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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宗罪(前传+1、2、3、4)

_14 蜘蛛(当代)
  炮子说:“快去,快救我。”
  一会儿,高飞回来了,他对炮子说:“没有树枝,只找到一块大石头。”
  炮子苦苦求饶,他把背包扔上去,求高飞饶他一命。
  高飞恶狠狠地将石头砸下去,正好砸在炮子的头上,炮子闷哼一声,躺在井底,一动不动。
  中午时分,高飞走出深山,走到盘山公路上,他拦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打开背包一看,里面竟然不是钱,而是树叶——原来钱已经被炮子调包了。
  炮子并没有死,他当时被石头砸得眼冒金光,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索性躺在那里装死。等到高飞走了,炮子用腰带卡在陷阱内的墙壁上挖了几个小坑,他用脚踩着那些坑,像攀岩那样爬出了陷阱。
  后来,炮子隐姓埋名,利用这些钱东山再起,成为了一个传销组织的头目。
  前传:罪全书 【第七卷 终极决战】
  前传:罪全书 第二十五章 传销恶魔
  在莱阳市,每到早晨6点和下午6点,街头巷尾、广场、公园,以及河边的空地上,都有一大群人,像赶集一样,然而不买东西,也不卖东西。他们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为什么像幽灵似的汇聚在一起呢?首先,为了堵塞交通,然后为了让人感到恐怖。
  这恐怖画面是在白天出现的。
  这是些什么人?
  一群整天吃白菜的人。
  一群混迹于城乡结合部的人。
  一个所有成员都睡地铺的集体。
  一个不敢对亲人说出自己真实职业的组织。
  这些人数以万计,他们坚信自己将在几年后成为“百万富翁”。
  因为人太多了,这些百万富翁每天早晨都排队上厕所,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打电话。一条破旧的巷子口有个电话亭,一个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还系着条猩红的领带,他打了三个电话。
  一、“喂,二舅吗,我现在开了家广告公司,你以前不是干过司机吗,来给我开车吧,每月3000元,包吃住……我能亏待你吗……对,驾驶证来到这里再办吧……喂,你别挂电话,等等,我不是在干传销……喂,喂……”
  二、“姑父,您老身体怎么样,打电话给你问个好,我做老板了,开了家网络公司……你来入股吧,就是投资……不懂网络没关系,我刚开始也不懂啊……脱不开身,那就把家里的牛卖了,想赚大钱就做出点牺牲啊……好,那再说吧。”
  三、“石头,是我……你忘了啊,以前咱在一个工地上,我是电工组的……是啊,好几年没联系了,我现在做房地产呢,圈了一块地……对,哈哈,我现在就是包工头……难听,还是叫我王老板吧,你在家干建筑能挣多少钱啊……来帮我吧,每月不少于3000……好,你到了车站我去接你,就这么说定了。”
  石头来了。
  噩梦从此开始了。
  石头一下火车就受到了热情接待。当年的电工,现在的王老板,一见面就给他一个拥抱,另一个自称苗主任的女人帮他拎着行李,他的行李中装着瓦刀、锤、钎——他是一个建筑工人。他们七拐八拐走进一片杂乱的居民区,走进一幢破旧的楼房。
  进入房间,地上横七竖八像尸体般躺着一些人,见到石头进来,“尸体”纷纷复活,向石头握手,说辛苦了。屋里的人都热情洋溢地迎接他,给他递毛巾,倒开水,弄得石头很不好意思。晚上吃饭,四菜一汤,有鸡有鱼,取“机遇”之意。石头后来知道,只有新人加入的时候才会吃到鸡和鱼,平时就是吃白菜和土豆。十几碗米饭,上面竖着筷子,齐刷刷两排摆在厅里的茶几上,他们端起饭之后就开始喊:
  “领导请吃饭,老板请吃饭,大家请吃饭,我也吃饭。”
  口号整齐划一,非常洪亮。石头突然想笑,绷住脸,还是没憋住,扑哧一下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以后他也会成为一个吃饭前喊口号的人。为了在新人面前展示激情,吃饭要“抢”,大家抢着盛饭,抢着添饭,抢着给新人夹菜,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吃之前要感谢领导,说的时候还配合一些手势,说到经理、总裁什么的还来个中国式的抱拳行礼,表示敬仰!吃完饭,大家开始玩游戏,剪刀石头布,成语接龙,猜数字,实话实说,都是幼儿园小朋友玩的那种幼稚游戏,输了的人要表演节目,有的唱一首歌,有的讲一个故事。
