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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公务员

_19 水叶子(当代)
就两人围看着的这么会儿功夫,又有苦主挤了进来,噗通一跪之后跟着就是叩头哭诉。
“走吧”,唐成碰了碰张相文。
“回去也没事,衙门前这样的热闹可不多见,再瞅瞅”。
“等苦主把你从人堆里指出来,你可就成了热闹”,唐成不由分说把张相文给拽了出来。
“大哥,咋样?”,走进衙门,张相文得意洋洋的显摆起自己的办事能力来。
“恩,不错”,唐成郑重的点了点头,“要想俏,一身孝,你果然没说错”。
嗯?!
冯海洲和苗实很好的执行了唐成交代的任务,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做什么,因为老梁的表现完全出乎了唐成的意料。
唐成原想着这老梁怎么着也得蹦几下,该找人做主什么的还不快去?谁知等他进去时才发现,老梁就那么坐在那儿,既没抄文卷,也没挣扎要出去的意思。
看到老梁这样子,唐成倒有些疑惑不定了,“莫非这厮背后没人指使?”“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很好”,唐成交代了冯海洲两人一句后,进了公事房,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见唐成进来,老梁也没个让座的意思,只是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他。
“吃完买主吃买主!老梁,我倒是小瞧了你的胆子”,唐成缓步到了书案前,盯着老梁道:“知道我刚干嘛去了?”。
比之开始时的慌乱,现在的老梁真是判若两人,“大人说什么,属下听不懂;属下只知道大人虽是上官,但也不能随意污我清白,否则,陈参军及马别驾处属下自会折辩”。
明白了,唐成这下是彻底明白了,合着开始时老梁的那些表情是因为慌乱而起,倒并非他想的惧怕。经过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的心思反倒定住了。
老梁这话已于无形中将背后的指使给抖了出来,听到马别驾的名字唐成一点儿都不奇怪,反倒是陈亮……以这厮的滑溜,当不至于如此啊?
“噢,看来陈参军和马别驾还真够信任你的”,唐成笑了笑后冷声道,“梁德禄你还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这衙门里最大的人是谁”。
“我老糊涂了?”,公事房里仅有两人,老梁被唐成的话语,尤其是那让他无比讨厌的笑给激的再没了顾忌,“是孙使君怎么样?有他给你当靠山又怎么样?唐成啊唐成,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咱这衙门里马上就得换主子了”。
从老梁嘴里说出这话,唐成的确吃惊。
看到唐成吃惊的样子,老梁哈哈笑出声来,“唐成,你还嫩!连这都不知道,真以为姓孙的拿你当心腹了?查我就那么容易?老子在衙门里干了近三十二年,三十二年哪,拔出萝卜得带出多少泥,他还要不要州衙的脸面?身为使君,衙门的脸面就是他自己的脸面。即便就是查,那又怎么样?这事儿一天两天完不了,不等查出来结果,姓孙的就该滚蛋了,到时候……”,看着唐成,老梁嘿嘿冷笑。
“拔出萝卜带出泥,原来如此”,唐成慢慢俯下身子,几乎是凑到了老梁耳边,轻声道:“孙使君查不了你,那再加上京里来的靳御史够不够?听说他九月份才来,可不到两个月人就已经闲的发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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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挖了坑,就得管埋
唐成正跟老梁说话时,跑来一个杂役言说使君大人要见他,且是催的急,现在就得去,大人立等的。
闻言,唐成冷冷的看了老梁一眼后,一笑之间随着杂役出了公事房,老梁虽然还在强撑着,但看的出来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唐成走出公事房时,反手带了带门,却没想着外面风却是大,吹过来使房门在门框上砸出“嘭”的一声闷响,不仅把外面大公事房中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屋里强撑着的老梁也因为这声响动陡然站了起来,两眼张皇的看着门口,脸上再没了刚才强自撑着的镇定。
他的胆子实在不大,在衙门干了三十多年,平日在外面看着人五人六的,其实也就只是敢发发牢骚而已,这回要不是提前听小李通报了道城消息,知道使君之位不稳,加之陈亮开出的司田曹判司价码实在太诱人,他也断不敢给顶头上司挖坑儿。
刚才之所以能撑得住,甚至还能反击唐成,全都是仗持这陈亮和马别驾在后面撑着,孙使君要走,有这两人顶着,他还用怕唐成?在衙门里混了三十二年,不了了之,乃至反阴为阳的案子他老梁看的太多了!
千想万想,想漏了靳御史,老梁更没想到唐成抓住自己的把柄后竟然没去找靠山孙使君,竟然就直接捅到了靳御史那里。监察御史,这帮鸟人都是属狼的,一个个官不大,年纪不大,但野心却都贼大。两眼冒绿光的等着立功机会,更要命的这是金州,比邻着房州的金州,可是最容易引来陛下及朝堂关注地地方……
胆子小的人总是更容易把事情想的更坏,结果想的更严重,等老梁两腿哆嗦着站起身时,唐成已经走的有一会儿了。
这时候。老梁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找陈亮。
孙使君公事房
见唐成走进来,孙使君摆了摆手示意杂役退下后。直接问道:“唐成,衙门口儿那是怎么回事?”。
“本曹出了败类……”。孙使君摇了摇头,“事情我知道,我要问的是,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孙使君虽然问得含糊,唐成却明白他地意思。“是我”。
“为什么?”,虽说孙使君八成得走,但他现在毕竟还没走,出了这样堵衙门的事儿,他身为刺史脸子上也着实不好看。且还不说那御史真要查出什么来,他也得多多少少牵扯些干系。若非眼前站着地是唐成,即便孙使君表面的性子再江南,也得盛怒发作。
“大人,非是我有意如此,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迎着愠怒地孙使君,唐成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出来。
孙使君静静听着,当唐成说到老梁的那番话时。他轻轻在腹部转动着的手猛然停了一下。片刻之后就又恢复了常态。
等唐成说完之后,孙使君沉吟了片刻。“你既然能推动此事,自然是没有在其中沾手”。
“是”。
“拔出萝卜带出泥”,孙使君喃喃自语了一句后转过头来,“唐成,近日之内司田曹会进来两到三个新人,你以后对他们要多照拂些”。
唐成却没想到孙使君突然会提到这茬儿,微微一愣后随即明白过来,孙使君这是开始铺后手了。
事情还没开始处理,就已经想着安置了,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这短短的一句话,让唐成对孙使君地了解又深了一层。
“本官为天子牧守一方,自当视民如子,虽州衙之内绝不姑息养奸,此次情弊发于司田曹,唐成你身为判司更应严守朝廷法度,一力配合弊案查办”。
这既是孙使君对此事的态度,也是对他的回答,唐成点头称是。
“恩,你去吧”,孙使君说话的同时,已扯动了通往杂役房的唤铃绳索。
当唐成从孙使君房里走出来时,正好听到里面地吩咐声,“速去请司马大人前来见我”。那杂役后进去,但人却跑的飞快冲在了唐成前面。见到这一幕,他不期然的笑了笑。
唐成刚走出中庭,恰与负责州衙门房的老公差杨德驰撞了个对面,老杨脾性好,人缘儿也好,平日唐成来衙经过门房时多要跟他玩笑一两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更少不了,只是他玩笑话还没出口,堪堪见着了老杨身后跟着的靳御史。
因唐代科举有吏部关试,第一条就要求新进士的容貌,是以这些凭科举功名晋身的唐朝官员还真就没有长的特别难看地,眼前这个靳御史更是仪表堂堂,这样地容貌再配上凝重的神色,看来还真有几分御史青天地样子。
