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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宫之囚

_40 阿菩(当代)
芈压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雒灵微笑着摇了摇头。芈压大喜道:“雒灵姐姐说没事,那一定就没事了。”跳起身来,果然全身上下除了脖子有点疼之外,都没有什么不妥。
芈压打开车门,天还没亮,借着陶函车城中心篝火的火光,才看见徂徕季守坐在轼木上,用他顶帽子遮住大半个脸。芈压把他的帽子扯下来,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再把帽子给他盖上。转身道:“不破哥哥,是你救了我吧。”
“不是。由始至终我都没出过手。是你把他击退的。”
“啊!我把他击退的?怎么会?”
有莘不破笑道:“他用剑示击倒你的那一霎突然出现一只好大的火鸟,不但替你挡住他,还把他烧伤了。在我冲上去之前,他已经狼狈逃走了。”
芈压兴奋道:“火鸟?什么样子的?”
有莘不破道:“就是在季连边界上你老爸骑着来找我们晦气的那头独脚火鸟。”
“必方!”芈压兴奋地说:“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我居然还能把必方叫出来!哈哈,不破哥哥,看来我也蛮有战斗天分的嘛。”
※※※
破晓之后,陶函商队继续启程。芈压伤了徂徕伯寇,确实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然而有莘不破暗中决定:绝不让芈压单独面对那个天狼!那天的战果虽然是两败俱伤,但徂徕伯寇的情况远没有有莘不破形容的那么糟糕。如果当时有莘不破不在场,被必方灼伤之后的徂徕伯寇仍有机会再给芈压以致命的一击。徂徕伯寇从容退去以后,有莘不破无论如何运功输送真气也救不醒晕死的芈压,如果不是伙伴中刚好有一位心宗嫡系传人,徂徕伯寇的那一记“剑示”只怕会给芈压留下永久性的伤害。
不知为何,于公孺婴居然主动邀请徂徕季守上鹰眼作客。苍长老不敢说什么,却屡屡向有莘不破使眼色,希望有莘不破能劝阻这件事情,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身份、行止还是意向,徂徕季守都是一个很可疑的人物。然而有莘不破却对苍长老的暗示装糊涂,令这位商队元老郁闷了老半天。
徂徕季守指着前方道:“再过三天,我们就会到达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莘不破不解地问道。
“嗯。整个剑道最大的坟场。”
“坟场?”
“昔日的战场,今日的坟场。”
“我懂了,就是发生战斗最多的地方。”
“对。”徂徕季守解释道:“那里原来是个绿洲,沙漠里景观最美丽、水源最丰富的绿洲之一。但现在……唉,那里已经成为一个鬼绿洲。只剩下尸骨、怨灵和徂徕伯寇。”
“什么?”有莘不破道:“那家伙也在那里?”
“那可算得上是他的大本营!在那里,他的剑示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连我也不敢轻易靠近那个地方,都是等他离开了那里才去找他晦气。”徂徕季守说:“那天你见过他使用剑示的,应该知道为什么。”
有莘不破沉吟道:“莫非是利用那个地方所盘踞的强大怨念?”
“没错。”徂徕季守道:“昨晚我们所在的那个地方,本来也有相当强大的灵场,因为那里聚集了一百个高手的怨魂。幸好先一步被雒灵小姐超度了,要不然,嘿嘿,辕门外那一战只怕就没那么轻松了。而我们将要到达的那个鬼绿洲,嘿嘿!却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冤魂!”
“数以万计?没那么多吧?”
“说数万还是少的,也许有上十万!”徂徕季守道,“那里是历史最悠久的战场,据说连血剑宗都曾在那里杀过人。我第一次到那里的时候,原著居民已经死得一个不剩了。当时外来的各色人马每天至少都有上千人的流量,常住的接近一万。每天都有人被杀,每年那里的常住人口至少会更换一般以上。三年前,我那个疯掉了的哥哥在绿洲大发狂性,大杀了三天三夜。从那以后,整个绿洲就废掉了。只有鬼,没有人。”
有莘不破道:“照你这样说,如果天狼能利用这上万的怨灵来发出他的剑示,那岂不是很可怕?”
“嗯,不过我们也有另一张王牌。”
“王牌?”
