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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69 鲁迅(现代)
  〔10〕 陶成章(1878—1912) 字焕卿,别署会稽山人,浙江绍兴人,清
末革命家,光复会领袖之一。一九一二年一月,被投机分子陈英士派蒋介石暗杀于上海广慈
医院。著有《中国民族权力消长史》、《浙案纪略》及《催眠术讲义》等。
  〔11〕 二次革命 指一九一三年七月孙中山发动的讨伐袁世凯的战争,结果失败。
因对一九一一年的辛亥革命而言,故称二次革命。
  〔12〕 “三教同源” “三教”指儒、释、道。自东汉以后,这三家时有对抗和冲
突,但往往也互相渗透。到了宋代,由于程颢、程颐、朱熹等理学家吸收了佛、老的思想,
形成“三教”思想的调和。这里所说“‘三教同源’的机运就成熟了”即指这种调和现象。
  〔13〕 悟善社 一种封建迷信的道门组织。
  〔14〕 孔子(前551—前479) 名丘,字仲尼,儒家创始人。老子,即老聃
,姓李名耳,道家创始人。释迦牟尼(约前565—前486),佛教创始人。耶稣基督(
约前4—30),基督教创始人。基督,即救世主。谟哈默德(约570—632),通译
穆罕默德,伊斯兰教创始人。
  〔15〕 五世同堂 即五代同居。礼门、义宗,即所谓笃守礼义的门庭和宗族。在封
建社会里,这些都被认为是可称颂的事情。
  〔16〕 《萧曹遗笔》 清代竹林浪叟辑,共四卷。一种供讼师写状纸用的参考书,
假托是汉代萧何、曹参的著作。
  〔17〕 “以孝治天下” 语见《孝经·孝治章》:“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也……得
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
  〔18〕 章太炎(1869—1936) 名炳麟,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革命
家和学者。他因为鼓吹并实际参加反对清政府的革命活动,曾被反动派毁谤为疯癫。辛亥革
命后,他也常有反对袁世凯等军阀黑暗统治的言论,因此又曾被反动派毁谤为“章疯子”。
  〔19〕 《鬼谷子》 相传为战国时鬼谷子所著,实为后人伪托,共三卷。《飞箝》
是其中的一篇。据南朝梁陶弘景注:“‘飞’谓作声誉以飞扬之,‘箝’谓牵持缄束,令不
得脱也;言取人之道,先作声誉以飞扬之,彼必露情竭志而无隐,然后因有所好,牵持缄束
,不得转移。”“虽覆能复”,据陶弘景注:“虽有覆败,必能复振,不失其节度,此箝之
终也。”
  〔20〕 苏秦,张仪 战国时纵横家。苏秦曾游说六国联合抗拒秦国;张仪曾游说六
国归顺秦国。据《史记》的《苏秦列传》和《张仪列传》说,他们两人“俱事鬼谷子先生学
术”。
  〔21〕 来鹄 据《全唐文》卷八百十一《来鹄》条:“鹄,豫章人,咸通(按为唐
懿宗年号)举进士不第。”这里所引的话,见宋代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的《鬼谷子》条:
“来鹄亦曰:‘鬼谷子昔教人诡绐、激讦、揣测、忄佥猾之术,悉备于章,学之者惟仪、秦
而已。
  如捭阖、飞箝,实今之常态,是知渐漓之后,不读鬼谷子书者,其行事皆得自然符契也
。’”
  〔22〕 指当时各地军阀的内战。参看本书《忽然想到》之十一及其注〔22〕。
  〔23〕 “是乃天授,非人力也” 这是汉代韩信称颂刘邦的话。
  见《史记·淮阴侯传》:“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24〕 本节发表时没有注明写作时间,“七月一日”是作者在结集时补上的。
  〔25〕 “五分钟热度” 梁启超在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晨报》“勿忘国耻”栏发
表的《第十度的“五七”》一文中,曾说:“我不怕说一句犯众怒的话:‘国耻纪念’这个
名词,不过靠‘义和团式’的爱国心而存在罢了!义和团式的爱国本质好不好另属一问题。