玩笑自然是没法再开了,与老杨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唐成避往道路一边,直到看着靳御史走进孙使君的公事房后,这才继续前行。
等他回到自己的公事房时,老梁已经不见了,唐成往外看了看,冯海洲走上前来低声道:“大人走后没一会儿,老梁也出去了,因是大人没吩咐,所以我和小苗也没拦着”。
“嗯,他去那儿了?”。
冯海洲闻言没说话,抬起头往左边摆了摆。
门外上手儿左边拐进去一点儿就是录事参军事陈亮的公事房,唐成点点头,“行,想去就让他去吧”,说完,便自回了公事房。
自己该做的,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唐成的心反倒定了下来,打开柜子将早晨从老梁处拿来的文卷翻出来细细看着。
等唐成将那一千一百多亩地损耗从合总里减下来,又在另一本文卷上把账做平之后。这才惬意的具名签章,身为司田曹判司,能看着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损耗多一点,怎么着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忙完这事儿没一会儿,唐成正捧着茶盏轻轻呷饮时,公事房外传来一阵儿往日少有的喧哗声。
“来了”,唐成放下茶盏到了外间的公事房门口。
要说这外边儿的阵仗还真是不小。孙使君陪着靳御史走在最前面。马别驾与张司马稍稍落后半步跟在两人后面,再然后便是一班手持铁锁地公差。再然后……竟然是那牵着孩子一身孝的小寡妇及另外几个神色紧张地百姓。
这一群奇怪的组合穿过西院儿门后,便直往这边走来。
因孙使君等人平日上下衙门走地都是专属的侧门。是以虽说是在同一个衙门,但这些普通刀笔吏们其实也不容易见着这几个头儿,此番不仅见着了,而且还是三人同时出现,脸上表情凝重。身后公差手中的锁链哗啦作响,这情景,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出大事了。眼见着孙使君等人看都没看别的曹司,而是直奔司田曹而来,原本还存着新奇看热闹心思地老何等人就有些惊疑不定。“啥意思,怎么个意思啊?”,嘴里低声嘀咕着,他们的眼神儿自然就着落到了唐成身上,他可是刚被使君大人叫去过的。
“老梁的事儿发了”,唐成说话时特地留意了一下老何的脸色,惊疑之外带着慌乱。
“拔出萝卜带出泥,老何也完了”,两人地职司连接太过紧密。老梁负责写契书。老何则负责契书复核及签章,可以说没有老何的配合。老梁也成不了事儿,说起来老何也牵连进去实是意料中事。
此时,满院儿各曹的刀笔吏们都簇拥到了门口看热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孙使君等人到了司田曹门口外站定。
“唐成,司田曹所有人等可都在此?”。
“本曹除梁德禄在陈参军公事房外,其他人俱都在此”。
“嗯”,孙使君向陈亮的公事房点了点头,当即便有两个公差向上走去。
“自唐成以下,司田曹所有人等在廊下背墙而立”,孙使君吩咐完,唐成率先上前一步,随后其他人以他为齐头,在门外廊下整齐的排了过去。老何几人虽是脸色发白,但这时候却是躲都没地方躲了。唐成等人站好之后,孙使君侧身道:“靳御史,请”。
那靳御史脸上的表情有些过度凝重,要说这监察御史也实在不是个好干的差事,看起来平日走那儿都被地方衙门供着实在风光,被人供着自然是爽,但老这么供着考课可怎么完成?一年多少本子这在御史台都有明确要求和记录的;不管是图完成任务还是立功心切,总之等他们想查问案子时,原本供着的那些衙门立马儿就变了脸,嘴里说着好好好,但拖着推着地,总之是怎么拖后腿怎么来,甚或上下联合齐手儿遮掩地也尽见的多了。
没办法,谁让御史台地职责就是纠察百官,监察御史们注定就得跟地方衙门过不去,就为这,靳御史这几年没少吃苦头
自打九月间来了金州,眼瞅着两个月了一本考课本子都没上,靳御史心里也是急呀,今个儿特特前来拜会负责刑名的张司马也是希望有所收获,但在谨慎的张子山面前,他收获的只能是失望。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当那牵着儿子的小寡妇在自己面前噗通一跪时,靳御史心里的舒爽实在难以用笔墨形容,而后,随着告状的人越来越多,靳御史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兴奋的是这个案子够大,最起码牵连到的人够多,凭借他的经验自然知道衙门里的弊案仅凭一两个人是做不出来眼前这么大动静的;至于担忧,则是针对金州州衙而发,不管是害怕牵扯到自身,抑或是为了衙门的颜面,这样的大案子他们肯定得拦着。
若是别的地方,靳御史可能还会避避麻烦。但这里可是金州,房州隔壁的金州!对于一个监察御史来说,还有比这更好地立功地方?
唐成刚才在路上碰到靳御史时他一脸的凝重,这份凝重的根源即在于此,这位年轻的监察御史在踏进孙使君的公事房内时,心里已经充分做好了吵架的准备。
但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靳御史碰上了自他出任监察御史以来最为合作的地方官。至于孙使君这么合作地原因是什么,他一点儿都不想关心。
当监察御史以来。真是很少有机会像今天这么顺心,这么露脸的。众目睽睽之下地靳御史因为兴奋而使脸色显得有些过份凝重。
“多谢使君大人”,发自真心的拱手一礼为谢后,靳御史走到了小寡妇等人身边,“廊下站立之人中有谁曾盘剥尔等,便指认吧”。
告状时人多胆子自然就大。而今深入州衙内部,四周里盯着他们地可都是“官”,这样的气氛下,小寡妇等人一时怎敢上前?几人中甚或还有小腿肚子发软抽筋儿,直后悔不该前来的。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正当靳御史准备说话时,却见小寡妇手里牵着的那小孩儿猛然挣脱了母亲的手,穿着一身孝衣地他直直的跑到了老何身前。
“就是你欺负我娘,你是坏人”,年纪还不到五岁的小孩说话时还带着奶腔儿,但此刻这奶声奶气的声音却显得如此响亮,嘴里一边叫着坏人,小孩的手还紧紧揪住老何地裤子,不断用穿着虎头鞋的脚去踢他。
看着这小孩清明澄澈的眼睛里满是仇恨的盯着老何。一边站着的唐成心底感慨实多。自打进郧溪县衙以来,许是在衙门里待得久了。许多事情他慢慢的都习惯了,譬如老梁这事儿,若非是为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单就收钱这件事情本身来说,他内心里还真就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今听着这奶声奶气的声音,看着这样的眼神,唐成忽然发现自己此前地想法真是错了,不论别人如何,至少就他自己而言,以后再想到这个孩子地声音和眼神时,那些不该收不该拿的钱是再也拿不下去了。
越是纯真地单纯的东西越能触动人,对于有些人来说,每一次心里的触动多多少少都会改变一些他的行为模式,而每一种行为模式的改变必然会带来或深或浅,或好或坏的结果。行为决定习惯,而习惯的累积将最终决定人生道路的方向和结局。譬如老梁,譬如老何,细节决定成败,这句在后世很流行的话说的虽然是做事,但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善于学习的人必定勤于思考与总结,譬如眼下,譬如唐成。
那孩子的这番举动实让靳御史喜出望外,当下趁热打铁道:“尔等枉自为人父母,连这孩子都不如?”,他这话刚刚说完,那突然之间泪水涟涟的小寡妇已手指老何道:“有他”。
有人带了头,其他那几个百姓也纷纷跟上,“有他”,一时间,九根手指都笔直的指向了老何。
“拿!”,随着脸色有些发红的靳御史一声令下,两个公差看了看张司马后径直上前将面白如雪的老何给锁了。
公差的这一举动极大的鼓舞了那几个百姓,当下便有人又指着另一人道:“还有他”。
司田曹被称为州衙最有油水的地方,这毕竟不是白叫的,而且他们负责管理的还是作为百姓们命根子的田亩,一个接着一个,转眼之间,唐成手下除老梁之外的其他十四人就被指出了五个之多。
唐成脸色虽是沉重,但这也仅仅只是面上而已,有过那么一段当“空气”的经历后,加之相处的时间短,他对这些手下实在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如今借着靳御史的手将曹里清理一遍,对于他这个判司来说只有好处。
或者,这也算得是他此次反击的另一个意外收获吧!
