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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

_2 大冰(当代)
成子,还有二宝,是还没有吃饭的。
现在想想,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几个瞬间之
一。我那时想,哎哟,居然有机会可以遭遇到这种危
机情况,太妙了。我们把车窗摇开,把雪拨开,爬出
去玩。我们半陷在雪地里打滚儿,打完一个滚儿之
后,把汽车的后尾灯拨弄开一点儿,灯光射出来一小
片扇面,然后我们在扇面里边跳舞,跳了半天之后,
我们爬回车里,把衣襟解开,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取
暖,就这样挨了整整一宿,居然没被冻死。
藏地的雪在每天下午会化掉很多,当雪化掉,太
阳出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当时停车的位置停
得太棒了—离我们停车位置直线距离不过六十厘米,
就是万丈悬崖。头天晚上,我们那么蹦着跳着,我们
最后一个脚印,有一半已经在悬崖外边了,居然就没
死,难道这不幸运吗?
被雪埋在纳木错之后的第二天,我们推着车慢慢
过那根拉的垭口,发现很多车已经被雪全埋了,所以
那天我们帮人家往外一辆辆推车,推了三十辆车。因
为那时我们不太注意脸部防护,脸都被晒伤了。回到
拉萨之后,我们很完整地“揭下来”两张人脸皮。藏地
的水分非常少,气候干燥,那张脸皮慢慢缩水,缩成
了铜钱大小,硬硬厚厚的,就像从脚后跟撕下来的。
每当我看到这一小块皮的时候,回想起年轻时曾
经这样折腾过,我就觉得很幸福。这与坐在办公室朝
九晚五,或者说站在某一个大型场馆有几万人给我鼓
掌,所体会到幸福是截然不同的。
浮游吧没了以后,彬子带着媳妇一路火车站票,
站来济南看我,和我告别。然后,他骑着一辆自行
车,背着一把吉他环球去了。我一度以为他死在路上
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小城市给我打来
一个电话,他忽悠了一帮中东不良少年在电话里一起
向我问好。再后来,他回国结婚、生子,回拉萨二度
选址,重开浮游吧。
他决心要在藏地漂一辈子,虽然拉萨早已物是人
非。
跟你们理解的流浪歌手不一样,从丽江到拉萨,
我们从来不会拿着一个歌本说:“大哥,点首歌吧,
来,我给你唱一个《最炫民族风》……”我们不唱这
个,也不那样去招揽生意,我们基本上是守株待兔唱
自己的原创。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大家只有在街头才能唱自己
的原创呢?我们很多时候不仅不能免于恐惧,很多的
时候仰仗着自己的艺术作品所能获得的一切,也不能
让我们的生活免于匮乏。但好在我认识的流浪歌手们
都不是物质至上主义者,他们远离了实用主义者的颠
倒梦想,就获得了一种独特的无忧恐怖。
很多时候,流浪歌手呈现了这样一种状态:可能
我的脸会很脏,可能听我唱歌的人未必会衣冠笔挺,
听歌的人可能只是一帮藏地小孩,但当我在唱歌的时
候,我会发现,我不仅是在玩音乐,同时也在玩我的
人生。
在后藏日喀则地区的一帮捡垃圾的小孩子,他们
听我唱完歌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橡皮筋包扎的一
小摞钱,全是一毛一毛的纸币,每个人抽出一毛钱放
在我面前。
那天,我的同伴哭得很厉害。
那天,有一盏路灯,打在我的头上,昏黄昏黄的
灯光下,小孩子们脸很脏,鼻涕疙瘩都有。我可以用
圣洁这个词吗?他们给我心灵的这种触动,那一刻让
我终生难忘……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幸福,人与人之
间的这种认可,抛弃了年龄,抛弃了社会标签,让人
很幸福。
大军是丽江流浪歌手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人物,
他是仫佬族人。
他一路从广西流浪到了大理,从大理流浪到了丽
江,一路卖唱,颠沛流离了十几年。他的人生我看不
懂,显然他一直都很开心。他曾用七八年的时间攒了
16 万块钱,然后拿16 万块钱去做了一张专辑,一分
钱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做完这张专辑之后,他在丽江
街头卖这张专辑,卖得还不错,但凡回笼出了一部分
钱之后,他又拿这钱继续去录歌,录完之后,继续在
街头传播。
他唱歌的状态非常好,而且人长得非常帅,像梁
家辉。有一天,我喝了点儿酒,我说:“兄弟我再不
济也算是个搞传统媒体的,我帮你做一下推广吧,帮
你做一下宣传吧。”
他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子,我在做我觉得很开
心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通过那种途径、那
种方式,让我挣很多钱?”
