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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秘密

_4 東野圭吾(日)
“对啊。”她点点头,“这么说来,这孩子以前还没来过呢。听她说她的朋友当中有的五年绒的时候就来了。”
“是吗。”平介也不知道该如何就这话题发表见解,“那,还顺利吧?”
“顺利?”
“啊,我的意思是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那个……就是说,有没有……”
“噢,”直子舒缓了自己表情,“没什么麻烦。我对月经已经适应了。毕竟都和它打了20多年交道了。另外由于是第一次,量也不大。”
“那你刚才是怎么处理的?”
“刚才吗?垫上卫生巾了。是我以前用剩下的,不过有点大。”
“噢。”
在这种场合除了随声附和外,平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挠挠自己的脑袋。接下来他又想,即使真正的藻奈美遇到了这种情况,他也一定只能做出这样含混的反应。
“那,我可要恭喜你啦!”
“谢谢。”直子微微地一点头,莞尔一笑,“从今天起藻奈美的身体将逐渐向女人的方向发展了。希望她来那个的时候不会像我那样痛得厉害。可惜这方面藻奈美不能随你啊。”
“是啊。”听了直子的玩笑话,平介并没有笑出来。倒是玩笑话之前的那句“逐渐向女人的方向发展”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在精神方面,直子已经完全是成年女性的状态了,而在今后,她还将逐渐拥有成年女性的身体。
他不禁要想——那时二人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
15
和整个住宅相比起来,杉田家的浴室显得非常大。浴池很长,大人躺在里面将腿伸直后还有余地。和浴池相配套的,淋浴下的空间也十分宽敞。看来之前的房主一定特别爱洗澡。可以说,平介喜欢这套住宅的首要理由,就在于这个大浴室。
平介泡在浴池里,环视着浴室的各个角落。靠吸盘粘在墙壁上的小挂钩挂着直子的浴帽,他在心里琢磨最近直子有没有用过。放洗发露和香皂的搭架上还摆着一只粉色安全剃须刀。用不好剃须刀的平介每天早上都是用电动剃须刀来刮胡子的。那只粉色剃须刀是直子用来修理腋毛的。平介推测她现在一定用不着了。
按照杉田家的习惯,家里每个人每天都要洗澡。可是今晚,来了月经的直子不能洗了。平介是从直子入院时起才开始一个人洗澡的。在事故发生前,除去上夜班,他总是要和直子或藻奈美一起冼的,这样也充分利用了浴室宽敞的好处。
他又想到,今后就不能直和直子洗澡了吧。当然,如果是正常夫妻的话,一起洗到死也是无可厚非的。可问题是现在的直子既是直子,又不是直子。她的外表是他们的女儿藻奈美。
平介的熟人当中,家有和藻奈美同样大小女儿的男性都在感叹:最近女儿不肯和自己一起洗澡了。本来藻奈美也该到这一阶段了。因此,虽说别人不会看见,但今后在自己家里那么做也该不合适了吧……
平介越想越理不清思绪,大脑里一片混乱。他将毛巾用水打湿,按在额前出了浴池。
日式房间里,直子正在为明天做着准备。她将写有课程表的纸摆在了桌面上,一边看边往书包里装课本和笔记。
“我刚才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要在这儿做这样的事呢?”平介一边从冰箱里取出一罐350毫升的啤酒,一边问道。
“怎么了,在这里有什么不可以吗?”
“啊,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藻奈美不是有自己学习用的房间吗?”
二楼那间6张草席大小的西式房间就是藻奈美的房间。
“哦。不过,怎么说呢……”她有些支支吾吾。
“她的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是,不是那个原因,只是我不想用那个房间而已。”
“为什么?”
“因为……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无聊……”直子看着平介说道,“那个房间,我一直都保持着藻奈美活着时的样子。”
“啊?”
“桌上东西的摆放方式呀,床上被子的折叠形状呀,我都尽量使其保持原状。只有需要拿课本和笔记等必需品时,我才会碰一下,但也都会非常小心,尽量不碰不相关的地方。”
说完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
平介停下正要开啤酒的手。他的脑海里根本没有产生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疑问,倒是对自己至今都没有关心过藻奈美的房间现在是什么样这粗心大意的行为感到无比自责。直子不但要模仿藻奈美的样子去上学,还要每天对家里进行打扫。想必她每天一定都会为怎样打扫女儿的房间一事而苦恼。
“原来是这样啊。”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这么想很愚蠢。”
“我可以去看看吗?”
“是藻奈美的房间吗?”
“嗯。”
“可以。”
平介站起身来,直子也站了起来。
杉田家的二楼有两个房间。上了台阶之后有两扇相对的门,右侧是藻奈美的房间,左侧是夫妻二人的卧室。
平介缓缓推开右侧的门,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房间里一片漆黑。平介在墙壁上摸索着开关的位置,这时直子从一旁伸过手来,一下子打开了开关。荧光灯闪了一闪之后,白色的灯光溢满房间。
“不愧是藻奈美的房间。”平介不禁顺嘴溜了一句。
这千真万确就是藻奈美的房间。窗旁的桌子上放着杂志,封皮是微笑着的超人气男偶像组合。墙壁上也贴着同一偶像组合的画报。平介最近曾听藻奈美说过,这个偶像组合的名字叫做“少年队”。书架上摆着一大排少女漫画。一张不大的单人床,上面铺着方格床单。枕头旁边坐着一只泰迪熊,没错,就是那只泰迪熊。床单表面有点细微的不平整,那是藻奈美躺过的痕迹吧。他觉得如果摸一下的话,都能感觉到藻奈美的体温。
“你是怎么清扫的?”平介问道。
“只是将地板用吸尘器过一下那么简单。”
“可是那样的话其他地方还是会布满灰尘吧?”
