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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74 鲁迅(现代)
  〔2〕 “以华制华” 作者在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一日《申报·自由谈》发表《“以
夷制夷”》一文,揭露帝国主义“以华制华”的阴谋,傅红蓼等就在《大晚报·火炬》上发
表文章,加以攻击。参看《伪自由书·“以夷制夷”》及其附录。
  〔3〕 邵洵美 参看本卷第4页注〔1〕。
  〔4〕 华北自治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日本帝国主义策动所谓“华北五省自治运动”
,并指使汉奸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国民党政府指派宋哲元等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
”,以适应日本关于“华北政权特殊化”的要求。
  〔5〕 保护正当的舆论 一九三五年底,国内新闻界纷纷致电国民党政府,要求“保
障舆论”。如平津报界十二月十日的电文中说:
  “凡不以武力或暴力为背景之言论,政府必当予以保障。”十二月十二日,南京新闻学
会的电文要求“保障正当舆论”和“新闻从业者之自由”。
一九三五年
叶紫作《丰收》序〔1〕
  作者写出创作来,对于其中的事情,虽然不必亲历过,最好是经历过。诘难者问:那么
,写杀人最好是自己杀过人,写妓女还得去卖淫么?答曰:不然。我所谓经历,是所遇,所
见,所闻,并不一定是所作,但所作自然也可以包含在里面。
  天才们无论怎样说大话,归根结蒂,还是不能凭空创造。描神画鬼,毫无对证,本可以
专靠了神思,所谓“天马行空”似的挥写了,然而他们写出来的,也不过是三只眼,长颈子
,就是在常见的人体上,增加了眼睛一只,增长了颈子二三尺而已。这算什么本领,这算什
么创造?
  地球上不只一个世界,实际上的不同,比人们空想中的阴阳两界还利害。这一世界中人
,会轻蔑,憎恶,压迫,恐怖,杀戮别一世界中人,然而他不知道,因此他也写不出,于是
他自称“第三种人”,他“为艺术而艺术”,他即使写了出来,也不过是三只眼,长颈子而
已。“再亮些”〔2〕?不要骗人罢!
  你们的眼睛在那里呢?
  伟大的文学是永久的,许多学者们这么说。对啦,也许是永久的罢。但我自己,却与其
看薄凯契阿,雨果〔3〕的书,宁可看契诃夫,高尔基〔4〕的书,因为它更新,和我们的
世界更接近。中国确也还盛行着《三国志演义》和《水浒传》〔5〕,但这是为了社会还有
三国气和水浒气的缘故。《儒林外史》〔6〕作者的手段何尝在罗贯中下,然而留学生漫天
塞地以来,这部书就好像不永久,也不伟大了。伟大也要有人懂。
  这里的六个短篇,都是太平世界的奇闻,而现在却是极平常的事情。因为极平常,所以
和我们更密切,更有大关系。
  作者还是一个青年,但他的经历,却抵得太平天下的顺民的一世纪的经历,在转辗的生
活中,要他“为艺术而艺术”,是办不到的。但我们有人懂得这样的艺术,一点用不着谁来
发愁。
  这就是伟大的文学么?不是的,我们自己并没有这么说。
  “中国为什么没有伟大文学产生?”〔7〕我们听过许多指导者的教训了,但可惜他们
独独忘却了一方面的对于作者和作品的摧残。“第三种人”教训过我们,希腊神话里说什么
恶鬼有一张床,捉了人去,给睡在这床上,短了,就拉长他,太长,便把他截短。〔8〕左
翼批评就是这样的床,弄得他们写不出东西来了。现在这张床真的摆出来了〔9〕,不料却
只有“第三种人”睡得不长不短,刚刚合式。仰面唾天,掉在自己的眼睛里,天下真会有这
等事。
  但我们却有作家写得出东西来,作品在摧残中也更加坚实。不但为一大群中国青年读者
所支持,当《电网外》在《文学新地》上以《王伯伯》的题目发表后,就得到世界的读者了
。〔10〕这就是作者已经尽了当前的任务,也是对于压迫者的答复:文学是战斗的!