但他的功用之表现,当然是靠‘五分钟热度’,这种无理性的冲动能有持续性,我绝对不敢
相信。”
  〔26〕 汤尔和(1878—1940) 浙江杭县(今余杭)人。曾任北洋政府的
教育总长,抗日战争期间堕落为汉奸。关于五卅事件,他在《晨报》的“时论”栏发表《不
善导的忠告》一文,其中充满诬蔑群众,取媚于英、日帝国主义的胡说;这里所引的侮辱爱
国学生的话也见于该文:“前天某学校以跳舞会的名义来募捐,我家的佣工,告诉他说是捐
的次数太多了,家里没有钱。来人说你们主人做过什么长,还会没钱吗?把大门打得擂鼓一
般,足有十五分钟之久,再三央告,始怫然而去。”
  〔27〕 木兰从军 见南北朝时的叙事诗《木兰诗》。内容是说木兰女扮男装,代父
从军,出征十二年,立功还乡。缇萦救父,见《史记·仓公传》。缇萦是汉代淳于意(即仓
公)的幼女,因父亲犯罪,上书汉文帝,表示自己情愿做一名官婢,代父赎罪。
  〔28〕 “束发小生” 一九二五年,章士钊因禁止学生纪念“五七”国耻而遭到反
对,他在给段祺瑞的辞呈里说:“夫束发小生。千百成群。至以本管长官之进退。形诸条件
。”束发,古代指男子成童的年龄;章士钊说的“束发小生”却含有轻视的意思,近似俗语
“毛头小子”。
  〔29〕 韩非子 即韩非(约前280—前233),战国时韩国人,古代思想家和
政治家。他的著作流传至今的有《韩非子》二十卷,计五十五篇。《韩非子》中没有“不耻
最后”的话,在《淮南子·诠言训》中有类似的记载:“马由者不贫最先,不恐独后;缓急
调平手,御心调乎马,虽不能必先哉,马力必尽矣。”,赛马。
答KS君〔1〕
  KS兄:
  我很感谢你的殷勤的慰问,但对于你所愤慨的两点和几句结论,我却并不谓然,现在略
说我的意见——第一,章士钊将我免职,〔2〕我倒并没有你似的觉得诧异,他那对于学校
的手段,我也并没有你似的觉得诧异,因为我本就没有预期章士钊能做出比现在更好的事情
来。我们看历史,能够据过去以推知未来,看一个人的已往的经历,也有一样的效用。你先
有了一种无端的迷信,将章士钊当作学者或智识阶级的领袖看,于是从他的行为上感到失望
,发生不平,其实是作茧自缚;他这人本来就只能这样,有着更好的期望倒是你自己的误谬
。使我较为感到有趣的倒是几个向来称为学者或教授的人们,居然也渐次吞吞吐吐地来说微
温话了,什么“政潮”咧,“党”咧,仿佛他们都是上帝一样,超然象外,十分公平似的。
谁知道人世上并没有这样一道矮墙,骑着而又两脚踏地,左右稳妥,所以即使吞吞吐吐,也
还是将自己的魂灵枭首通衢,挂出了原想竭力隐瞒的丑态。丑态,我说,倒还没有什么丢人
,丑态而蒙着公正的皮,这才催人呕吐。但终于使我觉得有趣的是蒙着公正的皮的丑态,又
自己开出帐来发表了。仿佛世界上还有光明,所以即便费尽心机,结果仍然是一个瞒不住。
  第二,你这样注意于《甲寅周刊》〔3〕,也使我莫明其妙。
  《甲寅》第一次出版时,我想,大约章士钊还不过熟读了几十篇唐宋八大家〔4〕文,
所以模仿吞剥,看去还近于清通。至于这一回,却大大地退步了,关于内容的事且不说,即
以文章论,就比先前不通得多,连成语也用不清楚,如“每下愈况”〔5〕之类。尤其害事
的是他似乎后来又念了几篇骈文,没有融化,而急于''〔6〕,所以弄得文字庞杂,有
如泥浆混着沙砾一样。即如他那《停办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呈文》〔7〕中有云,“钊念儿女
乃家家所有良用痛心为政而人人悦之亦无是理”,旁加密圈,想是得意之笔了。但比起何乞
《齐姜醉遣晋公子赋》〔8〕的“公子固翩翩绝世未免有情少年而碌碌因人安能成事”来,
就显得字句和声调都怎样陋弱可哂。何'比他高明得多,尚且不能入作者之林,章士钊的?恼赂诤未μ稚钅兀靠銮遥霸毓模幼啪褪峭ㄐ牛袼淙皇亲约汗愀嫘缘陌牍俦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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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恕?
