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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宫之囚

_58 阿菩(当代)
“嗯。本来我有感应到白羽的气息的,进来之后反而没法感应到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你有办法打破这幻象么?”
桑谷隽摇了摇头:“这该死的地方,我东西闯荡也找不到尽头,好不容易才遇见你!”
燕其羽一阵黯然:“那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在这无边无际的地方彷徨吧。川穹都不知怎么样了。”
两个人一个驱风,一个御蝶,从东海飞到西山,从南岭飞到北荒,竟然看不到半个人影!
燕其羽道:“不得了,我们一定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也许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幻境!”
“幻境?”
“是啊。”桑谷隽道:“你想,我们来这里都过了多少日子了,休息了行动,累了再休息,一路来不停地飞翔寻找,现在我都快忘记我们是要找什么东西了!”
“找什么东西?”燕其羽一阵茫然:“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里,日子会过得这么快!”
“幻象,一定是幻象!”桑谷隽说:“也许在这个世界里,时间也是一种幻象!”
燕其羽骇然道:“时间也是一种幻象?那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可应该有这个可能吧。”
“万一……”某个念头已经在燕其羽心里盘旋了一段时间了,她一直不敢出口,这时候终于说了出来:“万一我们一辈子就在这个地方出不去,该怎么办?”
桑谷隽叫道:“我们该不会这么倒霉吧!不行!得赶快想办法!”
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一个人一旦认为整个世界都是幻象,甚至生命本身都是幻象,那他还凭什么去摆脱这一切?
“难道……”燕其羽颤声道:“我们要一直到死才能摆脱这个地方么?”
桑谷隽惊道:“燕姑娘!千万别这么想!也许这样会堕入敌人的诡计!”
“那我们该怎么办?”燕其羽说:“每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除了知道自己确实还活着以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我们连自己一开始想做什么都快忘记了!”
“燕姑娘!不能放弃!”
“嗯……”燕其羽勉强振作,两人决定要弄出些事情来,不能就这样继续无作为。于是燕其羽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风,造成无数次海啸;桑谷隽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地动,崩塌了无数山峰!可这个世界除了给他们俩糟蹋得一片狼藉以外,那份孤寂还是不曾动摇。
有一天,燕其羽蓦然在桑谷隽鬓边看见两丝白发,大吃一惊:“桑谷隽!我们来了这里多久了?”
“多久?我不记得了。”桑谷隽道:“好久了吧。”
“你……你看看我!”
“你怎么了?没什么啊。和往常一样。”
“没什么?和往常一样?”燕其羽急道:“我的意思是,和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相比!”
“和刚刚进来的时候……那是变得很不一样了。毕竟我们已经来了这里好久了。”
“我……我头上有没有白头发?”
“白头发?没有啦,你……还早啦。”
“可是,可是你有白头发了啊!”
“是吗?”桑谷隽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喃喃道:“原来我们进来这么久了。”
这些年相处下来,燕其羽已经不在桑谷隽面前掩饰什么了,话里带着丧音:“进来这么久了,可我们什么都没做!难道,难道我们要这样呆到死不成!”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桑谷隽说:“其实就算在外面,我们又能怎么样?除了多一些人,日子还是那样过啊。就算能在人群里出类拔萃、建功立业,到头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到头来也不过如此?”燕其羽喃喃道:“那我们还生下来干什么?给造物当扯线的玩偶么?”她突然想起了雠皇:“对,我连‘生下来的人’都不算!我只是一个从血池造出来的东西!我以前总想逃脱雠皇大人的控制,就是因为不想做一个玩偶。为了得到所谓的自由,我甚至冒着被他杀掉的危险!可现在想来,我这样子活着和以前又有什么不一样?我是自由了,可以天南地北到处飞——可我还是觉得这活法不是我想要的!”
桑谷隽道:“那你想怎么样活着?”
燕其羽被他这句话问得怔住了:“我想怎么样?”是啊,就算离开这个明显是幻象的世界,回到那个现实中的世界,她又能怎么样?追求权力?树立威名?还是建立事业?或许那些男人会这样来打发一生吧。可自己呢?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燕姑娘……”桑谷隽仿佛想到了什么:“其实,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
“浪费?”