正当唐成心下这般寻思着时,令人愕然的一幕出现了,他身边的冯海洲竟然成了最后一个被指出来的人。
见到冯海洲被公差拉往一边,唐成的脸色是真正沉重下来了。
冯海洲年富力强,精通曹务。兼且性格沉稳,想事情也清楚,更重要地是对他的吩咐能不折不扣的完成,唐成刚还寻思着此后在曹务上要对他多加重用,转眼之间怎么就……
我靠,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冯海洲回身之间看到了唐成带着愕然与惊讶的眼神,脸上油然浮现出愧悔之色。一声长叹之后,扭过头的他无言跟着公差往一边儿走去。
这边还没完。上边儿两个公差已带着老梁走了下来,三人身后跟着的是脸色阴晴不定地陈亮。
几乎是老梁刚刚绕过上边房子的拐角儿。就如同刚才老何地待遇一样,九根手指已笔直的指向了他。
“还有他”,这声音格外地大。
看清楚下面这形势后,老梁的腿立时就软了,靳御史一声“拿”后。老梁先是木呆呆的,待公差手中冰冷的铁链套上脖子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呼啦一声转过身子,“陈参军。我是冤枉的,你得给我做主啊,我是冤枉地”。
因老梁转身太猛,竟将正给他套锁链的公差带了一个趔趄。
同是一个衙门,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公差们和刀笔吏平时不太对盘,但情分总还是有的,所以刚才在拿老何等人时,他们更多的也只是做个姿态。平日里锁拿的手段连一分都没用上。当然这也跟冯海洲等人无过激行为有关。
老梁来了这么一出儿,搞地那公差在众目睽睽之下甚是下不了台。脸色涨红的就上了手段,站稳后的他手上一穿一绕,老梁顿时就双手反剪的弯下了腰。
“此事自有列位大人处断,浑说什么”,陈亮的反应速度之快实在让唐成有些佩服。
公差拽着锁链拖着腰弓如虾的老梁往下走,老梁边走边还不断叫着冤枉,喊陈亮给他做主,待经过孙使君等人身前时,看见马别驾后益发叫的起劲儿,而叫唤的内容也从“陈参军”变成了“马大人”。
看着陈亮脸上的惊惧和马别驾一副吃了苍蝇地表情,唐成真有放声大笑地冲动,至于老梁,此刻他只觉得这人实在可怜,多大的胆子做多大地事,利令智昏之下,老梁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胆子。
老梁在百姓及靳御史面前如此失态,只让整个州衙里的人都感觉脸上无光,随着孙使君一个眼神儿,那公差手中握着的铁链尾部猛然反抽过去,只一下,老梁已经满嘴是血的被强行封了口。
见到这一幕,那小孩害怕的躲进了母亲怀里,随即,彻底泄了心头郁恨的小寡妇抱着儿子失声痛哭。
当靳御史等人押着老梁等去了东院之后,西院儿由寂静陡然变得热闹不堪,其他各曹的刀笔们指着司田曹说个不停,看他们那刻意压抑着的兴奋表情,显然对油水最肥的司田曹有些幸灾乐祸。
“抽什么疯”,随着院子正中迟疑着没跟去的陈亮一声吼,众曹的刀笔们就跟受惊的老鼠一样,出溜出溜反身钻回了公事房。
唐成没回,然后,他的眼神就跟陈亮撞在了一起。
陈亮的眼神跟他的脸色一样复杂,惊疑,惧怕,后悔……但当两人的眼神儿撞上时,最大的却变成了怨恨。
怨恨!唐成真是觉得很委屈,事情因他而起,老梁直接受他的指使给自己挖坑,而今他怎么能怨恨我?这他娘也太欺负了,还讲不讲道理了?
耶和华说:当别人投以怨恨的眼神时,你应当还以微笑!
唐成虽然不是耶和华的信徒,但他此刻却听从了这劝谕,微笑着从廊下走到了陈亮面前,拱拱手见了礼后,这才用与平日毫无差别的语调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参军大人忙着给我挖坑时,可曾想过掉进坑里的会是自己?”。
“你以为这坑就一定埋得住我?”,陈亮冷冷一笑,“只要……”。
“没有只要”,唐成笑着朝陈亮摇了摇手指,“心存侥幸的人往往都会失望,老梁的胆子远比你想象的要小,他刚才就已经崩溃了,一个崩溃的人还能隐瞒什么?或许他现在正在想着的该怎么将功折罪?参军大人,你说呢?”。
“唐成,只要这关我能过去……”。
“我已经说过了,没有只要!”,唐成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一点一点剥掉陈亮的侥幸,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意想的结果赤裸裸的呈现出来,
既然挖了坑,就得管埋!唐成现在就正在实践后世干兼职写手时的深刻教训,而眼下打破陈亮所有的侥幸,在心理上狠狠的蹂躏他,就是埋坑的一部分,“即便老梁什么都不说,在司田曹出了这么大的弊案之后,你以为你这个当管主官还能再干得下去?”。
“哼!五十步笑百步,你岂非也同样?”
“别拿我和你比,这是对我的污辱!我才上任几天?更别说还干净的跟白纸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或许靳御史会这么夸我也说不定”,唐成哈哈一笑,随后放慢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的紧盯着陈亮道:“落水狗还想咬人?丢了录事参军事,陈亮……你以为你还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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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金州乱!
这毕竟是州衙,唐成和陈亮也都是公务员,怎么着都得顾忌面子,所以尽管语言上极尽刻薄打击之能事,但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演变为全武行,当然,如果真要这样的话唐成也不介意,单以身量而言,黑瘦的陈亮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鸡子似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
看着陈亮气急败坏的出了西院儿,唐成悠悠然吐出一口气来,昨个儿晚上做噩梦的郁闷终于发散出来了。
其实今天早上起的那么早,倒并不全为兰草翻来翻去睡不着给闹醒的,更主要的还在于唐成自己的那个恶梦,很吓人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的头被砍了下来,血淋淋的挂在金州镇军大营的旗斗上,旗斗下面的无头尸身荒暴在外,一堆堆的苍蝇扑来扑去;不远处他那刚刚置下不久的宅子已被籍没入官,一片狼藉的宅子里面,唐张氏两口子及李英纨、兰草四人被一根绳串成了串串儿,正要被拉到城北人市上去官卖……
当唐成从这个恶梦中陡然惊醒的时候,脊骨发寒,冷汗淋漓,至此他再也睡不着了,而旁边的兰草也在辗转反侧。
这个恶梦唐成没跟兰草说,他谁也不会说,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也必须让家人有安全感,有尊严的活着。
司田曹公事房内气氛很低沉,加上冯海洲及后来的老梁,唐成手下的十四个刀笔在刚才的指认中整整折进去一半儿,一下子去了半数,就使得外面这间硕大的公事房内显得份外冷清,而剩下的七人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儿来,噤若寒蝉的他们沉闷而茫然。
看着唐成从外面走进来,呆坐在胡凳上的七人不约而同的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他是司田曹判司,当此特殊时刻,自然也就成了众人地主心骨。
“下什么种。收什么苗!万事切不可存有侥幸之心,还望诸同僚能牢记今日。在今后的公事中时时自省,以梁德禄等人为戒”,沉声说完这句话后,唐成放松了脸色,“当然。百姓指认也未尝没有出错地可能。是否有弊还得两说儿;就是有弊,大小多少总还有个区分,目前靳御史会同列位大人正在东院儿突审此案,本司定当时刻关注此事。身为判司,只要本曹中人有一人可救,能救,则本司定当据理力争,绝不坐视!”。
唐成这话说的虽慢。但却铿锵有力,在当前的情势下他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于剩余的七人而言不啻于一剂强心针,至少他们脸上地神情活泛地多了。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此一事本曹虽折损近半,但也足证了剩余人等的清白。正如大浪淘沙,风浪过后现出的自是真金,对于司田曹而言什么才是最可宝贵的真金?”,言至此处。唐成低沉有力地话语一顿。眼神从七人脸上一一扫视过后,朗声道:“对于本司来说。就是此刻依然在座的列位同僚。”
这一刻,本就安静的司田曹愈发的落针可闻,唐成铿锵的声音在这片安静中愈发显得有力,苗实等七人不觉之间已挺直了身子,眼睛紧紧看着判司大人。