  所以,即使真如你所说,将有文言白话之争,我以为也该是争的终结,而非争的开头,
因为《甲寅》不足称为敌手,也无所谓战斗。倘要开头,他们还得有一个更通古学,更长古
文的人,才能胜对垒之任,单是现在似的每周印一回公牍和游谈的堆积,纸张虽白,圈点虽
多,是毫无用处的。
  鲁迅。八月二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八日《莽原》周刊第十九期。
  〔2〕 章士钊(1881—1973) 字行严,笔名孤桐,湖南长沙人。
  辛亥革命前曾参加反清活动,五四运动后,他是一个复古主义者。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
六年间,他参加北洋军阀段祺瑞政治集团,曾任段祺瑞执政府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参与镇
压学生爱国运动和人民群众的爱国斗争;同时创办《甲寅》周刊,提倡尊孔读经,反对新文
化运动。一九二五年女师大风潮发生后,由于鲁迅反对章士钊压迫学生的行动和解散女师大
的措施,章便于八月十二日呈请段祺瑞罢免鲁迅的教育部佥事职务,次日公布。八月二十二
日鲁迅在平政院控诉章士钊,结果胜诉,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七日复职。后来章士钊在政治、
思想上有所变化,转而同情革命。
  〔3〕 《甲寅周刊》 章士钊主编的杂志。章士钊曾于一九一四年五月在日本东京发
行《甲寅》月刊,两年后出至第十期停刊。《甲寅》周刊是他任教育总长之后,一九二五年
七月在北京出版的,至一九二七年二月停刊,共出四十五期。其内容杂载公文、通讯,正如
鲁迅所说,是“自己广告性的半官报”。他办这个刊物的主旨,一方面为了提倡古文,宣扬
封建思想,一方面则为了压制学生和他的反对者,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刊物中除一般地宣传
复古外,还有不少诬蔑青年学生、为当时的所谓执政(段祺瑞)捧场和吹嘘他自己的文章。
  〔4〕 唐宋八大家 指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和宋代的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
安石、曾巩八个散文名家。明代茅坤曾选辑他们的作品为《唐宋八大家文钞》,因有此称。
  〔5〕 “每下愈况” 语见《庄子·知北游》。章太炎《新方言·释词》:“愈况,
犹愈甚也。”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三号(一九二五年八月一日)的《孤桐杂记》
中,将这个成语错用成“每况愈下”:“尝论明清相嬗。士气骤衰。……民国承清,每况愈
下。”
  〔6〕 '"轄 意思是摘取和撕扯。一般指剽窃别人的词句。"轄,扯的异体字。
  〔7〕 《停办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呈文》 这篇呈文曾刊载《甲寅》周刊第一卷第四号
(一九二五年八月八日),其中有一部分字句,旁加密圈。
  〔8〕 何乞(1816—1872) 字廉靶,号悔庵,江苏江阴人。清道光时进士
,曾任吉安府知府。著有《悔余庵诗稿》、《悔余庵文稿》等。
  《齐姜醉遣晋公子赋》见《悔余庵文稿》卷二。
“碰壁”之余〔1〕
  女师大事件在北京似乎竟颇算一个问题,号称“大报”如所谓《现代评论》者,居然也
“评论”了好几次。据我所记得的,是先有“一个女读者”〔2〕的一封信,无名小女卒,
不在话下。此后是两个作者的“评论”了:陈西滢先生在《闲话》之间评为“臭毛厕”,李
仲揆先生的《在女师大观剧的经验》里则比作戏场〔3〕。我很吃惊于同是人,而眼光竟有
这么不同;但究竟同是人,所以意见也不无符合之点:都不将学校看作学校。这一点,也可
以包括杨荫榆女士的“学校犹家庭”和段祺瑞执政的“先父兄之教”〔4〕。