“嗯。”直子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不可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
“是呀。”平介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视线落到了藻奈美曾经坐过的椅子上。椅子上有一个小小的带有草莓图案的坐垫,平介看着十分眼熟。那是藻奈美还很小的时候,嚷着说椅子太矮,于是直子就给她做了这个坐垫。看来她长大了,但这个坐垫却一直在用。
“直子,你能不能坐在那里让我看看?”
“是坐在椅子上吗?”
“嗯。”
大概是不想碰到其他地方的缘故吧,直子非常小心地拉过椅子,慢慢坐了上去,之后看着平介问:“是这样吗?”
平介双手叉腰,望着直子的坐姿。一瞬之间,藻奈美仿佛又回到了他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着一张令他怀念的照片。“藻奈美 ”他小声叫了出来。
直子不会不知道丈夫刚才看到了什么。“求你件事,”她说,“能不能帮我拿面镜子来?”
“镜子?”他也马上觉察出了她的想法,“我去找。”
“最好是大一点的。”
“我知道。”他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个主意,“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拿。”
平介出了房间,直奔对面的卧室。这是个日式房间,墙边有两个衣柜,窗前是直子的试衣镜。这些部是她的嫁妆。
他来到试衣镜前,双手抱住镜面部分,一用力便将镜面从底座中拨了出来。他在搬家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这部分可以卸下来。
将镜面完全卸下来之后,他抱着镜面又回到了藻奈美的房间。
“啊,你真聪明!”直子很欣赏丈夫的办事能力。
平介将镜子立在地板上,将镜面对准了直子:“能看见吗?”
“再向上提一点,然后再往左来一点。嗯,这样就可以了。”直子成功地在镜子中看到了女儿的身影。注视了一会儿之后,她用有些湿润的眼睛望着平介:“好想把她拍下来。”
“我去拿相机。”
“啊,不用了。”听她的语气,好像是说拍成照片没有意义。直子再次深情地望着镜中的女儿,偶尔还改变一下脸的角度,动一动手和脚。
“这个房间。还是用吧。”平介说道,“另外还要好好打扫……你觉得呢?”
直子先是低下头去,之后又抬起头来。
“你说得对。”说完她脸上露出了微笑。
二人回到自己的卧室,铺好被子,打算睡觉。就在开始迷谜糊糊的时候,平介感赏到直子在敲自己的肩膀。他睁开眼,只见直子正在盯着自己的脸。“怎么了?”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问道。
直子先是露出一副忸忸怩怩的样子,然后问:“我想问你,你那里怎么办?”
“我那里’你说什么呢啊,我哪里呀?”
当他反应过来时,睡意一下子全没了。他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种事啊?”
“嗯,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我们是不可以做的,对吗?”
“当然了!别胡说八道了,怎么可能呢……和自己的女儿,并且还是个小学生!”
“可是,平介能忍受得了吗?长期不能做,会不会在体内堆积?”
“这不是能不能忍的问题!虽然我知道你是直子,但是看到你目前的身体我心里没法不别扭。我又不是那种变态的人!”
“说的也是。那你会找别的女人吗?”
“啊?”平介坐起了身子,在被子上盘起了腿,“我根本没有想过那种事。总之,这方面的事没办法,我们只能选择放弃。”
“是啊。”直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求求你了,别再说这种事了。你说的时候可能不在意,可我这边听的时候觉得是藻奈美在说话啊。”
“啊,是呀,对不起。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提这种事了。”
“嗯。”平介再次把脚伸进了被子。不过,他在把被子盖到身上之前说:“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是关于我们彼此之间称呼的建议。现在在家的时候我管你叫‘直子’,你管我叫‘老公’或‘平介’,对吧?我觉得我们是不是改一改比较好呢?”
“你的意思是像在外面时那样称呼吗?”
“对。我觉得有必要养成这样的习惯。之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直子看着房顶暂时陷入了沉思。在她沉思的时候,平介就看着她睡衣上的图案。上面画的是各种表情的描,有发怒的猫、哭泣的猫、微笑的描,还有假装正经的猫……
“我知道了。”她终于说,“我也觉得那样做比较好。”
“真的吗?”
“嗯,那从今晚起我就不叫你平介了,而是叫你爸爸。”
“就是这个意思。”
“那,晚安了,爸爸。”
“晚安……藻奈美。”
平介钻进了被子里,不过睡意却巳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过了不一会儿,身边传来了直子睡着时均匀的呼吸声。还是小孩的觉来得快。
平介抱着清醒的大脑,凝视着眼前的黑暗。他心中在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我到底是失去了女儿呢,还是失去了妻子?
16
一个男的站了起来。他的脸轻度痉挛着,脸上的赘肉从很远的位置都能看得见,头发薄得像烤海苔片一般,老老实实地趴在头皮上。大概是爱打高尔夫球的缘故吧,他连天庭都晒得黝黑。尽管如此,他看上去还是欠几分血色。
“4000万到4500万之间。”那个男的开口说道,声音很有穿透力。这句话一下子打破了会场的沉寂。这是攻防战斗开始的标志。平介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是又不能一逃了之。
“这是我们公司考虑出的赔偿金范围。根据性别、年龄等差异,多多少少有进行增减的必要。”
发言的人是大黑交通的总务部长,名叫富井。这真是个倒霉的角色。虽然是敌方,但平介还是对他有所同情,毕竟不是这个人一手酿成的车祸啊。
遇难者家属联合会与大黑交通之间的赔偿交涉照例在新宿那家宾馆的会议室里举行。事故已经发生3个月了。由于是周末,遗属这一边几乎全员出席,而大黑交通方面,除了富井以外连有五个负责人加上一名律师。公司方面的人坐在了会议室的最前端,大排的遗属坐席刚被安排在了他们的正对面。平介心想这简直就缘是在开记者招待会。
“这个范围是根据什么标准制定的?”遗属一方的律师向井向公司一方发问。
刚刚坐下去的富井再次站了起来。
“这个是公司参照过去的交道事故制定出来的,也可以看做是我们公司能够赔偿的上限。我们从国土交通省(相女于中国的交通部——译者注)也得到了指示,上面要求我们一定要拿出最大的诚意。”
身为遗属代表的林田干事举起了手。
“你所说的上限,是处理你们公司基本没有过失的、无法预测事故时的上限,比如竟然出现了恶劣天气,或者是受到了其他车辆的影响。但是这次的事故根本不在上述事故范围之内。”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认为这不单单是事故,还是人祸。说得再明确一点,我们认为这等同于过失杀人。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让因得不到休息而疲劳过度、走路都打晃的司机带着危险去开滑雪游大巴,这早晚都会造成事故的。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你们利用这种危险的大巴来载客赚钱,这不是犯罪行为是什么?我们只能认为你们根本没把乘客的安全放在心上。做出这种近乎杀人的行为,还想按以前的事故来制定赔偿标准,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样想有些太天真了吗?”
