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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3 鲁迅(现代)
恨海》等。
  〔29〕 创造社 “五四”新文学运动中的著名文学团体,一九二○年至一九二一年
间成立。主要成员有郭沫若、郁达夫和成仿吾等。在一九二三年出版的《创造季刊》第二卷
第一期周年纪念号上,曾刊印他们三人合摄的照片。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1〕
  从崇轩先生的通信〔2〕(二月份《京报副刊》)里,知道他在轮船上听到两个旅客谈
话,说是杭州雷峰塔之所以倒掉,是因为乡下人迷信那塔砖放在自己的家中,凡事都必平安
,如意,逢凶化吉,于是这个也挖,那个也挖,挖之久久,便倒了。一个旅客并且再三叹息
道:西湖十景这可缺了呵!
  这消息,可又使我有点畅快了,虽然明知道幸灾乐祸,不像一个绅士,但本来不是绅士
的,也没有法子来装潢。
  我们中国的许多人,——我在此特别郑重声明:并不包括四万万同胞全部!——大抵患
有一种“十景病”,至少是“八景病”,沉重起来的时候大概在清朝。凡看一部县志,这一
县往往有十景或八景,如“远村明月”“萧寺清钟”“古池好水”之类。而且,“十”字形
的病菌,似乎已经侵入血管,流布全身,其势力早不在“!”形惊叹亡国病菌〔3〕之下了
。点心有十样锦,菜有十碗,音乐有十番〔4〕,阎罗有十殿,药有十全大补,猜拳有全福
手福手全,连人的劣迹或罪状,宣布起来也大抵是十条,仿佛犯了九条的时候总不肯歇手。
现在西湖十景可缺了呵!“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5〕,九经固古已有之,而九景却颇不
习见,所以正是对于十景病的一个针砭,至少也可以使患者感到一种不平常,知道自己的可
爱的老病,忽而跑掉了十分之一了。
  但仍有悲哀在里面。
  其实,这一种势所必至的破坏,也还是徒然的。畅快不过是无聊的自欺。雅人和信士和
传统大家,定要苦心孤诣巧语花言地再来补足了十景而后已。
  无破坏即无新建设,大致是的;但有破坏却未必即有新建设。卢梭,斯谛纳尔,尼采,
托尔斯泰,伊孛生等辈,若用勃兰兑斯的话来说,乃是“轨道破坏者”。其实他们不单是破
坏,而且是扫除,是大呼猛进,将碍脚的旧轨道不论整条或碎片,一扫而空,并非想挖一块
废铁古砖挟回家去,预备卖给旧货店。中国很少这一类人,即使有之,也会被大众的唾沫淹
死。孔丘〔6〕先生确是伟大,生在巫鬼势力如此旺盛的时代,偏不肯随俗谈鬼神;但可惜
太聪明了,“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只用他修《春秋》的照例手段以两个“如”字略寓“俏
皮刻薄”之意,使人一时莫明其妙,看不出他肚皮里的反对来。他肯对子路赌咒,却不肯对
鬼神宣战,因为一宣战就不和平,易犯骂人——虽然不过骂鬼——之罪,即不免有《衡论》
(见一月份《晨报副镌》)作家TY先生似的好人,会替鬼神来奚落他道:为名乎?骂人不
能得名。为利乎?骂人不能得利。想引诱女人乎?又不能将蚩尤的脸子印在文章上。〔7〕
何乐而为之也欤?