  石头输了,大家开始有节奏地鼓掌,要求他表演节目。
  腼腆的石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就给大家鞠个躬吧。
  晚上睡觉,男的一个屋,女的一个屋,都是呈一字形排开大地铺。睡觉前,一个挺漂亮的女孩给石头洗脚,石头死活不让。
  女孩说:“我们不是一家人,但胜似一家人。”
  石头说:“汗脚,臭,我自己来吧。”
  女孩固执地按住他的脚,把鞋脱了下来,一股臭味在房间里渐渐弥漫。石头的脸红了,女孩却不嫌弃,很温柔地给他洗脚,还没洗完,旁边已经站着一个人拿着毛巾准备给他擦脚了。石头是一个建筑工人,何尝受过这等待遇,心里暖暖的。
  王老板走过来说:“石头,这里就是家。”
  石头问:“咱的工地在哪儿?”
  王老板说:“明天,我带你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大家边唱歌边穿衣服,早饭是米粥,这米粥的特点是看不到米。吃完所谓的早餐,王老板说带石头出去走走,在路上,王老板向石头郑重地表示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公司,但是自己在从事一种新兴的行业,两年就可以赚到380万。石头并未对这种欺骗感到愤怒,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哦。”
  他们来到了一处二层小楼,王老板敲门先敲两下,隔一会再敲一下,像对暗号一样。门开了,进入一个四周封闭的房间,窗户被窗纸封上了,还有厚厚的窗帘。屋里坐满了人,整整齐齐的,都是坐在塑料板凳上。
  石头悄悄地问朋友:“是不是要放黄色录像啊?”
  朋友大声说:“我带来一个新朋友,大家欢迎。”大家都站起来,掌声雷动。
  一个穿西装的女讲师走在黑板前,大家安静下来,王老板也拉着石头坐在小板凳上,开始认真地听。
  讲师说:“我们来到这个小小的课堂,无非就是一个‘缘’字,简简单单一个‘缘’字,把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异地他乡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当我走出家门的时候,有人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要寻找我心中的梦,当我在风雨中接受洗礼的时候,有人又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要实现我心中的梦。人生有梦,人生如梦,但是人生毕竟它不是梦,我们在这里可以将梦想变成现实。文凭不等于水平,学历不等于能力。不管你是大学研究生还是小学毕业,在我们这里都一视同仁。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组成一个大家庭,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我们一定会获得成功。”
  讲师问石头:“这位新来的朋友,你是被骗来的吧?”
  石头小声地回答:“是的。”
  讲师说:“小时候,妈妈说打针不痛,妈妈为什么要说谎?因为说一个美丽的谎言,孩子就能勇敢地接受。如果别人对你说这里有一座金山,你会来吗?你会反问他吃药了没,并且准备提着一袋水果去医院看望他……”
  众人哄笑起来。
  讲师继续说:“第一个发现商机的是天才,第二个发现的是庸才,第三个发现的是蠢材。为什么我们这个行业成员都是亲朋好友,因为这个商机知道的人越多,我们的机会也就越少。我们要做天才,而不是蠢材,我们骗亲朋好友来,就是为了他们好,我们要和亲朋好友一起挖取成就事业的第一桶金。你不相信奇迹,奇迹就不会发生。”
  众人鼓掌欢呼。
  讲师示意大家安静,说:“我们连锁销售是个新兴的行业,这套模式是从美国引进。只要投入3800块,发展三个下线,最后成功出局,就可以赚到380万。我们群蜂生物科技公司总部是在韩国,我们分五级三阶制,E.业务员、D.组长、C.主任、B.经理、A.总裁……虽然你现在不是一个百万富翁,但你以后肯定是一个百万富翁,虽然你现在睡的是地铺,吃的是大锅饭,但是会吃苦的人吃一时之苦,不会吃苦的人吃一辈子的苦,一切都让事实说话,下面请几位成功人士上台现身说法。”
  一个人上台鞠躬,对大家说,“我现在每月拿1.9万,1.9万够不够?”