“嗯,这些年来,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向你开口,因为总想找到我们想找的东西,或者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再提,可现在……也许等不到我们找到我们要的东西,我们就已经老了。也许要到死我们才能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所以我……”
燕其羽知道桑谷隽想说什么。一直以来她都避免自己去考虑这个问题,可也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她不想桑谷隽说出口,因为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抉择,也不知自己会如何抉择——然而她却没法让桑谷隽不开口。
“燕姑娘……我,我们……我想,假如我们这辈子什么都没找到,既找不到那已经快被我们忘记的东西,也没法摆脱这个世界,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握好身边的一些……一些我们能够抓住的东西?”
燕其羽不说话。
桑谷隽期期艾艾说:“燕姑娘,你……我……”
燕其羽一闭眼,一股狂风卷起,把她垂直吹起,直向天心!
桑谷隽在下面叫道:“燕姑娘!你干什么?”
燕其羽咬牙道:“我突然想明白了!这些年来我们东西南北,山川海岳都闯过了,就只剩下一个地方没试过了,那就是天顶!出口一定是在那里的!一定!”她也不知道桑谷隽是否能够听见,只是催谷自己所有的力量,调动天地间的灵力不断地向上飞去。桑谷隽的幻蝶能达到的高度比她矮得多,可即使是最强烈的罡风也有极限在!燕其羽渐渐觉得呼吸不畅,周围似乎连风也没法搅动了,她还在努力着:“坚持!坚持!也许再进一步就成功突破了!”
然而到了最后,她再用功也没法前进,甚至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不是在往上升,而是在往下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失败了么?”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连撑开眼皮的力量都没有了:“就这么往下掉,是走向死亡,掉下地狱么?死了以后,是否就能离开这个世界?还是仍然是附属于这个世界的一个幽魂?可就算真的能离开了这个世界,又怎么样?”她终于完全不省人事。
在黑暗中睡了不知多久,久得像没有尽头,睁开眼,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东西,耳朵先听见一声欢呼!桑谷隽!是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最终陪在自己身边的还是这个男人,这个自己宁肯追逐死亡的也不愿面对他表白的男人。
燕其羽看明白了周遭的一切:这分明是桑谷隽为她营造的一个温馨的地方——全部用天蚕丝织成,不像一个房子,更像一个窝,或者说一个巢,更确切一点说,这里是一个超级大蚕蛹。蚕蛹里面,只剩下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
“你终于醒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桑谷隽明显却老多了,眼角竟然有了皱纹,两鬓的白发多了几倍——是因为自己昏迷了很久,还是因为他太过担忧所致?
“你那天吓死我了!还好我接住了你!你太乱来了!”
“对不起。”
“没什么啦。”桑谷隽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别再干这么冲动的事情了。我……我宁可一辈子不出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燕其羽心中一阵感动,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个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桑谷隽说,“就我们俩,虽然寂寞了些,不过,有一个人陪着,不就够了么?外面那个世界,虽然人多得像黄河里的泥沙,但大多数人连找到一个让自己不孤独的人都不能够!”
“桑……”燕其羽一阵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接受他吗?也没什么不好的。两个人一起老去,就算最后没活出点什么东西来,也胜于一个人一生孤独。
“燕姑娘……我……”桑谷隽鼓起勇气:“答应我,好吗?”
燕其羽还没有开口,可她那默许的眼神却让桑谷隽两眼放光!不知为什么,燕其羽很能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狂喜之情。她心中一阵安慰:毕竟,能遇见这么一个因自己一个眼神而如此狂喜的男人,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我还能苛求什么呢?”
她张了张口,桑谷隽很激动地等着她的答案,因为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一出口,就能定下关乎两人一生的大事。
“我……我答……”
突然,外面一声鹰鸣,燕其羽脸色一变,脑子还没想清楚,人已经奔了出去!晴空万里,只有远处的一个黑点!是他!一定是他!
她奔回天蚕蛹,想拉桑谷隽出来:“桑谷隽!他……”突然整个人呆住了:蚕蛹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对面一道裂缝,破裂的丝绸被漏进来的风吹得啪啪作响!一种揪心的痛把燕其羽整个人笼罩住了!那道裂缝让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刚才出帐那片刻桑谷隽脸上的抽搐!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想呼叫,可却叫不出来。何况,真的不是那样的吗?