  陈西滢先生是“久已夫非一日矣”〔5〕的《闲话》作家,那大名我在报纸的广告上早
经看熟了,然而大概还是一位高人,所以遇有不合自意的,便一气呵成屎橛,而世界上蛆虫
也委实太多。至于李仲揆先生其人也者,我在《女师风潮纪事》〔6〕上才识大名,是八月
一日拥杨荫榆女士攻入学校的三勇士之一;到现在,却又知道他还是一位达人了,庸人以为
学潮的,到他眼睛里就等于“观剧”:这是何等逍遥自在。
  据文章上说,这位李仲揆先生是和杨女士“不过见面两次”,但却被用电话邀去看“名
振一时的文明新戏”去了,幸而李先生自有脚踏车,否则,还要用汽车来迎接哩。我真自恨
福薄,一直活到现在,寿命已不可谓不长,而从没有遇见过一个不大认识的女士来邀“观剧
”;对于女师大的事说了几句话,尚且因为不过是教一两点功课的讲师,“碰壁之后”,还
很恭听了些高仁山先生在《晨报》上所发表的伟论〔7〕。真的,世界上实在又有各式各样
的运气,各式各样的嘴,各式各样的眼睛。
  接着又是西滢先生的《闲话》〔8〕:“现在一部分报纸的篇幅,几乎全让女师风潮占
去了。现在大部分爱国运动的青年的时间,也几乎全让女师风潮占去了。……女师风潮实在
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实在有了不得的大意义。”临末还有颇为俏皮的结论道:“外国人说,
中国人是重男轻女的。我看不见得吧。”
  我看也未必一定“见得”。正如人们有各式各样的眼睛一样,也有各式各样的心思,手
段。便是外国人的尊重一切女性的事,倘使好讲冷话的人说起来,也许以为意在于一个女性
。然而侮蔑若干女性的事,有时也就可以说意在于一个女性。偏执的弗罗特〔9〕先生宣传
了“精神分析”之后,许多正人君子的外套都被撕碎了。但撕下了正人君子的外套的也不一
定就是“小人”,只要并非自以为还钻在外套里的不显本相的脚色。
  我看也未必一定“见得”。中国人是“圣之时者也”〔10〕教徒,况且活在二十世纪
了,有华道理,有洋道理,轻重当然是都随意而无不合于道的:重男轻女也行,重女轻男也
行,为了一个女性而重一切女性或轻若干女性也行,为了一个男人而轻若干女性或男性也行
……。所可惜的是自从西滢先生看出底细之后,除了哑吧或半阴阳,就都坠入弗罗特先生所
掘的陷坑里去了。
  自己坠下去的是自作自受,可恨者乃是还要带累超然似的局外人,例如女师大——对不
起,又是女师大——风潮,从有些眼睛看来,原是不值得提起的,但因为竟占去了许多可贵
的东西,如“报纸的篇幅”“青年的时间”之类,所以,连《现代评论》的“篇幅”和西滢
先生的时间也被拖累着占去一点了,而尤其罪大恶极的是触犯了什么“重男轻女”重女轻男
这些大秘密。倘不是西滢先生首先想到,提出,大概是要被含胡过去了的。
  我看,奥国的学者实在有些偏激,弗罗特就是其一,他的分析精神,竟一律看待,不让
谁站在超人间的上帝的地位上。还有那短命的Otto Weininger〔11〕,他
的痛骂女人,不但不管她是校长,学生,同乡,亲戚,爱人,自己的太太,太太的同乡,简
直连自己的妈都骂在内。这实在和弗罗特说一样,都使人难于利用。不知道咱们的教授或学
者们,可有方法补救没有?但是,我要先报告一个好消息:Weininger早用手枪自
杀了。这已经有刘百昭率领打手痛打女师大——对不起,又是女师大——的“毛丫头”〔1
2〕一般“痛快”,他的话也就大可置之不理了罢。
  还有一个好消息。“毛丫头”打出之后,张崧年先生引“罗素之所信”〔13〕道,“
因世人之愚,许多问题或终于不免只有武力可以解决也!”(《京副》二五○号)又据杨荫
榆女士,章士钊总长者流之所说,则捣乱的“毛丫头”是极少数,可见中国的聪明人还多着
哩,这是大可以乐观的。
  忽而想谈谈我自己的事了。
  我今年已经有两次被封为“学者”,而发表之后,也就即刻取消。第一次是我主张中国
的青年应当多看外国书,少看,或者竟不看中国书的时候,便有论客以为素称学者的鲁迅不
该如此,而现在竟至如此,则不但决非学者,而且还有洋奴的嫌疑。第二次就是这回佥事免
职之后,我在《莽原》上发表了答KS君信,论及章士钊的脚色和文章的时候,又有论客以