  孔丘先生是深通世故的老先生,大约除脸子付印问题以外,还有深心,犯不上来做明目
张胆的破坏者,所以只是不谈,而决不骂,于是乎俨然成为中国的圣人,道大,无所不包故
也。否则,现在供在圣庙里的,也许不姓孔。
  不过在戏台上罢了,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
人看。讥讽又不过是喜剧的变简的一支流。但悲壮滑稽,却都是十景病的仇敌,因为都有破
坏性,虽然所破坏的方面各不同。中国如十景病尚存,则不但卢梭他们似的疯子决不产生,
并且也决不产生一个悲剧作家或喜剧作家或讽刺诗人。所有的,只是喜剧底人物或非喜剧非
悲剧底人物,在互相模造的十景中生存,一面各各带了十景病。
  然而十全停滞的生活,世界上是很不多见的事,于是破坏者到了,但并非自己的先觉的
破坏者,却是狂暴的强盗,或外来的蛮夷。狁〔8〕早到过中原,五胡〔9〕来过了,蒙
古也来过了;同胞张献忠〔10〕杀人如草,而满洲兵的一箭,就钻进树丛中死掉了。有人
论中国说,倘使没有带着新鲜的血液的野蛮的侵入,真不知自身会腐败到如何!这当然是极
刻毒的恶谑,但我们一翻历史,怕不免要有汗流浃背的时候罢。外寇来了,暂一震动,终于
请他作主子,在他的刀斧下修补老例;内寇来了,也暂一震动,终于请他做主子,或者别拜
一个主子,在自己的瓦砾中修补老例。再来翻县志,就看见每一次兵燹之后,所添上的是许
多烈妇烈女的氏名。看近来的兵祸,怕又要大举表扬节烈了罢。许多男人们都那里去了?
  凡这一种寇盗式的破坏,结果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
  但当太平时候,就是正在修补老例,并无寇盗时候,即国中暂时没有破坏么?也不然的
,其时有奴才式的破坏作用常川活动着。
  雷峰塔砖的挖去,不过是极近的一条小小的例。龙门的石佛〔11〕,大半肢体不全,
图书馆中的书籍,插图须谨防撕去,凡公物或无主的东西,倘难于移动,能够完全的即很不
多。但其毁坏的原因,则非如革除者的志在扫除,也非如寇盗的志在掠夺或单是破坏,仅因
目前极小的自利,也肯对于完整的大物暗暗的加一个创伤。人数既多,创伤自然极大,而倒
败之后,却难于知道加害的究竟是谁。正如雷峰塔倒掉以后,我们单知道由于乡下人的迷信
。共有的塔失去了,乡下人的所得,却不过一块砖,这砖,将来又将为别一自利者所藏,终
究至于灭尽。倘在民康物阜时候,因为十景病的发作,新的雷峰塔也会再造的罢。但将来的
运命,不也就可以推想而知么?如果乡下人还是这样的乡下人,老例还是这样的老例。
  这一种奴才式的破坏,结果也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
  岂但乡下人之于雷峰塔,日日偷挖中华民国的柱石的奴才们,现在正不知有多少!
  瓦砾场上还不足悲,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是可悲的。我们要革新的破坏者,因为他内心
有理想的光。我们应该知道他和寇盗奴才的分别;应该留心自己堕入后两种。这区别并不烦
难,只要观人,省己,凡言动中,思想中,含有借此据为己有的联兆者是寇盗,含有借此占
些目前的小便宜的朕兆者是奴才,无论在前面打着的是怎样鲜明好看的旗子。
  一九二五年二月六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三日《语丝》周刊第十五期。
  〔2〕 崇轩的通信 指刊登于一九二五年二月二日《京报副刊》第四十九号上的胡崇
轩给编者孙伏园的信《雷峰塔倒掉的原因》。信中有如下一段话:“那雷峰塔不知在何时已
倒掉了一半,只剩着下半截,很破烂的,可是我们那里的乡下人差不多都有这样的迷信,说
是能够把雷峰塔的砖拿一块放在家里必定平安,如意,无论什么凶事都能够化吉,所以一到
雷峰塔去观瞻的乡下人,都要偷偷的把塔砖挖一块带家去,——我的表兄曾这样做过的,—
—你想,一人一块,久而久之,那雷峰塔里的砖都给人家挖空了,塔岂有不倒掉的道理?现
在雷峰塔是已经倒掉了,唉,西湖十景这可缺了啊!”胡崇轩,即胡也频,当时是《京报》
附刊《民众文艺》周刊的编者之一。
  〔3〕 亡国病菌 当时的一种奇怪论调。一九二四年四月《心理》杂志第三卷第二号
载和张耀翔的《新诗人的情绪》一文,把当时出版的一些新诗集里的惊叹号(!)加以统计
,说这种符号“缩小看像许多细菌,放大看像几排弹丸”,认为这是消极、悲观、厌世等情
绪的表示,因而说多用惊叹号的白话诗都是“亡国之音”。
