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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南北朝:纵横十六国

_2 陈羡 (当代)
  张宾答道:“王弥有据青州而称王之心,将军不也有倚并州而成事之意么。他之所以还没有动手,只不过还没找到方便的时机罢了。倘若机会一到,曹嶷军队同时杀来,两敌互成羽翼,怕是又不好对付了。将军不妨乘着王弥势力小有衰败之时,诱而灭之。”
  恰好王弥与晋将刘瑞对峙,相持不下,向石勒求救。石勒也正与乞活军(流民军队)陈午作战,犹豫不决是否派援,张宾马上进言说:“将军不正愁没个机会消灭王弥吗,如今机会来了岂能错过?陈午不过小竖子,有何可虑?王弥才是人杰,就此搞定。”石勒这才下定决心,发兵进攻刘瑞,大破晋军。石勒乘王弥未加防备,邀请他前来赴宴,酒酣之间,石勒一声令下,刀斧手一齐用命,王弥及其手下稀里糊涂地做了刀下冤鬼。
  “鸿门宴”计成,石勒又命手下起草一份奏折,向刘聪“痛陈”王弥谋逆。刘聪得到消息,心中大怒,虽然他明知是石勒铲除异己,却慑于其军事力量的强大而不敢随便翻脸,只在表面上派人责备石勒“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实质上反倒加封他为镇东大将军,让他执掌幽、并二州军事。
  从这一小小举动可以看出,石勒已具备与汉国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并且他的实际控制范围向南直达长江以北地区。而这时的晋朝势力(不包括刘琨等处在沦陷区之内的晋将)则主要分布在两个地区,一是以皇太子司马邺为首的一部分晋朝显贵官员;另一部则是由名门望族王导辅佐的琅邪王司马睿的势力,当时在江南的建业一带。关中的司马邺尽管是法定的皇位继承人,但此时实力薄弱,几乎已成惊弓之鸟。稍有实力的是处于江南的司马睿,江南并未受到战乱的侵袭,经济状况发展得比较好,再加上不少北方士族由于战乱南迁,王导也劝说司马睿广收贤人,一旦将来形势有变,即可有一番“大作为”。对江南垂涎已久的石勒(他早有据江而立的野心,这在前面攻下襄阳时就可看出)则认为应早对江南下手。于是,在这一年的二月,他在葛陂一带驻扎大军,广造船只,准备攻打江南的政治经济中心——建业。
  十、“右侯”张宾
  由于晋朝的统治中心还未完全转移到南方,石勒对江南形成的攻势被认为是一举攻灭江南晋朝势力的好机会。然而,与历史上多次南北战争出现的情况一样,北方的士兵遇到了水土不服的问题,加上这一年进入二月以后大雨连续不止,石勒军中的士兵纷纷患病,死者将近半数。士气受到了很大打击,石勒的部将们也是各怀心志,军心浮动。
  晋军听说这些消息,便将军队集中在寿春一带,准备进攻石勒军。石勒诸将分化成了议和派、避守派与速战派这三派:右长史刁膺认为应该先以钱款交于司马睿,请求降晋,待晋军退却,再慢慢图之,石勒听罢仰天长啸;中坚将军夔安则要求先择高地避雨,石勒不屑一顾地说:“将军何怯邪!”而孔苌、支雄等将军则要求分出一部分兵力连夜攻下寿春,再一鼓作气,于同年平定江南,石勒听到这一请求,笑道:“是勇将之计也!”并赐给这些将领每人一匹铠马。
  面对三派观点,石勒尚未发表自己的观点,他当然要先问问自己十分信任的张宾的意见。张宾当然明白石勒问他的意思,他答道:“将军攻陷晋朝的京师,抓住了天子,又亲手杀死了这么多晋室王公,对于晋朝的罪行早已擢发难数了,如今又怎么可能以臣下的身份降晋呢!去年刚杀了死对头王弥,本就不该来此,如今天降暴雨,显然说明将军不宜久留此地。邺城乃是北方的军事要地,只要据守在那里,将来就可以经营河北,只要河北一定,天下再没有可出将军之右的人了啊!晋军守在寿春,只不过是怕将军前往攻打。如若将军退兵,晋军必然对自身得以保全十分高兴,哪会有工夫袭击我们的身后呢?将军可以将辎重车马先运往北方,自引大军前往寿春。等辎重走远了,大军再慢慢返还,哪里还怕进退无处呢?”