燕其羽颓然坐倒!她伏倒在地,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第二十关 爱怨若浮云
不知在什么时候,不知在什么地方,雒灵无声地叹息了一声:“第一个。”
※※※
于公孺婴一进到这个地方就知道周围充满了幻象——姬庆节说过,这里是个乱石岗,而不是眼前所见的莽莽荒原。不过,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想起了什么。
是了,大荒原,陶函南部的那个大荒原!那是他少年时驰骋田猎的乐园,也是埋下一生遗恨的伤心地。
“是为了勾起我的回忆么?嘿!果然是心宗的手段啊!”
前后左右都没有见到人。先他一步进来的桑谷隽和有莘不破都没见到,但于公孺婴反而安心。因为他清楚,如果现在见到同伴的话,实在很难说见到的人是不是真的。
然而自己该怎么样出去呢?他取出一箭,朝天虚发,久久不见那箭落下,心道:“难道连时空都被扭曲了?不对,心宗没这本事。除了聚集四门精要的昆仑,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难道这整个世界都是心幻么?那可就麻烦了,无论做什么都是白搭!”
“在想什么?”
于公孺婴一回头,看见了江离。他怔了一下,随机意识到这个江离不是本人,而是存在于自己心里的那个江离。
“嘿!出现的人居然会是你。”
“或许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是最好的商量对象吧。”
于公孺婴承认。其实,和这个“江离”说话,与自言自语没什么区别。
“雒灵在就好了。”江离说:“我们对这阵法却完全没有着手处。”
“何必事事依赖别人?”于公孺婴淡淡道:“只要保持镇定,心田不乱,对方也奈何不了我。那大祭师要同时困住我们四个,只怕精神的损耗也很严重吧。”
“只怕也没那么简单。”江离说:“一般来说这种心幻都会制造许多妖魔鬼怪的幻象来打击人,让人恐惧、愤怒、绝望……可这里却没有。”
“只要守得灵台清明,就没什么可怕的。”
“灵台清明?”江离道:“就算你的修为高深,但你的感情呢?”
于公孺婴心中突然一痛。
江离道:“你还是有破绽的。大概接下来出现的,就是你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吧。”
于公孺婴突然怒吼道:“走!”
江离叹道:“我只是稍微提起往事,你就沉不住气了?”
于公孺婴冷笑道:“我叫你滚,是因为你现在所说的全是诱人入魔的话。”说着拿起了弓箭,对准了江离。
“死灵诀么?”江离道:“那确实能杀死我——无论我是真实的,还是幻象。可是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心里的江离啊。你杀了我……”
于公孺婴截口道:“就会把心里的江离给杀了,是不是?”
“应该是这样的。”江离说,“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也说不清楚,但总归不是好事吧。”
于公孺婴冷冷道:“你在我心里死掉最好,很多事情办起来我反而能放开手脚。”
江离叹了一口气,道:“真的这样么?嗯,大概是真的吧。”他一转身,慢慢消失:“我和你的关系并不大,你要驱逐我不难,可是……”
江离的幻象消失了,那句话还没说完,但于公孺婴却知道这句话的后半截是什么意思。
“大概接下来出现的,就是你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吧。”于公孺婴喃喃自语,重复着“江离”的话,嘿了一声道:“江离!无论真幻,你总能这样直接命中要害!”因为就在“江离”消失的地方,一个人影浮现出来。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于公孺婴叹了一声,扭过头去。但过了不到一会,他又忍不住转回头来。
眼前的银环褪去下半身的蛇皮,化作无忧城时的模样。
银环看着他,眼睛充满了欣慰:“你终于……找回自己了。”
于公孺婴冷冷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不理我我也不怪你。”
于公孺婴就要说“我不和你说话是因为你是假的!”然而终于忍了下来。
“在无忧城……”银环回忆着:“你无数次几乎就要振作起来,但终于没有。你在陶函之海内的突然觉醒,在别人看来似乎显得很突然,但我却知道你不是。那几年里,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法子刺激你,你也无数次想动用你的弓箭,但最后那道堤防,你终于没有闯过来。你始终不愿拉响你的复仇之弦……唉,我到底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
于公孺婴还是没有开口,他的眼神也渐渐平静下来。如果雒灵看到他这定力,一定会赞叹不已吧。
“但你最终还是出手了,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的兄弟,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守护。我很高兴,真的,比看到你为了杀我而动手更高兴。所以我才跳进陶函之海……”
“你可以消失了!”于公孺婴冷冷道:“没错,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是个没法解开的死结。但再复杂的恩怨,也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完结掉的。”
银环一阵黯然:“你是说,时间……”
“还有死亡!”于公孺婴道:“你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不再牵挂你,无论是情意,还是怨恨。你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一个完结了的过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走吧,就像刚才那个‘江离’一样消失吧。”
“是这样的吗?”银环的眼神更加黯淡了,于公孺婴却无动于衷。
“是这样的吗?”说话的不是银环!听到那个声音,于公孺婴全身剧震!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但他的颈项还是出卖了他!于公斛宁就站在他的背后,怨怼地望着他:“这妖女在你心里真的已经完结掉了?那你为什么不举弓把她杀了!”