  〔4〕 十番 又称“十番鼓”、“十番锣鼓”,由若干曲牌与锣鼓段连缀而成的一种
套曲。流行于福建、江苏、浙江等地。据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十一记:十番鼓是用笛
、管、箫、弦、提琴、云锣、汤锣、木鱼、檀板、大鼓等十种乐器更番合奏。
  〔5〕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 语见《中庸》:“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
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意思是治理天下国家有九项应做的事。这里只取“经”“景”两字同音。
  〔6〕 孔丘(前551—前479) 春秋时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
  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论语·述而》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记述。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语见《论语·八佾》。他曾修订过《春秋》,后来的经学家认
为他用一字褒贬表示微言大义,称为“春秋笔法”。他对弟子子路赌咒的事,见《论语·雍
也》:“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悦)。
  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按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
  〔7〕 《衡论》 发表在一九二五年一月十八日《晨报副刊》第十二号上的一篇文章
,作者署名TY。它反对写批评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这种人(按指写批评文章的人
),真不知其心何居。说是想赚钱吧,有时还要赔子儿去出版。说是想引诱女人吧,他那朱
元璋的脸子也没有印在文章上。说是想邀名吧,别人看见他那尖刻的文章就够了,谁还敢相
信他?”这里是鲁迅对该文的顺笔讽刺。
  〔8〕 肚狁 我国古代北方民族之一,周代称犭严狁,秦汉时称匈奴。周成王、宣王
时都曾和他们有过战争。
  〔9〕 五胡 历史上对匈奴、羯、鲜卑、氏、羌五个少数民族的合称。参看本卷第2
18页注〔8〕。
  〔10〕 张献忠(1606—1646) 延安柳树涧(今陕西定边东)人,明末农
民起义领袖。崇桢三年(1630)起义,转战陕、豫各地;崇祯十七年(1644)入川
,在成都建立大西国;清顺治三年(1646)出川;行至川北盐亭界,猝遇清兵,于凤凰
坡中箭坠马而死。旧史书(包括野史和杂记)中多有关于他杀人的夸大记载。
  〔11〕 龙门的石佛 龙门,山名,在河南洛阳南。从北魏至唐代,信仰佛教的人在
崖壁间镌石成佛像,约九万余尊。
看 镜 有 感〔1〕
  因为翻衣箱,翻出几面古铜镜子来,大概是民国初年初到北京时候买在那里的,“情随
事迁”,全然忘却,宛如见了隔世的东西了。
  一面圆径不过二寸,很厚重,背面满刻蒲陶〔2〕,还有跳跃的鼯鼠,沿边是一圈小飞
禽。古董店家都称为“海马葡萄镜”。但我的一面并无海马,其实和名称不相当。记得曾见
过别一面,是有海马的,但贵极,没有买。这些都是汉代的镜子;后来也有模造或翻沙者,
花纹可造粗拙得多了。汉武通大宛安息,以致天马蒲萄,〔3〕大概当时是视为盛事的,所
以便取作什器的装饰。古时,于外来物品,每加海字,如海榴,海红花,海棠之类。海即现
在之所谓洋,海马译成今文,当然就是洋马。镜鼻是一个虾蟆,则因为镜如满月,月中有蟾
蜍〔4〕之故,和汉事不相干了。
  遥想汉人多少闳放,新来的动植物,即毫不拘忌,来充装饰的花纹。唐人也还不算弱,
例如汉人的墓前石兽,多是羊,虎,天禄,辟邪〔5〕,而长安的昭陵上,却刻着带箭的骏
马〔6〕,还有一匹驼鸟,则办法简直前无古人。现今在坟墓上不待言,即平常的绘画,可
有人敢用一朵洋花一只洋鸟,即私人的印章,可有人肯用一个草书一个俗字么?许多雅人,
连记年月也必是甲子,怕用民国纪元。不知道是没有如此大胆的艺术家;还是虽有而民众都
加迫害,他于是乎只得萎缩,死掉了?
