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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宫之囚

_29 阿菩(当代)
桑谷隽笑道:“实力相捋,形势却于你不利!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这是损位么!我处主势,你处奴势,今日之势,你逃不了了!”
东郭冯夷嘿然道:“形势相破,顺逆相生,谅你你这点年纪,能有多少道行!也来跟老夫谈主势奴势!”说着再催水势,来漫孤峰和巍峒。这地底虽然刚好有一条暗河,但他从地底取水,远比从江河调水吃力地多,水势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桑谷隽笑道:“还强嘴!浸而不亢,限而不溢——窒!”把东郭冯夷抽调上来的水柱变成半泥半水。
东郭冯夷口上不肯认输,心中早就暗暗叫苦,眼见九大水柱中泥沙渐多,清泉渐少,田字大坝越垄越高,冥灵脚下泥泞越陷越深,知道今日有败无胜。突然听见阿茝叫道:“怪鱼!是怪鱼!他召怪鱼来助战!小心!”
东郭冯夷心中愕然:“那些虾兵蟹将对付这小子哪里有什么用处?我哪会召来碍手碍脚?”
回头一看,无数鱼怪虾蟹逆水而来,攀过大坝,果然是自己的属下。但看它们的狼狈相,哪里是来助战,分明是在逃命:“是谁让它们吓成这个样子?难道是那个女人从水晶里跑出来了?咦!这是什么味道?”
随着空气中传来一阵清香,天上一驾马车如风掠来,那车根盘叶结,芬芳阵阵,车上倚着一美少年,凭拭下望,问道:“桑兄,还没拿住东郭老儿么?可要帮忙?”
东郭冯夷见了这美少年这等气势先吃了一惊,不等桑谷隽应答这少年,大声叫道:“小子,你竟然找帮手,爷爷不玩了。”找了这个下台阶,唤个“破”声,冥灵鳞甲崩裂,如万千飞斧般向桑谷隽割去。东郭冯夷趁着桑谷隽抵挡的空挡,让冥灵变成一条滑不溜手的大泥鳅,自己一头钻进了它的肛门。
江离冷笑道:“想逃么?真不要脸!”双手结印,沼泽中长出根根带刺的水草,来缠泥鳅。却听桑谷隽喝道:“不用你插手,我自拿它!”江离叹了口气,收了水草阵。
桑谷隽打落了飞袭而来的鳞甲,催促巍峒向那大泥鳅踩来,泥鳅在烂泥中乱滚,从巍峒的胯下钻了过去。潜入沼泽底部,找到地泥之窍,幸喜这地下刚好有一条地下河,慌忙借地下河遁走了。
江离在空中骂道:“好歹也是镇都四门之一,打不过就算了,逃跑也逃得这么难看!”
桑谷隽也自跌足说:“本想借这沼泽困住他,谁知道反而因此让他逃了!”
江离道:“他是天下知名的大高手,你能独立击败他,也足自豪了。”
桑谷隽摇头说:“你不用替我夸口,嘿!镇都四门果然有些门道,如果不是地势不利于他,而我又设下了阵势,哪能赢得那么容易?你那边怎么样了?”
“很好。小镜湖我已经清了。阿茝姐姐呢?”
阿茝听江离问到自己,忙从山凹中游了出来,叫道:“我没事。”
桑谷隽看她全身上下都是泥沙,不由吐舌道:“罪过罪过!乱了阿茝姐姐的容妆。”
阿茝忙道:“不要紧。”
江离指着那些怪鱼道:“这些家伙怎么办?”
桑谷隽道:“无谓多造杀戮,我把这片沼泽再加改造,困住它们便是了。”双手交胸,巍峒大吼一声钻入拦河坝底下,大坝再度高垄,化作一片断崖,把这泥水参半的湖泊围成一片死沼。江离附声道:“妙哉!看我加点料:崖障——猿鶔欲渡愁!”断崖峭壁不多时便生出无数苔、藓、荆、棘,荆棘带刺,苔藓带毒。这一片断崖、满山毒草,把沼泽和小镜湖隔绝了开来。
阿茝抓住七香车垂下来的藤条,越过了断崖,望那逐渐退却的潮水跳下,随风逐浪,向小镜湖涌来。江离驾七香车,桑谷隽乘幻蝶,尾随阿茝那朵浪花,来到小镜湖上空。桑谷隽在小镜湖上下望,见湖面平静,岸边芷兰芳郁,没口子地大赞江离:“了不起,和昨天完全不一样!完全看不出这小镜湖经历过一场浩劫,只不知水底下是何光景。”
江离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用水草把鱼怪群逼了出来。看,阿茝迎客来了,下去吧。”
※※※
芈压站在铜车“无忧”上,憋了一肚子的气。
前方传来大捷的讯息后,陶函商队才起锚前来。芈压内心深处甚至希望江离和桑谷隽受挫,那才有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哪知不但前方收复之事十分顺利,连那“水族潜伏着可能会来寻采采麻烦的大敌”也不见踪影。
“又被他们骗了!”芈压想。
这日黄昏,陶函商队到达小镜湖,采采见家园无恙,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芈压道:“采采姐姐,这附近一座房屋都没有,都给那河伯破坏了吗?”