“我们有深不可测的雒灵小姐啊。”徂徕季守笑道:“有雒灵小姐在,我想一定会有奇迹发生的。”
有莘不破呵呵几声,不接他的话。不知为什么他不大愿意和徂徕季守谈论雒灵。他有种奇怪的念头:徂徕季守对雒灵似乎有种与众不同的情感。自从昨晚看见徂徕季守被雒灵的巫舞所吸引,有莘不破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这小子不会是喜欢上了她吧?咦,我怎么这么在乎?难道我在吃醋?”他想自己因为雒灵而吃醋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转换了个话题,道:“天狗老兄,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呵呵,”徂徕季守笑道:“你的问题还真不少。说说吧。”
有莘不破道:“你是不是总是站在那个沙漠边缘,遇到有人踏上剑道就劝人回去?劝阻不听就一路跟来?”
徂徕季守笑了笑,却不说话。有莘不破一拍大腿,道:“原来你是这剑道的守护神啊!”
“守护神?”徂徕季守苦笑道:“我要是真是守护神,昨晚那个地方的一百个剑客就不用死了。”
“一百个?”有莘不破道:“怎么我们只挖出九十九具尸骨?难道还有一具没挖出来?”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在我记忆中这三年确实有一百个人先后死在那个地方。”
“那一百个人大概都不怎么相信你吧。”有莘不破笑道:“你要是每次被人问起来历就说你是天狼的弟弟,只怕那些来闯剑道的家伙没半个会相信你的话。”有莘不破瞥了一眼徂徕季守背上的那把破剑,道:“再说,要保护别人可比战胜敌人难得多,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
到达徂徕季守所说的“鬼绿洲”的时候,陶函商队的食水堪堪用尽。他们本希望能在这个绿洲上得到补给,但真的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却个个倒吸一口冷气:还没踏入绿洲,就远远看见绿洲上方盘绕着一股黑气。那股黑气甚至连阿三这样的肉眼凡胎也能清楚看到!
不过,这确实曾是一个绿洲,从遍地枯死的植物和层层叠叠的房屋看来,这个绿洲当初的规模还不小,有很繁荣的人类活动迹象。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啊!找到水源了。”下属前来报告。然而取水过来一看:竟然全是黑的!哪里用得着尝?扑面就是一阵腥味!
“原来如此,”苍长老叹息说,“水源变成这个样子,怪不得这个绿洲会废掉。喝这样的水谁喝了都要被毒死。”
“不,不是这样的。”徂徕季守说,“不是水源污染了这个绿洲,毒死了人群,而是那无数黑色怨灵污染了绿洲的水源!三年前某个晚上,当绿洲达到它繁荣顶端的时候,一场大屠杀让整个绿洲染满了充斥着怨毒的腥血!”
有莘不破道:“是天狼一个人做的?”
“应该是。”徂徕季守说,“我在远处看到火光,中途又受到一些耽搁,来到这里已经是三天之后。我到达这里的时候,正看到他拿起剑刺入最后一个活人的咽喉。唉,这里可能是你们能达到的最西边的地方了。”
芈压奇道:“为什么?”
徂徕季守道:“本来,我在天山山麓的老家还远在这绿洲的西面,但自从三年前这绿洲变成这个样子以后,我就再也走不过去了。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这个布满鬼魂的绿洲。”
有莘不破道:“你越不过去,很可能也是这个绿洲搞的鬼。这么说来要想继续西行,还是得把这鬼绿洲的秘密勘破。”
苍长老道:“台候,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别进去了。有龙抓秃鹰在,我们未必会迷路。我宁可脱光了衣服在沙漠里睡觉!也不愿进去沾染那股黑气!”
旻长老道:“可是我们的食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再不补充,过不了三四天商队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得倒下!”
苍长老道:“你看看这地方!这样的地方找出来的水能喝吗?你再看看看看盘绕在天上的那黑气!现在还是白天啊!是未时!太阳底下都这样阴森,我都不敢想象入夜以后会怎么样!”
其他几位长老一齐叹了口气,知道苍长老说的有理。苍长老向有莘不破禀道:“台候,下令商队离开这个地方吧。找个避风的场所,布开车城,再请蚕从的朋友寻找干净的水源。”
有莘不破正要点头,雒灵突然下车,赤着双足,踩在滚烫的黄沙上。有莘不破还没反应过来,她早已向绿洲走去。
有莘不破叫道:“雒灵!你干嘛去?快回来!”只一句话的功夫,雒灵已经走进了鬼绿洲。
有莘不破呆了一呆,下令道:“全都上车,进去!”
