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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209 鲁迅(现代)
  “消息?……未之闻,……甚消息耶?”
  “长毛〔8〕且至矣!”
  “长毛!……哈哈,安有是者。……”
  耀宗所谓长毛,即仰圣先生所谓逆;而王翁亦谓之长毛,且云,时正三十岁。今王翁
已越七十,距四十余年矣,即吾亦知无是。
  “顾消息得自何墟三大人,云不日且至矣。……”
  “三大人耶?……则得自府尊者矣。是亦不可不防。”先生之仰三大人也,甚于圣,遂
失色绕案而踱。
  “云可八百人,我已遣底下人复至何墟探听。问究以何日来。……”
  “八百?……然安有是,哦,殆山贼或近地之赤巾党耳。”
  秃先生智慧胜,立悟非是。不知耀宗固不论山贼海盗白帽赤巾,皆谓之长毛;故秃先生
所言,耀宗亦弗解。
  “来时当须备饭。我家厅事小,拟借张睢阳庙〔9〕庭飨其半。
  彼辈既得饭,其出示安民耶。”耀宗禀性鲁,而箪食壶浆以迎王师〔10〕之术,则有
家训。王翁曾言其父尝遇长毛,伏地乞命,叩额赤肿如鹅,得弗杀,为之治庖侑食,因获殊
宠,得多金。
  逮长毛败,以术逃归,渐为富室,居芜市云。时欲以一饭博安民,殊不如乃父智。
  “此种乱人,运必弗长,试搜尽《纲鉴易知录》〔11〕,岂见有成者?……特特亦间
不无成功者。饭之,亦可也。虽然,耀宗兄!足下切勿自列名,委诸地甲可耳。”
  “然!先生能为书顺民二字乎。”
  “且勿且勿,此种事殊弗宜急,万一竟来,书之未晚。且耀宗兄!尚有一事奉告,此种
人之怒,固不可撄,然亦不可太与亲近。昔逆反时,户贴顺民字样者,间亦无效;贼退后
,又窘于官军,故此事须待贼薄芜市时再议。惟尊眷却宜早避,特不必过远耳。”
  “良是良是,我且告张睢阳庙道人去耳。”
  耀宗似解非解,大感佩而去。人谓遍搜芜市,当以我秃先生为第一智者,语良不诬。先
生能处任何时世,而使己身无几微之,故虽自盘古开辟天地后,代有战争杀伐治乱兴衰,
而仰圣先生一家,独不殉难而亡,亦未从贼而死,绵绵至今,犹巍然拥皋比〔12〕为予顽
弟子讲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若由今日天演家〔13〕言之,或曰由宗祖之遗传;顾自我
言之,则非从读书得来,必不有是。非然,则我与王翁李媪,岂独不受遗传,而思虑之密,
不如此也。
  耀宗既去,秃先生亦止书不讲,状颇愁苦,云将返其家,令子废读。予大喜,跃出桐树
下,虽夏日炙吾头,亦弗恤,意桐下为我领地,独此一时矣。少顷,见秃先生急去,挟衣一
大缚。先生往日,惟遇令节或年暮一归,归必持《八铭塾钞》〔14〕数卷;今则全帙俨然
在案,但携破箧中衣履去耳。
  予窥道上,人多于蚁阵,而人人悉函惧意,惘然而行。手多有挟持,或徒其手,王翁语
予,盖图逃难者耳。中多何墟人,来奔芜市;而芜市居民,则争走何墟。王翁自云前经患难
,止吾家勿仓皇。李媪亦至金氏问讯,云仆犹弗归,独见众如夫人,方检脂粉芗泽纨扇罗衣
之属,纳行箧中。此富家姨太太,似视逃难亦如春游,不可废口红眉黛者。予不暇问长毛事
,自扑青蝇诱蚁出,践杀之,又舀水灌其穴,以窘蚁禹。未几见日脚遽去木末,李媪呼予饭
。予殊弗解今日何短,若在平日,则此时正苦思属对,看秃先生作倦面也。饭已,李媪挈予
出。王翁亦已出而纳凉,弗改常度。惟环而立者极多,张其口如睹鬼怪,月光娟娟,照见众
齿,历落如排朽琼〔15〕,王翁吸烟,语甚缓。
  “……当时,此家门者,为赵五叔,性极憨。主人闻长毛来,令逃,则曰:‘主人去,
此家虚,我不留守,不将为贼占耶?’……”
  “唉,蠢哉!……”李媪斗作怪叫,力斥先贤之非。
  “而司爨之吴妪亦弗去,其人盖七十余矣,日日伏厨下不敢出。数日以来,但闻人行声
,犬吠声,入耳惨不可状。既而人行犬吠亦绝,阴森如处冥中。一日远远闻有大队步声,经