采采微笑道:“不是的,我们住在水底。”
芈压奇道:“水底?”
采采还没来得及解释,湖面裂开,两个人踏浪而来,左边是阿茝,右边竟是萝莎。采采一阵惊喜,道:“萝莎姨姆,你也到了!”
萝莎颔首笑道:“大伙儿暂时避难的地方离小镜湖其实不远,我们见桑公子、江离公子传来信息,不多时便赶到了。”她听阿茝说起桑谷隽和江离两人的神通,又感念他们出手相助,语气中也客气起来了。
阿茝说:“想来那河伯占据的时日短暂,小水晶宫没怎么被破坏,这半日功夫,族人们都已经把小水晶宫收拾了个大概,就等小公主和有莘公子、芈压公子的大驾了。”
有莘不破道:“江离、雒灵他们呢?”
阿茝道:“正在小水晶宫休息。”
芈压叫道:“你们别念念叨叨了!快带路吧,小水晶宫,光名字就听得让人心痒。是不是要潜水下去?这个……我水性可不大行。”
采采笑道:“不必。”双手结个兰花指,往湖面一指,湖面裂开,有如门户。采采当先飘下,作临门迎客状:“有莘公子,芈压公子,各位长老有请!”
※※※
有莘不破留旻长老、上长老留守商队,同芈压率领苍昊两位长老、阿三等两使者以及老不死等一干从人,随采采等步入湖中。
芈压见身边湖水中偶有鱼虾游过,近在咫尺,却像被一股力量拦住,游不过来,不由看得津津有味。众人走下来这一路有如甬道,到了湖底,进了隔水门,蓦觉眼前一宽:脚下花草零落,头顶水光粼粼——那水似乎被一股力量挡住了,并不落下。举目前望,前方似有若干轩亭门户,走近前来,门上用珍珠缀成四个闪闪发亮的字:“小水晶宫”。
采采笑道:“只是几间蜗居,叫个宫字,也只是自嘲罢了。”
芈压道:“采采姐姐!这么美的地方!我就是住上一辈子也不腻。”
采采笑道:“这里固然很好,但若禁足不能外出,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诸位,请进吧。”
有莘不破领头进门,经过三进门户,门前伺立的都是女子,他虽然看得赏心悦目,却不禁疑惑:“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一个男人?”
苍长老一路来游目打量,见到处都用黄金、珍珠以及罕见的贝克、化石等物作装饰,心道:“这些东西在他们水族看来属于寻常之物,但拿到外面却都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心下暗喜,寻思着怎么和水族的人做生意。
一行人进了“有所思殿”,一名老妇迎了出来,萝莎和阿茝归列,萝莎站在第二,阿茝站在第七,一行妇人向采采行礼,采采连忙扶住:“萝蘫姨姆,你这是作什么!折杀我了。”
那老夫萝蘫仍坚持着向采采行上下之礼,这才又向有莘不破等人行礼道:“水族劫后余生,皆拜陶函诸恩人所赐。”
有莘不破连忙还礼:“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我辈所当为。”
采采一直不见母亲,心中不安:“萝蘫姨姆。妈妈呢?她为什么不出来?”
萝蘫道:“水后身处‘碧水水晶’之中,江离公子等正在设法救助。”
采采“啊”了一声,对有莘不破说了一声“我去看看!”也顾不得礼数了,急奔而去。
有莘不破对萝蘫道:“长老,可否让小子看看那‘碧水水晶’?或许小子有助力处。”
萝蘫又向有莘不破道:“正要借助公子神通。”
当下萝蘫、萝莎引了有莘不破、芈压前往偏殿,阿茝等安排招待苍长老等事宜。
有莘不破随萝蘫走到一个贝壳结成的小屋,屋内一人如松柏般负手而立,正是于公孺婴。有莘不破劈头就问道:“他们几个呢?”