  宋的文艺,现在似的国粹气味就黑人。然而辽金元陆续进来了,这消息很耐寻味。汉唐
虽然也有边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
凡取用外来事物的时候,就如将彼俘来一样,自由驱使,绝不介怀。一到衰弊陵夷之际,神
经可就衰弱过敏了,每遇外国东西,便觉得仿佛彼来俘我一样,推拒,惶恐,退缩,逃避,
抖成一团,又必想一篇道理来掩饰,而国粹遂成为孱王和孱奴的宝贝。
  无论从那里来的,只要是食物,壮健者大抵就无需思索,承认是吃的东西。惟有衰病的
,却总常想到害胃,伤身,特有许多禁条,许多避忌;还有一大套比较利害而终于不得要领
的理由,例如吃固无妨,而不吃尤稳,食之或当有益,然究以不吃为宜云云之类。但这一类
人物总要日见其衰弱的,因为他终日战战兢兢,自己先已失了活气了。
  不知道南宋比现今如何,但对外敌,却明明已经称臣,惟独在国内特多繁文缛节以及唠
叨的碎话。正如倒霉人物,偏多忌讳一般,豁达闳大之风消歇净尽了。直到后来,都没有什
么大变化。我曾在古物陈列所所陈列的古画上看见一颗印文,是几个罗马字母。但那是所谓
“我圣祖仁皇帝”〔7〕的印,是征服了汉族的主人,所以他敢;汉族的奴才是不敢的。便
是现在,便是艺术家,可有敢用洋文的印的么?
  清顺治中,时宪书〔8〕上印有“依西洋新法”五个字,痛哭流涕来劾洋人汤若望的偏
是汉人杨光先〔9〕。直到康熙初,争胜了,就教他做钦天监正去,则又叩阍以“但知推步
之理不知推步之数”辞。不准辞,则又痛哭流涕地来做《不得已》,说道“宁可使中夏无好
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然而终于连闰月都算错了,他大约以为好历法专属于西洋人
,中夏人自己是学不得,也学不好的。但他竟论了大辟,可是没有杀,放归,死于途中了。
汤若望入中国还在明崇祯初,其法终未见用;后来阮元〔10〕论之曰:“明季君臣以大统
○疏,开局修正,既知新法之密,而讫未施行。圣朝定鼎,以其法造时宪书,颁行天下。彼
十余年辩论翻译之劳,若以备我朝之采用者,斯亦奇矣!……我国家圣圣相传,用人行政,
惟求其是,而不先设成心。即是一端,可以仰见如天之度量矣!”(《畴人传》四十五)
  现在流传的古镜们,出自冢中者居多,原是殉葬品。但我也有一面日用镜,薄而且大,
规抚汉制,也许是唐代的东西。那证据是:一,镜鼻已多磨损;二,镜面的沙眼都用别的铜
来补好了。当时在妆阁中,曾照唐人的额黄和眉绿〔11〕,现在却监禁在我的衣箱里,它
或者大有今昔之感罢。
  但铜镜的供用,大约道光咸丰时候还与玻璃镜并行;至于穷乡僻壤,也许至今还用着。
我们那里,则除了婚丧仪式之外,全被玻璃镜驱逐了。然而也还有余烈可寻,倘街头遇见一
位老翁,肩了长凳似的东西,上面缚着一块猪肝色石和一块青色石,试伫听他的叫喊,就是
“磨镜,磨剪刀!”