一开始,我觉得他在说假话,但后来发现他是个
认真生活、诚实面对自己的人,那是他真实的想法。
如果你们去丽江的话,可能在街头还会碰见他,他很
辛苦,每天到了晚上十一点还在街头唱歌,卖他包装
精美的、十几万块钱制作出来的那张专辑。
他是一个很幸福的男人,我觉得他最有资格享受
《流浪歌手的情人》这首歌。他的爱人是一个胆子很
大、在我来看非常牛的女人。她是一个大学生,去丽
江玩的时候认识了他,回来迅速结束了自己的学业,
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在城市里边非常优越的生活,来到
他的身边,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恭喜他,去年他有了一个宝宝。他们每天一家三
口坐在街头,唱着自己的歌,来挣每天的饭钱。大军
很爱他媳妇,但凡他每天挣的钱能够多出来150 块,
他就要给自己的爱人买一条花裙子,碎碎的绣花裙。
据说现在整个衣橱都已经放不下了,他的爱人跑到我
这来抱怨:“你劝劝他吧,他跟我买点儿别的也行
啊……”我想这是这个流浪歌手表达自己情感最好的
方式了—你爱我,我爱你,我每天要给你买一条花裙
子穿。
我在丽江认识了那么多流浪歌手,他们之前的社
会身份、职业背景不尽相同,可能跟我们很多人有点
儿重叠:乔以前是机场的机电工程师,现在是白衣飘
飘的流浪歌手;小植是一个民谣神童,当他唱歌的时
候,你会发现他像是一个40 岁的男人在讲他的往
事,而他的实际年龄只有19 岁;路平是个西安男
人,他放弃了公务员的生活,跑到丽江开了一家叫做
低调的酒吧。我问过路平为什么能走出这一步,他回
答:“就像佛家讲三千烦恼丝一样,在这个世俗的实
用主义者扎堆的社会中,我做的事情越多,我的烦恼
越多,我不希望自己烦恼太多,我希望过得稍微简单
一点儿。”
我完全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你可以笑话我,胸
无大志,没有追求……但是你换一个角度来想一下,
什么叫做理想,什么叫做追求?
人们现在追求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或许只是为了满足欲望而已吧。
财色名食睡,体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演给谁
看,做给谁看,别人觉得你过得好就好吗?你这半辈
子扪心自问,真正觉得特别舒心、特别开心的日子有
几天?
我问过很多职场中人,我问他们,真的掌声如
雷,你就很开心吗?
这种开心会持续多长时间?你内心真正安宁的时
刻又有多少?不要想那么多虚荣的东西好不好,人为
什么不可以活得稍微自私一点儿?