于公孺婴往一扇贝克攒成帘幕的小门一指,反问道:“商队呢?”
“在上边,一切无恙。我进去看看。”
于公孺婴道:“好。我先上岸,有什么事情再联络。”
有莘不破不再理会于公孺婴和萝蘫作别,推帘而入:哇!好迷幻的一个空间啊!空中“飘”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晶,如霜如雪,如雨如雾。一进到这里,有莘不破只觉得脚下一轻,几乎就要飘起来,忙沉气站稳,后边芈压一进来却欢快地任由这股浮力托起自己,手舞足蹈,如鱼入水。这个地方竟然能让事物失去重力!
有莘不破才瞥到了江离、雒灵和采采的背影,还来不及开口,眼光便不禁让另一个女人吸引了过去:在屋子中央安放着一块巨大的淡情色水晶,水晶之中,嵌着一个明艳无伦的妇人。
“好美……”只这一眼,便看得有莘不破呆住了,心想:“九尾狐太妖了,桑姐姐太孱弱,而雒灵和采采的年纪毕竟还是小了点,没有这么成熟的风韵……”呆呆地向这块碧水水晶走去,不觉撞到一个人,两个人同时醒觉过来,怒目而视:不是桑谷隽是谁?
只听采采道:“萝蘫姨姆,萝莎姨姆,为什么会这样?”
萝蘫道:“水后来不及撤走,因此自己把自己封闭在碧水水晶之中。别人伤不了她,但她自己也出不来。”
听到这里,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同时想到了桑季用来困住季丹雒明的“作茧自缚”。
采采急道:“那怎么办啊!这碧水水晶这么坚硬!就算用玄铁神兵也划不开一条痕迹来!唉,妈妈是怎么进去的呀!”
萝莎道:“小公主你别急,自古相传,有两个办法可以救出水后。”
采采忙问:“哪两个办法?”
萝莎道:“一是找到白虎之后,用精金之芒劈开;一是找到祝融的传人,用重黎之火烧熔它!”她话音才落,有莘不破和芈压同时叫道:“我来!”
江离一直都没有开口,这是忽然道:“采采,水族在湖底开出这么大的一片天地,靠的怕正是这‘避(碧)水水晶’的力量吧?”
采采点了点头。
江离又道:“那么如果把这水晶毁了,只怕这小水晶宫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有莘不破等吃了一惊。采采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说:“为了救妈妈,这个小水晶宫不要也罢!”
有莘不破道:“为了救人,自然什么都不足惜,只是这么好的地方,太可惜了。”
江离向罗蘫罗莎道:“水族既有进去的法门,难道没有出来的法门?”
萝蘫和萝莎对望了一眼,萝蘫道:“出来的法门,确实有的,只是……”
采采忙道:“只是怎样?”
萝莎接口道:“只是这法门只有水后知道。”
采采顿足道:“那可如何是好!妈妈!妈妈,你听到了吗?如果你听到!出来好不好?”
江离目视雒灵,雒灵摇了摇头,便道:“没用的,水后进入碧水水晶以后显然便进入休眠的状态,和外界完全隔绝。刚才雒灵费了好大的心力也没法唤醒她。”
采采对有莘不破道:“有莘哥哥,你能劈开的是吗?这小水晶宫我不要了,你动手吧。”
萝蘫和萝莎大惊道:“不可!”萝蘫道:“采采,就算要动手,也得先作准备!把族人和典籍要物先撤出去!”萝莎道:“采采你别着急,我们先查查典籍,或许能找到相关的咒语。”芈压也安慰说:“采采姐姐你放心,如果实在找不到咒语,我担保把这水晶烧熔,把阿姨救出来!”
采采听众人不停地安慰,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鲁莽了:“采采糊涂了,就请姨姆作主。”
萝蘫道:“水后呆在碧水水晶之内,并我危险。这事不急。采采,贵客远道而来,我们得先好好接待才是。”
采采听姨姆如是说,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知道母亲必然无恙,现在不过是看能不能在保全小水晶宫的情况下救出母亲罢了。当下失笑说:“看我!为了自家的事情,把大伙都撂在这里了。今晚安排筵席,定要好好谢谢各位。”
桑谷隽笑道:“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萝莎道:“小水晶宫太过狭小,不如暂且上岸,摆个芙蕖宴,如何?”