“功过分明,赏罚分明!什么是功,列位同僚能出淤泥而不染,多年来能不同流合污就是功,是大功!有过当罚,有功则必赏!俟此案完结,本司必当亲拟公文为诸位请功请赏”,当唐成说到这里时,公事房内地气氛已一扫刚才的低沉。
唐成当判司之前是“空气”,当了判司之后也是萧规曹随,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连个火星子都没冒一个,以至于这些刀笔们难免对他有诸多腹诽,私下里说他庸常的人实不止三五之数。
遇事才能显人,刚刚经历的事情对司田曹而言不啻于地震,正是以这样的大事为背景,唐成完成了他自担任判司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亮相,至于效果,只看公事房内的气氛变化,苗实等人的神情变化就知道了。
“现在满衙门都在看咱们笑话,大人想给我们请功请赏,怕是不容易呀”,有一人说话,精神重新振奋起来地其他人也就随之接上,“是啊,看看刚才那些人地嘴脸,怕是巴不得咱们曹里所有人都折进去了才好”。
“这是嫉妒”
“对,就是红眼嫉妒,谁不知道整个州衙就属咱们曹最为重要”。
跟请赏一样,同仇敌忾总是最能凝聚人心,活跃气氛的,唐成刻意没有在这个时候说话,任下面七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七人越说越是气愤,言语情绪也越来越火爆,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刚才所受到地惊吓和压力也随之尽情的宣泄了出来。
良久之后,随着唐成一声清咳,公事房里很快就重新安静了下来。
“请功请赏的事儿大家交给本司就是,马别驾若是不批,那本司就直接去找孙使君,若是孙使君也不批,本曹虽然穷,这些赏金总还是凑得够的。若是连这个都不够……”。
他这么一说,众人闻言都笑,司田曹会穷?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笑话,便在这一片笑声里,一人凑趣问道:“若是曹里也不够,大人怎么办?”。
“那我就自己掏腰包”,唐成也笑了出来,“列位同僚出淤泥而不染,这就是给我这个判司长脸,这钱我掏的心甘情愿”。
说完,唐成端肃了脸色,拱手向众人团了个拜礼,口中沉声道:“多谢了!”收了笑容,与唐成一般端肃。
司田曹仅余的八人在显得有些空旷的公事房内肃容对拜,这情形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肯定得以为他们是在搞什么桃园结义的仪式。
对拜之后,刚才那刀笔慨声道:“有大人这番话,这份心,咱们就是一文赏钱不拿,心里也热乎。也值!”。
一言既出,其余六人纷纷附和。端肃的脸色使他们的话语显得异常真诚。
“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这赏钱不仅要拿,而且还不能拿少了,此事有我。但另一件事却只能拜托大家了”。唐成特意扭头看了看门外对面的其他曹司。“本曹虽说只剩一半儿人手,但这该办的公务却不能落下,交差不交差地且不说它,咱们都是男人。是男人就不能怂,是男人就不能再让对面儿看咱们的笑话儿”。
“干了”
“想看我们地笑话,没门
许是这边闹的动静太大,对面各曹公事房里有人忍不住跑到门口向这边张望,他们一边张望着。一边又怕那陈亮还没走,所以动作上看来就有些偷偷摸摸的猥琐。
看到这模样,唐成忍不住先大笑出声,随即一片昂扬笑声从司田曹公事房中传出,直让西院各曹大感惊讶,莫名所以……
靳御史立功心切,将老梁等人拿了之后竟是片刻也等不得,立地就在公差们办公的东院儿审了起来。
唐成下午上衙后听到的第一个爆炸性消息就是——本衙录事参军事陈亮被拿了!据说凡是上午被拿进去地人几乎每一个指认到了他,涉及地钱贯加起来。已经快到两万贯了。
“两万贯哪。这厮手可真够长的”,强压着兴奋告诉唐成这消息的刀笔满脸的不忿。“平日看着人五人六地,隔不几天就跑来说着要咱们秉持公心,廉洁如水,自己却是这么个货!我呸,真他妈不要脸!”。
“陈亮被拿了!”,唐成精神一振,“可还牵连到其他人?”。
“怎么没有,就中午一会儿的功夫,先后拿进去的就有十好几个,大人别担心,都是别曹的,梁德禄他们以前呆过的地方儿,如今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地旧账也都翻出来了”,那刀笔幸灾乐祸的嘿嘿一笑,“大人你再看看对面,你看他们还高兴的起来不?老梁疯了,彻底疯了,逮谁咬谁,他一疯,老何他们想不咬都不成了。将功折罪也得分有个先后轻重之分不是?”。
正说着话儿的功夫,那刀笔猛然看着门外道:“来了,又来了,这回不知道又得是谁倒霉”。
唐成转身看去,就见手里提溜着铁链子的张相文和皂服公差进了对面的司仓曹,不一会儿拎着一个刀笔走了出来。
见到这边的唐成,张相文咧嘴笑了笑,唐成点了点头,随后举起手指向身后屋里指了指。
张相文点头示意知道后,便和另一个公差一起押着那刀笔去了东院儿。
“这个公差倒是面生”。
“从郧溪县衙新抽调上来的,昨个儿才正式当值”,唐成本待问问冯海洲的案情,却见着外面进来两个挑担子地杂役,那担子里放着地竟然都是胡饼等吃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你中午走地早些不知道,你前脚儿刚走,后边儿孙使君的命令就到了,除咱们司田曹之外,整个西院儿各曹任何人等不得擅出州衙一步,喏,这是给他们送饭来了”,解释完,那刀笔沉吟了一下后啧啧叹道:“一直没看出来,咱们使君大人有这般魄力!”。
闻言,唐成笑笑没说什么,以他的想法,现如今孙使君还真有些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事儿要么不揭,要揭就彻底掀开,掀的越大越好,面子上是他过不去,其实真正难受的还是马别驾,毕竟现在抓的人都是归老马管着的,孙使君是要走的人,但老马往那儿走?
“孙使君是不是因为听了自己上午转述的话受了刺激?”,唐成也实没想到孙使君能做的这么坚决,简直是没有半点遮掩。
想了想之后,唐成摇了摇头,孙使君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必定不会仅仅因为老梁的几句话就如此行事。
“那他又是为什么呢?”,唐成一边往自己的公事房里走着,一边深思琢磨。
为了面子?这个原因肯定是有,但份额肯定也不大;为了他唐成?这个原因肯定也有。但也肯定不会是主要原因;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使得他比靳御史还上
靳御史!想到这里,唐成猛然间恍然过来。对了,就是因为靳御史,反正这个案子已经压不住了,对于如今即将要走的孙使君来说,索性把这件事的越大越好。的越大就越容易引人注目。而靳御史的功劳就会越大,孙使君在其中地表现越坚决,越果断……这可是金州州衙里的案子,有直奏之权地靳御史在上折子时。还能绕过他这个刺史去?
明白了,唐成真是明白了,孙使君之所以表现的如此坚决,原来是在搏,借由靳御史掌握的直奏之权。为自己搏一个上达天听的机会。
坏事变好事,既然坏事已经不可避免,那就从这坏事里深挖出自己可能得到的最大利益!这才是今天上午才发生地事,孙使君地反应速度之快,心思之深,决断之后的行事之果决,直让唐成越想越是佩服。
原本唐成上午去时还是想着利用孙使君发挥下余热,现在看来,就在这反手之间。他所推动的这一切。反倒被孙使君给利用的淋漓尽致。
我靠,狐狸呀。真是老狐狸!难怪几年前马别驾干不过孙使君,最终在刺史之争上败下阵来,论心思论手段,这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
现在看来,他这次反挖坑地行动就如同当日在扬州的桐油生意,对于他唐成和孙使君来说,或许两人都是赢家。只不过若是孙使君这一搏真能成功的话,他的收益将远远大于推动者的唐成。而换回这一切,靠地就是心机、手段。
由利用者变成被利用者,唐成细细琢磨,细细反思,细细总结,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从孙使君身上学东西了,他必须尽可能的多学点儿,否则就愈发亏的大了。
赵老虎是唐成走上公务员之路后的第一个老师,他教会了唐成许多,而他所教授告诫的那些东西直使唐成现在仍在使用,仍在获益,而且还将继续使用和获益下去;此刻,孙使君就是唐成第二个老师,他要学的就是该怎么抓住一切可利用因素从坏事中寻求利益最大化,怎么把坏事变成好事,以及一旦决断之后就绝不迟疑的行为能力。
唐成坚信,他现在从孙使君身上学到的东西异日一定能用上,就如同从赵老虎那里学到的一样。只不过这两个老师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罢了。
有用地学习意味着成长,有用地学习本身就是成长!