林田用兴奋的语调口气说完了这席话。他坐下去时椅子发出了很大的响声。有几个人小声鼓起了掌。
公司方面的人露出苦脸是可想而知的事了。出现“过失杀人”这样的词语让他们的心情自然无法平静,而林田的陈述也是他们根本无法否认的。
就在前一段时间,劳动局还宣布,他们已经向东京地方检察院递交了相关资料,以违反劳动基准法的嫌疑对大黑交通的两名干部提起了公诉。此外在稍早一些时候,关东运输局在对大黑交通进行特殊安全检查之后,认定该公司明显违反了防止疲劳驾驶的有关规定,在保证运输安全方面存在严重过失,责令该公司的8辆旅游大巴停止运营14天。据该局的检查结果显示,在近一个月内一直没有休息而从事驾驶活动的该公司司机有4人之多,这违反了公路运输条例中有关防止司机过度疲劳的规定。
另外,长野县警方也已经开始以违反道路交通法的嫌疑介入大黑交通公司的内部展开调查取证工作。一旦警方的调查结果公布,可能还会有新的处罚下达。
上述信息对于遗属来说无疑是个利好消息,所以林田才能够做出那么强硬的发言。
“你们真是太黑心了!居然还不好好承认自己的罪行!”平介旁边的男子发言了,是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女儿的藤畸。“我看了前天的报纸,你们是不是说过司机疲劳驾驶是他个人的过错?”
“啊,这个问题嘛,实际上是这样的。”公司方面的坐席上站起了另外一个男的。在开始的介绍当中平介得知,他是大黑交通运营管理部的部长,名叫笠松。“公司说这话的意思是司机从事超负荷工作并不是公司的指示,公司并没有强制他们超负荷工作。特别是造成这起事故的司机梶川,是他自己向排工作表的人提出请求,要求增加自己的勤务。这是事实。”
平介注视着笠松的脸。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藤崎表示了他的怀疑,“再怎么想要钱,也不会有人愿意一点都不休息地工作吧?”
“不,我说的是真的,这是我们通过内部调查搞清楚的。”笠松有些激动地说。
平介觉得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因为直子说她曾听到一个司机对另一个司机说“你这么拼命赚钱拿来干什么呀”这样的话。很明显,这句话意味着被这么说的那个司机是自己主动要求超负荷工作的。
平介心想,看来梶川司机还是等钱用。但是他把赚来的钱花在什么地方了呢?
“就算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公司仍旧推脱不了责任。”遗属方面的律师向井发言道,“按照劳动基准法的规定,不光是强制员工超负荷劳动,对于员工主动提出的超负荷劳动给予允许也是被禁止的。”
“啊,这一点您所言极是。”笠松低下头去说道,“我们公司并没存逃避责任。只是刚才有人好像对前天报纸上的报道有误解,所以我想稍微更正一下。我想说的是,在梶川司机这件事上,并不存在强制这种说法……”
“可是,你们的做法也许和强制没有什么差别。”林田说道。他手中拿着一本什么记录。“这里有你们公司去年年的资料。你们公司的司机一个月的工作时间比行业的平均值高出60多个小时,加班时间为每个月50个小时,是行业平均值的三倍半。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原因就在于你们公司的基本工资比其他公司低,因此员工只好靠加班补贴来补足。尤其是对那些在子女教育方面负担很重的三四十岁的员工来说,这种取向更加明显。请问对于这一点,大黑交通能够否认吗?”
大黑交通的干部们无以反驳,一下子哑口无言了。甚至在他们之中,也出现了点头的人。
“那么,”由于话题偏离方向而被晾在一旁的总务部长富井开口了,“遗属联合会的各位认为多少金额比较合理呢?”
接下来林田等四位干事和向井律师互相小声商量了起来。他们的座位排在了一起,这表示遗属联合会的其他成员把交涉大任基本上都委托给他们几个了。
最终向井律师说话了:“经过商议,我们遗属联合会成员一致认为,赔偿应该与性别和年龄无关,所有人都一律相同。至于金额,我们至今已经讨论过多次了,初步得出了不能再做出让步的最低额度,是8000万日元。”
向井干脆的发言对大黑交通方面的人来说无疑是重重的一锤。像是被这一锤从上向下击中了一般,那些干部都耷拉下了脑袋。在场的最高复杂人——专职董事听完后抱住了自己花白的头。他是前天才顶替社长上台的,但在平介看来,他明显并不高兴。
看来照这样争论下去,交涉还要拖很久。平介也变得愁闷起来。
这一天的交涉又结束了,最终大黑变通方面答复说回去再商讨一下。平介也说不好情势算不算是在向着有利于遗属联合会的方向发展,但从几位干事和向井律师的表情来看,虚该可以看做是往前迈了一步吧。
平介走出会场时,看见大黑交通的人正在整理资料。运营管理部部长笠松正一个人在稍远的地方往文件上写着什么。平介走近了笠松:“啊,打扰一下。”
也许是没有料到会有遗属跟他打招呼,笠松眼神里露出了惊惶失措。将平介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之后,他应了一声:“啊,您说。”
“还是您别才说的内容。您说梶川司机是自己主动要求超负荷工作的,对吧?”