※※※
当晚,在小镜湖旁边,篝火耀得小镜湖有如白昼。陶函商队除了雒灵,清一色的都是男人;水族则是清一色的女子。酒后欢歌笑语,乐也融融。有莘不破借着醉意,问采采道:“有个问题我憋了好久了!你们族里怎么一个男人都没有啊?”
采采喝红了脸,道:“我不知道!”问萝莎道:“姨姆,为什么我们族里一个男人都没有啊?”萝莎被她问得张口结舌,满脸尴尬。阿茝提着酒瓶摇摇晃晃得站了起来,说:“我……我知道……”
滴酒不沾的萝蘫一把把她扯到自己身边,冷冷道:“你醉了。”
“醉?我没醉。”
“没醉?”萝莎提起一个酒瓶就往阿茝口里塞:“那就多喝点!”
众人哄笑声中,芈压抱着狻猊,跃进篝火中跳起舞来;雒灵软软地倒在有莘不破怀里;桑谷隽醉眼模糊地望着西方;江离仿佛不胜酒力,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于公孺婴呢?
陶函商队这个夜晚唯一没喝酒的男人在无人处、寒风中,伴着一条巨蛇看月色。
第六关 政变(上)
采采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疯狂地喝酒,这也是族人第一次这么尽兴地狂欢。以往在母亲水后的约束下,水族一连十六年来都平静得有些死寂。如果不是陶函商队那几个尽管醉眼朦胧却仍能管束属下不得越礼的长老,如果不是陶函商队一向以纪律严明著称,这些寂寞的男人和寂寞的女人只怕会搞出更多难以善后的事情来。
采采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不知什么时候,她和所有醉了的姐妹一起,被长老们拉回了小水晶宫。姐妹们、姨姆们,不是醉倒了就是歇下了,小水晶宫静悄悄的。通往小水晶宫的甬道已经关闭,隔绝了水那边的数百个精力充沛的男人。采采赤着脚,无意识地走着,穿过分水壁,一股凉意把她冻醒了。
她渐渐上浮,渐渐清醒。湖面渐渐近了,透过数尺湖水,她看见湖岸约略有点点红光,那是篝火的余烬吧。
那火光渐渐远去、模糊,一股潜流把她送到湖的对岸。明月如镜,湖水清冷。采采想起了那个偷窥自己的少年,想起了被他偷窥时那种羞耻的快感,心中渐渐热了起来。她闭上了眼睛,幻想着。不久,仿佛真有一双结实的手臂环住了他,有一个宽广的胸膛隔着淡薄的绸衫让她凉飕飕的背脊有所依靠,有一双粗糙的手掌捧住了她的一对菽乳——采采倏的清醒过来,睁开她的双眼:这不是幻觉!她可以感到背后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火热,那股曾经让她又爱又怕的火热。
采采电一般抓住他的双臂,抓的死紧,她发现他手臂上的皮肤很有弹性。颈项一点骚痒,那是他的胡渣么?耳垂传来一阵微微的疼痛,他正吻着他,由于毫无技巧,不懂得活用舌头和避开牙齿,以至于让她有些疼痛,但她也不讨厌。
“你是谁?”采采终于问了出来,抱着他的男人一阵颤抖,喘息着不说话。
“你是谁?”采采又问了一句。她希望他回答,又怕他回答。
“我……”男人才说了一句话,突然声音一窒,似乎一股力量把他往拉离了采采。采采死死地抓住他的右手不放,在水中一转头,她终于看到了他:好年轻的一个大男孩,容貌很陌生,但却又让采采感到似曾相识。
年轻人拼命地踢腿,企图抛离缠在脚上的水草。但他非但没能把这水草抛离,反而惹来更多的水草向他缠来:双手、双脚、肩头、膝盖关节都缠了个结实。
“水草……是江离布下的!”采采醒悟了过来。
那年轻人被江离的水草缠上,就像一只蜜蜂落入蜘蛛网,越是挣扎,缠得越紧。他似乎也悟到了这个道理,两手虎口张开,抵抗着水草的拉力,慢慢虚抱成圆。
“水镜之遁……”这个借水逃遁的小水咒采采认得的,她明白他要逃走,赶紧伸出右手,插进他的两个虎口之间,把少年凝聚起来的气打乱了——她还不想这么就让他走。少年讶异地看着他,突然呼的一声破水之响,少年被一股力量抛出水面,跌在湖滩上,他抬起头来,见到的是月下一袭青衫。衣衿飘飘,如梦幻中人。
“这人不好惹。”少年想着,坟起两臂肌肉,就要把缠满全身的水草挣断,却听采采尖声叫道:“不!”