  宋镜我没有见过好的,什九并无藻饰,只有店号或“正其衣冠”等类的迂铭词,真是“
世风日下”。但是要进步或不退步,总须时时自出新裁,至少也必取材异域,倘若各种顾忌
,各种小心,各种唠叨,这么做即违了祖宗,那么做又像了夷狄,终生惴惴如在薄冰上,发
抖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做出好东西来。所以事实上“今不如古”者,正因为有许多唠叨着“
今不如古”的诸位先生们之故。现在情形还如此。倘再不放开度量,大胆地,无畏地,将新
文化尽量地吸收,则杨光先似的向西洋主人沥陈中夏的精神文明的时候,大概是不劳久待的
罢。
  但我向来没有遇见过一个排斥玻璃镜子的人。单知道咸丰年间,汪曰桢〔12〕先生却
在他的大著《湖雅》里攻击过的。他加以比较研究之后,终于决定还是铜镜好。最不可解的
是:他说,照起面貌来,玻璃镜不如铜镜之准确。莫非那时的玻璃镜当真坏到如此,还是因
为他老先生又带上了国粹眼镜之故呢?我没有见过古玻璃镜。这一点终于猜不透。
  一九二五年二月九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二日《语丝》周
刊第十六期。
  〔2〕 蒲陶 即葡萄。
  〔3〕 汉武通大宛安息 汉武帝刘彻从建元三年(前138)起,曾多次派遣张骞、
李广利等人出使西域,直至大宛、安息等地,开辟了通往西亚的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的道路
。大宛、安息,都是古国名。大宛旧址在今苏联乌兹别克共和国境内;安息旧址在今伊朗境
内。天马和葡萄都来自大宛。《史记·大宛列传》说:“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
  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又说:
  “宛左右以蒲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
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
陶苜蓿极望。”
  〔4〕 月中有蟾蜍 是我国古代的神话传说,见《淮南子·精神训》:“日中有圳乌
,而月中有蟾蜍。”
  〔5〕 天禄,辟邪 据《汉书·西域传》及孟康的注释,是产于西域乌戈山离国(当
在今阿富汗西部)的动物:“似鹿,长尾,一角者或为天鹿(禄),两角者或为辟邪。”
  〔6〕 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墓,在陕西醴泉东北九熬山。昭陵带箭的骏马,是唐太宗
于武德四年(621)平定洛阳时所乘名马飒露紫的石刻浮雕像,为昭陵六骏中的代表杰作
。唐太宗在这次战争中,因该马受伤,濒于危险,有勇士丘行恭将自己的乘马献上,始得脱
走。石刻所表现的,即为被甲带剑的丘行恭献马以后,立在飒露紫前,手执马羁,拔去马胸
所中之箭的情状。按昭陵六骏是:飒露紫、拳毛马呙、白蹄乌、特勒骠、青骓、什伐赤。唐
太宗为纪念他阵亡的六匹骏马,于贞观十年(636)下诏刻浮雕石像,镶嵌在昭陵寝殿东
西两庑壁间。一九二一年美帝国主义者勾结中国官僚和奸商,掠夺飒露紫、拳毛两石刻运
美,现陈列在费城大学博物馆。其余四骏在准备运走时为当地人民阻止,但已经被锯成数节
,现保存在西安历史博物馆。
  〔7〕 “圣祖仁皇帝” 指清朝康熙皇帝玄烨。
  〔8〕 时宪书 即历书。清代因避高宗弘历的名讳,改称历书为时宪书。
  〔9〕 汤若望(1591—1666) 德国人,天主教传教士。明天启二年(16
26)来中国传教,后在历局供职。清顺治元年(1644)任钦天监监正(观察天象,推
算节气历法的主要长官),变更历法,新编历书。杨光先,字长公,安徽歙县人。顺治时他
上书礼部,说历书封面上不该用“依西洋新法”五字,无结果。康熙四年(1665)又上