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儿离经叛道,但当下的我坚持
我的看法。
我有一个作家朋友叫陈岚,她加入了我们游牧民
谣,我们一起巡演到了澳门大学,她以我为原型写了
一本书《小艾向前冲》。在那本书里边,她在笔端做
了一下探讨:一个主持人貌似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
不错的收入、体面的生活,为什么愿意来做那样一些
事情。她后来的结论是,那个主持人终究是要回归
的。
我给她的建议是:你写一个续集吧,在续集当
中,主人公依然会为了内心的成长和强大而生活,会
继续浪迹在天涯,混迹在江湖,继续且吟且行,有梦
为马。
我现在丽江唯一剩下一家酒吧,叫大冰的小屋。
这家酒吧一半是书吧,另一半卖我们自己做的
酒。有人讲大冰的小屋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因为开业
的第一年,我不卖酒居然卖汤,而且这个小屋发生过
很多神奇的故事。
曾经有一对小两口游荡到了丽江,那个女生长得
特别白,温文尔雅,她拿一支录音笔来录我的歌。当
我唱《乌兰巴托的夜》,唱《德令哈的风》,她就把
它们录了下来,后来她发给我。我们一直邮件往来,
她离开丽江之后,我发邮件给她,她却再也不回了。
过了一年我才知道,她离开人世了,那次来丽江是她
男友陪她完成最后的心愿,那是她最后一次出来游历
人生。那个男人来自新加坡,后来留在了中国,定居
西安,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仿照大冰的小屋,叫
做“那是丽江”。
你们或许会认为那个男人此刻还一直沉浸在缅
怀、伤感中。后来,我去了一次西安,去他的酒吧看
望这位朋友,给他送了一幅唐卡。当我再见到他时,
我发现他呈现出来的心灵状态是很安宁的。提到往
昔,他那种深深的眷恋、深深的爱恋,依然存在,但
只是像提到一个出一趟远门的好友。
他没有呈现出来那种悲苦的东西。
若她灵魂有知,一定始终在含笑看着他。她一定
希望他们共同获得的那种抚慰会一直绵延他的终生
吧。
我想,可能因为两人一起携手天涯,共同营造那
种生活状态时,他们的灵魂有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
能够抚慰心灵中的阴霾。
最后要讲的这一两个故事,代表人物叫做“菜
刀”,他曾是我酒吧的义工。
菜刀是一名退伍兵,当年混迹到丽江的时候过来
报名当义工。
我当时说:“你不够牛。”
他说:“好吧,三个月后我回来证明给你看。”
可能每个人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同,我当时只是想
说:“你需要成为一个最起码把实用主义这几个字可
以暂时抛到脑后的一个人。”他可能理解岔了,但他
做的一件事让我很佩服。他背起吉他去了一个叫罗布
泊的地方,他是中国第一个背着吉他横穿罗布泊的男
人。他进去的时候体重是110 斤,出来的时候只剩92
斤。一个男人,像一个骷髅架子一样立在我小屋门
口,然后问我:“我现在可以进来了吗?”我说:“来
吧,你来当酒吧的义工掌柜吧。”
他就留在了这个小屋,天天往外撵客人。
他觉得你让他不爽了,他往外撵;他觉得跟你聊
天没有价值了,他往外撵。这是跟城市里面的酒吧不
一样的地方,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活得稍微自我一点儿
呢?我们逃到了一个几乎是天涯海角的地方,给自己
造了一个小客厅,为什么不能只招待我们认可的朋友
呢?