少年听到她这声音,惊惶连运气也忘了,先向她望去,只见她望着某处叫道:“别射!别伤他!”顺着她的眼光,少年看到了一双鹰一般的眼睛,一个腰盘巨蛇的男人,一枝扣于弦上的羽箭。“她在关心我。”少年心中一阵安慰,耳边铮的一声响,便再无知觉了。
采采慌忙向他爬来,却不见他身上有丁点伤痕。
“放心吧。”江离说,“他只是晕了过去。孺婴兄出手向来有分寸。”
采采才把心放下,又听江离问道:“你认识他。”
采采不觉双靥发热,摇了摇头。幸而江离并没有问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只是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我不知道。”
“我会处理。”这个有些嘶哑的声音把采采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萝莎姨姆踏水而出,走到岸上,把被水草捆成一团的少年提了起来。
江离道:“这家伙多半是因为觊觎采采才出现的,也算是水族的事情。这里既有长老主持,我等告退。”青衫随风飘远,鹰眼也消失在夜幕之中。
采采叫道:“姨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暗暗担忧:“刚才的事情,不知道姨姆看见没有……”
萝莎手起处,两三下把少年身上的水草扯掉了,拇指按住他的人中,不一会,少年幽幽醒转,眼睛一睁开,看到罗莎,挣扎着往后急退,手臂坟起,震断了缠住自己的水草。
“你今年几岁了?”萝莎嘶哑着声音问。
少年不信任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采采,这才说:“十七。”
采采心中一跳:“十七……他比我还小两岁啊。”
“十七……”萝莎闭起眼睛,似乎在盘算什么,突然睁开眼睛说:“你是小涘,还是小方?”
少年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瞪着萝莎说:“你!你怎么知道我和小方的?我从没见过你!”
采采心中又是一跳:“小涘……原来他叫小涘。”随即见他昂头道:“我是洪涘伯川!小涘是我长辈才叫得的!”
萝莎凄冷一笑,道:“洪涘伯川!哈哈!是你爹爹叫你来这里的,是不是?”
少年洪涘伯川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萝莎微微皱眉,采采劝道:“这是我姨姆,她问你话……”
少年却打断她问道:“你知道我名字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一路跟着我的吗?没听我的朋友怎么叫我么?”
“我不敢走近你,”洪涘伯川有些惭愧:“你身边那几个家伙好厉害。”
“所以你用了幻月?”
少年点点头:“对不起,我一开始并不是故意要……”他看了看罗莎把“偷看”吞进肚子里,但采采却明白他在说什么,红着脸说:“算了,我,我不怪你。”少年大喜,道:“那……”
“行了!”萝莎打断两人的谈话,又问了一句:“你父亲呢?他是不是在左近?”
洪涘伯川不喜欢眼前这个老女人,但看了采采一眼,终于道:“不是。我跟我爹爹分开有一段时间了。”
转头又对采采说:“那天在那怪老头的洞外,我们看到一团芙蕖,爹爹让我跟上来看有什么古怪……”
“啊!你是从那时就开始跟着我了啊?”
洪涘伯川道:“后来怪鱼出来的时候,我、我有好几次要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
洪涘伯川低着头不说话,萝莎不耐烦道:“你爹到底在不在附近?”
洪涘伯川怒道:“你这女人!干嘛老来插嘴!”
采采道:“小涘,别对姨姆无礼。”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你告诉我,我就告诉她。”
“我叫采采。”
“采采,采采,真好听。”
萝莎截口道:“别对采采胡思乱想!你们俩不能在一起的!”
洪涘伯川怒道:“为什么?”
萝莎道:“你问你父亲去。”
“和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认得采采。”
“谁说他不认识!”
两个年轻人听到这句话都愣了。萝莎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再问你:你爹爹到底在哪?”
洪涘伯川道:“就在这附近不远吧。”
萝莎问道:“他知道小镜湖?”
“小镜湖?你是说这个湖吗?这名字和我们住的大镜湖好像啊。不过我们大镜湖可比这里大多了。不过我想我爹爹应该不知道这里吧。”洪涘伯川转头对采采说:“我一路都给爹爹留了记号,但又不想给他跟上,所以弄了点小窍门。”他狡猾地笑了笑说:“所以他找不到我,但我却可以找到他。”
萝莎哼道:“尽懂得这点小聪明。我问你,如果让你把他带到小镜湖,需要多久?”