于公孺婴的心开始滴血,他的弟弟——尽管他明知道那只是一个幻象——却仍尖锐得让于公孺婴难以抗辩:“杀了她啊!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在这个地方杀了她,以后就能彻底地忘掉她!那你就真的解脱了。”
于公孺婴没有动手。
“还是说,”于公斛宁的话像一杯毒酒:“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忘记她?根本就还舍不得她?这妖女的肉体是死了,可她却仍然在你心里活着!”
于公孺婴的手开始发抖。于公斛宁却没有停下:“同时活在你心里的,还有爸爸,妈妈,还有我那个嫂子,以及你那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死掉的儿女!这些人都死在对面那妖女的手下,而你却让他们死后仍然不得不和这妖女做邻居!你……”
于公孺婴暴喝道:“不要说了!”
“呵呵,不要说?”于公斛宁大笑道:“你凭什么阻止我?就凭你比我强?”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哼,就算在你心里,我也仅仅是这么个无理取闹的形象,对吧!我就是要打击你,怎么样!”于公斛宁的脸笑得有些僵硬:“其实你要阻止我,根本就不用动箭。对吧?你手里还捏着一张王牌呢,把它掀出来啊。把它掀出来,你就连杀掉我的理由都有了!”
“不!”
“不?为什么不?因为你知道,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杀我!没错,我害死了爸爸,可你也害死了妈妈!你凭什么来处置我?哥哥。”
“别再说了!”
于公斛宁笑了,笑得很凄凉:“我只不过是个幻象,是的,你心中的一个幻象。改天你看到我——我的真人的时候,你会怎么样对待我呢?你也不知道吧?如果有人揭破了那层皮,比如那个什么都知道的江离,把这件事情公诸于世,那些自诩正义的人逼着你执行家法,你该怎么办?”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于公孺婴道:“爹爹是自己去世的。他临终前的意思,大家都很明白。”
“明白?”于公斛宁冷笑道:“明白的只有你吧?你在找借口!嗯,你为什么找借口呢?是因为顾及兄弟之情?不,不对,你是因为顾念这个女人。”
“不是。这根本就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你一天不忘掉这个妖女,你就对妈妈有愧!那你就没资格来杀我!你不杀我,只是因为你不想忘记那个妖女!”
于公孺婴想否认,但大汗淋漓而下,却连开口的力量也没有了。
“哥哥……”于公斛宁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于公斛宁道:“很简单。举起你的箭,用死灵诀把眼前那个女人解决掉!那就什么都解决了。说不定连这个什么心幻都破掉了!”
于公孺婴颤抖这伸手,取弓,拔箭。如果桑谷隽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大吃一惊:这个鹰眼男人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箭尖闪现点点寒光,寒光上是将发未发的恩情与怨恨。
银环看着箭尖,这一次没有闪躲,也没有求饶,反而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于公孺婴的身子渐渐安宁下来,手渐稳,弦已圆。眼见箭将飞出,于公孺婴却突然整个人松弛下来,那一箭还没射出就已经连弓一起跌落在地。于公孺婴没有看于公斛宁,也没有看银环,而是望向一个无人的虚空,黯然道:“犬戎祭师,你赢了……”
第二十一关 锦袍迷离幻
“没想到第二个是这个鹰眼男人。”雒灵很小心地守护自己的想法,以防被沼夷窃取,“沼夷这个阵法很厉害啊,让每个人暴露心里脆弱的一环,再把念头往坏处牵引。嗯,不过于公孺婴好像也没有完全上当。下一个会是谁呢?桑谷隽,还是不破?”
※※※
桑谷隽手按地面,感受大地的每一次细微的震动。
“这个世界是假的!”他感受到的震动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和最近的一次几乎完全相同。“大地的每一次震动都是完全不同的,但这次……嗯,这震动是留在我记忆中的震动。嘿,这么说来,这个世界也是我心里的世界了。”
举目望去,芳草茵茵,鸟鸣声声,分明是小扶桑园的再现!