“啊。”
“梶川是不是有什么急着用钱的地方,所以才这样勉强自己的?这方面您有所了解吗?”
“啊,这么详细的事情我倒是没有听相关人员说过。”笠松难掩不解的表情。他一定是对遗属为什么关心这种事感到十分疑惑吧。
这时平介的身后有人喊:“杉田先生!”
平介回头一看,是林田。平介向笠松说声“谢谢”后,来到了林田跟前。
“杉田先生,你这样做不太合适吧。希望你不要单独和对方谈个人要求。”代表干事皱着眉头说。
“啊,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平介一边道歉,一边心想我谈的可不是个人问题,而是事故原因。
在平介心里,赔偿金多少都无所谓。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想要钱。钱当然越多越好,但他不想为这事浪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对他来说,事故原因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是最让他心急的。虽然已经大体上得出了疲劳驾驶的结论,但在为什么会出现疲劳驾驶这一点上,始终都很暖昧。因为他想要钱——这是废话。问题是他为什么想要钱。是因为想过奢侈的生活吗?还是他欠了别人很多债?是因为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吗?还是他沉塌于赌博?这些才是平介想要知道的。如果不能弄清楚这一点,平介将始终无法接受目前的解释。
平介看到藤崎在与向井律师说话,隐隐约约的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藤崎好像是在说向他们提出最低要一亿日元就好了。律师听了之后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接下来好像是跟他解释说8000万就已经够高的了。
17
在新宿车站买回去的车票时,平介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零钱了。他看到了一家商店,于是走了过去,打算买本杂志。看杂志正好可以打发坐电车的空闲。
但那里并没有他经常看的那种杂志,倒是一本男性杂志的封面吸引了他的眼球。县体点说,吸引他眼球的是封皮上摆着性感姿势的女子的照片。这本名为《快乐星球》杂志的存在价值一目了然。
平介以前从未买过这种所谓的官能杂志。他在公司的更衣室里也曾见过这样的杂志,但他从来没有拿起来看过。
他产生了买本看看的想法,但又实在难以下手。商店的售货员是位50岁左右的中年女性。他害怕被她看成不正经的人。
他越是犹豫,越是难以下定购买的决心。最终他还是拿起了一本自己并不太想看的杂志,打开了钱包。
就在这时,一个看似上班族的年轻男子来到他身旁。年轻男子扫了一眼店面之后,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本《快乐星球》,之后递上了一张千日元钞票。女售货员带着一副似乎对生意毫不感兴趣的表情,慢吞吞地给他找了钱。
原来如此!只要大大方方地买就可以了。
平介装作才发现那本杂志的样子,果断地拿起了一本《快乐星球》,和刚才拿的那本杂志合在一起拿在手中,递过去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他希望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女售货员慢吞吞地把要找给他的零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递了过来。当然,她才不会对他买了什么杂志感兴趣呢。
在回去的电车上,平介读的是那本普通杂志。《快乐星球》被他和赔偿交涉的资料一起放在了提包里。他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个小学生刚买了自己想要的玩具一样。
从车站下了电车,快走到家附近的时候,平介看到了桥本多惠子从正对面走过来。她接近棕色的长发随风飘动着。她也马上注意到了平介,微微张开嘴,停了下来,脸上洋溢出自然的微笑。
“啊,老师,好久不见。您这是去哪儿了?”平介低下头去向她打招呼。
“杉田先生,我刚才去过您家了,家里好像没有人,所以想往回走呢。”
“啊,是吗。那,如果方便的话,现在一起过去吧。”
“好,那我就小坐一会儿。”
桥本多惠子于是掉转了方向,两个人肩并着肩向平介的家走去。
“藻奈美好像也不在家,她是去哪儿玩了吗?”
“这个嘛,不,我觉得应该不是。”平介看了看手表,马上就快到5点了。“我猜她是去买晚饭吃的东西去了。”
“哦。”桥本多惠子像是有所领悟似的点了点头,“藻奈美最近都变得像她妈妈那样能干了吧?”
“呵呵,现在她好歹都能自己做很多事了。”
“真了不起啊。我}9现在还吃妈妈做的饭呢。”
“啊,老师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吗?”
“对啊。他们都想快点把我嫁出去呢。”
“老师要是有那种想法的话,应该会有很多候选对象吧?”
“哪有那回事啊。我一直待在学校里,生活圈子很狭窄的。”桥本多惠子在面前摆着手说道,分明是一副很认真的表情。
那让我做你的候选人吧!——平介想出了这句玩笑话,但是却没有说出口。毕竟之前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那样太不稳重。
到了家门前,平介还是先按了几次门铃。内线电话的话筒里并没有传来直子的声音。
“看来还没回来呢。对了,是藻奈美在场比较好吗?”平介问道。其实他心里在想,虽然她是老师,但同时她还是个年轻女子,独自到一个男人的家里可能会有些不方便。
“不用。还是单独和您一个人说比较好。”
“啊,是吗,那请进吧。不过,家里地方有点小。”
平介打开了大门上的锁,把她让了进来。桥本多惠子没有露出任何拘泥的样子,说声“打扰了”便大大方方地进了院子。当她从身边走过时,平介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
平介把她带到一楼的日式房间里。打开冰箱往里看时,平介想到应该为应对这种场合提前买些果汁什么的。冰箱里只有啤酒和麦茶。直子很少买果汁,因为她说果汁对孩子的牙齿不好。现在她自己变成孩子了,可是这个习惯还没有改。
最终平介倒了一杯凉麦茶端给了女教师。
“您不用太费心了。”桥本多惠子低下头去说道。她在电视正前方的坐垫上跪下身来。那个坐垫原来是他和直子结婚时用来招待客人的,之后就一直没有用过。车祸之后不久,由于不断有客人前来吊唁,他就又把它从壁橱底端翻了出来。如果没有这番经历,想必现在他正让桥本多惠子等在门口,而自己则正投入找坐垫的苦战恶斗之中呢。
“今天您要说的是什么内容呢?是藻奈美在学校惹什么乱了了吗?”