墙外而去。少顷少顷,突有数十长毛入厨下,持刀牵吴妪出,语格磔不甚可辨,似曰:‘老
妇!尔主人安在?趣将钱来!’吴妪拜曰:‘大王,主人逃矣。老妇饿已数日,且乞大王食
我,安有钱奉大王。’一长毛笑曰:‘若欲食耶?当食汝。’斗以一圆物掷吴妪怀中,血模
糊不可视,则赵五叔头也……”
  “啊,吴妪不几吓杀耶?”李媪又大惊叫,众目亦益瞠,口亦益张。
  “盖长毛叩门,赵五叔坚不启,斥曰:‘主人弗在,若辈强欲入盗耳。’长……”
  “将得真消息来耶?……”则秃先生归矣。予大窘,然察其颜色,颇不似前时严厉,因
亦弗逃。思倘长毛来,能以秃先生头掷李媪怀中者,余可日日灌蚁穴,弗读《论语》矣。
  “未也。……长毛遂毁门,赵五叔亦走出,见状大惊,而长毛……”
  “仰圣先生!我底下人返矣。”耀宗竭全力作大声,进且语。
  “如何?”秃先生亦问且出,睁其近眼,逾于余常见之大。
  余人亦竞向耀宗。
  “三大人云长毛者谎,实不过难民数十人,过何墟耳。所谓难民,盖犹常来我家乞食者
。”耀宗虑人不解难民二字,因尽其所知,为作界说,而界说只一句。
  “哈哈!难民耶!……呵……”秃先生大笑,似自嘲前此仓皇之愚,且嗤难民之不足惧
。众亦笑,则见秃先生笑,故助笑耳。
  众既得三大人确消息,一哄而散,耀宗亦自归,桐下顿寂,仅留王翁辈四五人。秃先生
踱良久,云:“又须归慰其家人,以明晨返。”遂持其《八铭塾钞》去。临去顾余曰:“一
日不读,明晨能熟背否?趣去读书,勿恶作剧。”余大忧,目注王翁烟火不能答,王翁则吸
烟不止。余见火光闪闪,大类秋萤堕草丛中,因忆去年扑萤误堕芦荡事,不复虑秃先生。
  “唉,长毛来,长毛来,长毛初来时良可恐耳,顾后则何有。”王翁辍烟,点其首。
  “翁盖曾遇长毛者,其事奈何?”李媪随急询之。
  “翁曾作长毛耶?”余思长毛来而秃先生去,长毛盖好人,王翁善我,必长毛耳。
  “哈哈!未也。——李媪,时尔年几何?我盖二十余矣。”
  “我才十一,时吾母挈我奔平田,故不之遇。”
  “我则奔幌山。——当长毛至吾村时,我适出走。邻人牛四,及我两族兄稍迟,已为小
长毛所得,牵出太平桥上,一一以刀斫其颈,皆不殊,推入水,始毙。牛四多力,能负米二
石五升走半里,今无如是人矣。我走及幌山,已垂暮,山颠乔木,虽略负日脚,而山趺之田
禾,已受夜气,色较白日为青。
  既达山趺,后顾幸无追骑,心稍安。而前瞻不见乡人,则凄寂悲凉之感,亦与并作。久
之神定,夜渐深,寂亦弥甚,入耳绝无人声,但有吱吱!口汪口汪口汪!……”
  “口汪口汪?”余大惑,问题不觉脱口。李媪则力握余手禁余,一若余之怀疑,能贻大
祸于媪者。
  “蛙鸣耳。此外则猫头鹰,鸣极惨厉。……唉,李媪,尔知孤木立黑暗中,乃大类人耶
?……哈哈,顾后则何有,长毛退时,我村人皆操锹锄逐之,逐者仅十余人,而彼虽百人不
敢返斗。此后每日必去打宝,何墟三大人,不即因此发财者耶。”
  “打宝何也?”余又惑。
  “唔,打宝行宝,……凡我村人穷追,长毛必投金银珠宝少许,令村人争拾,可以缓追
。余曾得一明珠,大如戎菽〔16〕,方在惊喜,牛二突以棍击吾脑,夺珠去;不然纵不及
三大人,亦可作富家翁矣。彼三大人之父何狗保,亦即以是时归何墟,见有打大辫子之小长
毛,伏其家破柜中。……”
  “啊!雨矣,归休乎。”李媪见雨,便生归心。
  “否否,且住。”余殊弗愿,大类读小说者,见作惊人之笔后,继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
下回分解;则偏欲急看下回,非尽全卷不止,而李媪似不然。
  “咦!归休耳,明日晏起,又要吃先生界尺矣。”
  雨益大,打窗前芭蕉巨叶,如蟹爬沙,余就枕上听之,渐不闻。
  “啊!先生!我下次用功矣。……”
  “啊!甚事?梦耶?……我之噩梦,亦为汝吓破矣。……梦耶?何梦?”李媪趋就余榻
,拍余背者屡。
  “梦耳!……无之。……媪何梦?”