洪涘伯川向萝莎作了一个鬼脸:“我暂时不想见他!再说就算见到他,他也未必肯来。”
萝莎道:“见到他以后你就告诉他:‘采采的母亲被困在碧水水晶里了’。他一定会来的。嘿!就算没有这句话,他也会来的。”
洪涘伯川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采采却有些激动起来:“姨姆!他,小涘的父亲……”
“没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把水后从水晶中安然无恙地救出来,就是他父亲。”
采采挨过来握住洪涘伯川的手,却说不出话来。洪涘伯川道:“你妈妈出事了?”
采采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找我爸爸。”洪涘伯川爽快地说。
采采喜极而涕,萝莎突然道:“等等,你父亲到了以后,让他先到这里见我。记住,我叫萝莎。”
洪涘伯川奇道:“为什么?”
萝莎道:“不必问,你父亲自然知道。”
洪涘伯川道:“我们到了这里以后,怎么通知你?”
萝莎道:“你父亲自然懂的。”
洪涘伯川道:“你这个女人,古古怪怪的。”
萝莎道:“废话少说。就快天明了,你可以出发了。你估计多久可以回来?”
“明天傍晚之前。”洪涘伯川说,他看看采采,却有些不舍。
采采道:“早去,便早回。”
洪涘伯川喜道:“不错。”又深深地看了采采一眼,飞身入水,借一道潜流遁去。
“萝莎姨姆,”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采采道:“他父亲真能救妈妈出来?为什么萝蘫阿姨她们不说?她们不知道吗?”
“别问了,我的小公主。”萝莎道,“你所有的疑问,明天都会知道答案的。不过,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萝蘫姨姆、阿茝!包括你所有的姐妹和姨姆!”
“为什么?”
“你不想救水后了?”
采采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好吧。姨姆,我相信你。”
“采采,我的小公主。我不会背叛你的,不会背叛你在‘白露’铜车上许下的心愿。”萝莎望向那渐渐发白的东方:“明天……我们十六年的寂寞,十六年的错误,将一并随这湖底的暗流逝去……这样的日子,希望再也不要回来……”
※※※
日上三竿。小水晶宫。
水族的长老执事们共聚一堂。这群人最老的是罗蘫,已过花甲之年;而最年轻的阿茝则刚刚年过三十。采采没来,正在酣睡,这让罗蘫罗嗦了好一会。不过对罗蘫来说,这样也好,因为罗蘫等人还不打算把水族最大的秘密告诉她。“让水后和她说吧。”
她们现在正在商议三件事:如何救出水后;如何躲避“大敌”;如何对待陶函商会。
虽然陶函商会驱逐了河伯,但罗蘫对罗莎支持采采借助外力感到不满。而对采采用过大水咒更是深怀忧虑。“如果水后在此,她一定不会同意这样做的!”罗蘫实在不想让水族和外界发生太多的联系,她是水后决策的忠实执行者,尽管陶函商队帮水族收复了家园,罗蘫对此却并不十分感激,因为水族并不是没有对抗河伯的力量,她们退却,只是因为水后要求她们克制。因此对陶函商队的礼貌,罗蘫更多的是顺应了采采的意愿,而不是真的对陶函怀恩。
“水后就一定是对的吗?”罗莎嘶哑着喉咙说。这句话所造成的震撼,就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沉寂一十六年的古井。
“你这是什么话!”罗蘫愣了一下。
罗莎道:“我说我们依着水后的旨意在这里忍了十六年,也许根本就是错误的!”
“你!你竟然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吃惊过度的罗蘫几乎是咆哮了起来。其他人见两位长老起了争执,也都惊愕得不敢开口。
“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十六年前的事,大家都知道,是吗?”面对首席长老的愤怒,罗莎竟然毫不退却。
“水后才被困,你、你就……你想造反吗?”
“造反?”罗莎冷笑道:“现在水后被困,采采就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水后还在!”
“那采采就是暂时的继承人!”
“那又怎么样?”
罗莎缓缓道:“在水后脱困之前,我会贯彻采采的意志,帮她完成心愿。”
罗蘫一愣,问道:“采采的心愿?她有什么心愿?”
罗莎笑了:“阿茝,采采的心愿你知道的。你来说。”
阿茝迟疑着,罗蘫催促道:“快说啊!采采有什么心愿?”
阿茝鼓起勇气,终于说“采采说,‘出来以后,看见这么广大的天地,看见这么雄伟的山河,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到那个阴湿的地方躲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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