  下面的人精神百倍,齐声高呼:“不够!”
  另一个人上台说:“我现在已经做到主任级别,我为从事这项伟大而崇高的直销行业感到幸运,我要感谢我的上线,现在我免费地把自己推荐给大家。我来自……欢迎台下在座的各位百万富翁千万富翁抽出你们百忙之中的宝贵时间莅临我寝室指导……”
  最后,讲师问石头:“这是一个改变你个人和家族命运的时刻,你愿不愿意加入百万富翁的队伍?”
  石头说:“好,我加入。”
  众人站起来,发出潮水般的掌声,穿西装的女讲师上前拥抱石头,石头只觉得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石头开始向家里要钱,他母亲卖咸水花生,他姐姐开着一家油漆店,3800元对他家来说不是小数目。打电话之前,苗主任帮他写好电话稿,石头拿着一个鞋刷子放在耳边自言自语,时不时地将语调提高,然后和风细雨地说着什么。他先模拟打上几遍,这样可以提高成功率。
  石头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村委会的电话,村长把他母亲叫过来,他母亲慌里慌张地问怎么了。
  石头说:“妈,我和朋友承包了一个修路的工程,急需用钱。”
  母亲说:“家里没钱,你姐姐开店,钱都给她进货了。”
  石头说:“这是个赚大钱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晚啦。”
  母亲说:“咱没有发财的命,你就好好地当个泥水匠,挣多花多,挣少花少。”
  石头说:“妈,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整个过程他都跪在地上,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终于答应借钱汇给他。
  一个月后,石头声称自己承包工程发了财,把姐夫骗了过来。
  姐夫对投入3800元就能赚到380万感到怀疑,一屋子人轮番对其洗脑。
  非法传销洗脑一般分三步。
  第一步是答疑解惑,通过互相沟通,以问答形式消除成员心中疑惑,解决其付诸行动的各种障碍问题,比如讲“骗有善意和恶意之分,将人们骗来是为了让他们发财”,消除其骗人内疚感。
  第二步是煽情授课,深入洗脑。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通过授课、成功人士的经验介绍,描绘出美好前程,短期即可达到高额回报率,点燃新人投入非法传销团伙的狂热欲望。
  第三步是课后沟通,强化洗脑。主要是在寝室营造“大家庭”氛围,由“培训员”向成员传授与他人的沟通技巧及传销的战略战术和手段,反复灌输传销快速致富理念,强调一开始付出多回报少,越往后付出越少回报越多的发财路径,将成员传销致富的梦进一步固化、放大。
  石头劝说姐夫:“我能骗你什么?你是我姐夫,我顶多骗你一张火车票,你先了解一下我们这个行业,仔细琢磨一下这是不是个发财的机会。”
  姐夫说:“我不太相信。”
  一个秃顶男人对姐夫说:“我开着三家中介所,我都放弃了,你看我是傻子吗?”
  姐夫笑而不答。
  一个中年妇女说:“我大姑排在前面,大姑的下线是我爸爸,爸爸下面是我的小女儿,小女儿下面是大女儿,我现在帮小女儿做发展。下个月,小女儿就有工资发了。”
  姐夫问:“多少?”