  “梦长毛耳!……明日当为汝言,今夜将半,睡矣,睡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三年四月二十五日上海《小说月报》第四卷第一号,署
名周。
  〔2〕 月落参横 夜深的意思。古乐府《善哉行》:“月没参横,北斗阑干。”参,
星名,即猎户星座。
  〔3〕 属对 即“对课”。旧时学塾教学生练习对仗的一种功课,按照字音的平仄和
字义的虚实组成对偶的词句。
  〔4〕 映午 午后。梁元帝萧绎《纂要》:“日在未曰映”,指下午一时至三时。
  〔5〕 《论语》 儒家经典,孔丘的弟子记录孔丘言行的书。旧时学塾的必读课本。
  〔6〕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语见《孟子g离娄上》。据汉代赵岐注:
  “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二不
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
  〔7〕 如夫人 即小老婆。语见《左传》僖公十七年。
  〔8〕 长毛 指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军。为了对抗清政府剃发垂辫的法令,他们都留发
而不结辫,因此被称为“长毛”。
  〔9〕 张睢阳庙 即供奉唐代张巡的庙。张巡在“安史之乱”时守睢阳城(今河南商
丘南),城陷被杀。
  〔10〕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语见《孟子g梁惠王下》。
  〔11〕 《纲鉴易知录》 清代吴乘权等编纂,共一○七卷,是一部简明的中国编年
史。
  〔12〕 皋比 《左传》庄公十年:“蒙皋比而先犯之。”晋代杜预注:“皋比,虎
皮。”宋代张载曾坐虎皮讲《易经》(见《宋史g道学传》),后因称任教为“坐拥皋比”??
  〔13〕 天演家 清末严复翻译英国赫胥黎《进化论与伦理学及其他论文》的前两篇
,名为《天演论》,宣传达尔文的物种进化学说。天演家即指信奉和宣传这种学说的人。
  〔14〕 《八铭塾钞》 清代吴懋政著,共二集,是旧时学习八股文的一种范本。
  〔15〕 琼 古代用兽骨做成的赌具,类似后来的骰子。
  〔16〕 戎菽 指蚕豆。
一九一九年
  对于《新潮》一部分的意见〔1〕孟真〔2〕先生:
  来信收到了。现在对于《新潮》〔3〕没有别的意见:倘以后想到什么,极愿意随时通
知。
  《新潮》每本里面有一二篇纯粹科学文,也是好的。但我的意见,以为不要太多;而且
最好是无论如何总要对于中国的老病刺他几针,譬如说天文忽然骂阴历,讲生理终于打医生
之类。现在的老先生听人说“地球椭圆”,“元素七十七种”,是不反对的了。《新潮》里
装满了这些文章,他们或者还暗地里高兴。(他们有许多很鼓吹少年专讲科学,不要议论,
《新潮》三期通信内有史志元先生的信〔4〕,似乎也上了他们的当。)
  现在偏要发议论,而且讲科学,讲科学而仍发议论,庶几乎他们依然不得安稳,我们也
可告无罪于天下了。总而言之,从三皇五帝时代的眼光看来,讲科学和发议论都是蛇,无非
前者是青梢蛇,后者是蝮蛇罢了;一朝有了棍子,就都要打死的。既然如此,自然还是毒重
的好。——但蛇自己不肯被打,也自然不消说得。
  《新潮》里的诗写景叙事的多,抒情的少,所以有点单调。
  此后能多有几样作风很不同的诗就好了。翻译外国的诗歌也是一种要事,可惜这事很不
容易。
  《狂人日记》很幼稚,而且太逼促,照艺术上说,是不应该的。来信说好,大约是夜间