正在唐成思考总结的时候,张相文从公事房外走了进来,端过唐成面前地茶水咕咚一口气灌进去后,随手一抹茶水淋漓的嘴角问道,“大哥,找我啥事
看来张相文今天也是累的不轻,唐成将茶盏倒满后递了过去,“那边咋样了?”。
“热闹,真热闹”,张相文接过茶盏又是一口气灌了下去,“恩,不喝了!那边现在热闹的很哪”,言至此处,张相文回头看了看门口后,低声道:“连孙使君和马别驾都吵起来了,看那架势,要不是顾忌着身份,这两人都得打起来,我的个娘啊!这两人可都是进士出身的五品官!想都不敢想啊,开眼了,这回是真开眼了,这趟金州来的不亏。要不然这样的景儿在郧溪一辈子也别想见着”。
“闹翻了?”。
“何止闹翻?,简直是视对方如寇仇了”,张相文眉飞色舞,“孙使君毕竟是衙门老大,用手上的权把老马压得死死的,大哥你是没看着老马那样子,憋的脸红脖子粗的偏又说不出,看着真是……没法儿说”。
“为什么吵起来的?”。
“开始抓其它曹里的人时两人就起了龌龊,抓的人越多这龌龊就愈发明显,到孙使君下令抓陈亮、封西院儿的时候”,张相文手上做了个烧爆竹的姿势,“老马再也忍不住的炸了,然后就吵起来了”。
“噢!”,唐成点了点头,也自放低声音道:“陈亮可还供出什么人来?”。
因是张相文刚来,是以并不清楚唐成与马别驾之间的积怨。闻言就有些茫然,“大哥的意思是?”。
唐成没说话。从茶瓯里点出一滴水,缓缓在书案上写了个“马”字。
“那倒没有”,张相文讶然地看了唐成一眼,“不过也不好说,现在靳御史正在审他。这个老靳。精神头儿真足,从上午到现在粒米未尽,还是满脸红光审的起劲儿”。
听说陈亮没供出马别驾来,唐成有些失望。点了点头后又问了问冯海洲地情况。
因这几个都是司田曹里抓进去的,又是最先被抓。张相文对大哥手底下的人关注的也就最多,倒也知道些情况,说起来冯海洲最多只算个从犯,他是活倒霉。从没主动伸手要过,但不该别人分他的也拿了,这么多年攒下来也收了一百多贯。不过总而言之,现今抓起来地人里,他这号地就算是最轻的了。
听张相文这么一说,唐成心里松了口气,要是这么个情况,那冯海洲就还有保的余地,他也能在孙使君面前张得开口。
整个下午西院儿里能有心思干公务的微乎其微。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几乎所有人地心思都放在东院儿。
慢慢的,公差们来的越来越少。到最后终于再也没来过,让唐成有些失望的是,眼瞅着都到了黄昏该散衙的时候,依旧没传来马别驾被牵连进去地消息。
散衙之后唐成并未就走,而是在公事房里等着,一直等到天色彻底黑定之后,张相文才一溜儿小跑的过来,言说东院那边暂时告一段落了,孙使君刚刚回自己的公事房。
等唐成快步赶到时,正好碰着孙使君从公事房里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回府的。
“有事儿?”,孙使君转身又回了房中,“进来说吧”。
这一天惊心动魄的下来,孙使君也实是累了,唐成也没多耽误功夫,直接说了此来的目的,请孙使君帮着把冯海洲给保下来,该处理处理,只是别丢了职司。
“他的问题倒不大”,揉着额头的孙使君赞许地看了唐成一眼,“嗯,雪中送炭,有你在这个时候拉他这么一把,由不得他以后不给你卖命了”。
聪明人哪,根本不需多说就明白了他地心思,跟聪明人说话还就是方便,唐成嘿嘿一笑,顺势打问起陈亮的事儿来,准确地说就是打问陈亮为什么没把老马给供出来,“马别驾真就这么干净?”。
孙使君是谨慎,从他收礼的方式就看的出来。看老马在文会上风骚的样子,他不是这样的人哪!要是如此的话,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老马很干净,但这个解释唐成自己都不相信。
听到唐成此问,孙使君无言一笑,“陈亮是不会供的,你也别费那心思了”。
“为什么?”。
“你从监察御史的职司上想想”,孙使君揉着额头再没多说。
监察御史的职司?唐成沉思了片刻后,恍然道:“大人指的是处断权?”。
“孺子可教”,孙使君点了点头,“监察御史只有审查奏事权,却没有处断权,也就是说靳御史虽能问罪上奏,却无法定罪。金州衙门出了这样的大案,陈亮等人的结果如何最终只能由道衙处断。这就是陈亮不会供马东阳的原因,他还幻想着马东阳身后那人能保他一条性命。只要他不供,老梁等人位份太低,知道的太少,想供也供不不出什么来”。
“老马身后那人?谁?”。
“一个老而不死的狐狸精”,孙使君摇了摇头,“若非我就是要走的人了,就冲着这老狐狸,今天也不会与马东阳彻底撕破脸”。
能让孙使君忌惮的老狐狸,唐成愈发的好奇了,跟着又问。
“那人已致仕多年,说了你也不知道”,孙使君看来是真累了,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走吧”。
唐成送着孙使君往侧门走去,这次挖的坑没能把马别驾装进去,他心里多少总还有些萦怀。
孙使君似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还在想马东阳?”。
唐成一愣,这才知道老马的全名,“是啊”。
“他最后一次的前程都被你毁了,还想什么?”,缓步之间,孙使君微微一笑,“做人不可太贪”。
这话唐成却是不解,“大人此言何意?”。
孙使君扭头深看了唐成一眼后,脚下继续迈步前行,口中幽幽声道:“有他那个老狐狸岳父在,值此乱局之时,我走之后马东阳原是极有希望接任刺史的”。
“但他的年龄……”。
“事在人为”,孙使君继续道:“现在的山南东道正是出于乱局之中,到了马东阳这个地步,趁乱而上也绝非不可能?此番若能上去,一两年之内只要略有政绩,往吏部活动个慰留,他便能再干五年,这一反一正就是七年。七年,你知道这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孙使君脸上又露出了那很江南的笑容,只是唐成怎么看这笑容里都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嘲讽,“只是出了今天的弊案之后,这就再无可能了。刀笔吏们正是他应份当管,出了这样的事情,靳御史一个折子上去,任谁使劲儿,吏部那一关都别想过去”,言至此处,孙使君停住脚步,“如此,你可明白了?”。
“嗯”,唐成点点头。
“你不会明白的,不到马东阳这个年龄,不到他这个处境,唐成你永远不会明白此事对他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孙使君摇了摇头:“所以,你就不会明白你面临的危险有多大”。
“嗯?”。
“马东阳虽然进取无望,但自保有余,他还会继续呆在这衙门里”,孙使君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州衙,“此事了结之后就该是年关了,年关之后……新使君想是也该到了”。
孙使君的落寞持续的时间很短,“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但一直都没想明白。既然有郑大人这个路子在,唐成,你为什么不走?”。
这个问题唐成无法回答,“父母都不愿远离乡土”。
闻言,孙使君笑笑,很江南,显然他不信这话,但是也没再问,只悠悠的说了一句,“此时距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唐成,也许你该再仔细想想”。
说完,不等唐成答话,孙使君已摆了摆手,“我累了,有事改日再说”,然后便迈步出侧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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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孙子的,谁怕谁呀!
孙使君离开的侧门是开在州衙的一个小园子里,这个小园子虽然不大,但因刺史大人天天要从此地往来,所以杂役们打理起来就份外的经心,春秋时节时花红柳绿的看着也甚是喜人,便是孙使君平日若在公事房里呆的久了闷气时,也喜欢到这个小圆子里散散步透透气。
目送孙使君从侧门走了之后,唐成没急着走,负手之间在小园子里的花径上缓缓慢步而行。
时下已是寒冬,小园中早已百花凋残,一片萧瑟衰败的景象,唐成的眼神无意识的看着那些衰飒的花草,脑子里边儿却在急转而动,想着孙使君刚才的那番话。
孙使君的意思分明是在劝他走啊!
虽然早知道新来的山南东道观察使将是工部侍郎于东军,张亮也说了些这人的情况,但毕竟太过于粗疏,他到底是什么样人,来了之后又会行些什么章程?现下想这个看来似乎是太远,但对于金州府衙及唐成来说,于东军的一切都将作为一个坚实的背景存在着。而年后必将剧烈变动的金州府衙就将在这种背景下运转,起舞。
可惜呀,关于这个背景的更多情况却是未知。
这些远的背景不说,新来的州刺史又将是个什么样人物?强势?平和?抑或是孙使君这样外松内紧的?说起来这新使君的行事风格可是实实在在关系到每个在州衙里谋食儿的人。可惜,对于新使君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唐成摇了摇头,不拘是大背景还是未来金州的小环境都是未知,比之眼下,他跟马别驾相处的难度确乎是大了许多!
没有了孙使君,没有了直接的借力。要面对一个被自己挖过坑儿的马别驾,这样地情势……还真是太他妈有挑战性了。想到这里,唐成狠狠吐了一口气。
天寒地冻的天气,他吐出的这口气顿时就在眼前化成一片白雾,随即倏忽消散。
难就难吧,靠!没有了孙使君自己就不活人了?一个老马就值得自己望风而遁?老子好歹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不能怂了!
一脚重重的踢在前面那棵树上,树干震动之间,犹自挂在上面的瑟瑟枯黄落叶飘飘而下,落在唐成头上,肩上,他却没去拂,只觉随着这一脚下去,心里面却是松快多了,与此同时,也自有一股子血性的斗志在寒风地吹拂下从心底涌起。
自打踏进郧溪县衙。在唐朝干公务员也有这么些时候了,前有张县令,赵老虎;后有孙使君,说起来这还是他唐成第一次在外无依仗的情况下独自应对艰难的局面。紧张固然是有些紧张,但这种紧张的压力对于性子坚韧的人来说,也能促起血性和斗志。
来就来吧,老子好歹也是穿越人,孙子的。谁怕谁?