  中年妇女说:“三四百块,要知道,我小女儿只有6岁,6岁就拿工资了。”
  一个梳着小分头的青年走过来说:“我表哥来十一个月了,他都挣100多万了,现在他买车买房,还在家搞了几十亩的香蕉地。”
  姐夫说:“我考虑一下吧。”
  科学家做过一个试验,将六个人关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屋子里有一个苹果和一个橘子,五个人说这个橘子比苹果大,剩下的那个人就会相信;五个人说今天是星期二,剩下的那个人尽管知道不是星期二,但也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最终被别人说服。人类有着盲从的心理,20世纪六七十年代流行打鸡血就是个例子。
  石头的姐夫听了几堂课之后,就陷入了传销的深渊。他先把自己的侄子发展为下线,侄子王勇又以招聘为借口拉来一个同学。
  这个同学叫陈磊,刚来到就感觉不对劲,好多人在屋子里,他们也不谈招聘的事情,就是不断地嘘寒问暖,陈磊就警惕了起来。一会儿,有个女孩把他的手机借走了。他当时没想太多,过了一会儿,王勇来了,根本不提招聘的事,而是介绍连锁销售,说了半天,然后告诉他,其实是把他骗来的,让他做这个销售。
  陈磊感到非常愤怒,他咆哮着说:“王勇,咱俩从小学就是同班同学,咱俩好得穿一条裤子,你竟然把我骗来,骗来搞传销。”
  王勇急切地辩白:“这是直销,不是传销。”
  陈磊举起拳头,想打王勇,却下不去手,他就用拳头打墙,墙霎时红了,石头和石头的姐夫上前将他抱住。
  王勇哭喊着说:“你打我吧,别折磨自己。”
  陈磊说:“这竟然是真的,我们多年的朋友,你能这样骗我吗?”
  王勇说:“我把你骗来是为你好,我就想咱俩一起创业发财,大展宏图,我们以前在学校不经常这样说吗,这是个机会,我用一辈子的友情,来换你这几天的时间。你留下来,我不勉强你加入这个行业,你留下来帮我看清楚,即使是火坑,你看清楚了也好拉我出来呀。你现在刚来,好多东西都没有看到,好多东西都不了解清楚,你就这样下结论。看在友情的分上,这么多年来,你还不了解我吗?”
  陈磊也哭了,心里想,是啊,即使是火坑,我也应该把他拉出来呀!以前听说的那些关于传销的事情一幕幕都在他眼前出现。
  石头的姐夫看到陈磊精神状态很差,就说先休息一会儿吧,然后叫了一群人进来看着他,怕他再冲动。他们还不断地说不用为人身财产安全担心,只是先在这里面待几天,好好地了解行业,过几天了解明白了,做与不做都可以。陈磊感到心力交瘁,坐了近三十小时的火车,又碰到了这种事情,太痛苦了。他就坐在那里处于一种呆滞的状态,不断地听他们喋喋不休地讲。
  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人,把陈磊叫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说他女朋友已经打了几十个电话了,让他给女朋友回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女朋友带着哭腔的话一下子就传进他的耳朵,她不断地问陈磊怎么了,是不是不要她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女朋友说她已经在电话前坐了一整天了,每隔十分钟就打一个电话,非常担心。陈磊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尽量平静地和女朋友说:“我没事,就是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女朋友说:“是不是被人绑架了,被人骗了?”
  陈磊说:“不是。”
  女朋友问:“是传销吗?”
  陈磊回答:“是。”
  女朋友在电话里哭了,屋里的那几个人听到“传销”非常生气,他们冲过来,想抢夺陈磊的手机。陈磊跑进卫生间,用洗衣机顶住门,开始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手机却欠费了,他连忙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写到短信里,用群发功能一遍一遍地发,始终是发送失败。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焦急万分,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就在厕所门被撞开的一刹那,消息发送成功!