为因失了“区区全事”而反对章士钊,确是气量狭小,没有“学者的态度”;而且,岂但没
有“学者的态度”而已哉,还有“人格卑污”的嫌疑云。
  其实,没有“学者的态度”,那就不是学者喽,而有些人偏要硬派我做学者。至于何时
封赠,何时考定,却连我自己也一点不知道。待到他们在报上说出我是学者,我自己也借此
知道了原来我是学者的时候,则已经同时发表了我的罪状,接着就将这体面名称革掉了,虽
然总该还要恢复,以便第三次的借口。
  据我想来,佥事——文士诗人往往误作签事,今据官书正定——这一个官儿倒也并不算
怎样“区区”,只要看我免职之后,就颇有些人在那里钻谋朴缺,便是一个老大的证据。至
于又有些人以为无足重轻者,大约自己现在还不过做几句“说不出”的诗文〔14〕,所以
不知不觉地就来“慷他人之慨”了罢,因为人的将来是想不到的。然而,惭愧我还不是“臣
罪当诛兮天王圣明”〔15〕式的理想奴才,所以竟不能“尽如人意”,已经在平政院〔1
6〕对章士钊提起诉讼了。
  提起诉讼之后,我只在答KS君信里论及一回章士钊,但听说已经要“人格卑污”了。
然而别一论客却道是并不大骂,所以鲁迅究竟不足取。我所经验的事委实有点希奇,每有“
碰壁”一类的事故,平时回护我的大抵愿我设法应付,甚至于暂图苟全。平时憎恶我的却总
希望我做一个完人,即使敌手用了卑劣的流言和阴谋,也应该正襟危坐,毫无愤怨,默默地
吃苦;或则戟指嚼舌,喷血而亡。为什么呢?自然是专为顾全我的人格起见喽。
  够了,我其实又何尝“碰壁”,至多也不过遇见了“鬼打墙”罢了。
  九月十五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一日《语丝》周刊第四十五期。
  〔2〕 “一个女读者” 参看本卷第79页注〔5〕。下文的“”
  是作者自造的字,即女性的“卒”。
  〔3〕 李仲揆(1889—1971) 名四光,字仲揆,湖北黄冈人,地质学家。
他在科学研究上有卓越贡献,创立了地质力学。曾留学英国伯明翰大学,当时任北京大学教
授。他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三十七期(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二日)发表《在北京女师大
观剧的经验》一文,其中说:“有一天晚上(按为一九二五年七月三十一日),已经被学生
驱逐了的校长杨荫榆先生打来一次电话,她大致说:‘女师大的问题现在可以解决。明早有
几位朋友到学校参观,务必请你也来一次。
  ……我并预备叫一辆汽车来接你。’我当时想到,杨先生和我不过见面两次,……又想
到如若杨先生的话属实,名振一时的文明新戏也许演到最后一幕。时乎不再来,所以我快快
的应允了杨先生,并且声明北京的汽车向来与我们骑自转车的人是死对头,千万不要客气。

  〔4〕 段祺瑞(1864—1936) 字芝泉,安徽合肥人,北洋军阀皖系首领。
曾随袁世凯创建北洋军,历任北洋政府陆军总长、国务总理。一九二四年任北洋政府“临时
执政”,一九二六年屠杀北京爱国群众,造成三一八惨案。同年四月被冯玉祥的国民军驱逐
下台。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五日,段祺瑞发布了所谓“整顿学风”的命令,对教员学生大加
恫吓:“迩来学风不靖。屡次变端。一部分不职之教职员。与旷课滋事之学生。交相结托。
破坏学纪。……倘有故酿风潮。蔑视政令。则火烈水懦之喻。孰杀谁嗣之谣。前例具存。所
宜取则。本执政敢先父兄之教。不博宽大之名。依法从事。决不姑贷。”“先父兄之教”,
语出汉代司马相如的《谕巴蜀檄》:“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寡廉鲜耻,而俗不长
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5〕 “久已夫非一日矣” 语出清代梁章巨《制义丛话》卷二十四,原作“久矣夫
千百年来已非一日矣”,是梁所举叠床架屋的八股文滥调的例句。