大冰的小屋有上千册图书,菜刀在小屋看了很多
的书之后,有一天,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说,“我希望我接下来的人生有一个转折”,然
后他就去了宁蒗的山区,做了一名支教的志愿者,货
真价实的支教志愿者。接下来的两年中,他一直在丽
江和宁蒗两个地方来回奔波,没有收入,他就定期回
到丽江,回到大冰的小屋,然后卖卖自己的碟,卖卖
专辑,我顺便给他发一份工资,他靠这个来支付路费
以及给孩子们买肉。后来学校运营不下去了,他就狠
了狠心,上了一档叫《中国达人秀》的节目,他上去
说:“我要给孩子们来挣点儿买肉吃的钱。”
2012 年下半年,我发现在康巴地区有一所阿木
拉小学,夏天的时候山洪把整个学校给冲毁了。后
来,我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募集到一笔重建学校的善
款,当时需要一个人进山去把钱和这批物资做一个直
接的对接执行。菜刀说,还是我去吧。
他就去了。他之前没有进过藏,并不知道高原反
应的滋味。到了康巴藏区以后,他冒着横死雪原的危
险,进入德格县岳巴乡阿木拉村。他在那里用最快的
速度把学校给修完盖好了,他现在有一个计划,明年
开春的时候,去帮孩子们顺便把宿舍也盖好。
菜刀现在依旧没什么稳定的经济来源,依然卖唱
在街头。但他很享受这种流浪歌手的状态,他觉得这
样会让自己的生活调节得比较简单干净一些。他是个
懂得自我教育、自我成长的年轻人,这点很可贵,他
必将收获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人生,以及幸福感。
那个,我啰唆一句:如果你们碰见他在唱歌的
话,我希望你们能够放一张大票子在他面前的琴盒
里。
关于流浪歌手的故事,我可以讲上几十个:比如
我的那些一路磕着长头,磕到拉萨的流浪歌手兄弟
们;比如那些用一只手鼓改变了整个民谣界配器方式
的流浪歌手们;比如那些此刻把乐器捆在摩托车的后
座上,环球旅行的流浪歌手们;比如那些游走在不同
的社会标签之中,但愿意让自己某些时刻当个非实用
主义者的流浪歌手朋友们……
除了我的流浪歌手朋友们,还有那么多浪子游
侠、过客散人的故事充斥在我的心中。他们的人生和
我的人生交错重叠,是我引以为傲的同类,我很荣幸
在年轻时曾与他们携手比肩,浪荡过天涯。
想说的说得差不多了,做个结案陈词吧,我之前
说了很多过去,最后就唱一唱将来吧:
我希望,年迈时能够住在一个小农场,有马有
狗,养鹰种茶花。
到时候,老朋友相濡以沫住在一起,读书种
地,酿酒喝普洱茶。
我们齐心合力盖房子,每个窗户都是不同颜色
的。
谁的屋顶漏雨,我们就一起去修补它。
我们敲起手鼓咚咚哒,唱起老歌跳舞围着篝火
哦。
如果谁死了,我们就弹起吉他欢送他。
这个世界是不是你想要的,为什么那么纠结于
它?
简单的生活呀,触手可及吗?
不如接下来,咱们一起出发。
[ 伴我行天涯]
我还没变老,但心里已经装满了。
很多东西满得已经溢出了来,很多事情已经记不
太清楚,很多人也已经模糊了长相或姓名。
我还没变老,但心里已经装满了。很多东西满得
已经溢了出来,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很多人也
已经模糊了长相或姓名。
围炉夜话, 皆是浪荡路上的游子们。
砖垒的小火塘篝火熊熊,木柴噼噼啪啪轻响着。
酒是鹤庆大麦,下酒菜是淋过香油、切得细细的猪耳
朵。解开衣襟,叼起一根“兰州”,把酒瓶子斜插进炭
灰里,温温的,喝起来才惬意。
盛在塑料袋里的小菜却没处搁,有人随手拽出一
本垫桌角的书,撕下几页铺在火塘沿上。先下筷子的
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围过去一看,其中一张纸上赫
然是我抱着手鼓的照片。
四下兴致勃勃地传阅那本残书,都想在其中找到
自己的玉照。还真有找到的,于是你争我抢,书一不
小心落入火中,大燃特燃起来。残页化做黑蝶,袅袅
曼舞,火光中书皮上的几个柔软的大字开始扭曲变
形。
这是一本描述丽江的书,据说销量很不错,再版
了好几回。
于是大家都笑而不语,这等专门用来忽悠游客、
穷尽矫情之所能的书本该随手焚来才是。
话题就此围绕着在路上途经的地域,开始漫无边
际展开。
混在丽江,漂在拉萨,侠隐在大理,那什么在阳
朔?
有兄弟问我:“你颠颠儿地蹿了那么多地方,阳
朔于你而言是怎样的?”