书礼部,指责历书推算该年十二月初一日蚀的错误,汤若望等因而被判罪,杨光先接任钦天
监监正,复用旧历。康熙七年因推闰失实下狱,初论死罪,后以年老从宽发配充军,遇赦放
归。下文的《不得已》,是杨光先几次指控汤若望的呈文的汇集。
  〔10〕 阮元(1764—1849) 字伯元,号芸台,江苏仪征人,清代学者。
曾任两广总督、体仁阁大学士。著有《经室集》、《畴人传》等。《畴人传》,共八卷,
包括我国从远古到清代的天文历算学者四百人和曾在中国居留的利马窦、汤若望、南怀仁等
五十二个西洋人的传记。畴人,即天文、历算家。
  〔11〕 额黄和眉绿 古代妇女在额中和眉上所作的修饰。额黄起于六朝时,眉绿大
约于战国时已开始,二者都盛行于唐代。
  〔12〕 汪曰桢(1813—1881)字刚木,号谢城,浙江吴兴人。清咸丰时任
会稽教谕。著有《湖雅》、《历代长术辑要》等。《湖雅》共九卷,收在他自己编纂的《荔
墙丛刻》中。在《湖雅》卷九“器用之属”中谈到镜子时说:“近年玻璃镜盛行,薛镜(按
指明人薛惠公所铸铜镜)已久不复铸。然玻璃镜每多照物不准,俗谓之走作,铜镜则无此病
。又玻璃易碎,不及铜质耐久,世俗乃弃彼取此,良不可解。盖风气日薄,厌常喜新,即一
物可征矣。”
春 末 闲 谈〔1〕
  北京正是春末,也许我过于性急之故罢,觉着夏意了,于是突然记起故乡的细腰蜂〔2
〕。那时候大约是盛夏,青蝇密集在凉棚索子上,铁黑色的细腰蜂就在桑树间或墙角的蛛网
左近往来飞行,有时衔一支小青虫去了,有时拉一个蜘蛛。青虫或蜘蛛先是抵抗着不肯去,
但终于乏力,被衔着腾空面去了,坐了飞机似的。
  老前辈们开导我,那细腰蜂就是书上所说的果蠃,纯雌无雄,必须捉螟蛉去做继子的。
她将小青虫封在窠里,自己在外面日日夜夜敲打着,祝道“像我像我”,经过若干日,——
我记不清了,大约七七四十九日罢,——那青虫也就成了细腰蜂了,所以《诗经》里说:“
螟蛉有子,果赢负之。”螟蛉就是桑上小青虫。蜘蛛呢?他们没有提。我记得有几个考据家
曾经立过异说,以为她其实自能生卵;其捉青虫,乃是填在窠里,给孵化出来的幼蜂做食料
的。但我所遇见的前辈们都不采用此说,还道是拉去做女儿。我们为存留天地间的美谈起见
,倒不如这样好。当长夏无事,遣暑林阴,瞥见二虫一拉一拒的时候,便如睹慈母教女,满
怀好意,而青虫的宛转抗拒,则活像一个不识好歹的毛鸦头。
  但究竟是夷人可恶,偏要讲什么科学。科学虽然给我们许多惊奇,但也搅坏了我们许多
好梦。自从法国的昆虫学大家发勃耳(Fabre)〔3〕仔细观察之后,给幼蜂做食料的
事可就证实了。而且,这细腰蜂不但是普通的凶手,还是一种很残忍的凶手,又是一个学识
技术都极高明的解剖学家。她知道青虫的神经构造和作用,用了神奇的毒针,向那运动神经
球上只一螫,它便麻痹为不死不活状态,这才在它身上生下蜂卵,封入窠中。青虫因为不死
不活,所以不动,但也因为不活不死,所以不烂,直到她的子女孵化出来的时候,这食料还
和被捕当日一样的新鲜。
  三年前,我遇见神经过敏的俄国的E君〔4〕,有一天他忽然发愁道,不知道将来的科
学家,是否不至于发明一种奇妙的药品,将这注射在谁的身上,则这人即甘心永远去做服役
和战争的机器了?那时我也就皱眉叹息,装作一齐发愁的模样,以示“所见略同”之至意,
殊不知我国的圣君,贤臣,圣贤,圣贤之徒,却早已有过这一种黄金世界的理想了。不是“
唯辟作福,唯辟作威,唯辟玉食”〔5〕么?不是“君子劳心,小人劳力”〔6〕么?不是
“治于人者食(去声)人,治人者食于人”〔7〕么?可惜理论虽已卓然,而终于没有发明
十全的好方法。
  要服从作威就须不活,要贡献玉食就须不死;要被治就须不活,要供养治人者又须不死
。人类升为万物之灵,自然是可贺的,但没有了细腰蜂的毒针,却很使圣君,贤臣,圣贤,
圣贤之徒,以至现在的阔人,学者,教育家觉得棘手。将来未可知,若已往,则治人者虽然
尽力施行过各种麻痹术,也还不能十分奏效,与果赢并驱争先。即以皇帝一伦而言,便难免
时常改姓易代,终没有“万年有道之长”;“二十四史”而多至二十四,就是可悲的铁证。
现在又似乎有些别开生面了,世上挺生了一种所谓“特殊知识阶级”〔8〕的留学生,在研