  几个人冲进来,把陈磊拉回房间,一个人夺过手机,检查了一下,发现欠费了,就把手机还给了他。陈磊愤怒地说:“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女朋友哭得嗓子都哑了,你们有没有一点点同情心,如果有,你们就放我出去。”
  王勇说:“你现在情绪不稳定,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让你走。”
  陈磊说:“你们既然是正当的行业,为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王勇说:“我们是直销,你误会成传销了,万一你出去报警,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陈磊明白自己的朋友已经深陷其中,他想,为了父母,为了女朋友,为了家人,为了自己,拼了!他冲到门口,却发现门已经反锁了,几个人想拦住他,他又跑到阳台上,想跳下去,阳台上安装了护栏,他绝望地对着漆黑的天空,像受伤的狼一样扯着脖子大喊女朋友的名字。
  当天晚上,他失眠了,第二天上午收到两条短信。一条是“交费成功,交费金额为100元”,另一条是女朋友发的:“磊,虽然我们还没结婚,但我已经把你当成老公了。我给你交了话费,怕你手机欠费失去联系,现在你爸爸和我爸爸,全家出动去解救你,这两天你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可和他们硬来,要冷静,我永远爱你!”
  陈磊握着手机,一阵幸福的战栗传遍全身,眼睛湿润了。他仔细审视了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他不敢贸然报警,因为他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他,只能安静地等待,他把手机调成振动,等到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偷偷地给父亲发短信。传销的第一步往往是非法拘禁,在这个灵魂扭曲的环境里,没有人可以信任,不要以为能说服谁,被洗脑的人是不会听道理的,和一群疯子辩论完全没有必要。他们将传销窝点称之为“家”,有不少是拖家带口,卖牛卖房,甚至贷款来从事这个行业,在传销组织里没有夫妻等亲人关系,丈夫见了老婆也要称呼老板好。
  传销的本质就是——·一个人的更富建立在另一个人更穷的基础上,另一个人就是自己的亲人。
  陈磊冷静下来,假装配合那些传销人员,也去听了几堂课,两天后传销人员举行了一个大型的分享会,地点在朝天电影院。十几个成功人士现身说法,气氛用“疯狂”两字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近千人的大会场里掌声如雷,连绵不断。
  主持人对大家说:“今天,我们的马总裁也来到了分享现场,大家欢迎。”
  在掌声中,一个穿黑色西装、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步入会场,身后跟着一个气质非凡的女秘书,女秘书拿出一沓发言稿,他示意不用。他走上台,向会场扫视一周,会场安静下来。
  “我就说一句话,”马总裁看着大家,“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会场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大家全部站了起来,两手举过头顶,开始有节奏地鼓掌。
  这时,会场里的陈磊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捅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惊喜万分,原来是他爸爸。爸爸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地说“嘘”,然后做了个走的手势。当时,台上的马总裁正在向B级别传销人士发放奖金,那一捆一捆的人民币让会场里的人看得热血沸腾,谁也没注意到陈磊和他爸爸偷偷地溜出了会场。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磊的爸爸回头一看,觉得站在台上的马总裁非常面熟。
  他对儿子说:“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人,我得赶快报警。”
  陈磊的爸爸就是云岭镇的陈医生。
  马总裁就是炮子。
  一小时后,炮子刚走出会场,一副锃亮的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湶城广场附近有一面墙,这面墙已经有着三十多年的历史了。