“没有,没有。”桥本多惠子连摇头带摆手地说,“不是那么严重的问题,只是想就一件事情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哦。”平介挠了挠鬓角。他觉得桥本多惠子的腔调有些正经。“那么,是什么事情呢?”
“前一阵子,您的女儿来找我商量事情。”
“噢。”
“她说她想上私立中学。”
“啊?”平介向后仰了一下身体,由于手中端着水杯,差一点把麦茶洒到外面。“私立中学,是像麻布或开成那样的学档吗?”
“对。不过你说的都是男子学校。就是这种类型的学校。当然,也有稍微普通一些的,相对好考一些的学校。”
“这么说麻布和开成就是很难考的喽——平介目己解释道。他根本不懂这方面的事情。像麻布中学和开成中学这些名字他也是因为听直子提过,所以才知道的,不过仅仅知道名字而已。
“这么说还有女子学校了?”
“当然有了,比如樱荫啦,白百台学园什么的。”
“呵呵。”平介将挠着鬓角的手移到了后脑勺上,“这个……听名字就觉得是水平很高的学校。我说的对吧?”
“对。”桥本多惠子点点头,“这样的学校水平部是非常高的。要想进这样的学校,至少要确保偏差值在60以上。”
“是吗。”平介应和道,心里却一团迷雾。事实上平介根本就不知道被人们炒得很热的偏差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过了几秒钟之后,平介又睁大了眼睛问:“这么说来,藻奈美想上这样的学校了?”
“她没有具体说想上哪所学校。听她的意思是还没有决定下来。升学的事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她是和您商量后定下来的呢。”
“我根本就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来那就是藻奈美自己决定的了。”说完桥本多惠子喝了一口麦茶。平介凝视着她的嘴角,一瞬间他在头脑里想象她嘴上的口红会不会在杯口留下痕迹。不过,她放回到桌面的杯口上并没有口红的痕迹。
平介将视线从杯子上转移开,架起了胳膊。
“这个孩子,怎么会忽然之间产生这种想法呢?”
“她对我说是为将来着想。”
“啊?”
平介一边浮想起直子的脸,一边体味着“将来”这个词的含义。想着想着,心情竟异样阴沉起来。这不是不考虑就能迎刃而解的问题,既然上小学六年级的藻奈美在形式上存在,那么藻奈美的将来也就的的确确存在着。那绝不是杉田直子的,也不是平介的。之前平介一直没有正视这个问题,不是不想考虑,而是总想把它往后压一压。看来直子可没有那么想。她大概是把这个问题当成了自己的问题,所以才提出那样的想法吧。
“这么说来,替将来着想的话,上私立中学比较好?”
“问题就在这里。”桥本多惠子直视着平介的脸说。此时她的眼神是单纯的班主任的眼神。“从各个角度考虑,如果现在加把劲儿能考上私立中学的话,将来的选项也会参一些。——这是她自己说的理由。”
“选项?……”
“对。藻奈美用了选项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藻奈美说话越来越像大人了,和她说话时你都会忘记她还是个小孩子呢。”
平介心想“那是当然了”。不过他必须假装不知道才行。
“那不过是她装作老成而已。”
“不,我认为不是。她不只外表装出大人的样子,而且从内心里渗透出一种大人才有的稳重。之前有一次班上大扫除,她看到班里的男生在打闹,就向他们提出了警告。她的语气比我还……”说到这儿桥本多惠子遮住了嘴,“啊,对不起,我跑题了。”
“啊,没关系。那,老师的意见怎样呢?”
“我并不觉得进了私立中学将来的选项就会多。公立中学也有公立中学的优点。就拿这个学区的第三中学来说吧,那里的校风就非常不错,学生的学习水平也很高。当然了,如果藻奈美的决心很坚定的话,我也会尊重她的想法的。但在这之前,我想听听作为父亲的您的想法,所以才来打扰您。”
“可是您刚才说的这些事我都是第一次听说啊。”
“是啊,这让我也感到很意外。”
“对了,要想上私立中学的话还要做什么特殊准备吗?”
“那是当然了,要做各种各样的准备才行。比如要备齐学校资料从中选择自己想上的学校,还要为参加考试做大量的练习,最好还要参加公开模拟考试。”
“什么什么?”平介往前坐了坐身子,“考试……升个中学还要参加考试吗?”
“对啊,当然要考试了了!”桥本多惠子瞪大了眼睛回答道。那表情似乎是在说: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可是,这种考试不是像智力测验那样吗?就像脑筋急转弯那种感觉的……”
“不是不是。”女教师连连摇头。
“也有只考作文的学校,但那只是极少一部分。大多数学校都要考国语和数学,一般还要加考作文。有的学校还要考理科和l吐会呢。”
“那岂不是和中考没什么区别吗?”
“没错。所以小升初考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提前体验本该在中考时才体验的竞争。藻杂美所说的选项中,还包含了将来不用参加中考这一条。”
“是吗,原来如此。”
直子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种事情的呢?平介想了想,但是一时没找到答案。一定是在他满脑子都是工作上事情的时候吧。
“但是,我并不赞成孩子这么小就开始卷入应试竞争之中,所以我跟藻奈美也说了,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明白了。我再跟她好好说说。”
“那就拜托您了。说实在的,我不希望藻奈美脱离班集体。到目前为止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出色的班干部。一旦她决定要去应试,估计她就没法和大家一起玩了,那样就太遗憾了!”桥本多惠子脸上浮着笑说道。
就在桥本多惠子起身要道别的时候,走廊的门响了,接着传来了直子的声音:“我回来了!”