  我希望将来还有看见作者的更多,更好的作品的时候。
  一九三五年一月十六日,鲁迅记于上海。
   C   C
  〔1〕 本篇最初印入叶紫短篇小说集《丰收》。
  叶紫(1910—1939),原名俞鹤林,湖南益阳人,作家。《丰收》收短篇小说
六篇,《奴隶丛书》之一,一九三五年三月上海容光书局出版。
  〔2〕 “再亮些” 杜衡著有长篇小说《再亮些》,一九三四年五月起连载于《现代
》第五卷第一期至第五期和第六卷第一期(未刊完)。出单行本时书名改为《叛徒》,篇首
《题解》中引用歌德临终时所说的话:“再亮些,再亮些!”
  〔3〕 薄凯契阿(GDBoccàccio,1313—1375) 通译薄伽丘,?分尬囊崭葱耸逼谝獯罄骷遥泄适录妒仗浮返取S旯ǎ諨Hugo,1802—
1885),法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悲惨世界》等。
  〔4〕 契诃夫(ADfDgJhGK,1860—1904) 俄国作家,著有大量短篇小说
和剧本《樱桃园》等。高尔基(MD]G\cLMM,1868—1936),苏联无产阶级作家,
著有长篇小说《母亲》、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
  〔5〕 《三国志演义》 即《三国演义》,长篇小说,明代罗贯中著,现在通行的是
清代毛宗岗改订本,一百二十回。《水浒传》,长篇小说,明代施耐庵著,有百回本、百二
十回本和清初金圣叹删订的七十一回本等。
  〔6〕 《儒林外史》 长篇小说,清代吴敬梓著,共五十五回。
  〔7〕 “中国为什么没有伟大文学产生” 郑伯奇在《春光》月刊创刊号(一九三四
年三月)发表《伟大的作品底要求》一文,其中说:
  “中国近数十年发生过很多的伟大事变,为什么还没有产生出一部伟大的作品?”接着
,该刊第三期又在《中国目前为什么没有伟大的作品产生?》的征文题下,刊出十五篇应征
的文章。
  〔8〕 希腊神话中有“普洛克鲁思德斯之床”的故事,说强盗普洛克鲁思德斯有长短
不同的两张床,他把长人放在短床上,将他锯短;又把矮人放在长床上,将他拉长。
  〔9〕 指一九三四年五月国民党“中央宣传委员会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成立。
  〔10〕 《电网外》在《文学新地》月刊创刊号(一九三四年九月)发表时,题为《
王伯伯》,作者署名杨镜英;发表后曾被译为俄文,刊登在国际革命作家联盟机关刊物《国
际文学》上。
隐  士
  隐士,历来算是一个美名,但有时也当作一个笑柄。最显著的,则有刺陈眉公的“翩然
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衙”的诗,至今也还有人提及。〔2〕我以为这是一种误解。因
为一方面,是“自视太高”,于是别方面也就“求之太高”,彼此“忘其所以”,不能“心
照”,而又不能“不宣”,从此口舌也多起来了。
  非隐士的心目中的隐士,是声闻不彰,息影山林的人物。
  但这种人物,世间是不会知道的。一到挂上隐士的招牌,则即使他并不“飞去飞来”,
也一定难免有些表白,张扬;或是他的帮闲们的开锣喝道——隐士家里也会有帮闲,说起来
似乎不近情理,但一到招牌可以换饭的时候,那是立刻就有帮闲的,这叫作“啃招牌边”。
这一点,也颇为非隐士的人们所诟病,以为隐士身上而有油可揩,则隐士之阔绰可想了。其
实这也是一种“求之太高”的误解,和硬要有名的隐士,老死山林中者相同。凡是有名的隐
士,他总是已经有了“悠哉游哉,聊以卒岁”〔3〕的幸福的。倘不然,朝砍柴,昼耕田,
晚浇菜,夜织屦,又那有吸烟品茗,吟诗作文的闲暇?陶渊明〔4〕先生是我们中国赫赫有