我没什么发言权,到目前为止,我只专程去过阳
朔四次。两次独行,一次拼车自驾,最后一次是去参
加一位红颜老友的婚礼。
我发现我和阳朔这个地方很不兼容。我租过自行
车,没骑出两里地就被雨水给浇了回来。尝过啤酒
鱼,被满嘴小鱼刺搞得很恼火。漂流过,但同渡的是
个不停给客户打电话的南宁生意人。陪朋友找漂亮美
眉搭讪过,后来发现是个酒托。我去阳朔的那几次要
不然热得闷死人,要不然骤然变天冻死人。卖唱行走
江湖的那几年,也曾在阳朔唱过,在西街的小雨里发
着烧打着喷嚏一边唱一边止不住流清鼻涕。
甚至,这个地方还给过我一次意外的打击……
西街往事
我第一次阳朔之行时,西街已然是大名得享,已
经是传奇的地方了。
有道是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我第
一次阳朔之行纯属阴错阳差。我这么阳春白雪、志趣
高洁的人,本计划去涠洲岛考察一下海鲜烹饪,顺便
搞点儿不要钱的香蕉吃吃,结果在南宁误了班车。
我在车站旁买了碗米粉,蹲在路边等粉凉。百无
聊赖中,身旁驶过一辆挂着阳朔牌子的中巴车,售票
员一个劲儿喊:最后一班车,最后一班车……电光火
石间,我心有戚戚然地忆起了生平错过的那些班车,
脑子一热,端着米粉就上了车。
有道是扬鞭策马寻野花,管他要去哪儿疙瘩。吃
不了涠洲岛的香蕉,那就去尝尝阳朔的啤酒鱼呗。我
爱喝啤酒,但还没吃过啤酒烧的鱼,不觉口内生津期
待无比,乘兴杀将去哉。
后来,我认识了一对儿叫江山、江东的兄弟,他
们都擅长烧菜。弟弟江东送过我一瓶包装罕见的桂林
三花酒,把我喝成了个醉猫。哥哥江山长得像年轻时
的刘德华,在丽江古城开一家叫“角落巷肴”的广西菜
馆,是个隐于市井的怪人。他是我认识的所有开饭店
的人里最有文人气质的,他家店门口长年放着一块小
黑板,上面写着:所谓和谐,就是我们给你们做饭
吃,然后你们为我们解决了温饱,这样,大家就都
不用挨饿了。除了小黑板,白墙上还用秃头毛笔写
了几段话:我没多大出息,顶多有点儿不可能被和
谐的理想主义,我想开一辈子的角落小店,想在老
掉牙后,看老掉牙的你们蹒跚而至,安坐一隅,点
几个小菜,叫一壶酒,将过往的岁月煎炒烹炸,细
嚼慢咽。
江山家的蒜香排骨和啤酒鱼是招牌菜,需要预订
才能吃到。他一直以为我很爱吃他烧的啤酒鱼,每次
给我烧鱼都捡最肥美大只的,可以盛满一整个大铁盘
子。却不知我碍于情面探出的筷子,每次都附带着深
深的心理阴影。
初到阳朔,就收获了一份见面礼—刚下车就是一
场劈头冰雨。我瞅着窗外渗着寒气的雨线,摸摸身上
的单衣,心里直犯嘀咕。从南宁到阳朔不过个把小时
的路程,怎么就从夏末直接一脑袋栽进晚秋了呢?