“啊。”桥了吗多惠子看着平介。紧接着又是直子的声音:“咦,这双鞋怎么跑出来了?”再接下来她大声说,“你知道吗,我今天在超市买到了稀罕东西。芋头茎,还记得吗?就是1O年前在大阪那个伯母家吃过的那个。没想到在东京也能碰到……”
当一边说话一边走的直子来到房间门口时,她的脚和口同时打住了,就像是一个被拿掉了电池的玩具。
“啊,老师,您怎么会……”她交替地看着班主任和平介的脸。
“啊,我有点事来找你爸爸商量。”说完桥本多惠子将目光转向了直子提在手中的趣市购物袋。一种直径大约两厘米的红色埴物茎露在外面。“那个是芋头茎吗?”
“对,就是芋头的茎。”
“噢。”桥本多惠子露出一副有所领悟的表情。
“啊,是1年前茎这个是我1年前在大阪亲戚家吃过的。”平介慌忙打圆场、“藻奈美,你这个笨蛋,你刚才把1年说成10年了。”
“啊,是吗?不好意思。是1年,1年前。”
“啊,那就是去年啰。咦,这个东西怎么吃呀?是做成色拉吗?”
“不对,煮着吃。关键是要去掉土腥味。不过不怎么难啦。”
“藻奈美自己能做?好厉害呀!”
“10年……啊不,1年前亲戚做的时候我给她帮忙,当时我做了笔记,现在应该还能找到。”
“真了不起。下次你教我做吧!”
“随时欢迎啊。现在的年轻人哪……包括我也是,最近的人很少做这种东西了。”
出于谈的是做菜的话题,直子的语气根本就不像是个孩子,在一旁的平介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藻奈美,老师马上要回家了,你这么缠着老师不太好吧。”
“啊,对对对。”直子于是又提着东西返回走廊入口处。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是说鞋怎么怎么的吗?”穿上皮鞋之后桥本多惠子问直子。
“啊,啊,这双鞋和我妈妈的一样,我以为是妈妈的鞋跑出来了呢。”直子答道。
“这双鞋?真的吗?哦,还有这回事。”
“有吗?”平介也间。
直子点点头“是妈妈非常喜欢的一双鞋。不过,看来还是穿在老师脚上更合适。妈妈穿着有点太花哨了。穿这种鞋就得有像老师这样的腿,又细又长才行。”
“讨厌,不许这样盯着人家的腿。”桥本多惠子往后退了一步之后向平介低下头,“那我这就告辞了。”
“啊,您慢走。”
桥本多惠子走后,平介将大门上了锁。回到走廊时直子已经不在那里了。平介回到屋子里,发现她在厨房里,正从超市购物袋中往外拿蔬菜。
“想上私立中学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呢?”他冲着她的后背问。
“我正想和你商量呢。”直子背靠着洗碗池站着。
“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一声不响地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还没有确定下来,正打算和你商量呢。”
“那你给我说说你的理由,为什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首先,我很早以前就朦朦胧胧地想过这样的事。”
“很早以前?”
“就是在我变成这样之前啊。”直子摊开双手说,“在藻奈美还活着的时候,那时我就想着或许让这个孩子读私立中学比较好,并且是那种可以一路直接升入大学的中学。我不想让她为中考和高考受太多的罪。”
“就是说直子为了自己将来不用吃苦,趁现在挑一条轻松的途径,是吧?”平介带着挖苦的语气说道。
“你听我说完哪。没错,之所以考虑明年上中学的事情时会马上想到私立中学,是因为以前就那样想过。但是,我还有其他完全不同于此的想法。毕竟要上中学的人实际上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上私立中学,我还有其他理由。”
“其他理由?”
“说得简单一点儿,”直子靠着洗碗池,交叉起了双脚,“是我想学习。”
“什么?”平介瞪大了眼睛。他根本没有想到直子会这么回答。吃惊过后,他开始觉得有意思,于是大笑起来,边笑边盘腿坐在了地板上。“喂,你没开玩笑吧?可不是能做小学生的题就能考上东京大学啊。”
直子睑上的肌肉一动也没动,整张脸都没有表情。
“我是认真的。”
她的声音很冷静。这话从一个外表是孩子的人口中说出来,给人一种格外冰冷的感觉。平介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我变成这样已经有三个月了吧。你知道我现在的感受吗?你希望我现在还忧心忡忡,每天生活在‘为什么会这样’的叹息中吗?”
“不。”他摇摇头。
“虽然我有时还会难过,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人,但我觉得我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生活了。我希望尽力延续藻奈美的人生。虽然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回到与你和藻奈美三个人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去,但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既然回不去了,我只能考虑该怎样走好我的第二次人生。于是我就想,该怎样做才好呢?我每天都一直不停地想。最终我只想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不要再让自己产生和以前同样的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
“哎呀,你不是也经常说那样的话吗?诸如年轻的时候多学一点儿就好了之类的。同样的想法我也有啊。”
“是吗?”
“这就是所谓的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你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对藻奈美是抱了很大希望的。我不是希望她成为钢琴家呀、空姐之类的,我只希望她自立,不光在思想上,在经济上也应该自立。我希望她成为不依靠男人也能生活的独立女性,能成为女杰当然最好。”直子干脆利落地说。
“直子你……”平介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难道你对成为我的妻子感到不满意吗?你后悔了吗?”
“没有那种事。能够做你的妻子我感到非常满足,也觉得这样很好。我可没说过想抛开家庭主妇的角色痛痛快快地出去工作这样的话。”
“但是,你不希望藻奈美选择和你一样的生活方式,对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我认为自立的女性也未尝不可以成为家庭主妇。我所排斥的,是因为不能自立不得已才成为家庭主妇这种情形。即使很训厌丈夫——你别误会,我只是举个例子—由于担心生活不稳定,所以不敢出走,这样的女人也有很多吧?我不希望藻奈美成为那样的女人。难道你不觉得只能靠男人活着的女人是很悲惨的吗?我只是运气好,遇到了你。可是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你,而是个很差劲的男人,那我该怎么办呢?说到底,我的幸福全掌握在你的手上啊!”