苍长老惊惶道:“上哪里去?”
“进绿洲!”
苍长老惊道:“台候!不可!”可是看见有莘不破那不容改变的神色,再看看于公孺婴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苍长老知道自己还是没法子阻止这几个年轻人的任性。无奈之下,只得发出号令。
进了鬼绿洲之后,雒灵就放慢了脚步,后发的商队铜车很快就跟了上来,一直跟着她,辗过断壁残垣,来到绿洲的中心。芈压放一把火,烧出一片开阔的空地来,三十六辆铜车首尾连接,布下车城。
于公孺婴放出子母悬珠,挟带着自己的英气升上半天,驱散了车城上空的鬼气。
雒灵取来刀竹,画下一个简单的图形,写下珍珠、玳瑁、翡翠、天青石等十八种珍宝,以及布帛、五谷、三牲等物事,示意苍长老照办。商人最重巫祀,苍长老一看就明白雒灵要做什么,安排人手,在黄昏之前在车城中心搭起一座祭台。
有莘不破和徂徕季守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徂徕季守忽然道:“黄昏了。我猜今晚天狼一定会到!”
有莘不破道:“我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七成!单打独斗绝不怕他。但这家伙要是向陶函的弟兄动手可就麻烦了。”
芈压道:“那我们还是像上次那样,分头守住四个方位。”
有莘不破道:“雒灵不是要你帮忙吗?”
芈压一怔,有莘不破又道:“上次你已经和他斗过一次了,两败俱伤,算是打了个平手。这次说什么也得让别人显显身手,总不能老是看你芈少城主唱独角戏啊!”
“那好吧。”芈压一副委屈的样子。
有莘不破道:“我守前,孺婴老大守后,还是像上次那样,把桑谷隽的蚕茧埋在左边的地底,右边嘛……天狗兄,能麻烦你一次么?”
徂徕季守微笑道:“您信得过我?”
有莘不破笑道:“你若里切,我事后杀了你,让这鬼绿洲再添一个鬼魂就是了。”
徂徕季守哈哈大笑,按了按头上那顶破皮帽,踏步向车城右方走去。
第四关 十万怨灵
绿洲的上空没有星也没有月。一团篝火冲天而起,给阴冷的沙漠之夜带来少许温暖。
入夜以后,怨灵的活动更加猖獗了,不断向车城的上空冲去,聚集在子母悬珠的周围,似乎要把于公孺婴凝结在宝珠上的英气吞噬掉。
有莘不破倚着辕门,稍稍为雒灵担心。徂徕季守说的没错,这个荒废的绿洲只怕有十万以上的怨魂,雒灵明知如此却还要闯进来,而且开排开了那样的阵势,她到底要干什么?
二更了,子母悬珠周围已经聚集了五万以上的怨灵,数目这样庞大的怨灵拥挤在车城上空的狭小空间里,力量大得可怕。陶函商队里功力较弱的人已经开始抵挡不住了,要好几个人抱团才能勉强抵挡住从半空中直透下来的阴寒。那股阴寒不同于普通的寒冷,似乎它不仅要带走活人的热量,还要带走活人的生命!像老不死这样的弱者即使靠在几个勇士旁边也不停地发抖,无论怎么拼命也没法把互相碰撞的牙齿咬住。
三更了,绿洲所有的死灵都已经聚集在车城周围,整个车城都被这股鬼气所困。除了几个首领和四位长老,陶函商队所有人都已经丧失了行动力。苍长老等知道,现在陶函商队再想撤出绿洲也已经来不及了。整个车城还活动着的,只有巫舞中的雒灵。
“说实在的,我还真有点搞不懂你们这群人。”沙漠上最凶残的屠夫,天狼·徂徕伯寇走出黑暗,出现在有莘不破的视线中。“如果说你们是误闯绿洲,那么困死在这里也是活该。可在你们中间分明有高人在,居然还自己进来送死!”他抽出了他的剑,在剑上抹上了自己的血。
“你终于来了。”有莘不破道,“我玩厌捉迷藏了,敢不敢和我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
“决斗?”徂徕伯寇仿佛看到了一个愚蠢透顶的人作出了一项愚蠢透顶的决定,“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的状况很糟糕吗?在这个地方,你只怕连平时三成的功力都发挥不出来。”
徂徕伯寇说的没错。聚集在车城里外的鬼气不断地散发出各种幻象和阴寒。要避免被幻象迷惑,有莘不破必须无时无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而要抵抗阴寒的侵袭,则更要无休止地运真气环走全身。而这件事情不但严重耗费他的精神和内息,而且还牵制着他的活动能力。