走?唐成从没想过。即便是孙使君刚刚委婉劝他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走。走,往哪儿走?
往回走!有老马在,就是想退回家种地都不成,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远的不说,他可不想跟陈子昂一样,多牛叉的一个人,竟然被一个小县令段简给冤死在狱里。
往回走不成,往长安更不成。黄金之城里可比金州复杂也危险的多了,李三郎将要面对地那些敌人,无论是韦皇后还是太平公主,甚或是他老爹安国相王,那一个不比老马厉害十倍、百倍?若是他唐成连眼前这个马别驾都应付不了。去长安还有个鸟用?
唐成如今的情况就是个进退无路。就是能进能退他也不会走,老子就跟这儿耗上了!还是那句话。是男人就不能怂,孙子的,谁怕谁呀!
化解了孙使君刚刚那番话带来的负面情绪后,满怀斗志的唐成再次重重一脚踹在树上,看那黄叶飘零,漫天飞舞。
“这鬼地方,真够冷的”,心气儿平顺之后,唐成才觉出此地的冷来,再没心思于此逗留,迈步向外走去。
刚刚想的是自己年后地路,此时走在这麻石铺成地花径上,心思重归于清明的唐成猛然间想到的却是隔壁房州通往道城的路,皇帝牵挂着这个,于东军下来也是为了这个。
刚才还真是糊涂了!年后山南东道的大背景有什么不清楚的?不就是路嘛,管他于东军是什么人,管他行事手段如何,他地目的都在这个。别的不知道,看不清楚又怎么了,只要抓住这个主要矛盾,路子就错不了。
他那四百多亩河滩地也不是白买的,还指着这条路增值挣钱呐!路啊路,唐成走着脚下的路,心思却转到了皇帝想修,于东军要修的那条路上。
在这个过程中,比邻房州的金州能发挥什么作用?而他自己又该怎么具体的,实实在在的抓住这个主要矛盾?
风潮、大势,这样地词语看来悬乎,听着也头晕,却是实实在在,威力无比地存在。而且越是在人治的社会中,风潮地威力就越大。后世里曾有风潮所至,瞬时之间将一个农民造就为副总理,使一个小工人火箭般崛起为国家副主席,唐成不想做王洪文,也没想过要当陈永贵,他当下所想的仅仅是借助风潮。
混衙门许多时候没有对错之分,或者说衡量对错的方式不同,它更讲究方向,风潮一起,跟着走就是对,逆着走就是错!
山南东道即将刮起的风潮是什么?路,只要跟住了这个风潮,隐身在这个风潮里,就是最大的安全。
通过张亮知道了即将到来的风潮所在,这是唐成此刻最大的优势,但受制于身份及位份的限制,在想到怎么跟上和利用风潮时,现下的唐成却是很难有什么规划,事情太大,变数太多。他知道的东西又太少,看不清啊!
看不清就看不清吧,想了一会儿没个头绪后,唐成索性不再去想,既然无力操弄大势,就只能等这股风潮起来之后再做应对。至少他知道方向,充分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年后要做地就是走对方向,并在风潮中努力抓住每一个可利用的机会。
暂时撇开这些形而上的大势不想,边往家走,唐成在路上就想到了眼前实实在在的事情。因老梁而起的这个弊案对于他来说,在今天之后就算已经彻底过去了。此后他所要做的就是在司田曹这个判司位置上不能出事
立身需正啊,唐成在心里再次提醒了自己一句,不该拿不该收地钱一文都不能要,这不仅是因为受了上午那个孩子的触动。在眼前的情形下,他更是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让老马去抓。往近了说,这是保身的必须;往远了去说,司田曹判司这个位子他不能丢。
修路第一条就是要用地,只要还在这个位子上,只要他还管着金州的田亩,即便他官再小,在于东军修路的大业中也绕不过他去。这就是个口子。虽然是很小的一个口子,却是唐成得以附身风潮的门户。
洁身自好守住门户的同时,该强化联络的也要联络了,譬如郧溪县衙,上面没了孙使君,从下边借力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心里想着这些。唐成到家时天色早已彻底黑定,进了内院儿正房,兰草服侍着他换下了外穿地衣裳。
换上松软随意的家居常服后,唐成惬意的在火笼边坐下,边烤着火,边就手儿吃着火笼上烫好的酒。
这一天唐成也有些累了,此时回到家里坐在火笼边,吃着烫的正好的三勒浆,直觉得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的无一处不熨帖。只要有这么个舒舒服服能彻底放松下来的家在,男人在外边儿再苦再累也不算啥了。“寒夜温酒,好享受啊!兰草,你也来吃一盏”。
“三勒浆酒劲大,我吃了要晕头地”,兰草嘴里说着,手上还是接过唐成递过地酒盏饮尽了,喝完之后,她又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的功夫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两个小盏,一盏胡豆儿,一盏风干的咸鹿脯,都是下酒的好东西。
将两只小盏在唐成身侧的小几上放好后,兰草顺势在另一边坐了下来,“阿成,来福儿天近黑的时候又来了”,兰草说话时脸上语气有些虚虚地。
回来时还想着刚才的心思,倒把这事给忘了,唐成嗯了一声,拈了一块儿肉脯丢进嘴里嚼着,含糊道:“他怎么说?”。
“小桃的主子就是姓马,是州衙门里的别驾”,兰草说着话时,眼神儿一直停留在唐成脸上,甚是着紧。
“果然是他”,早上就有了心理准备,唐成倒并不吃惊意外,“吱”的一声将盏里的酒吸到了嘴里,扭头看了看兰草,“嗯,接着说”。
见唐成面色如常,兰草心里轻松了很多,边接过酒盏续酒,边继续道:“来福的职司也打问清楚了,他是马别驾的身边人,专门负责书房的”。
“身边人!”,闻言心里一跳,唐成接过酒盏地手在空中顿了顿,“那马别驾两口子知不知道来福和小桃儿地事儿?”。
“这事儿怎么敢让主子知道?家法严些的,知道了要打死地”。
唐成将酒盏凑到嘴边慢慢呷着,许久没说话,兰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脸上慢慢的就有了些紧张。
“嗯,不知道就好”,良久之后,唐成开口说了一句,也注意到了兰草的异常,“怎么了?”。
“听说别驾的官儿可大……”,兰草脸上神色一黯,“阿成你要是觉得……“你瞎琢磨什么”,唐成顺手拈起一块儿鹿脯塞进说话吞吞吐吐的兰草嘴里,“我答应你的事儿还能变卦不成?”。
“那……”。
“没什么好那的,我既是答应了你,就没有再把话吃回来的道理”,唐成伸出手去,笑着在兰草脸上捏了一把,“你呀。就是瞎琢磨,倒酒!”。
这一下,兰草是彻底放下去心来,脸上的紧张神色也没了,看着唐成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全是依靠和信赖。
“小心酒,洒了!”。唐成伸手把住了兰草手里地酒瓯,“赁房子和买丫头婆子的事儿都办好了?还有,他们准备啥时候出来?”。
“都办好了,那婆子是个天聋地哑,就是年纪大些;两个丫头都是刚从山里出来的,见生人都怕的,话更是少”,兰草放了酒瓯后,用两只手捧着唐成的手,用手指在上面划着圈圈儿。嘴里继续道:“小桃妹妹得等机会,来福说过两天就是月中,马别驾两口子会去城外寺里拜求子观音,这会是个好时候。对了,来福还说要给阿成你磕头,感激你肯收留小桃妹妹”。
“我又不是为他,要他磕什么头?人嘛当然是要见的,但不是现在”。说完。唐成把酒盏放到一边儿,这只手也握住了兰草地手,脸上无比郑重道:“该说的都说了,你这几天就不要再见来福了,记着我早上的话,他们怎么逃咱们帮不了。出来之后,至少十天之内不要去见小桃,走都别往赁下的宅子那边走。这对你对他们都有好处。”
兰草点点头,“嗯,记下了”。
“成,先安顿下来再说,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唐成拍了怕兰草的手,“等风声过了之后。这两人也没问题的话。身契、户籍什么的再慢慢想办法吧”。
“嗯”,听唐成说到这个。乖巧点头的兰草双眼亮亮的,“对呀,阿成你是判司,也是官儿,能管着全金州地田亩呢……”。
就着火笼热热的吃了半瓯酒,全身都暖和起来的唐成吃过饭后,便自往书房去寻严老夫子,作为一个明经科学子而言,功课里所需的四书他已经习完,五经里《诗经》、《尚书》、《礼记》也已经完成,如今严老夫子正在讲的是《易经》的易理,等这个过去就只剩下一门《春秋》了。
待《春秋》学完,唐成就算是正式出师了,当然,这里所说的出师是指最基础的东西已经掌握,真正具备了自学地基础,至于更进一步地析理辩经那就没个止境了,这不仅需要博采众家所长,更需要与现实生活结合起来增广见闻,而这些东西仅凭一个老师是教不了的。
学习结束时,已经是丑初时分,唐成将严老夫子送回房里,正准备去后院儿安歇时,却听到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叫他,“唐成,你过来”。
叫他的就是自打进家门之后就从没上过一堂课的阎先生,此时,他正站在对面的房中,透过打开地窗户向唐成招手。
唐成到了对面的房中,进门就闻到一股子酒味儿,火笼一个,烫酒一壶,胡豆一盏,阎先生正跟他到家时候的时候一样,正在享受着寒夜温酒的惬意。
见到眼前这景象,唐成会心一笑,“阎先生,这么晚还没安歇?”。
阎先生也没让他,“吱”的把盏里的酒喝干净之后,摆了摆手,“书案上有笔墨,你想画什么都成,先临个粉本出来我瞅瞅”。
这酒鬼总算是想起自己的职司了,唐成笑着答应了一声“好”,便自到书案边拈起笔来。
窗子开着,窗外正好就是一株桂树,《月下桂子图》唐成以前就临过,当下也没再想别的,拿起笔便开始点画勾勒起来。