名的大隐,一名“田园诗人”,自然,他并不办期刊,也赶不上吃“庚款”〔5〕,然而他
有奴子。汉晋时候的奴子,是不但侍候主人,并且给主人种地,营商的,正是生财器具。所
以虽是渊明先生,也还略略有些生财之道在,要不然,他老人家不但没有酒喝,而且没有饭
吃,早已在东篱旁边饿死了。
  所以我们倘要看看隐君子风,实际上也只能看看这样的隐君子,真的“隐君子”〔6〕
是没法看到的。古今著作,足以汗牛而充栋〔7〕,但我们可能找出樵夫渔父的著作来?他
们的著作是砍柴和打鱼。至于那些文士诗翁,自称什么钓徒樵子的,倒大抵是悠游自得的封
翁或公子,何尝捏过钓竿或斧头柄。要在他们身上赏鉴隐逸气,我敢说,这只能怪自己胡涂

  登仕,是*n饭之道,归隐,也是*n饭之道。假使无法*n饭,那就连“隐”也隐不成了。
“飞去飞来”,正是因为要“隐”,也就是因为要*n饭;肩出“隐士”的招牌来,挂在“城
市山林”里,这就正是所谓“隐”,也就是*n饭之道。帮闲们或开锣,或喝道,那是因为自
己还不配“隐”,所以只好揩一点“隐”油,其实也还不外乎*n饭之道。汉唐以来,实际上
是入仕并不算鄙,隐居也不算高,而且也不算穷,必须欲“隐”而不得,这才看作士人的末
路。唐末有一位诗人左偃〔8〕,自述他悲惨的境遇道:“谋隐谋官两无成”,是用七个字
道破了所谓“隐”的秘密的。
  “谋隐”无成,才是沦落,可见“隐”总和享福有些相关,至少是不必十分挣扎谋生,
颇有悠闲的余裕。但赞颂悠闲,鼓吹烟茗,〔9〕却又是挣扎之一种,不过挣扎得隐藏一些
。虽“隐”,也仍然要*n饭,所以招牌还是要油漆,要保护的。泰山崩,黄河溢,隐士们目
无见,耳无闻,但苟有议及自己们或他的一伙的,则虽千里之外,半句之微,他便耳聪目明
,奋袂而起,好像事件之大,远胜于宇宙之灭亡者,也就为了这缘故。其实连和苍蝇也何尝
有什么相关。〔10〕明白这一点,对于所谓“隐士”也就毫不诧异了,心照不宣,彼此都
省事。
  一月二十五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二月二十日上海《太白》半月刊第一卷第十一期,
署名长庚。
  〔2〕 陈眉公 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华亭(今上海市
松江)人。明代文学家、书画家。曾隐居小昆山,但又常周旋官绅间。“翩然一只云中鹤,
飞去飞来宰相衙”是清代蒋士铨所作传奇《临川梦·隐奸》一出出场诗的末两句,全诗为:
“妆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终南捷径无心走,处士虚声尽力夸。獭祭诗书充著作
,蝇营钟鼎润烟霞。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按松江古名云间,所以这诗曾被
人认为是刺陈眉公的。一九三五年一月十六日《申报·自由谈》刊登再青(阿英)的《明末
的反山人文学》一文中,曾引用这一首诗。
  〔3〕 “悠哉游哉,聊以卒岁” 语出《左传》襄公二十一年:
  “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按现在的通行本《诗经》中并无“聊以卒岁”句
;“优哉游哉”则见于《小雅·采菽》。
  〔4〕 陶渊明 参看本卷第173页注〔5〕。南朝梁钟嵘在《诗品》中称他为“古
今隐逸诗人之宗”。
  〔5〕 “庚款” 指美英等国退还的庚子赔款。一九○○年(庚子)八国联军入侵我
国,次年强迫清政府订立《辛丑条约》,其中规定付给各国“偿款”银四亿五千万两。后来
英、美等国宣布将赔款中尚未付给的部分“退还”,作为在我国兴办学校、图书馆、医院等
机构和设立各科学术文化奖金的经费。