桑谷隽和自制力极强的于公孺婴不同,在九尾布下的五行幻狱里面,他明知那些土偶是假的,依然看得如痴如迷。
“也许心宗的人真是我的克星呢。”桑谷隽想,伸手摸了摸身体的某处——那里,藏着有莘羖给他的“虎魄”。“还不到用的时候吧。而且,我还不是很了解这个东西。”
突然,林木间人影一闪,桑谷隽一惊,他惊的不是那人影的速度或敌意,而是那人影给人的熟悉感觉。
“姐姐!”
他冲了过去,但树木后面却什么也没有。
“我分明感应到了的,是姐姐,而且不是二姐,是大姐!”
尽管明知道那可能只是一个幻象,见到了多半有害无益,但他还是想看看。找了不知多久,终于忍耐不住了,右手撑住地面,“万岳千山,听我号令,地动!”
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地震,把方圆三千里全部夷为平地。地皮翻了过来,淹没了所有的花草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戈壁、黄沙黑黑土。桑谷隽放声大笑:“果然是个幻境!嘿,要是我在现实中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
他登上大地的最高点,终于望见另一个高地上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大姐!”桑谷隽招来幻蝶,飞了过去,渐渐飞近,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那人背对着他,但桑谷隽已经知道不是他大姐——哪怕只是一个幻象。
“原来如此!”他满脸的亲切盼望化作咬牙切齿的狰狞!那人之所以会给他“桑谷馨”的错觉,仅仅因为披着一件天蚕丝袍!袍子的质地不是普通的天蚕丝而是将桑家嫡系血脉抽丝剥茧后织就的幻灵天蚕丝袍!
“嘿!好,很好。这个幻境居然能让我提前看到仇人!犬戎祭师,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天蚕幻蝶飞近那高地,在披着袍子那人不远处停下。桑谷隽喝道:“妖女,回过头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那人背虽然披着又宽又大的天蚕丝,但仍看得出是个女子。她对着桑谷隽,很安宁地坐着。听到桑谷隽的呼喝,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桑谷隽一见之下,几乎跌下幻蝶来!转过头来的,竟然是雒灵!
※※※
“嗯,有个问题啊。沼夷的策略,是各个击破。在对付其中一个先把另外几个人迷惑住。”雒灵心道:“可她为什么要一个个对付呢?万一在对付其中一人的时候其他人趁机逃出去,或者攻进她阵法的核心怎么办?是了,我太高估她了。她不是不想一起对付,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付于公孺婴的时候,她已经显得有些吃力了。奇怪,她有四个帮手,再加上三十三万怨灵,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吃紧才对,难道她和师父的差距竟然有那么大?啊,不对,不是她太差,而是我们太强了!看来这些日子来大家的进境都很快啊。这样看来的话,等她对付完桑谷隽,只怕就没剩下多少力气了。”
※※※
桑谷隽收摄心神,怒道:“妈的!这算什么!那个犬戎祭师,这挑拨离间的伎俩也太明显了吧。喂,那个,那个假的雒灵,快把你身上那袍子除下来,要不然我看得久了,只怕连真的雒灵也会讨厌。”
那雒灵和真实中的雒灵一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站住!”
桑谷隽追了上去,眼前人影一闪,被一个男人挡住了。有莘不破!
桑谷隽怔了一下,怒道:“假货!滚开。”
有莘不破也怒道:“谁是假货!”
桑谷隽指着他背后的雒灵道:“就算你不是假货,背后那个也绝对是!你就给我走开。”见有莘不破一动不动,桑谷隽怒道:“就知道你是个假货!也罢,我就把你们两个奸夫淫妇都杀了,免得给真的不破和雒灵丢脸!”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头:“桑谷隽,你真的要和我动手?”
桑谷隽哼了一声,手一晃,骨鞭在手,向有莘不破砸去,有莘不破挥刀挡开,两人都是一震,有莘不破倒飞出去,桑谷隽则跌下幻蝶。
“这么厉害,难道你是真的?”
有莘不破不悦道:“我当然是真的。”
“真的更好。”桑谷隽说:“你背后那个雒灵是假的。你让开,我替你清理障碍。”
有莘不破回头看了看雒灵:“不,她是真的。”
“你昏了头么?”桑谷隽高声道:“你没看见她披着什么!天蚕丝袍!用我大姐的生命织就的天蚕丝袍。”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那天蚕丝袍在我仇人手上,怎么会是雒灵披着?所以,那雒灵是假的!”