绘画与读书一样,都是最能静心的,唐成一沉进去之后倒也趣味盎然,不知不觉之间,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副《月下桂子图》地粉本已经完成,若按时下地画法,就该再着色上彩,只是这老阎身为画技老师,搞笑的是屋里竟连这些最基本地吃饭物事都没有。
绘完粉本之后,唐成等着墨干的时候自己仔细看了看,还行,以他的水平来说有这个样子也算得是超水平发挥了。
“先生看看”,待粉本上墨迹全干之后,唐成将之拿到了阎先生面前。
“你真学过画?”,老阎手里没停。喝酒的间歇瞥眼扫了一下之后,嘴里就冒出这么句能打死人的话来,“扔了吧,没得糟蹋了笔墨”。
这么些日子下来,唐成早知道这老阎是个鸟人,是以对他这话倒并不生气。看他的做派越来越像后世武侠小说里不世出的高人了。想及于此,唐成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有些惊喜了。
老阎既然是这个做派,唐成在他面前也就没像对着严老夫子那样,肃肃然如对大宾地一口一个学生,而是就势在火笼边坐下,拈了几颗胡豆在嘴里嚼着,边吃边道:“我学画时间短,月来又荒废的厉害,这幅粉本不入先生法眼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到底差在那里,那里需要改进,先生也该说说才是”。
“说什么?哎,这胡豆不多了,你慢着点吃!”,老阎叉开不停微微颤抖着的右手五指罩在了装胡豆的小盏上,“你这副粉本就没有一样不差的,让我怎么说?”。
我靠。老阎这举动真是极品哪。直把唐成看的哭笑不得,“那又该如何?”。
“等等”,老阎将盏中地酒一饮而尽,又将装着胡豆的小盏往自己身前挪了又挪之后,这才起身往榻边走去。
他那榻上乱蓬蓬的跟狗窝也没什么区别,老阎拱在榻上往靠墙的榻角掏摸了一阵儿后。拿出了一幅卷轴。
“从明天开始,你就照着这个临,精气神儿、笔意什么的现在跟你说也没用,就求形似吧,记着,别耍小聪明,这画上是什么,你就照着来,一笔一画越像越好”。老阎顺手将那卷轴丢到了唐成怀里。“一天至少临一个时辰,一旦开始之后就不能再中断。一个月之后要是还临不到七分像,趁早把这画还我,你也就别再耽误功夫学画了”。
唐成打开卷轴,见这却是一副《月下游园图》,图上绘的是几个仕女在月下园中玩赏的图景,这里面也有桂树。
唐成毕竟也是学过一段时间画的,虽然手头上功夫不行,眼力多少还有点儿,展卷之后便觉这画看着舒服,看着好,但具体好在那里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行了,去吧,五天一次把你临出的粉本拿来我看,记好喽,别耍小聪明,老老实实按这个来,一笔一画都不能差”,将唐成边看画,边伸手过来抓胡豆,老阎顺手将小盏又往自己身边挪了挪,“走,这么晚了,赶紧走”。
唐成伸手过去掏摸了个空,扭头过来才注意到老阎的小动作,我靠,至于嘛,不就是几颗豆子!
“先生,你看,这处地方……”,趁着老阎扭头过来地功夫,唐成伸手过去将盏中的胡豆抓了大半后站起身来。
将手中的豆子一把投进嘴中,唐成嚼的是嘎嘣作响,嘴里含糊道:“天儿是不早了,先生你也早点睡吧,这豆子硬,年纪大了吃着不好克化”,说完,他半步不停,拿着画出了屋。
听到屋外传来的笑声,老阎又低头看了看仅余五六颗胡豆的小盏后,喃喃嘀咕了一句,“小兔崽子!手可真够狠的”,嘴里虽是骂着,但阎先生皱纹极深的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澄宁老秃说地不错,这个唐成对自己地脾性!
天儿这么晚了,下人们都睡了,这时候就是想找下酒的物什也没地儿弄去。屋外,唐成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忍不住又笑了一阵儿。这要说起来,跟老阎相处倒比跟严老夫子一起时轻松自在的多了。像刚才这样的举动,在严老夫子面前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一边笑着,唐成自回了内院安歇不提。
从第二天开始,唐成生活里就又多了一项内容,就是照着老阎给地那幅《月下游园图》临摹粉本,玩笑是玩笑,但对于老阎的要求,唐成却是不折不扣的遵行不悖,为挤出这样的整块儿时间,他放弃了习惯的午休。
靳御史在衙门里一连折腾了五天,这才心满意足的从州衙东院儿撤离,陈亮、老何等人就安置在州衙后边儿的牢狱,等着最终的处断结果,看来,他们这个年注定是要在牢里过了。
其间唐成去了牢狱几次,目的自然是为看冯海洲,除了请牢禁子多关照他些之外,也是告诉他自己这边正帮他活动着,处分肯定少不了,但差事想必也丢不了。至于他外边家里也尽管放心,自己会照拂着,钱粮什么地都不会短少了。
三十六七岁地冯海洲在司田曹向来以沉稳著称,此时却在唐成面前哭的唏哩哗啦地,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他的心情实难以用笔墨形容。
当然,看冯海洲之余,唐成也不介意顺路欣赏一下陈亮如今的样子,落水狗,当日他可一点儿都没说错,前录事参军大人如今是再也人五人六不起来了。
至于老梁,这人已经半疯了,唐成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实在说不上有快感。
尽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但衙门还是衙门,金州府衙早晚的钟声依旧准时响起,孙刺史和老马彻底撕破了脸,如今基本就是不照面了,好在年关将近,州衙里也都是些常务性收尾的工作,并没有什么需要会商的大事儿,否则的话,就凭孙、马如今这关系,还真是任啥大事也干不成。
一天一天,日子就这么在表面的平静下过去了,腊八一过,辰光就飞一样的赶到了二十三的小年儿。至此,衙门里的人虽然还是日日都来,但心思早就跑了。家里扫扬尘,备年货,得有多少事儿要忙啊。
唐成家也不例外,十一月底的时候李英纨就回来了,一并接来的还有唐张氏两口子,家里热腾腾的甚是热闹,这是两人成亲之后的第一个大年,李英纨歇了两天后便带着兰草兴致勃勃的准备起了年货,老两口也没闲着,带着高家的及丫头们打扫屋子,只把整个宅子的犄角旮旯都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遍。
过年了,对于家势正蒸蒸日上的唐家来说,上上下下当真是人人高兴,人人欢喜,唐成也尽情的投入了这样的气氛中,享受着家庭的温馨与温暖。
等这个年一过之后,于东军及新任的金州刺史就该到任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腊月二十六下午,唐成拿着一卷从街上买来的红纸到了公事房后就开始忙活起来,说来也真是无语的很,唐人竟然是不用红包的,如此以来搞的他就只能买了红纸自己做。
后世里唐成在公司干时,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放年假前发红包的时候,这时节真是人人振奋,个个欢喜。倘若红包领的厚实,心底自然而然就会对公司,对上司产生好感,说来这虽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段,但对于和谐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凝聚人心都大有好处,也是建设公司文化的一个有效手段。
如今他大大小小也算是个管理者了,后世里这样的有效手段断然没有不用的道理。
裁剪,粘贴,装飞钱,然后再在红包上面写些吉利话语,好在如今司田曹里剩下的人不是太多,否则还真够他忙的。
这些都做好之后,看着天光到了快散衙的时候,唐成缓步出了公事房。
因是明天就正式放假了,今个儿衙门里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很欢喜,见唐成走出来之后,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只等着判司大人正式宣布本曹封笔放假。
唐成并没像以往的判司那样,直接宣布放假,而是迈步到了公事房中年级最大的邓家春书案边,拱手笑道:“邓兄在本曹资历最老,年纪最大,但于日常公事上却能兢兢业业,实堪为本曹文吏之楷模”。
邓家春是个老实人,典型的老黄牛般人物,似他这号的人谁用着都放心,但同时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进了衙门几十年,像眼前这般的遭遇,邓家春遇到的还真是少。眼瞅着唐成在同僚的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行礼。老邓全身既感发热,又觉发躁,“大人,折杀我了,你……”,嘴里说着,这老实人便忙忙地要起身还礼。
“邓兄不必如此,除夕将至,你也忙了一年。今个儿本司是代表司田曹感谢你,谢你一年以来对曹中事务及本司的支持,这个礼,你尽受得”,一把按住了正要起身的邓家春。唐成边笑着说话,边自袖中掏出了一个红包放在他面前,“今个儿咱们只论年齿,不论尊卑。这里边是些小意思,是曹里感谢邓兄家人的,没有嫂子他们的支持,邓兄在衙门里也难如此尽心,嫂子他们若有什么喜欢的,自己买了便是,除夕将至。这也算曹里表示的一点小心意”。
邓家春拿起那红包。只见封皮上是判司大人一笔极其漂亮的八分楷:
除夕将至。值此辞旧迎新之际。唐成谨代表金州州衙司田曹恭祝邓家春兄:合家欢乐。万事顺意!