  〔6〕 “隐君子” 即隐士。语见《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老子,隐君子也。”
  〔7〕 汗牛充栋 语出柳宗元《陆文通先生墓表》:“其为书,处则充栋宇,出则汗
牛马。”
  〔8〕 左偃 南唐诗人。《全唐诗》载有他的诗十首。“谋隐谋官两无成”,原作“
谋身谋隐两无成”,是他的七律《寄韩侍郎》中的一句。
  〔9〕 赞颂悠闲,鼓吹烟茗 周作人、林语堂等人长期提倡悠闲的生活情趣。一九三
四年林语堂创办《人间世》半月刊,更大肆提倡“以闲适为格调”的小品文。在他所办的《
人间世》、《论语》等刊物上,经常登载反映闲适生活的谈烟说茗一类文字。
  〔10〕 《人间世》的《发刊词》中,曾说该刊内容“包括一切,宇宙之大,苍蝇之
微,皆可取材,故名之为人间世。”
“招贴即扯〔1〕
  工愁的人物,真是层出不穷。开年正月,就有人怕骂倒了一切古今人,只留下自己的没
意思。〔2〕要是古今中外真的有过这等事,这才叫作希奇,但实际上并没有,将来大约也
不会有。岂但一切古今人,连一个人也没有骂倒过。凡是倒掉的,决不是因为骂,却只为揭
穿了假面。揭穿假面,就是指出了实际来,这不能混谓之骂。
  然而世间往往混为一谈。就以现在最流行的袁中郎〔3〕为例罢,既然肩出来当作招牌
,看客就不免议论这招牌,怎样撕破了衣裳,怎样画歪了脸孔。这其实和中郎本身是无关的
,所指的是他的自以为徒子徒孙们的手笔。然而徒子徒孙们就以为骂了他的中郎爷,愤慨和
狼狈之状可掬,觉得现在的世界是比五四时代更狂妄了。但是,现在的袁中郎脸孔究竟画得
怎样呢?时代很近,文证具存,除了变成一个小品文的老师,“方巾气”〔4〕的死敌而外
,还有些什么?
  和袁中郎同时活在中国的,无锡有一个顾宪成〔5〕,他的著作,开口“圣人”,闭口
“吾儒”,真是满纸“方巾气”。而且疾恶如仇,对小人决不假借。他说:“吾闻之:凡论
人,当观其趋向之大体。趋向苟正,即小节出入,不失为君子;趋向苟差,即小节可观,终
归于小人。又闻:为国家者,莫要于扶阳抑阴,君子即不幸有诖误,当保护爱惜成就之;小
人即小过乎,当早排绝,无令为后患。……”(《自反录》)推而广之,也就是倘要论袁中
郎,当看他趋向之大体,趋向苟正,不妨恕其偶讲空话,作小品文,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一
方面在。正如李白〔6〕会做诗,就可以不责其喝酒,如果只会喝酒,便以半个李白,或李
白的徒子徒孙自命,那可是应该赶紧将他“排绝”的。
  中郎还有更重要的一方面么?有的。万历三十七年,顾宪成辞官,时中郎“主陕西乡试
,发策,有‘过劣巢由’之语。监临者问‘意云何?’袁曰:‘今吴中大贤亦不出,将令世
道何所倚赖,故发此感尔。’”(《顾端文公年谱》〔7〕下)中郎正是一个关心世道,佩
服“方巾气”人物的人,赞《金瓶梅》〔8〕,作小品文,并不是他的全部。
  中郎之不能被骂倒,正如他之不能被画歪。但因此也就不能作他的蛀虫们的永久的巢穴
了。
  一月二十六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二月二十日《太白》半月刊第一卷第十一期,署名
公汗。
  过去城市中有些人家在临街的墙壁上,写着“招贴即扯”、“不许招贴”等字样,以防
止别人在上面粘贴广告。
  〔2〕 林语堂在《论语》第五十七期(一九三五年一月十六日)发表《做文与做人》
一文,其中说:“你骂吴稚晖蔡元培胡适之老朽,你自己也得打算有吴稚晖蔡元培胡适之的
地位,能不能这样操持。你骂袁中郎消沉,你也得自己照照镜子,做个京官,能不能像袁中
郎之廉洁自守,兴利除弊。不然天下的人被你骂完了,只剩你一个人,那岂不是很悲观的现
象?”