“这么说来,你也有过认为自己很悲惨的想法?”平介试探着问。
直子做了一口深呼吸,直视着丈夫的脸。
“跟你兜圈子没有用,所以我就直说了。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而且不止一次。”
“是吗。”平介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不是想让你伤心。并不是你不好,不好的是我。其实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很快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直子的生活其实很平常,我觉得很平常。”
“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比别人悲惨。你说得对,我活得很平常。是不是觉得悲惨这一点因人而异。”
平介用手指弹着矮脚翻桌的桌面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此,”直子继续说,“我决定替藻奈美成为一个能够自立的女性。我想,除了我以外,没有谁还能获得一次人生重来的机会。我不想浪费这次奇迹。”
望着充满激情地表达着自己想法的直子,平介回想起以前也曾有过个像她这样的女生,那是他初中一年级时的同学。初三上学期时她成了学生会主席。
“嗯,你的这种心情我非常理解。”平介说道。他非常懊恼找不出一句更能表达心情的话来。
“谢谢你的理解。于是我继续朝着这个方向想,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真想好好学习,就应该让自己身处一定的环境当中。”
“你所说的环境就是私立中学吗?”
“目前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可不想随便挑一所私立中学就上,必须得是有一定水平的学校。就算是哪所高中或大学的附中,我也不会满足于内部直接升学。到时候我会根据自己的实力去考自己能考上的最好的学校。”
“哈,你还来劲儿了啊!看来你以后就没工夫理我了。”虽然平介装作开玩笑的样子说了这句话,但这其实也是他的真心话。他自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拿出点儿干劲怎么行啊,考场如战场嘛。”直子说完像是对自己的话有所领悟似的点了点头。
“可是,有必要从初中就开始吗?先进一所当地的公立学校,等高考时再努力不也是一种办法吗?听桥本老师说,第三中学也不错呀。”
听平介这么一说,直子使劲儿摇了摇头:“不行!她还太年轻,根本就不懂。”
“再怎么年轻也做了几年老师了呀。”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她虽然人不错,但总是摆脱不了大小姐的状态。她看问题的眼光太浅了。”
虽然表面上是个小学生,可实际上是个36岁的大人,批判起年轻女教师来口下毫不留情。
“别那么说人家呀。人家可是为你操心才特意跑来的。”
“哎哟,没看出来,你还挺护着她呢。”直子稍稍歪起脸看着平介说道。
“你说什么呢。”平介撅起嘴来。
“啊,没事。”直子先是扭过头去,之后又转了回来,再次看着平介,“反正我想说的都说完了,就是希望你能支持我考私立中学。私立中学的学费比公立的要高,没有爸爸的支持和理解可不行呀。”
刚才还一直称呼自己为“你”呢,这会儿忽然换成了“爸爸”。平介心想,你叫爸爸倒挺会看时机的。不过他没敢这么说,而是说了句“只要你喜欢就好了”。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回答方法了。
“谢谢啦。”直子马上露出喜色,“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那我要煮芋头茎了。”说完她转向洗碗池,拿起了菜板。
晚饭除了煮好的芋头茎,还有烤鲹鱼和用嫩豌豆拌成的凉菜,每一样都十分可口。尤其是吸满了海鲜汤汁的芋头茎简直是人间极品。平介再一次打心眼儿里欣赏直子这种能够将1O年前吃过的菜成功再现的手艺。他不禁想,能做一手这么好的菜,干吗还非要拼命学习去考什么好学校呢?
吃完晚饭后,直子马上开始洗碗。正看着晚间直播节目的平介对她冼碗时发出的声音很是在意。
“干吗洗出那么大声音啊?能不能稍微静一点儿呀?”
“那样会浪费时间!”她手也不停地答道。
至于为什么说那样会浪费时间,平介是在她洗完碗之后才明白的。她擦干了手,根本就没打算坐下来,而是直接就要上楼。
“你去哪儿啊?”平介问。
“回房间。”她回答,“我决定从今天起每天晚上至少要学习两个小时。”
“从今天就开始?”
“常言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嘛。”说完这句同她11岁的外表极不相称的话,直子噔噔噎上了楼。
没办法,平介只好又将视线转回到电视画面上。巨人队正在和对手激战着,但是平介却再也无法将精力集中在比赛上了。
他目光投向了放在房屋一角的提包。他拿起提包,打开,从里面取出那本《快乐星球》。
翻开封面,一对女性乳房扑入眼帘。那是一对形状非常匀称漂亮的乳房,长着淡粉色乳头。女横特腰很细,腿很修长,看年龄还不到20岁。
那名女模的照片共有6面。她在每张照片中都摆出了足以撩起男人欲望的姿势。她那心醉神迷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性行为的最高潮。
平介的下面马上勃起了。
他心想,都已经好久没有做过了,最后一次和直子做爱是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当时直子一边说着她不在时不准见异思迁之类的话,一边主动伏在他身上。
他拿着杂志站起身来,一边注意着不发出走路声,一边溜进了卫生间。
他一面望着模特惹火的身材,一面开始了自慰,眼前同时还浮现出了桥本多惠子的脸。
18
时节已经步入7月了。之前一直持续下着雨,但今天早上却出现了久违的蓝天。
“看来今天会很热,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吃过早饭放下筷子后,直子来到外面边看边说。早上吃的是昨晚剩下的油炸虾。如果是平常的话,直子还会做大酱汤的,但是今天早上没有。她早上睡懒觉了。平介知道她睡懒觉是因为昨晚熬夜学习了。但是他没有了取笑直子的心情。
“为什么天热就高兴?”
“因为今天要去游泳。”说着她做出个游泳的动作。
“啊,是去游泳啊,真不错。”
“都多少年没游过了,不知会不会忘。”
“这种事情跟骑自行车一样,只要会了就一辈子不会忘。”平介说完往嘴里扒了两口饭。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抬起脸来看着直子问:“藻奈美会游泳吧?”