飞禽都归巢睡觉,所以单见蝙蝠能干了。我自己知道实在不是作家,现在的乱嚷,是想闹出
几个新的创作家来,——我想中国总该有天才,被社会挤倒在底下,——破破中国的寂寞。
  《新潮》里的《雪夜》,《这也是一个人》,《是爱情还是苦痛》〔5〕(起首有点小
毛病),都是好的。上海的小说家梦里也没有想到过。这样下去,创作很有点希望。《扇误
》〔6〕译的很好。
  《推霞》〔7〕实在不敢恭维。
鲁迅 四月十六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九年五月北京《新潮》月刊第一卷第五号。
  〔2〕 孟真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山东聊城人。当时北京大学
学生,《新潮》编辑。后留学英、德。曾任广州中山大学教授、国民党政府中央研究院历史
语言研究所所长等职。
  〔3〕 《新潮》 综合性月刊,北京大学新潮社编辑,五四新文化运动初期的重要刊
物之一。一九一九年一月创刊于北京,一九二二年三月出至第三卷第二号停刊。
  〔4〕 史志无的信 载《新潮》第一卷第三号(一九一九年三月),其中说:“览首
期所载多哲学及文学之新潮,于科学之新潮尚未能充分提倡,弟愿足下三者并论,于科学之
实用者尤当出以供人需要,庶不负《新潮》之旨趣也。”
  〔5〕 《雪夜》 短篇小说,汪敬熙作,载《新潮》第一卷第一号(一九一九年一月
)。《这也是一个人》,短篇小说,叶绍钧作;《是爱情还是苦痛》,短篇小说,罗家伦作
,均载《新潮》第一卷第三号(一九一九年三月)。
  〔6〕 《扇误》 又译《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剧本,英国王尔德(O.Wild
e,1854—1900)作,潘家洵译,载《新潮》第一卷第三号。
  〔7〕 《推霞》 独幕剧,德国苏德曼(H.Sudermann,1857—19
28)作,宋春舫用文言翻译,载《新潮》第一卷第二号(一九一九年二月)。
一九二四年
又是“古已有之”〔1〕
  太炎先生〔2〕忽然在教育改进社年会的讲坛上“劝治史学”
  以“保存国性”,真是慨乎言之。但他漏举了一条益处,就是一治史学,就可以知道许
多“古已有之”的事。
  衣萍先生〔3〕大概是不甚治史学的,所以将多用惊叹符号应该治罪的话,当作一个“
幽默”。其意盖若曰,如此责罚,当为世间之所无有者也。而不知“古已有之”矣。
  我是毫不治史学的。所以于史学很生疏。但记得宋朝大闹党人〔4〕的时候,也许是禁
止元钓学术的时候罢,因为党人中很有几个是有名的诗人,便迁怒到诗上面去,政府出了一
条命令,不准大家做诗,违者笞二百!〔5〕而且我们应该注意,这是连内容的悲观和乐观
都不问的,即使乐观,也仍然答一百!
  那时大约确乎因为胡适之〔6〕先生还没有出世的缘故罢,所以诗上都没有用惊叹符号
,如果用上,那可就怕要笞一千了,如果用上而又在“唉”“呵呀”的下面,那一定就要笞
一万了,加上“缩小像细菌放大像炮弹”〔7〕的罪名,至少也得笞十万。衣萍先生所拟的
区区打几百关几年,未免过于从轻发落,有姑容之嫌,但我知道他如果去做官,一定是一个
很宽大的“民之父母”〔8〕,只是想学心理学是不很相宜的〔9〕。
  然而做诗又怎么开了禁呢?听说是因为皇帝先做了一首,于是大家便又动手做起来了。
  可惜中国已没有皇帝了,只有并不缩小的炮弹在天空里飞,那有谁来用这还未放大的炮
弹呢?
  呵呀!还有皇帝的诸大帝国皇帝陛下呀,你做几首诗,用些惊叹符号,使敝国的诗人不
至于受罪罢!唉!!!