  〔3〕 袁中郎 参看本卷第176页注〔21〕。
  〔4〕 “方巾气” 又称“头巾气”,意思就是道学气。方巾是明代学者士人日常所
戴的帽子,明代王圻《三才图会·衣服》卷一载:
  “方巾:此即古所谓角巾也……相传国初服此,取四方平定之意。”林语堂在《方巾气
研究》一文(连载于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八日、三十日、五月三日《申报·自由谈》)中说
:“方巾气道学气是幽默之魔敌。”
  〔5〕 顾宪成(1550—1612) 字叔时,无锡(今属江苏)人。明万历进士
,官至吏部郎中,曾因“忤旨”被革职;万历三十六年(1608)始起为南京光禄寺少卿
,力辞不就。他在万历三十二年重修无锡的东林书院,与高攀龙等同在东林书院讲学,是明
末东林党的重要人物,死后谥端文。著有《泾皋藏稿》、《小心斋窗记》、《自反录》等。
  〔6〕 李白(701—762) 字太白,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后迁居绵
州昌隆(今四川江油)。唐代诗人。著有《李太白集》。
  〔7〕 《顾端文公年谱》 四卷,由顾宪成之子与沐、孙枢、曾孙贞观相继编定,成
书于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
  〔8〕 《金瓶梅》 长篇小说,明代兰陵笑笑生撰,一百回。它广泛反映了封建社会
末期的世态和生活,其中有不少淫秽的描写。明代沈德符《野获编》卷二十五《金瓶梅》条
载:“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1606)
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秩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按袁中郎在《觞政》之十“
掌故”中分酒经酒谱、子史诗文、词曲传奇为内典、外典、逸典,并说“传奇则《水浒传》
、《金瓶梅》为逸典。”
书的还魂和赶造〔1〕
  把大部的丛书印给读者看,是宋朝就有的〔2〕,一直到现在。缺点是因为部头大,所
以价钱贵。好处是把研究一种学问的书汇集在一处,能比一部一部的自去寻求更省力;或者
保存单本小种的著作在里面,使它不易于灭亡。但这第二种好处,是也靠着部头大,价钱贵
,人们就因此格外珍重的缺点的。
  但丛书也有蠹虫。从明末到清初,就时有欺人的丛书出现。那方法之一,是删削内容,
轻减刻费,而目录却有一大串,使购买者只觉其种类之多;之二,是不用原题,别立名目,
甚至另题撰人,使购买者只觉其收罗之广。如《格致丛书》,《历代小史》,《五朝小说》
,《唐人说荟》〔3〕等,就都是的。
  现在是大抵消灭了,只有末一种化名为《唐代丛书》,有时还在流毒。
  然而时代改变,新花样也要跟着出来了。
  推测起新花样来:其一,是豫先设定一种丛书的大名,罗列目录,大如宇宙,微至苍蝇
身上的细菌,无所不包,这才分头觅人,托他译作,限定时日,必须完工,虽然译作者未必
定是专家,但总之有许多手同时在稿纸上写字,于是不必穷年累月,一大部煌煌巨制也就出
现了;其二,是原有一批零碎的旧译作,一向不甚流行,或者虽曾流行,而现在却已经过了
时候,于是聚在一起,略加类别,开成一串五花八门的目录,而一大部煌煌巨制也就出现了

  出版者是明白读者们的心想的,有些读者们,苦于不知道什么是必要的书,所以往往以
为被选进丛书里的,总该是必要的书籍;而且丛书里的一本,价钱也比单行本便宜,所以看
起来好像很上算;加以大小一律,也很合人们爱好整齐的心情。本数又多,一下子可以填满
几书架,规模不大的图书馆有这几部,馆员就省下时常留心选购新书的精神了。然而出版者
是又很明白购买者们的经济状况的,他深知道现在他们手头已没有这许多钱,所以这些书一
定是廉价,使他们拚命的办出来,或者是分期豫约,使他们逐渐的缴进去。
  汇印新作,当然是很好的,但新作必须是精粹的本子,这才可以救读者们的智识的饥荒
。就是重印旧作,也并不算坏,不过这旧作必须已是一种带着文献性的本子,这才足供读者
们的研究。如果仅仅是克日速成的草稿,或是栈房角落的存书,改换新装,招摇过市,但以
“大”或“多”或“廉”诱人,使读者化去不少的钱,实际上却不过得到一大堆废物,这恶
影响之在读书界是很不小的。
  凡留心于文化的前进的人,对于这些书应该加以检讨!