这句话若放在后世不过是再普通不过地表面文章。谁看了也不会觉得怎样。但在眼下。在这唐朝却是全然不一样了。
开天辟地第一遭儿。有了红包;开天辟地第一遭儿。上官给下属贺岁;开天辟地第一遭。上官给属下地家属发钱。这么多第一遭着落在邓家春这么个素来被人忽略地老实头儿身上。其引发地效果之大实在出乎唐成意料之外。
进衙几进四十年。邓家春何曾被上官这么礼遇过?又何曾被上官这么重视过?看着红包封皮上这一笔漂亮地八分楷。刹那之间。老邓心中地滋味真是五味杂陈。莫可名状。全身地燥热都涌了上来。虽未饮酒。但他脸上却如同酣醉一般涨红地厉害。捧着红包地手更是哆哆嗦嗦个不停。“大……大人……”。胸中激流滚动。竟使满心感动地老邓说不出一句囫囵地感谢话。憋到后来情绪激荡之下。年过五旬地他眼角竟然沁出两滴泪水来。
“邓兄。年关除夕该高兴才是。明年本曹及本司少不得还多有仰仗之处”。邓家春如此表现实让唐成也大感吃惊。他没想到自己灵光一现地举动竟然有如此强烈地效果。
现如今老邓并没有打开红包。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看到里面飞钱地数字才有如此举动。仅仅只是那几句话。在后世再普通不过。简单不过地几句话。
这个年头还真是太缺乏尊重了!等级尊卑把人与人之间限定地死死地,尤其是在衙门里更是如此,正因为人与人之间缺乏尊重,是以他这个在后世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举动竟然有了如此杀伤性的效果。
“嗯”,老邓这会儿心旌摇动的太厉害,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听了唐成的话后只是用力点头不已。
眼前的这一幕真是前所未见,公事房里其他那几个刀笔都看得呆了?上官给下属行礼?上官给下属贺岁?上官给下属地家人表示心意?若非这一幕就实实在在在眼前上演着,任谁听了也不会相信。
饶是如此,太过震惊之下,他们还是看得呆了,一时之间整个公事房内鸦雀无声。
“好好好!”,唐成拍了拍老邓的肩头后向下一个人走去。先是一个拱手礼,继而给出红包,司田曹剩余七人都享受到了老邓同样的待遇,至于他们心底的感受,只看看公事房里因感动而有些凝重的气氛就知道了。
“大人……这……”,从座位上猛然站起的苗实因举动太大,带动了身后胡凳“哐”的一响,众人寻声看来,就见他愕然站在那儿,手上捏着一张从红包里取出的飞钱。
“这是曹里积攒下的公余,既是公余便是本曹公有,大家忙碌了一年,倒正好分发下来”,唐成笑着向苗实摆了摆手,“这些钱每一文都是干干净净地,放心收起来吧。”
众人刚才因是心思复杂,是以也多没立即拆看红包,此时见了苗实地举动后,纷纷拆封取出飞钱,一看到那上面的数字,几乎个个瞠目。
三十贯!
像唐成一个月地月俸也不过只有四贯二,苗实等人中月俸最高的邓家春也不过只有五贯一。三十贯,这个红包至少抵得上他们半年,乃至于七八个月的薪俸了。
不是说这些刀笔吏们没见过三十贯钱,这笔钱虽然不少,但也说不上太大。对于苗实等人来说,一则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二则没想到唐成地出手能这么大方。虽然他嘴里说的是公余,但大家都是衙门里的老人儿,谁还不知道所谓公余其实就是司官们的禁脔。这三十贯就等于是……唐成在拿自己的钱给他们发!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唐成只看众人的脸色就已经知道他们心里再想什么了,感动,好,就是要让你们感动!
年后孙使君一走,唐成就得独力面对老马了。到那时候再后院起火可就要命了,今个儿之所以生出发红包的想法,也就在于想做提前的安抚,前方打仗,后方一定要稳固。而今看来,这个灵光一闪地红包策略倒比他此前预计的效果还要好上十倍不止。
差距呀!这就是差距,若论管理者笼络人心的手段,后世里的公司比唐朝的衙门真是强地太多了。而今随意拈来一例便有如此效果,不知这算不算穿越者的硬性优势?
见好就要收,事情办到这个时刻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唐成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后。只简单扼要的说了一句:“行了,公事已完,现在本司正式宣布——封笔放假!”。
要说这时间也赶得恰到好处,堪堪等唐成说完,外面散衙的钟声也已悠悠敲响。
唐成向众人笑着拱拱手后,便当先出了公事房。而他的身后依旧是一片安静,显然苗实等人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神儿来。
出了衙门,唐成又顺路去了一趟冯海洲家,给了他的家人一份同样的红包。
在冯家人无尽的感激中走出来,唐成看着外面热闹地大街,扩胸展臂之间长长吐了一口气,狗日地,这一年忙活的跟打仗似的,现在终于能松快几天了。
年关将近。街上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心底彻底轻松下来的唐成在街市上闲闲的溜达,东瞅瞅西逛逛地慢慢往家走去。
当嘴里嚼着点心果子。左手提花灯,右手提溜着点心匣子的唐成回到家里时,天色正值黄昏。
“娘,接着,这是我给你和爹买的大四酥点心,听说那师傅是从襄州过来的,这点心果子的味道确实是好”,唐成嘴里吃着说着,手上的点心匣子已经递给了就在门口忙碌的唐张氏,“这东西要趁热吃才香,娘,你赶紧拿进去跟爹一起尝尝”。
“襄州来的师傅,呦,那可够远的!这点心果子不便宜吧”,唐张氏接过匣子之后,抬起手来把唐成嘴边沾着地点心渣儿给擦掉了,“都成亲地人了,看着一点不老成”,爱怜的笑着说完这句后,唐张氏把点心匣子提溜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嗯,是香!只是我跟你爹都多大了,还吃这个惹人笑话。成,你提进去让你房里地收起来,也好留着走礼用。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这年下走礼花销大哪!”。
“哎呦,我的老娘啊,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儿子挣钱了,挣大钱了,如今你二老想吃啥都行,就这点心果子,要是不嫌腻,天天吃,顿顿吃都成”,唐成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一边的老高后,接过唐张氏手中的匣子顺手就给打开,从里面拈出一块儿桃酥塞到了唐张氏嘴里,“咋样,好吃不?”。
“好吃”,唐张氏脸上笑的份外甜,“这孩子,一点都不会过日子。行了,娘自己来,你要再这么喂,让外人看见还不得笑话死咱家”。
“老高,这个是给你的,让你屋里的和闺女也尝尝”,匣子里总共四包点心,唐成取出一包丢给了老高后,挽着唐张氏往里边走去,“儿子孝顺娘天经地义,谁爱看爱笑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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