究室中研究之结果,说医学不发达是有益于人种改良的,中国妇女的境遇是极其平等的,一
切道理都已不错,一切状态都已够好。F君的发愁,或者也不为无因罢,然而俄国是不要紧
的,因为他们不像我们中国,有所谓“特别国情”〔9〕,还有所谓“特殊知识阶级”。
  但这种工作,也怕终于像古人那样,不能十分奏效的罢,因为这实在比细腰蜂所做的要
难得多。她于青虫,只须不动,所以仅在运动神经球上一螫,即告成功。而我们的工作,却
求其能运动,无知觉,该在知觉神经中枢,加以完全的麻醉的。但知觉一失,运动也就随之
失却主宰,不能贡献玉食,恭请上自“极峰”〔10〕下至“特殊知识阶级”的赏收享用了
。就现在而言,窃以为除了遗老的圣经贤传法,学者的进研究室主义〔11〕,文学家和茶
摊老板的莫谈国事〔12〕律,教育家的勿视勿听勿言勿动〔13〕论之外,委实还没有更
好,更完全,更无流弊的方法。便是留学生的特别发见,其实也并未轶出了前贤的范围。
  那么,又要“礼失而求诸野”〔14〕了。夷人,现在因为想去取法,姑且称之为外国
,他那里,可有较好的法子么?可惜,也没有。所有者,仍不外乎不准集会,不许开口之类
,和我们中华并没有什么很不同。然亦可见至道嘉猷,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固无华夷之限
也。猛兽是单独的,牛羊则结队;野牛的大队,就会排角成城以御强敌了,但拉开一匹,定
只能牟牟地叫。人民与牛马同流,——此就中国而言,夷人别有分类法云,——治之之道,
自然应该禁止集合:这方法是对的。其次要防说话。人能说话,已经是祸胎了,而况有时还
要做文章。所以苍颉造字,夜有鬼哭〔15〕。鬼且反对,而况于官?猴子不会说话,猴界
即向无风潮,——可是猴界中也没有官,但这又作别论,——确应该虚心取法,反朴归真,
则口且不开,文章自灭:这方法也是对的。然而上文也不过就理论而言,至于实效,却依然
是难说。最显著的例,是连那么专制的俄国,而尼古拉二世“龙御上宾”〔16〕之后,罗
马诺夫氏竟已“覆宗绝祀”了。要而言之,那大缺点就在虽有二大良法,而还缺其一,便是
:无法禁止人们的思想。
  于是我们的造物主——假如天空真有这样的一位“主子”——就可恨了:一恨其没有永
远分清“治者”与“被治者”;二恨其不给治者生一枝细腰蜂那样的毒针;三恨其不将被治
者造得即使砍去了藏着的思想中枢的脑袋而还能动作——服役。三者得一,阔人的地位即永
久稳固,统御也永久省了气力,而天下于是乎太平。今也不然,所以即使单想高高在上,暂
时维持阔气,也还得日施手段,夜费心机,实在不胜其委屈劳神之至……。
  假使没有了头颅,却还能做服役和战争的机械,世上的情形就何等地醒目呵!这时再不
必用什么制帽勋章来表明阔人和窄人了,只要一看头之有无,便知道主奴,官民,上下,贵
贱的区别。并且也不至于再闹什么革命,共和,会议等等的乱子了,单是电报,就要省下许
多许多来。古人毕竟聪明,仿佛早想到过这样的东西,《山海经》上就记载着一种名叫“刑
天”的怪物〔17〕。他没有了能想的头,却还活着,“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这一
点想得很周到,否则他怎么看,怎么吃呢,——实在是很值得奉为师法的。假使我们的国民
都能这样,阔人又何等安全快乐?但他又“执干戚而舞”,则似乎还是死也不肯安分,和我
那专为阔人图便利而设的理想底好国民又不同。陶潜〔18〕先生又有诗道:“刑天舞干戚
,猛志固常在。”连这位貌似旷达的老隐士也这么说,可见无头也会仍有猛志,阔人的天下
一时总怕难得太平的了。但有了太多的”特殊知识阶级”的国民,也许有特在例外的希望;
况且精神文明太高了之后,精神的头就会提前飞去,区区物质的头的有无也算不得什么难问
题。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二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北