“可是,我和你却恰恰相反!”徂徕伯寇道,“这些怨灵,一个个都是我力量的来源!在这个鬼绿洲里,我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就算是血剑宗来到这里,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吹牛!”说话的不是有莘不破。那声音来自有莘不破的背后,一个衣裳褴褛的男子坐在一辆铜车的车顶上,玩弄着他的小皮帽。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莘不破不回头,眼睛仍盯着徂徕伯寇,问的却是本应该在车城右方守卫的天狗·徂徕季守。
“我感应到他来了。”徂徕季守说:“我们之所以要面面俱到地防守,是因为不知道这家伙会从哪里过来偷袭。现在他已经出现了,我自然没必要再呆在右方。”他眼光直逼徂徕伯寇:“我有个预感,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就再也没有天狼剑了。”
“哈哈哈哈……”徂徕伯寇狂笑起来:“你这只讨人厌的小狗!缠了我这么多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老是死不了。不过你的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看!看看你的周围!三年了,我从没见过这个绿洲的鬼物这么兴奋过,这里聚集了超过十万个鬼魂!十万个鬼魂啊!此时此地,就算是那个号称不死之身的血祖都雄虺,我也有把握送他下地域!”
“呸!”有莘不破吐了一口口水,但那口水还没落地就被怨灵把口水中的阳气蚕食得干干净净。
“台候阁下。”徂徕季守道:“在这个战场你的活动似乎不是非常灵便啊。能否让我来试试?”
“我不灵便,难道你就灵便了?”
“我不一样。”徂徕季守似乎笑了:“无论这个地方聚集了多少鬼魂,都不会对我造成影响的。”
“为什么?”
徂徕季守笑道:“这一点我也不知道。就像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死不了一样。”
一语未毕,一道剑气破空而来,袭击有莘不破。有莘不破一跃跳开,只听徂徕伯寇冷笑道:“我来这里不是听你们聊天来着,受死吧!”
那剑气的速度与威力,有莘不破自忖本能避开。但千钧一发之际总差那么一点,似乎手脚被一些什么东西扯住。被数道剑气划破皮裘,伤及皮肉。
天狼剑血色光芒大涨,连续三剑,劈出来的不是剑气,而是声音。
徂徕季守叫道:“小心!是剑鸣!”但他的声音早被一声刺耳的金属震动所掩盖,声音传了出去,引发数万鬼魂夜哭,令整个绿洲上的生命如入噩梦!首当其冲的有莘不破被那剑鸣突破防线,竟尔心神微散,被周围的鬼气侵入经脉。有莘不破体内的先天真气发动自我疗复,但徂徕伯寇哪里容得他有这个空暇?天狼剑上鬼气大盛,直指有莘不破眉心!
“剑示!”有莘不破心中一惊,芈压就是败在这一招上面!危急间一条人影闪过,人剑合一,挡在有莘不破身前。
“徂徕季守!走开,冲我来的我自己对付!”
“别坚持这种无聊的固执了,台候阁下。”徂徕季守道:“在这个环境中,根本就没有公平决斗这回事!”
徂徕伯寇笑道:“小狗,你说得没错!我背后有十万鬼魂做我的后盾呢!你们还是一起上的好!把那个射箭的家伙,还有那个喷火的小孩一起叫出来,大家一起来听听我天狼剑所发出的死神判决!”
“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让我和别人联手。”声音凌厉得像北溟鲲鹏抟起的羊角风,箭分日月,眼如秃鹰,于公孺婴!
“是你!”徂徕伯寇沾满他自己鲜血的剑变成暗红色,“再次见到你太好了。从来没有人能在我剑下救人,你是第一个。听听,我的天狼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喝你的血了。”
“哼!是吗?”于公孺婴背负双手站在辕门上,一点战意杀气都没发出来,但十万鬼魂对他却个个退避于数丈之外。“那为何那天晚上你不敢来找我?我可是整整等了你一个晚上!”