  三十年来,每过一年,墙就矮一点。
  如果一个人站在墙之前,如果他站立三十年,会靠近又远离某种永不能触摸的东西,那就是这公共墙壁上的字记载着的历史,从那一年的大字报,到计划生育的标语。
  这面墙与所有的墙相连在一起。墙面已经风化,剥痕斑斑,弹孔记录着射程,而后枝蔓生出,在整整四年时间里,墙面被绿色的爬山虎所覆盖,成为了一些过路行人在自家院子里种植花木的最初动机。
  1993年,墙上贴了狂犬病流行的告示,城里的打狗队到处捕捉流浪狗,在那一年,有一只老狗以惊人的力气跳过了这面墙。
  1996年,一个工人粉刷掉旧日时光,墙面换成了一家电器公司的广告,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广告上面开始覆盖着广告,写着治疗性病、办证、公关招聘、卖肾,出售透视扑克的牛皮癣滋生出来。
  2001年10月29日,墙上贴出了法院的布告。
  一个小学生站在布告前认真地念:
  被告人马有斋,男,五十三岁,犯贩卖毒品罪、黑社会组织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其个人财产上缴国库。
  被告人马有炮,外号“炮子”,男,二十五岁,犯贩卖毒品罪、黑社会组织罪、聚众持械劫狱罪、非法持有枪支弹药罪、非法经营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寒保三,外号“三文钱”,男,五十岁,犯贩卖毒品罪,教唆未成年人运输毒品,情节恶劣,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张木德,外号“大怪”,男,三十四岁,犯贩卖毒品罪、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法院在湶城广场举行了公开宣判大会,依法对四十多名犯罪分子进行公开宣判。白景玉亲临会场,画龙也做了精彩发言。千余名各界群众旁听了此次公开宣判大会,每宣判一个犯罪分子,路口的群众都爆发出欢呼声。公诉机关对其他犯罪分子进行了宣判:
  铁军武,外号“铁嘴”,屠春明,外号“屠老野”,两人犯抢劫罪、逃脱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库班,犯盗窃罪、贩卖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
  丁万祥,外号“丁老头”,刘朝阳,外号“耗子”,两人犯盗窃文物罪、加工毒品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
  马有刀,外号“小刀”,犯组织卖淫罪,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寒少杰,外号“寒少爷”,犯贩卖毒品罪,其被抓获后能坦白交代犯罪事实,有立功表现,对破案起了一定作用,故酌情从宽处罚,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至此,除大拇哥、丁不四、高飞三人在逃之外,新世纪一号大案犯罪成员全部落网。
  当晚,白景玉在电视上发布了A级通缉令,他号召公安各部门积极行动起来,全民发动,全面出击,布下天罗地网,使犯罪分子无藏身之地,无逃跑之处。对于发现线索破案或直接抓获一名犯罪嫌疑人的,由公安部门奖励10万元,全部抓获的将奖励30万元。白景玉公布了举报热线电话,并对记者信誓旦旦地声称:
  三名犯罪嫌疑人一天不落网,大案指挥部就一天不撤销!
  前传:罪全书 第二十六章 水落石出
  故事趋向于完整,也接近于尾声。
  我们在下面从头至尾地将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内容呈现出来。
  几十年前,一群赤裸裸的农民在夜里挑担子进城,担子里装着萝卜,他们脱光衣服有两个原因:
  一、因为天热。
  二、因为省布。
  那些对遥远的事还有些记忆的老人,如果他们对往日的苦难生活还没有完全忘记,便能体会到“省布”二字的全部含义。
  这群光屁股的男人在夜里看到了奇怪的景象:两个黑衣人在长街上晃晃悠悠地走,都披着肥大的黑色长袍,头戴高筒毡帽,额上贴着几张书着符的黄纸,垂在脸上。前面有一个样子古怪的老头,背着竹篓,摇着黑色的铃铛,他一面引领着身后的两个人前行,一面抛撒着纸钱。
  “他们是干吗的?”一个光屁股的年轻人问一个老年人。
  老年人面露惧色,说:“吆死人的。”
  年轻人继续问:“什么意思?”
  老年人回答:“就是赶尸,后面那两个穿黑衣服的是死人,前面走的那个是赶尸匠。”
  一个人搭话道:“拇哥,你胆不是挺大的吗,你敢不敢把尸体戴着的帽子抢过来?”