“当然会了。她以前还上过游泳培训班呢。不论是自由泳还是蛙泳……”说到这里,直子的脸色一下于变了,“啊,蛙泳……”
“你行吗?”
“不行啊。”直子摇头,“糟了,这可怎么办呀?”
平介也知道直子只会自由泳。年轻时一起去海边游泳,直子一开始明明说不喜欢被水打湿,可是一下一海马上就撒欢儿地游了起来,并且只用自由泳这一泳姿。那时直子的皮肤很嫩,看上去十分水灵。
“没记错的话,去年夏天藻奈美还参加校内游泳比赛了呢,而且是蛙泳。”
“这可不好办了,总不能说今年忽然就不会蛙泳了吧。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我来月经了。唉,好不容易有这么个适合游泳的好天气。”直子沮丧地说。她那沮丧的样子倒是很像真正的小学生。
直子先平介一步出了家门。在穿鞋时,她忽然一拍巴掌。
“对不起,忘了告诉你了,昨晚有个电话找你。”
“谁打来的?”
“梶川女士。应该是那个司机的妻子吧?”
“如果她叫梶川的话,那就是了。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她说会再打过来的。”
“噢。”平介心里想着,会是什么事呢,自从上次在田端制制所见过面,之后就再没和她说过话了。
“你晚上给她回个电话吧。”直子说道。
“你记下她的电话号码了?”
“啊?没有,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不知道啊。算了,她早晚还会再打来的。”说完他开始猜测征子打电话的原因,但是没有任何头绪。
来到公司,小坂科长又来找他。他想让平介再去一次田端制作所。
“还是有关D型喷枪试制工作的事,那边说问题已经解决了,想让你再过去看看。据说他们又用了新的规尺,所以最好把他们的设计图也要过来。当然,要是平介很忙的话,让别人去也行。”
“啊,不,还是我去吧。我也想听听具体情况。”
“就是嘛,你肯去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过一会儿跟他们联系。”小坂舒了一口气。接下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狡黠地一笑。于是,上司的脸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亲昵的大叔的脸。
“告诉你件大好事。”
“大好事?”
“对呀,一个35岁的,比你死去的妻子还小一岁呢,并且到现在还是未婚。我看过她的照片,感觉正经不错哩。”
等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之后,平介连摇头带摆手。
“我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我知道,对方也没考虑过呢,所以说这种事是要靠身边的人撮合的。不管怎样,先见上面再说嘛。”
“不行不行,不管怎么说都太早了。”
“是吗?要是平介真的那么想的话,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啊,”小坂凑到平介耳边说,“你那里能忍受得了吗,应该快憋得不行了吧?”
平介当然明白他所说的那里指的是哪里。
“啊?啊,没事,根本没有那种感觉。真的,现在没有那种心情。”
“是吗?真是难以相信。”小坂带着怀疑的表情歪起了脑袋。
“那,我这就去田端制作所了。”说完平介从小坂面前逃开了。
平介从公司里借了公用车,开向田端制作所。他很喜欢去其他工厂或下属公司。说得准确些,他喜欢的是路上的时光。总在同个地方和同一群人做同样的事久了。有时会产生一种被世界遗弃了的感觉。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哪怕能到公司外面待几分钟,都能让他再次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在田端制作所的任务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这次不是出现了可题,而是之前的问题解决了。他来只是听听他们的汇报,因此很轻松。对方负责该问题的一个年轻人也是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碰头结束之后,平介又像上次那样来到了卷线车间。他想起直子说过,梶川征子给他打过电话。
可是,在那一排女员工中没有发现征子的身影。平介来到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那个男子坐着的地方。他面前的桌子上立着一个牌,上面写着“主任”。他虽然脸长得有点儿棱角分明,但是眼神很和蔼。想必他对女员工的照料也无微不至吧。
“请问,梶川征子在吗?”
“啊,她呀,最近一直没有来。”听平介这么一问,主任马上答道,“听她说是身体不太舒服。我们也正替她担心呢。”
“是不是住院了?”
“这个嘛,我倒是没听说过。”主任歪着头问,“您找她有什么事吗?”
“啊,我们两个认识,只是想顺便来看看她。”说完平介向主任道声谢,离开了车间。
他眼前浮现出梶川征子瘦弱的身体和煞白的脸。想必她一定太勉强自己了。此外,她还必须面对舆论冰冷的视线。平介这时耳边回响起骚扰电话里阴森的声音。
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呢?平介越想越在意。
出了工厂,平介上了车。他启动了引擎,正想将手动变速杆挂入低挡时,发现了装在车门内侧口袋里的交通地图。取出地图,他翻到了东京西部的扩大图那页。
位于调布的征子家离这里仅咫尺之遥。
他看了看表,刚过上午11点。即使现在急匆匆赶回公司,也已经到午休时间了。
他挂上挡,缓缓开动了汽车。
以前坐出租车送过她,所以他很快就想起了该怎么走。来到那栋还有印象的公寓前,他将车停在了马路边。
上了台阶,他找到写有“梶川”名牌的门前,接下了门铃。门口没有内线电话。
见没有反应,平介正打算再按一次,门内传来了回答声“来了——”
是她女儿的声音。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叫逸美。
“打扰了,我叫杉田。”
门开了一条缝,门里还上着锁链。适过门缝可以看见里面稍显紧张的逸美的脸。
“你好!你妈妈在家吗?”
听平介这么一问,她说了句“请等一下”之后又关上了门。很快里面就传来了解开锁链的声音。估计她是进去向妈妈通报平介的到来吧。
“请进吧。”逸美用僵硬的表情把平介迎进了屋。
“打扰了。”
在平介脱鞋的同时,里面的拉门拉开了。面容憔悴的梶川征子带着夹杂了微笑与惊讶的表情出现在眼前。她穿着一条长长的和毛巾同样质地的连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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