  这是奴隶的声音,我防爱国者要这样说。
  诚然,这是对的,我在十三年之前,确乎是一个他族的奴隶,国性还保存着,所以“今
尚有之”,而且因为我是不甚相信历史的进化的,所以还怕未免“后仍有之”。旧性是总要
流露的,现在有几位上海的青年批评家,不是已经在那里主张“取缔文人”,不许用“花呀
”“吾爱呀”了么?但还没有定出“笞令”来。
  倘说这不定“笞令”,比宋朝就进化;那么,我也就可以算从他族的奴隶进化到同族的
奴隶,臣不胜屏营欣忭之至!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京《晨报副刊》,署名某生者。
  〔2〕 太炎 章炳麟,参看本卷第6页注〔6〕。一九二四年七月五日,他在南京东
南大学召开的“中华教育改进社”第三次年会上,作《劝治史学及论史学利病》的讲演,其
中说:“生为一国之民,不治本国史学,直谓之无国家无国民性之人可也,聚几万万无国民
性之人以立国,则国魂已失。”教育改进社,全称“中华教育改进社”,一九二二年七月成
立于济南。主要成员有熊希龄、陶知行(行知)、王伯秋等。
  〔3〕 衣萍 章鸿熙(1900—1947),字衣萍,安徽绩溪人。当时在北京大
学文学院旁听,是《语丝》撰稿人之一。他在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晨报副刊》发表《感
叹符号与新诗》一文,针对张耀翔的所谓多用感叹号的白话诗是“亡国之音”的论调、用幽
默讽刺的笔法提出“请愿政府明令禁止”做白话诗、用感叹号。“凡做一首白话诗者打十板
屁股”;“凡用一个感叹号者罚洋一元”;“凡出版一本白话诗集或用一百个感叹号者,处
以三年的监禁或三年有期徒刑;出版三、四本的白话诗集或用一千个以上的感叹号者,即枪
毙或杀头”。
  〔4〕 宋朝大闹党人 宋神宗时,王安石任宰相,实行变法,遭到司马光等人的反对
,形成新党与旧党之争。宋哲宗元钓年间旧党得势,他们的政治学术思想被称为元钓学术。
后来宋徽宗打击旧党,严禁元钓学术传播。《宋史g徽宗纪》载:崇宁二年十一月,徽宗下?骸耙栽鲅跽戮弁酱谡撸嗨静炀伲胤N奚狻!辈⒔韭砉狻⑺臻热鹁湃
孙悦⒈谔Ф死衩徘埃肝榈常莆橙吮蛟龅潮?
  〔5〕 关于宋朝禁诗的事,据宋代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政和间,大臣有不能
为诗者,因建言诗为元钓学术,不可行。李彦章为御史,承望风旨,遂上章论陶渊明、李、
杜而下皆贬之;因诋黄鲁直、张文潜、晁无咎、秦少游等,请为科禁。……何丞相伯通适领
修律令,因为科云:‘诸士庶传习诗赋者杖一百!’是岁冬初雪,太上皇意喜,吴门下居厚
首作诗三篇以献,谓之口号,上和赐之。自是圣作时出,讫不能禁,诗遂盛行于宣和之末。
”按文中所说“笞二百”鲁迅曾予更正,参看《集外集拾遗补编g笞二百系笞一百之误》。
  〔6〕 胡适之 胡适(1891—1962),字适之,安徽绩溪人。北京大学教授
。曾为《新青年》杂志编辑之一,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右翼代表人物。他的《尝试集》(一
九二○年出版)被张耀翔用作攻击新诗使用惊叹号的例证之一。
  〔7〕 “缩小像细菌放大像炮弹” 张耀翔在《心理》杂志第三卷第二号(一九二四
年四月)发表《新诗人的情绪》一文,把当时出版的胡适《尝试集》、康白情《草儿》、郭
沫若《女神》等新诗集里面的惊叹号加以统计,并讽刺说:“仰看像一阵春雨,俯看像数亩
禾田;缩小看像许多细菌,放大看像几排弹丸。”认为这是消极、悲观、厌世情绪的表现,
多用惊叹符号的白话诗是“亡国之音”。
  〔8〕 “民之父母” 语见《诗经g小雅g南山有台》:“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旧
时常用以称呼地方官。
  〔9〕 这是对张耀翔的讽刺。张耀翔当时是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中华心理学会
刊物《心理》杂志的编辑主任。他在《新诗人的情绪》一文中说:“职是之故,心理学者关
于情绪之研究,远较他种精神研究为少……余久欲努力於情绪之研究……其方法为何,即取