“现在也不迟!等我先宰掉面前这两个小子……”徂徕伯寇举起剑,鬼魂向他飞聚过来,森森鬼气扑向他的天狼剑,剑身越来越黑,黑到如同墨汁一般。
于公孺婴脸色微变,叫道:“有莘,小心,他的剑在吃鬼!”
“吃鬼?”有莘不破笑道:“我这把可是鬼王刀啊!怕什么。”
“鬼王刀?”徂徕伯寇的笑声中充满轻蔑:“小子,让你看看什么样的兵器才能配上鬼王的名号!三千怨灵·天狼剑——死吧!”
数百骷髅从徂徕伯寇的剑尖冲了出来,有莘不破举刀一挡,骷髅却像幻影一般不受鬼王刀的阻隔,直接扑向有莘不破,肮脏冲击他的视觉,恶臭冲击他的嗅觉,鬼号冲击他的听觉,阴寒冲击他的触感,更有一股躁动直接引诱他热血中的邪恶,刺激得他几乎要发狂。
“不破!”于公孺婴的一声断喝把有莘不破拉了回来。他抬起头,那一瞬间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听于公孺婴平静的声音道:“不破,你的心力、真气和力量都有破绽,很容易在这环境中受到侵袭,暂时还是交给我们吧。”
“切!开什么玩笑!”有莘不破知道于公孺婴说的没错,却还是觉得不爽。定神看时,两个人影正在黑暗与光明的缝隙中此起彼伏。徂徕伯寇的天狼剑在挥舞中发出幽幽的光芒,徂徕季守的天狗剑相形之下却显得暗淡。聚拢在天狼剑上的三千怨灵受到徂徕伯寇的催动,不断地袭向徂徕季守,但怨灵穿透徂徕季守,就像幻影穿透幻影,不但没有对他造成一点伤害,甚至没有损耗到他的半点精力。反倒是徂徕伯寇的剑锋把徂徕季守割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有莘不破看得赞叹不已:“没想到他的精神修养这样牢固!”
“那倒不见得。”于公孺婴道,“不破,你根基之牢固不在任何人之下,包括我,也包括天狗。”
“可我就算身体完好也无法像季守兄那样面对三千怨灵毫无影响。”
于公孺婴哼了一声,却不作声。有莘不破突然道:“对了!你的死灵诀好像对这些怨灵很有用,不如……”
“用死灵诀的话,一枝箭只能对付一个目标。”于公孺婴道:“我虽然可以不辞劳苦,但……我们商队的箭好像不够我用。”
“当我没说过。”
徂徕季守身上已经多了十八道伤痕,有莘不破终于知道他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伤疤了。可是徂徕伯寇尽管占尽上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顽强的天狗击倒!天狼心中开始烦躁,这一点连有莘不破也发现了。
“季守兄有机会了!”有莘不破道。
“哦?”
“天狼已经开始烦躁了,难道你没发现吗?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发动最强的攻击,但在这种精神状态下,那也是他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了。”
“有点道理。”于公孺婴道,“不过那也得看看天狗能不能缓出手来攻击那破绽!”
有莘不破心一沉,被于公孺婴一提醒,他果然发现徂徕季守的动作也有一点点缓慢下来了。天狗尽管顽强,但力量也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五更了……”于公孺婴望向东方,“天也快亮了吧。天一发白,天狼大概就会逃走。”
“逃走?为什么?他未落下风啊。”
于公孺婴道:“天一亮,怨灵就会被我们的正气压制住,他的三千怨灵天狼剑就失去了阴气来源。那晚他不敢来找我,就是因为没有这些鬼物提供他阴力他没把握对付我。哼!他原本以为利用十万怨灵作为后盾可以把我们全部击杀。不过他还是失算了。他大概没有料到怨灵剑对徂徕季守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么说来或许……或许他其实也还不知道他弟弟天狗的真相。”
“真相?”
“嗯。就是天狗不怕怨灵攻击的原因。”
“原因?”
“哈哈哈哈……”徂徕伯寇的狂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徂徕季守的右臂竟然被天狼齐肩斩断!有莘不破大惊,握紧了鬼王刀。但于公孺婴却仍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徂徕伯寇举剑斩下,徂徕季守就地一滚,嘴巴咬起了跌落在地上的剑,左手一伸,从和身体分离的右手上接过天狗剑,他竟然仍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
“好!三弟!你很好!”徂徕伯寇喘息着,这是他今夜见到徂徕季守之后第一次叫他三弟。“看来,这次我还是杀不了你。不过,今晚我也不能白来!”