  年轻人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们等着。”
  这个年轻人就是大拇哥。
  大拇哥很快就追上了那三个人。他蹑手蹑脚从后面接近,赶尸匠警觉地发现了他,立刻摇动铜铃,两具尸体便站在墙边一动不动。
  赶尸匠轻轻地说了句:“夜半赶路,生人回避。”
  大拇哥发现靠在墙边的确实是两个死人,蜡黄的脸,紧闭的双眼,额头上贴着画符的黄纸。大拇哥揭开那张符,死人突然活了,从长袍下伸出一个有力的拳头,正好打在大拇哥小腹上。
  大拇哥痛得弯下腰,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发现他们已经走了。
  大拇哥琢磨了半天,觉得非常蹊跷,死人绝不可能走路,更不会用拳头打人。
  他沿着地上的纸钱,一路跟踪,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人死后讲究落叶归根,要到故乡安葬。客死异地的外乡人,其遗愿一定是入葬祖茔,孝子贤孙必得搬丧回籍,但人们对于尸体非常忌讳,所以并没有船或马车愿意运送尸体。再加上交通并不发达,道路崎岖,常常要跋山涉水,这便出现了赶尸这个独特而神秘的职业。
  赶尸其实就是背尸。由赶尸匠在前边领路,徒弟背着尸体在后面跟随,日宿夜行,像幽灵似的走在荒郊小道,或僻静的小巷,摇晃铜铃,抛撒纸钱其实是故弄玄虚,营造一种阴风习习的气氛,使人不敢与之接近。
  赶尸匠收徒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个矮、貌丑、胆大。
  天明时分,大拇哥在一家客店找到了他们。赶尸匠向大拇哥坦白了秘密,他自称姓孟,湘西人氏,收了两个侏儒为徒,这两个侏儒就是丁不三和丁不四。大拇哥表示自己不会说穿,也不会难为他们。
  大拇哥成了赶尸匠的第三个徒弟。
  大拇哥有父母,但却是孤儿。父亲整日酗酒,母亲改嫁他乡,家也不是家,那时的他就是野地里的一株草,没人管没人关心,童年一过整个人生也就完了,正如天一黑什么都黑了。他本可以像邻居家的孩子那样,从14岁就开始帮家里糊火柴盒,一天要糊上千个火柴盒,一糊就是好几年,然后娶妻生子,用一生的辛苦给孩子盖一所房子,自己老了,孩子长大,孩子重复这春夏秋冬无穷无尽的平淡生活。
  他选择了离家出走,踏上另一条茫茫未知的道路。
  赶尸匠有一个体重240斤的女儿,她就是孟妮,后来她的体重增至350斤。赶尸匠想招大拇哥做个上门女婿,大拇哥拒绝了。他并不嫌弃她胖,他是这样说的:“我讨厌女的。”
  赶尸匠死后,大拇哥、孟妮、丁不三、丁不四,他们四人组建了一个红白喜事器乐班子,遇到婚丧嫁娶,就吹响唢呐,敲起锣鼓。农村里结婚或发丧的时候都有一班这样的人。由于这四人相貌奇特——两个侏儒,一个比猪还胖的女人,一个丑八怪——所以他们格外受欢迎,他们一出现,就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以至于出殡的孝子忘记了哭,结婚的新人忘记了笑。
  这个器乐班子也是马戏团的前身。
  过了一段时间,器乐班子收了一个新成员,他叫寒保三,外号“三文钱”,会杂耍,会吹笛子让一条眼镜蛇翩翩起舞,有过走南闯北江湖卖艺的经历。在三文钱的提议下,一个马戏团出现了。
  三文钱在描绘锦绣前程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赚很多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叫一桌酒菜,只吃一口,天天旅游,玩遍所有好景也玩不够。”
  我们在前面说过,三文钱看上去像个杀人犯,一双小眼睛差不多被蓬乱的眉毛掩盖住,总是露着凶巴巴的眼神,宽背,罗圈腿,肌肉结实,老茧百结的大手说明他吃过不少苦。尽管三文钱非常丑陋,但是大拇哥却觉得他简直就是个美男子。
  大拇哥讨厌女人,这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一男一女自由恋爱会被视为有伤风化,即使是夫妻在街上拉手也会被人鄙夷嘲笑,同性恋在当时无疑是一种更大的罪恶,一种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行为,一个只能埋藏在心底的天大的秘密。
  如果不算是亵渎爱情的话,我们要说——大拇哥爱上了三文钱。
  他爱上了他。
  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痛苦与挣扎呢?