我把外套脱下来蒙在鼓面,短短几分钟身上就被
淋得冰凉。黑咕隆咚的车站外,三两辆形迹可疑的私
家出租车,司机烟头一明一暗的,也不招揽乘客,就
那么沉默地盯着人看。更沉默的是巍巍的山影,那一
大撮黑漆漆的山,可能是晚上的原因,看上去轮廓怪
异得完全不像山,反倒像人工培打出来的大沙雕,近
在咫尺地横在眼前。
晚上十点多,我摸到了西街入口处。青旅客满,
俺囊中羞涩住不起更贵的客栈,于是孤魂野鬼一样抱
着鼓踱步街心。旅途中少不了窘迫尴尬的时候,按理
说这雨真算不上什么,可我清楚记得那晚真是憋了一
肚子火想骂人。不是因为雨中流落街头,而是因为所
流落的街头让人着实无语。
我之前心理预设得太好了,结果狠狠地失望了。
那时候大家刚刚开始开骂丽江的商业化,不少人拿大
理和阳朔来反证,说相比阳朔,丽江已经堕落。我抱
着规避尘嚣的心态来淋冰雨的,没想到打眼一瞅先看
见满坑满谷的灯箱招牌。可能我去的时候不对,没赶
上阳朔滋润又丰饶的西街风土,眼前的西街简直是丽
江酒吧街的小翻版,一家接一家的店里咕咚咕咚放着
慢摇音乐,隔着玻璃能看见店里跳艳舞的大白腿女
郎……
有那么一会儿,我很替丽江叫屈,蛮后悔跟着一
帮人一起骂丽江的浮华。山外有山,看来在浮华层
面,阳朔比丽江有潜质多了去了,正所谓:当时若不
登高望,谁信东流海洋深。
半夜之前,摸进了一家看起来是不插电的小酒
吧。老板在摆弄着木吉他,我扛着手鼓和他套磁。聊
了一会儿吉米·亨德里克斯后,获得了在一个八平方
米的小房间里二十块钱睡到天亮的机会,没有枕
头……那真是印象深刻的一晚,那天晚上真正认识了
什么是蟑螂。它很瘦,很矫健,爬得很迅猛。我想抓
没抓住,原来蟑螂跑起来是那么快。
我睡到下午,鼻塞—潮气太重,哥们儿感冒了。
小酒吧不需要打散工的乐手,我的手鼓也配合不
上人家那动不动就异军突起的即兴Solo 。我讪讪地道
谢出门,玻璃门怎么推也推不开。背后一声断喝:往
里拉!
门外依旧阴雨绵绵湿鞋面,目所及处一片潮乎乎
的浅白烟云,依旧是满目招牌,但多出来不少攒动的
脑袋—横穿马路居然靠挤。一下子,就让我觉得回到
丽江古城七一街喽。
迤逦长街,长叹噫兮。
苍茫茫大地颠过,于斯地竟上无片瓦遮身。罢了
罢了,吃完啤酒鱼直接扯呼算了,我就不信涠洲岛还
会有这么多招牌,这么多跟团的游人。
转身将欲行,顺手抄兜,指尖触及袋底的那一刹
那,虎躯一震菊花一紧,踉跄跄止住脚步。
妈的!钱包哪儿去了!
呜呼哀哉。这正是屋漏又遇连夜雨,咳嗽偏逢大
姨妈……
含泪蓦然回首,撑着油纸伞翩翩在雨巷中来往的
人们啊,你们哪一个是钳我钱包的贼。
我没有中年健妇立马当街跏趺呼天抢地的勇气,
想破口大骂又寻思广西人一准儿听不懂我的山东国
骂……
罢了,罢了。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手鼓不是还在肩膀上
么。存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留得肩头手
鼓在,何愁没有猪头肉。大冰不哭,咱站起来开工干
活挣车票钱。
我不是矫情,那时是真没什么钱。虽然有个主持
人的职业身份,但能带来的不过仅仅是人前相对体面
的生活,人后和其他工薪一族一样,为信用卡债头
痛。体制内的主持人不比签约公司有经纪人的自由
人,当年我在体制内每月只有固定的死工资,这个行
业偏又是加薪最慢的,真不像外人想得那么待遇丰
厚。挣外快的途径也有,但实在是厌恶去唱堂会,一
年里有数的几次商演都是碍于情面实在推脱不掉才去
敷衍一下。几年下来,稍有富余的积蓄也都捐助给各
大航空公司和敬爱的铁道系统了。
说实话,最初背着手鼓满世界溜达,实在是因为
那时家底不厚所迫而致。只不过有些事情你老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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