徂徕季守警惕道:“你要干什么?”他一开口,被咬住的右手便跌落在地,徂徕季守却一点也不在乎。
“哼!几块硬骨头,今晚是来不及啃了。不过,我至少要先把杂碎清理干净。”
“你要干什么!”徂徕季守重复道。
“干什么?”徂徕伯寇忽然松开右手,天狼剑却浮在半空。徂徕季守脸上仿佛有些羡慕,又夹杂着担心:“剑祭!你什么时候练成的!”
天狼却不回答他,只是冷冷道:“三千怨灵已经是我的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可是,用剑祭的话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限制。”人影一闪,徂徕伯寇已经踏在天狼剑剑身,向子母悬珠飞射过去。
“不好!”
于公孺婴、有莘不破、徂徕季守一齐向车城中心掠去,祭台边,芈压竭力维持着五个燃烧着重黎之火的大型火炬——正是这五个火炬保护了祭台和陶函商队的人不受鬼灵的侵害。祭台上,一身白袍的雒灵已经停止了巫舞,仰天卧倒对这漫天飞舞的幽灵念念有词。
芈压叫道:“不破大哥,你们怎么搞的!怎么没拦住那家伙,让他跑到上面去了!”
众人抬头仰望,天狼徂徕伯寇一脚踏在子母悬珠的母珠上,天狼剑凌空停在他的头上,十万怨灵失控一般向剑身涌去,就像找到了一件美味的食物。然而到底是它们在吞噬着天狼剑,还是天狼剑在吞食他们?
徂徕季守喃喃道:“凌虚驭剑,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剑祭?什么鬼东西!真那么厉害的话他干嘛不早点用出来?”
“剑祭是剑法中的高深境界,天狼现在用的应该是血祭,用血混合真气,再以心灵加以羁绊,把剑祭起来遥控指挥。”徂徕季守道,“但可怕的不是剑祭本身,而是他利用天狼剑自动聚集鬼灵,要发动十万怨灵的大攻击。本来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多的邪灵,但利用剑祭遥控,他本身所需要承受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十万怨灵!”有莘不破大吃一惊,三千怨灵已经那么难以抵挡了,如果是十万怨灵的话,就算他和于公孺婴等人在天狼的攻击中能够幸免,只怕自苍长老以下、陶函商队数百人马无人逃得过一死!忙叫道:“孺婴老大!快放箭!”
“来不及了。”徂徕季守说,“剑祭发动以后,天狼剑本身就已经有了半独立的意志!就算攻击剑主也解不了它要发动的剑劫!快让陶函的人撤退!”
于公孺婴道:“那也来不及了。”
“唉。”芈压一个虚脱,坐倒在地上:“我没力气了。”五个大型火炬随即缩小、熄灭。但却没有邪灵趁机袭来,所有的邪灵都已经被天狼剑所吸引聚集在陶函商队的半空,形成一个幽绿色的光球。
“完成了。”徂徕季守苦笑道:“完了,完了!为什么每一次我想帮人,却总是把事情弄得更糟!如果没有我带路,或许你们就不会找到这个鬼绿洲,就算受到一些损伤,也不至于像今天一样全军覆没。”
“你这结论下得太早了。”于公孺婴道:“我一直没出手,是因为相信自己的伙伴。”
徂徕季守闻言全身一震,向祭台的方向看去,然而他还来不及看到什么,半空中绿幽幽的光华暴闪,天狼剑挟带着十万怨灵俯冲而下,没有声音,没有锋芒,也没有阴寒。天狼剑所带来的,是一种没有尽头的虚空,一种吸引所有生命又吞没所有生命的虚空。
徂徕伯寇踩着子母悬珠笑了。十万怨灵之剑,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抵挡得住。这一剑一发动,他就知道自己赢了。就算是这支商队的那几个本领了得的首领能在这一轮攻击中活下来,只怕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吧。
“这样子利用鬼物取胜,也算是剑道的一部分么”就在胜利即将到来的这一瞬间,徂徕伯寇脑中突然浮现出这些奇怪的念头:“为了快感无差别地夺取生命,为了胜利不计较使用任何手段,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剑道颠峰么?”