  〔6〕 《女师风潮纪事》 载《妇女周刊》第三十六、三十七两期(一九二五年八月
十九、二十六日),作者署名晚愚。其中说及八月一日的事:“八一晨,全校突布满武装军
警,各室封锁,截断电话线,停止伙食,断绝交通。同学相顾失色。继而杨氏率打手及其私
党……
  凶拥入校,旋即张贴解散四班学生之布告。”
  〔7〕 高仁山 江苏江阴人,当时任北京大学教授。他在一九二五年五月三十一日《
晨报》“时论”栏发表的《大家不管的女师大》一文中说:“最奇怪的就是女师大的专任及
主任教授都那里去了?学校闹到这样地步,何以大家不出来设法维持?诸位专任及主任教授
,顶好同学生联合起来,商议维持学校的办法,不要让教一点两点钟兼任教员来干涉你们诸
位自己学校的事情。”
  〔8〕 陈西滢这篇《闲话》载《现代评论》第二卷第三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
九日)。他先说五卅惨案、沙面惨案还没有解决,又造谣说“苏俄无故的逮捕了多少中国人
,监禁在黑黯的牢狱里”,也没有人“反抗”,然后即说到“女师风潮”,讲了鲁迅所摘引
的那些话。
  〔9〕 弗罗特(S.Freud,1856—1939) 通译弗洛伊德,奥地利精
神病学家,精神分析学说的创立者。这种学说认为文学、艺术、哲学、宗教等一切精神现象
,都是人们因受压抑而潜伏在下意识里的某种“生命力”(Libido),特别是性欲的
潜力所产生的。
  〔10〕 “圣之时者也” 孟轲赞美孔丘的话,见《孟子·万章》。
  〔11〕 Otto Weininger 华宁该尔(1880—1903),奥地
利人,仇视女性主义者。他曾于一九○三年出版《性与性格》一书,攻击妇女,力图证明妇
女的地位应该低于男子。
  〔12〕 刘百昭 湖南武冈人,当时任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兼北京艺术专门学校校
长。一九二五年八月六日,章士钊在国务会议上提请停办女师大,当即通过,十日由教育部
下令执行。学生闻讯后即开会决议,坚决反对,并在教员中公举九人,学生中公举十二人,
组织校务维持会负责校务,于八月十日正式成立。八月十七日,章士钊又决定在女师大校址
另立所谓“女子大学”,于十九日派刘百昭前往筹办。刘到校后即禁上校务维持会活动,并
于二十二日雇用流氓女丐殴曳学生出校,将她们禁闭在报子街补习科中。“毛丫头”一语,
见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四日《京报》吴稚晖关于女师大问题的《答大同晚报》。该文篇末说
:“言止于此。我不愿在这国家存亡即在呼吸的时候,经天纬地,止经纬到几个毛丫头身上
去也。”
  〔13〕 张崧年 河北献县人;当时教育部的编译员。他在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六日
《京报副刊》发表的关于女师大问题的通信中说:
  “此所以使我日益相信,如罗素之所信,因世人之愚,许多问题或终于不免只有武力可
以解决也!”罗素(B.Russell,1872—1970),英国哲学家。一九二○
年曾来我国讲学。
  〔14〕 “说不出气”诗文 这是作者对当时某些随意抹杀别人作品,而自己实际水
平很低的文人的讽刺。参看《集外集·“说不出”》。
  〔15〕 “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 唐代韩愈《拘幽操——文王凌里作》中的句子。
据《史记·周本纪》:“崇侯虎谮西伯(按即周文王)于殷纣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
之,将不利于帝。’帝纣乃囚西伯于凌里。”《拘幽操》是韩愈模拟文王的口气写的一首诗

  〔16〕 平政院 北洋政府的官署名称,一九一四年置,直属于总统,是审理及纠弹
官吏违法行为的机构。
并非闲话(二)〔1〕
  向来听说中国人具有大国民的大度,现在看看,也未必然。但是我们要说得好,那么,