有莘不破摇了摇头:“那是她一个故人送给她的。”
“故人?”桑谷隽呆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狂笑起来:“我懂了,我懂了!他妈的,这个世界里他妈的全是幻象。林木是幻象,山石是幻象,你有莘不破,她雒灵全都是幻象!妈的,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有莘不破耸了耸肩:“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桑谷隽却是一副痛苦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件事情?没错,我早就听说过,夏桀那个天杀的宠妃,不也是心宗的妖孽么?哼,我一直不肯去想这件事情,就是不想因此对雒灵产生罅隙啊。为什么今天却让我看见雒灵披着天蚕丝袍这么让人恶心的事情!”
他用骨鞭指着有莘不破:“你走开!我知道你是假的,可是……你最好自己走开!”
有莘不破摇了摇头,一步也不退却,雒灵走近前来,躲在有莘不破的背后。
“好!”桑谷隽咬牙切齿道:“都给我去死吧!”
他在这个世界用起任何玄功都得心应手,但对面的有莘不破也一样。桑谷隽召来泰山当头压下,有莘不破就用法天象地化作巨人把山顶开;桑谷隽召来地火焚烧千里平原,有莘不破便引氤氲紫气化出数十个大旋风把火吹乱。
“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赢不了你。”桑谷隽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了,但对面的有莘不破也开始喘气。“有莘不破,我知道你是假的,可是,如果在现实的那个世界里,要是发生类似的事情,你会怎么做呢?”
有莘不破没有说话。
“嘿,大概也会像在这里一样吧。”桑谷隽的脸渐渐坚毅起来,就像在巫女峰被有莘不破等人逼入死角那天一样,“我们是好朋友,可是对我来说,亲人的仇不能不报。就算这里是一个幻境,就算你只是一个幻象!嘿,不破,来吧,如果你可以的话,把玄鸟叫出来,让我看看你们商王族守护祖神的威风!衣被天下,护我山……”他的语声突然一窒,就像被什么东西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样!
“护我……”他努力着,却没法出手!有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的心,不准他继续下去!“雒灵……原来是你。哈,果然,我一个人,斗不过你们啊。要是江离在这里……唉,罢了,他大概也会帮你吧。”
桑谷隽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单膝跪地,左手撑住地面不肯屈服。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帮他呢?于公孺婴?师韶?季丹雒明?这些人都对他很好,但要让他们在有莘不破和自己之间作出选择,桑谷隽没把握。加入陶函行伍之后,桑谷隽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独。
“除了我的亲人,还有谁会站在我这一边?”突然,远空飞过一片芭蕉叶。“燕姑娘!”桑谷隽一阵狂喜,却叫不出口。燕其羽似乎看见了他,又似乎没看见他,总之风中的芭蕉叶没有停留,渐飞渐远,终于消失在白云间了。
桑谷隽的心脏一阵纠痛,闭上眼睛,终于倒下了。
※※※
“那女孩子居然是本门弟子!”沼夷暗暗觉得不妥,可已经没余力去查清楚了。陶函商队那个叫有莘不破的首领已经凭直觉闯向心幻大阵的边缘,如果不把他扯住,被他闯出一片天地来,之前的一切将前功尽弃!
“没办法了,先对付这个男的吧!”
第二十二关 进退长逡巡
有莘不破背剑横刀,在无数屋宇间乱闯。
“他奶奶的!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房子。”
“不破,你怎么说脏话,才离家多久,就学得这样粗鲁了!”
有莘不破没有回头,光是听见那个声音就已经吓破了胆子!他第一个念头就想逃,但却被那个声音叫住了:“让我见到了你还想跑么?哼,都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想顽皮到什么时候!”
有莘不破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垂头丧气走来:“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心宗高手布下的阵势,虽然厉害,却还难不倒我。跟我来,这就回家去吧。”
“不要。”
“不要?你离家玩了这么久,还不知足啊。你知道你爷爷,还有你两个叔父有多想你吗?”
“我……师父,你教过我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我帮助姬家,不出手都出手了。放着邰城无数同胞在那里,也不能说走就走。”
“嗯,这句话说得很好,有君王之度。”
听到君王两个字,有莘不破却有些不高兴,尽管是嘉奖:“再说,也该先把雒灵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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