为什么要想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些乱起暴躁的念头![网罗电子书:www.WRm]
徂徕伯寇的脑中像翻起层层巨浪:“不管了!不必顾念这一切!只要能取得胜利,何必在乎尘世间所有无谓的伦理、道德、感情……这些都只不过是牵绊罢了,都是一些转瞬即逝、虚无飘渺的牵绊!只有那最后的胜利,才是天下间最实质的存在!”
然而在这疯狂的心灵自语中,一个来自心灵更深处的声音质问他:如果连胜利也没有,那这一切又算什么?
第五关 一线生机
“一切都结束了。”
天狼剑刺穿祭台上的木板,牢牢钉在地面上,一圈语言难以描述的灵光像一个个涟漪一样荡漾开去,传遍整个绿洲。
看着整个绿洲瞬间被晶莹的光芒所覆盖,天狼·徂徕伯寇笑了。内心的自我质疑被胜利的喜悦压了下去,尽管每一次胜利之后都有一种空虚感,但此际更显著的还是快感!
“如果连胜利都没有?哈哈!我怎么会输?以良心为赌注,以家人性命为赌注!从来没有一个剑客做到像我这样绝、这样彻底!我怎么会输!”看着那光华,徂徕伯寇喃喃自语着:“一弹指间阴气刺入皮肤,二弹指间阴气侵入心田,三弹指间生命失去温度……哈哈哈哈,现在大概连那个射箭的家伙也趴在地面上翻滚吧……”
“你在说谁?”
说话的,居然是于公孺婴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徂徕伯寇似乎受到了一些打击。虽然陶函所有人都笼罩在那片绿色光华中看不清楚,可他很清楚地听见那个声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没想到你的功力这么了得,居然能抵挡得住十万怨灵……可是,可是怎么可能!被十万怨灵正面击中,就算是四大宗师、三大武者应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才对!”
“切!这家伙可真够自大的!”是有莘不破的声音!难道他也没死?嗯,以这个小子的功力,确实可能挨得住,不过多半已经元气大伤了吧。
“这光芒好好温暖啊,台候。”说话的人是阿三,他功力浅薄,中气不足,站在百尺高空中的徂徕伯寇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就算他听清了阿三的口音也不可能知道这个无名小卒是谁,然而踌躇满志的天狼已经开始发觉不妥了。脚下隐隐传来的不是砭人肌肤的阴寒,而是一股微微的暖意。
“暖意?不可能!不可能!应该是阴寒的鬼气!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遮蔽着东方的一片云飘开,露出半轮红日,整个绿洲陡然间亮了起来。徂徕伯寇凌空鸟瞰,阳光下,水源上的黑气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在日光下荡漾着粼粼水光!一阵风吹过,温暖中带着些微湿润!祭台前边,竟然有点点绿色破土而出,努力地生长着。
“不可能!不可能!”
“大哥,你输了。”一道剑光冲起,徂徕季守踏在剑上,飞到和徂徕伯寇等高的空中。徂徕伯寇瞳孔一阵收缩:“剑祭!”
徂徕季守笑道:“受到你的启发,刚刚领悟出来的。”
徂徕伯寇“哼”了一声。徂徕季守道:“对你来说,我也许一直都是一条碍手碍脚的小狗,可是对我来说,你不但是我的仇人,我的亲人,也一直是我的师父啊!我每一件本事,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所以你一直杀不了我,我也一直没法打败你。可是……”徂徕季守往下方一指,道:“下面的这群人,他们的行动和思维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之外,他们的力量更非我们所能压制。大哥,这次你输了,完完全全地输了。”
“胡说!我不过输了一阵而已!天狼!起!”但天狼剑却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的指令,徂徕伯寇一阵恐慌:他发现已经感应不到天狼剑的存在了。
徂徕季守道:“大哥,那柄剑在你背后呢。”
徂徕伯寇倏地回头,果然看见了悬浮着的天狼剑,但却被一个素装人踩在脚下。他想取回那柄剑,陡然间杀气大盛,向那女孩子逼去,就在他想动手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女孩子的眼睛!只被这眼睛看了一眼,许多长久以来深藏在自己心灵某处的念头便完全被释放出来!