就说好清净,有志气罢。所以总愿意自己是第一,是唯一,不爱见别的东西共存。行了几年
白话,弄古文的人们讨厌了;做了一点新诗,吟古诗的人们憎恶了;做了几首小诗,做长诗
的人们生气了;出了几种定期刊物,连别的出定期刊物的人们也来诅咒了:太多,太坏,只
好做将来被淘汰的资料。
  中国有些地方还在“溺女”,就因为豫料她们将来总是设出息的。可惜下手的人们总没
有好眼力,否则并以施之男孩,可以减少许多单会消耗食粮的废料。
  但是,歌颂“淘汰”别人的人也应该先行自省,看可有怎样不灭的东西在里面,否则,
即使不肯自杀,似乎至少也得自己打几个嘴巴。然而人是总是自以为是的,这也许正是逃避
被淘汰的一条路。相传曾经有一个人,一向就以“万物不得其所”为宗旨的,平生只有一个
大愿,就是愿中国人都死完,但要留下他自己,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卖食物的。现在不知道
他怎样,久没有听到消息了,那默默无闻的原因,或者就因为中国人还没有死完的缘故罢。
  据说,张歆海〔2〕先生看见两个美国兵打了中国的车夫和巡警,于是三四十个人,后
来就有百余人,都跟在他们后面喊“打!打!”,美国兵却终于安然的走到东交民巷口了,
还回头“笑着嚷道:‘来呀!来呀!’说也奇怪,这喊打的百余人不到两分钟便居然没有影
踪了!”
  西滢先生于是在《闲话》中斥之曰:“打!打!宣战!宣战!这样的中国人,呸!”
  这样的中国人真应该受“呸!”他们为什么不打的呢,虽然打了也许又有人来说是“拳
匪”〔3〕。但人们那里顾忌得许多,终于不打,“怯”是无疑的。他们所有的不是拳头么

  但不知道他们可曾等候美国兵走进了东交民巷之后,远远地吐了唾沫?《现代评论》上
没有记载,或者虽然“怯”,还不至于“卑劣”到那样罢。
  然而美国兵终于走进东交民巷口了,毫无损伤,还笑嚷着“来呀来呀”哩!你们还不怕
么?你们还敢说“打!打!宣战!宣战!”么?这百余人,就证明着中国人该被打而不作声

  “这样的中国人,呸!呸!!!”
  更可悲观的是现在“造谣者的卑鄙龌龊更远过于章炳麟”,真如《闲话》所说,而且只
能“匿名的在报上放一两枝冷箭”。而且如果“你代被群众专制所压迫者说了几句公平话,
那么你不是与那人有‘密切的关系’,便是吃了他或她的酒饭。
  在这样的社会里,一个报不顾利害的专论是非,自然免不了诽谤丛生,谣诼蜂起。”〔
4〕这确是近来的实情。即如女师大风潮,西滢先生就听到关于我们的“流言”,而我竟不
知道是怎样的“流言”,是那几个“卑鄙龌龊更远过于章炳麟”者所造。
  还有女生的罪状,已见于章士钊的呈文〔5〕,而那些作为根据的“流言”,也不知道
是那几个“卑鄙龌龊”且至于远不如畜类者所造。但是学生却都被打出了,其时还有人在酒
席上得意。——但这自然也是“谣诼”。
  可是我倒也并不很以“流言”为奇,如果要造,就听凭他们去造去。好在中国现在还不
到“群众专制”的时候,即使有几十个人,只要“无权势”者〔6〕叫一大群警察,雇些女
流氓,一打,就打散了,正无须乎我来为“被压迫者”说什么“公平话”。即使说,人们也
未必尽相信,因为“在这样的社会里”,有些“公平话”总还不免是“他或她的酒饭”填出
来的。不过事过境迁,“酒饭”已经消化,吸收,只剩下似乎毫无缘故的“公平话”罢了。
倘使连酒饭也失了效力,我想,中国也还要光明些。
  但是,这也不足为奇的。不是上帝,那里能够超然世外,真下公平的批评。人自以为“
公平”的时候,就已经有些醉意了。世间都以“党同伐异”为非,可是谁也不做“党异伐同
”的事。现在,除了疯子,倘使有谁要来接吻,人大约总不至于倒给她一个嘴巴的罢。
  九月十九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五日《猛进》周刊第三十期。
  〔2〕 张歆海 浙江海盐人,曾任华盛顿会议中国代表团随员,当时是清华大学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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