京《莽原》周刊第一期,署名冥昭。
  〔2〕 细腰蜂 在昆虫学上属于膜翅目泥蜂科;关于它的延种方法,我国古代有各种
不同的记载。《诗经·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汉代郑玄注:“蒲卢(按
即蜾蠃)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汉代扬雄《法言·学行》:“螟
蠕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最先反对上面说法的是六
朝时的陶弘景,他在注《本草》“惺斡一名土蜂”条下说:“(惺斡)虽名土蜂,不就土中
作案,谓"土作房尔。今一种黑色细腰,衔泥于壁及器物边作房,生子如粟置其中;乃捕?萆锨嘀┲胧嘀闷渲校匀冢再蛊渥哟蠖敢病F湟恢秩肼窆苤校嗳〔萆锨喑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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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发勃耳(1823—1915,) 通译法布尔,法国昆虫学家。著有《昆虫
记》等。
  〔4〕 E君 爱罗先珂。参看本卷第229页注〔25〕。
  〔5〕 “唯辟作福,唯辟作威,唯辟玉食” 语见《尚书·洪范》。辟,即天子或诸
侯。
  〔6〕 “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语见《左传》襄公九年:“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先王之制也。”“君子”指统治阶级,“小人”指劳动人民。
  〔7〕 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 语见《孟子·滕文公》:“或劳心,或劳力;劳
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8〕 知识阶级” 一九二五年二月,段祺瑞为了抵制孙中山在共产党支持下提出的
召开国民会议的主张,拼凑了一个御用的“善后会议”,企图从中产生假的国民会议。当时
竟有一批曾在外国留学的人在北京组织“国外大学毕业参加国民会议同志会”,于三月二十
九日在中央公园开会,向“善后会议”提请愿书,要求在未来的国民会议中给他们保留名额
,其中说:“查国民代表会议之最大任务为规定中华民国宪法,留学者为一特殊知识阶级,
无庸讳言,其应参加此项会议,多多益善。”作者批判的所谓“特殊知识阶级”,即指这类
留学生。
  〔9〕 “特别国情” 一九一五年袁世凯阴谋恢复帝制时,他的宪法顾问美国人古德
诺(F.J.Goodnow)曾于八月十日北京《亚细亚日报》发表一篇《共和与君主论
》,说中国自有“特别国情”,不适宜实行民主政治,应当恢复君主政体。这种“特别国情
”的谬论,曾经成为反动派阻挠民主改革和反对进步学说的借口。
  〔10〕 “极峰” 意即最高统治者。旧时官僚政客对最高统治者的媚称。
  〔11〕 进研究室主义 一九一九年七月,胡适在《每周评论》上发表《多研究些问
题,少谈些“主义”》的文章,稍后又提出学者“进研究室”、“整理国故”的口号,企图
诱使青年逃避现实斗争。
  〔12〕 莫谈国事 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实行恐怖政策,密探四布,茶馆酒肆里多贴
有“莫谈国事”的字条,某些文人也把“莫谈国事”当作处世格言。
  〔13〕 勿视勿听勿言勿动 语出《论语·颜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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