“输了!”还没交手,心中那个不断质疑他存在价值的声音已经这样告诉他!“输了!输了!仍然输了,输得莫名其妙!剑示对怎么也杀不死的弟弟不起作用,绿洲的十万怨灵竟然被这个女人净化!我舍弃了这么多对人生至关重要的东西,到底换来了什么?原本除了胜利,我已经什么也没有,而现在,连胜利的快感也被人剥夺了。输了,完了!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吗?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几十年的往事瞬间在心河中一一闪过:初学剑术、仰慕血剑宗、传授弟弟剑术、与弟弟一起追寻血剑、决斗胜利、饶过对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被所饶之人背叛、杀人、杀人、杀人、剑下不再轻饶敌人、追寻胜利的快感、追寻杀人的快感……一直到他残杀全家亲人的那一刻!
“不——我没错!我没错!”徂徕伯寇咆哮着,突然咬破舌尖,往西边一纵,抛物线状地向地面射去,着着实实地摔在车城外的泥土中,撞出一个大坑。但他很快便歪歪斜斜地跳了起来,几个起落,消失在绿洲之外。
“可惜,”徂徕季守道,“没想到在这样的绝境中,他还能这样坚持!这样固执!”
雒灵听了,微微一笑,似乎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阵发白,晃了晃,从天狼剑上直跌下去。徂徕季守大惊,地上有莘不破一跃而起,把雒灵紧紧抱住。
※※※
要一口气超度十万怨灵,对雒灵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那一夜的巫祭,她自忖能做到的仅仅是逐渐减轻怨灵的执念,并超度其中的一部分。然而徂徕伯寇改变了整个进程!
绿洲的怨灵生前大都是天狼剑所杀,死后充满了对天狼的畏惧和仇恨。因此天狼剑对这些怨灵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和天狼剑有着特殊的感应,一方面想要报复,另一方面又受其奴役。
所以在徂徕伯寇发动剑祭的那一瞬间,雒灵改变了主意。她侵入了徂徕伯寇的心田,挑起徂徕伯寇的自我怀疑,制造了他心灵上的防守缝隙。雒灵把凝聚了一夜的祝念悄悄地通过徂徕伯寇,渗透入受到徂徕伯寇所控制的天狼剑,并在天狼剑上播下了一颗善种。这颗善种植根于怨灵的内部,与外力强行超度不同,它以怨灵的执念为土壤,会随着怨灵的集中、膨胀而迅速地自我成长,并在天狼剑下击的那一瞬间把十万怨灵的执念化为生机。
这个法子尽管巧妙,但所需耗费的心力仍然远远超越了雒灵的承受力。她从空中摔了下来,人在半空就失去了知觉。
“别太担心。”于公孺婴道:“她和你请出玄鸟后的状况很像,只是劳累过度。睡一觉就好。”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清楚那份难受劲!”有莘不破搓着手掌,“我们是男人!男人受伤受累什么的不要紧,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苦!”
于公孺婴微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细心的时候。我看,就在这绿洲休息几天吧。”
“这……”有莘不破确实希望有时间让雒灵能安定下来休息休息,但另一方面又牵挂着至今存亡未卜的江离。
于公孺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别太担心江离,也许他的状况比我们预想中的要好。”
“哦?”有莘不破随口应道。
“我这句话可不是安慰你。难道……你还没察觉到江离留下来的痕迹么?现在这个绿洲到处都是江离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不留心无法察觉。”
“什么!”有莘不破听了这句话马上来了精神:“痕迹?你说江离留下什么痕迹了?”
于公孺婴道:“这个绿洲,已经荒废了三年。这里的生物早已经死尽死绝,经历了三年这么长的时间,只怕连百年大树的根系、离离野草的种子也早在怨灵的阴寒中腐灭了。雒灵净化了怨灵之后,水源变得清澈不难理解,但那些草木的幼苗在接触水源后立刻破土而出就快得令人不得不怀疑了。这些幼苗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快,你想过没有?”
于公孺婴的话还没说完,有莘不破已经跳了起来:“江离!一定是江离!他也在这个绿洲!”
“那倒未必。”于公孺婴道:“不过他曾经到过这里倒是可以肯定的。也许他曾经和雒灵一样,想把这片绿洲从怨灵手中解放出来,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成功,或者没法去做,只是留下了这些种子。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他仍然被那个控风的少女限制住行动力,吊在空中没法下来。却随风播下了无数种子,以待后来的有心人。”
“不错!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没理由不出来跟我们相见。嗯,他能留下这种子,看来性命已经无恙,甚至功力恢复了也说不定!”
“江离的状况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但至少比我们原来料想中要好得多。他留下这些种子,其中一个用意或者就是要给我们留下一个路标。”
“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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