  二月十五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太白》半月刊第一卷第十二期,署名长
庚。
  〔2〕 我国最早印行的丛书,是南宋宁宗嘉泰元年(1201)太学生俞鼎孙及其兄
俞经辑刊的《儒学警悟》,内收宋人著作六种,共四十一卷。度宗咸淳九年(1273),
左圭又辑刊《百川学海》十集,共一百种,收有汉、晋、六朝、唐、宋各代著作,其中宋人
著作,占十分之八以上。
  〔3〕 《格致丛书》 明代万历间胡文焕编。据《汇刻书目》说:
  “是编杂采诸书,更易名目,古书一经其点窜,使人厌观。且所列诸书,亦无定数……
世间所行之本,部部各殊,究不知其全书凡几种。”所收各书从周代到明代都有,名目较多
的一部凡分三十七类,共三四六种,现存者只一六八种。《历代小史》,明代万历间李乞编
,收六朝至明代的野史、杂记共一○六种,每种一卷。《五朝小说》,不著编者名氏,收魏
、晋一一四种,唐一○四种,宋、元一四四种,明一○九种。《唐人说荟》,旧有桃源居士
编刻本,收小说、杂记一四四种,清代乾隆间陈莲塘增编为一六四种。后来坊刻本又改名《
唐代丛书》。
漫谈“漫画”〔1〕
  孩子们吵架,有一个用木炭——上海是大抵用铅笔了——在墙壁上写道:“小三子可乎
之及及也,同同三千三百刀!”〔2〕这和政治之类是毫不相干的,然而不能算小品文。画
也一样,住家的恨路人到对门来小解,就在墙上画一个乌龟,题几句话,也不能叫它作“漫
画”。为什么呢?就因为这和被画者的形体或精神,是绝无关系的。
  漫画的第一件紧要事是诚实,要确切的显示了事件或人物的姿态,也就是精神。
  漫画是Karikatur〔3〕的译名,那“漫”,并不是中国旧日的文人学士之所
谓“漫题”“漫书”的“漫”。当然也可以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的,但因为发芽于诚实的心
,所以那结果也不会仅是嬉皮笑脸。这一种画,在中国的过去的绘画里很少见,《百丑图》
或《三十六声粉铎图》〔4〕庶几近之,可惜的是不过戏文里的丑脚的摹写;罗两峰的《鬼
趣图》〔5〕,当不得已时,或者也就算进去罢,但它又太离开了人间。
  漫画要使人一目了然,所以那最普通的方法是“夸张”,但又不是胡闹。无缘无故的将
所攻击或暴露的对象画作一头驴,恰如拍马家将所拍的对象做成一个神一样,是毫没有效果
的,假如那对象其实并无驴气息或神气息。然而如果真有些驴气息,那就糟了,从此之后,
越看想像,比读一本做得很厚的传记还明白。关于事件的漫画,也一样的。所以漫画虽然有
夸张,却还是要诚实。“燕山雪花大如席”〔6〕,是夸张,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着一
点诚实在里面,使我们立刻知道燕山原来有这么冷。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那可就变
成笑话了。
  “夸张”这两个字也许有些语病,那么,说是“廓大”也可以的。廓大一个事件或人物
的特点固然使漫画容易显出效果来,但廓大了并非特点之处却更容易显出效果。矮而胖的,
瘦而长的,他本身就有漫画相了,再给他秃头,近视眼,画得再矮而胖些,瘦而长些,总可
以使读者发笑。但一位白净苗条的美人,就很不容易设法,有些漫画家画作一个髑髅或狐狸
