。
  导演大为生气,“戏是戏,有连贯性,照片独立发表,全不是那回事,对不起,燕阳,我会追查。”
  从心很明白事理,不声不响。
  这分明是制片有心搞宣传,不让燕阳这个名字冷却,一定是他那边秋波暗送。
  从心调转头来劝导演:“与其不汤不水,半咸不淡,不如豁出去赌一记,何用遮遮掩掩,你放心,我不会哭□招待记者诉苦。”
  导演低头沉吟,“真的,没有苦楚,哪有收获。”
  说得再对没有,但是一日收了工,上车的时候,被停车场的修理工人调侃:“燕小姐,今日穿这么多衣服?”
  司机动气,去嘘那班工人。
  从心只是低□头。
  “别理他们。”司机说。
  从心微笑,“不怕,我又不必向家人交代,孑然一人,就有这个好处。”
  难受吗,一点点,这是必定要付出的代价,正像在凤凰茶室做工时,站肿双腿一样。
  这段日子,她不避嫌,一直住在温士元家中,不不,应该说,他大方磊落,不介意别人怎么说。
  一日下午,从心难得有空,坐在露台看剧本,他来探访,一向最懂生活情趣的他送从心一套运动器材。
  从心诧异,“我胖了吗?”
  “预防胜于治疗。”
  从心仍然低头读对白。
  他轻轻问:“你还记得王书娴吗?”
  “记得,你的女友,在新加坡开会,今日尚未回来,你也不去找她。”
  “喂。”
  从心抬起头来笑,“怎么样?”
  “家母六十生辰,请客吃饭,想见你,愿意赏面吗?”
  从心凝视他,“伯母想见我?”
  “是呀。”
  “不会吧,”从心笑眯眯,“你的猪朋狗友想看看穿了衣服的燕阳是什么样子,可是这样?”
  竟被这机灵女猜中一半,温士元涨红面孔,“不不,家母的确想见你。”
  他想带她出去炫耀,他-照顾她那么久,这件事恐怕要义气地成全他。
  “好,如果毋须开工,我去。”
  温士元大乐。
  到了现场,才知道是个小型慈善晚会,由王书娴女士做东,帮儿童医院筹款。
  从心穿一袭紫蓝绉丝绒低胸晚装,真是肤光如雪。
  她不说话,可是笑脸迎人,灵活大眼睛招呼了每一个人。
  温士元为她介绍母亲,从心必恭必敬,温太太很客气,殷殷问好,可是伯母身边有几个年轻女子,神色有欠□养,窃窃私语,假装看不见人。
  温士元寸步不离从心。
  温伯母这样说:“今日筹款,本会不支任何杂费开销,收入全部捐出,燕小姐可会助我一臂之力?”
  “温太太只管吩咐。”
  “你唱一首歌可好?我捐十万。”
  从心笑了,“我自己捐五万。”
  温伯母大乐,转过头去:“还有哪位善长仁翁?”
  几乎所有男性都围上来,“有,有。”
  都想问:可有慈善卖吻?
  温士元有点后悔,早知不该把艳丽的女伴带来示众。
  从心很大方地站到台上去唱了《掀起你的盖头来》,获得如雷掌声。
  义唱义演,算是报答了温士元。
  伯母没怎样,十分客气,有几个女宾,一定要分尊卑,藉故与从心闲聊,想她低头。
  “燕小姐,你的职业其实是什么?”
  温士元听了微笑,这班无聊的女人有难了。
  果然,从心落落大方地答:“我做艳星。”
  “是否脱衣服的哪种?”
  “生活中难免穿衣脱衣。”从心答。
  “对着大众脱衣,感觉如何?”
  “需脱得有美感,否则,你们的丈夫及男友不会购票入场。”
  温士元咧开嘴笑。
  那班女子脸上的血液像是忽然之间被抽干,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从心站起来,“元宝,来,我们跳舞。”
  温士元大声答:“遵命。”
  他们到舞池里去。
  有女眷同温伯母说:“你不怕?”眼神飘到舞池那边。
  温伯母甚好涵养:“怕?人家一年收入数千万,哪肯这么快收山,元宝恐怕痴心妄想。”
  那班太太只得知难而退。
  从心对温士元说:“明日早班,我想回去休息。”
  他陪她到母亲身边告辞。
  温太太由衷地说:“今晚多谢你来。”
  从心说:“下次再叫我。”
  在车上,她闭上双眼。
  温士元很高兴,“我早知母亲会喜欢你。”
  皇恩浩荡。
  从心微笑,她并不稀罕这位伯母喜欢她或否,她另有客路。
  天天需争取人家喜欢,何等辛苦。
  过两日,她托李智泉找房子。
  智泉幸灾乐祸,“终于同温公子闹翻了。”
  “是。”从心说:“我们活在不同世界里。”
  李这时却帮起朋友来,“但是他绝不猥琐,也不会占女人便宜。”
  “他确是个纯真的好人。”从心承认。
  “但对你毫无了解。”
  “是,他没去过凤凰茶室。”
  “燕阳,你是个聪明人,自己有能力,什么办不到,不用靠人,来,看看这份建议书,请你去赌城演唱呢。”他又有佣金进帐。
  戏终于拍完了。
  工作人员一起吃饭,个个喝得酩酊。
  有人说:“导演脑子一流,燕阳身段一流。”
  导演说:“只有没脑的人才会以为燕阳没脑。”
  大家都笑起来。
  结帐的时候,领班满面笑容:“已经付过了。”
  谁?今日还有谁这样海派?
  “燕阳,是你吧?”
  从心也讶异,“不,不是我。”
  她走出屏风去看,有一个中年男子朝她点点头。
  从心一怔。
  她见过这个人,是他把这张不大不小的单子付清了吗?
  这个人,她在飞机上见过,他叫陆兆洲。
  她走过去,“陆先生太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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