  从试探到拒绝再到接受又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过程呢?
  一个男人要胸怀多少乌云才能制造和藏匿另一个男人心中转瞬即逝的闪电?
  他们浪迹天涯,他乡有牡丹盛开,他乡有苹果落地。
  1980年,他们买了一筐烂苹果,大拇哥削了一个苹果,从形状可以看出那是一筐烂苹果中不算很烂的一个。那个苹果放在桌上,给三文钱留着。
  从1980年的那个苹果开始,他们到死都保持着单身,都没有娶妻结婚,但是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三文钱在垃圾箱里捡到了一个怪胎,他给这弃婴起名为寒少杰,丁不三和丁不四称呼他为寒少爷,孟妮称呼他为大头,三文钱和大拇哥称呼他为儿子。
  寒少爷孤僻、内向、腼腆,这个孩子唯一的爱好就是穿上雨衣,只有在下雨的时候,只有在穿上雨衣的时候,才能遮挡住脖子上的大瘤子,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不被围观、不被嘲笑。我们忘记了说一件事——2000年11月21日,那天,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达自己的爱情,他在走进那个包子店之前,在见到那个卖包子的女孩之前,他曾经向警方要求给自己穿上一件雨衣,由于当时艳阳高照,并未下雨,警方拒绝了这个看上去荒唐的要求。
  他和她说过的话一共不超过十句,但每句话都带有香味,在寒少爷以后的铁窗岁月中芳香弥漫。
  他们的马戏团里只有一匹马,当然,所有的马戏都和马无关,马是用来拉车的,拉帐篷以及各种道具。后来,马死了,他们吃了它。这个草台班子行走到边境的时候,新加入了两个成员:马有斋和山牙。
  马有斋会变戏法,山牙是个耍猴艺人。大拇哥让其加入的主要原因是他俩提供了新的交通工具,山牙告诉大拇哥附近山上的热带丛林里有大象出没,他们在山上守候了一个星期,捕获到一头小象。
  小象拉车,越长越大,最终长成了大象,最终也死掉了。
  大象死了,他们整整吃了一个冬天。大象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副骨架。他们拿出全部的积蓄买了一辆快要报废的卡车。山牙担任司机,那时他的双腿还完好无损,卡车有时陷在泥浆里,他用千斤顶,对抗暴风雨。
  有一年冬天,他们在上桥的时候,卡车熄火了,山牙用石头挡住车轮,马有斋爬到车下检修故障。因为地面结冰,石头滑动了,卡车慢慢地向坡下后退,如果不及时让卡车停住,那么卡车下的马有斋会被碾死,整辆卡车也会掉进桥下的壕沟。
  所有人都大喊起来,危急之中,山牙把自己的腿伸到了车轱辘之下,卡车停住了,山牙从此成为了瘸子。
  后来山牙被捕的时候,马有斋要炮子想尽一切办法把山牙救出来。
  他们父子俩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炮子说:“山牙叔在监狱里,怎么救?除非喊上人,都拿着枪去劫狱。”
  马有斋说:“那就劫狱!”
  炮子问:“为啥非要救他?”
  马有斋回答:“我这条命是他的一条腿换来的。”
  炮子说:“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马有斋说:“我就是想让他知道。”
  炮子问:“知道什么?”
  马有斋说:“知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山牙在监狱里听到枪响,一切都明白了,他跳楼,也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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