之类,却不过是在报告自己的低能。有些漫画家却不用这呆法子,他用廓大镜照了她露出的
搽粉的臂膊,看出她皮肤的褶皱,看见了这些褶皱中间的粉和泥的黑白画。这么一来,漫画
稿子就成功了,然而这是真实,倘不信,大家或自己也用廓大镜去照照去。于是她也只好承
认这真实,倘要好,就用肥皂和毛刷去洗一通。
  因为真实,所以也有力。但这种漫画,在中国是很难生存的。我记得去年就有一位文学
家说过,他最讨厌论人用显微镜。
  欧洲先前,也并不两样。漫画虽然是暴露,讥刺,甚而至于是攻击的,但因为读者多是
上等的雅人,所以漫画家的笔锋的所向,往往只在那些无拳无勇的无告者,用他们的可笑,
衬出雅人们的完全和高尚来,以分得一枝雪茄的生意。像西班牙的戈雅(Francisc
odeGoya)和法国的陀密埃(HonoréDaumier)〔7〕那样的漫画家,
到底还是不可多得的。
  二月二十八日。
  〔1〕 本篇最初印入《小品文和漫画》一书。该书是《太白》半月刊一卷纪念的特辑
,内收关于小品文和漫画的文章五十八篇,一九三五年三月生活书店出版。
  〔2〕 “小三子可乎之及及也”二句,意思是“小三子可恶之极,戳他三千三百刀。
”“同同”,形容戳的声音。
  〔3〕 Karikatur 德语,又译“讽刺画”。
  〔4〕 《百丑图》 描绘一百出丑角戏的图画,作者不详。《三十六声粉铎图》,全
名为《天长宣氏三十六声粉铎图咏》,描绘昆剧三十六出丑角戏的图画,并加题咏。清代宣
鼎作,《申报馆丛书》之一。
  〔5〕 罗两峰(1733—1799) 名聘,字遁夫,号两峰,江苏甘泉(今江都
)人,清代画家。《鬼趣图》,是一幅讽刺世态的画。
  〔6〕 “燕山雪花大如席” 李白《北风行》中的句子。燕山在河北蓟县东南。
  〔7〕 戈雅(1742—1828) 一译戈耶,西班牙讽刺画家。作品多取材于民
间生活,作有铜版组画《奇想集》、版画集《战争的灾难》等。
  陀密埃(1808—1879),通译杜米埃,法国画家。晚年曾参加巴黎公社革命运
动,作品有石版画《立法肚子》等。
漫画而又漫画〔1〕
  德国现代的画家格罗斯(GeorgeGrosz)〔2〕,中国已经绍介过好几回,
总可以不算陌生人了。从有一方说,他也可以算是漫画家;那些作品,大抵是白地黑线的。
  他在中国的遭遇,还算好,翻印的画虽然制版术太坏了,或者被缩小,黑线白地却究竟
还是黑线白地。不料中国“文艺”家的脑子今年反常了,在挂着“文艺”招牌的杂志〔3〕
上绍介格罗斯的黑白画,线条都变了雪白;地子呢,有蓝有红,真是五颜六色,好看得很。
  自然,我们看石刻的拓本,大抵是黑地白字的。但翻印的绘画,却还没有见过将青绿山
水变作红黄山水,水墨龙化为水粉龙的大改造。有之,是始于二十世纪过了三十五年的上海
的“文艺”家。我才知道画家作画时候的调色,配色之类,都是多事。一经中国“文艺”家
的手,全无问题,——嗡,嗡,随随便便。
  这些翻印的格罗斯的画是有价值的,是漫画而又漫画。
  二月二十八日。
  〔1〕 本篇最初印入《小品文和漫画》一书,署名且介。
  〔2〕 格罗斯(1893—1959) 德国画家、装帧设计家,后移居美国。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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