其专为表情之著作——诗,盛行之白话诗——而分析之。”
  通  讯〔1〕(致郑孝观)
  孝观先生:
  我的无聊的小文,竟引出一篇大作,至于将记者先生打退〔2〕,使其先“敬案”而后
“道歉”,感甚佩甚。
  我幼时并没有见过《涌幢小品》〔3〕;回想起来,所见的似乎是《西湖游览志》及《
志余》〔4〕,明嘉靖中田汝成作。可惜这书我现在没有了,所以无从复案。我想,在那里
面,或者还可以得到一点关于雷峰塔的材料罢。
  鲁迅。二十四日。
  案:我在《论雷峰塔的倒掉》中,说这就是保岔塔,
  而伏园以为不然。郑孝观先生遂作《雷峰塔与保岔塔》一文,据《涌幢小品》等书,证
明以这为保岔塔者盖近是。
  文载二十四日副刊中,甚长,不能具引。
  一九三五年二月十三日,补记。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北京《京报副刊》。
  郑孝观,后改名宾于,四川酉阳人。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毕业,曾任北京中俄大学讲
师。
  〔2〕 记者先生 指孙伏园,当时《京报副刊》的编辑。《论雷峰塔的倒掉》发表时
,鲁迅在篇末加有如下附记:“今天孙伏园来,我便将草稿给他看。他说,雷峰塔并非就是
保岔塔。那么,大约是我记错的了,然而我却确乎早知道雷峰塔下并无白娘娘。现在既经前
记者先生指点,知道这一节并非得于所看之书,则当时何以知之,也就莫名其妙矣。特此声
明,并且更正”。后孙伏园在发表郑孝观的《雷峰塔与保岔塔》时附有“伏园敬案”,说:
“郑先生所举证据非常确凿,我不但不想来推翻并且也无法来推翻”,并表示“恭恭敬敬的
向鲁郑二先生道歉”。但他又引用《西湖指南》和《游杭纪略》的记载,证明雷峰塔并非保
岔塔。
  〔3〕 《涌幢小品》 明代朱国桢著,共三十二卷。内容多是明代典故以及史实考证
。该书卷十四有关于保岔塔的简单记载。
  〔4〕 《西湖游览志》 二十四卷,又《志余》二十六卷,记述西湖名胜古迹、民间
传说、掌故轶闻等。田汝成,字叔禾,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明代文学家。
一九二五年
诗歌之敌〔1〕
  大前天第一次会见“诗孩”〔2〕,谈话之间,说到我可以对于《文学周刊》〔3〕投
一点什么稿子。我暗想倘不是在文艺上有伟大的尊号如诗歌小说评论等,多少总得装一些门
面,使与尊号相当,而是随随便便近于杂感一类的东西,那总该容易的罢,于是即刻答应了
。此后玩了两天,食粟而已,到今晚才向书桌坐下来豫备写字,不料连题目也想不出,提笔
四顾,右边一个书架,左边一口衣箱,前面是墙壁,后面也是墙壁,都没有给我少许灵感之
意。我这才知道:大难已经临头了。
  幸而因“诗孩”而联想到诗,但不幸而我于诗又偏是外行,倘讲些什么“义法”之流,
岂非“鲁般门前掉大斧”〔4〕。记得先前见过一位留学生,听说是大有学问的。他对我们
喜欢说洋话,使我不知所云,然而看见洋人却常说中国话。这记忆忽然给我一种启示,我就
想在《文学周刊》上论打拳;至于诗呢?留待将来遇见拳师的时候再讲。但正在略略踌躇之
际,却又联想到较为妥当的,曾在《学灯》〔5〕——不是上海出版的《学灯》——上见过
的一篇春日一郎的文章来了,于是就将他的题目直抄下来:《诗歌之敌》。
  那篇文章的开首说,无论什么时候,总有“反诗歌党”的。
  编成这一党派的分子:一、是凡要感得专诉于想像力的或种艺术的魅力,最要紧的是精
神的炽烈的扩大,而他们却已完全不能扩大了的固执的智力主义者;二、是他们自己曾以媚
态奉献于艺术神女,但终于不成功,于是一变而攻击诗人,以图报复的著作者;三、是以为
诗歌的热烈的感情的奔迸,足以危害社会的道德与平和的那些怀着宗教精神的人们。但这自
然是专就西洋而论。
  诗歌不能凭仗了哲学和智力来认识,所以感情已经冰结的思想家,即对于诗人往往有谬
误的判断和隔膜的揶揄。最显著的例是洛克〔6〕,他观作诗,就和踢球相同。在科学方面
发扬了伟大的天才的巴士凯尔〔7〕,于诗美也一点不懂,曾以几何学者的口吻断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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