  石勒喜道:“张君说得正是啊!”当时就斥责刁膺畏怯,把他贬为将军,而擢升张宾为右长史,号为“右侯”。从此以后石勒更把张宾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凡事多多少少都要与张宾交换意见。(石勒称王以后对张宾依旧十分敬重,即使是上朝之时,也从不直呼其名,都以“右侯”称呼,一个晋朝的士人在石勒的心目中能达到这样的地位,实在是相当不容易的。)
  (谈到张宾这次提出的计谋,或者应该说是计划,我们不得不对张宾对形势判断的正确感到叹服。幽、并一带当时已经成为石勒势力的中心,而冀州、青州等地,也在他所能控制的势力范围之内,只要假以时日潜心经营,石勒将在黄河下游一带形成自己强大的势力,这是张宾所能清楚看到的,也是被后来历史的发展所证实了的。而反观刘聪的势力,自从攻下洛阳之后,其主力部队如刘曜军正在西线一带进行扫荡,且局势并不显得有利,刘曜由于攻打长安失败还被刘聪贬了职。同时,由于汉军内部的组成及其复杂,各部相互猜忌,战斗力已经远不如前,尽管刘聪和朝中大臣对石勒一直存有戒心,但由于王弥被杀,无力东顾,所以事实上已失去了对石勒部的控制。同时,江南晋军虽弱,但在后方未稳,且士气不高的情况下贸然南下,势必造成战线拉长,且有全军溃败的危险。张宾在对这些事实有一个清楚分析的基础上,直接指出三种观点的问题所在,给出了石勒下一步(甚至可以说是后面的整个行动)的行动方向,也基本上奠定了这以后十数年中国的整体形势。张宾是汉人,他的这一计划实际上也使得汉人政权晋得以保全,退兵对于双方皆有所利。南方得到的是安定,北方尽管战乱继续,却由于石勒军重心的确定而转向稳定方向发展。)
  石勒引兵从葛陂北还,所过之处都已坚壁清野,没有任何战利品可以抢夺。兵士饥病交加,还出现了“士卒相食”的事件,到达黄河时,与晋将向冰相遇。石勒将要渡河,担心向冰半路邀击,他又采用张宾之计,以轻骑兵抄小道袭击向冰,大破晋军,石勒渡过黄河,重新恢复了军中士气,长驱军队直逼邺城。
  这时邺城附近的晋将刘演据守三台(即指曹操当年所建的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三台,皆为战略要地,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石勒手下诸将纷纷提议攻打三台。
  张宾不以为然地说:“刘演实力虽弱,但毕竟还有数千兵士,三台这个地方易守难攻,硬攻并不容易拿下,还不如把它舍弃,时间一长,他们将士补给跟不上,自然而然就会崩溃。更何况我们大军行军已久,斗志不高,王浚和刘琨这两个强敌一直对我们虎视耽耽,现在决非打仗的好时候。我看不如选择一处便宜之地为都城,广聚粮草,如此霸王之业可成。邯郸、襄国(今河北邢台)两地是赵国的旧都,依山凭险,都以地形取胜,望将军选择其一。”
  石勒闻言赞道:“右侯之计真是在理!”于是他下令缓图邺城,而将粮草运送至襄国,积蓄力量。刘聪为了安抚石勒,也不得不加封石勒为冀州牧、上党公,并掌握冀、幽、并、营四州军事。
  幽州刺史王浚果然乘着石勒初到襄国,立足未稳,派遣督护王昌与鲜卑部段就六眷及其兄弟段末柸、段匹率领五万联军前来攻打。石勒的城墙尚未修好,守备还没到位,只好临时设置栅栏、障碍,抵挡来犯之敌。然而鲜卑骑兵冲击力强大,石勒手下的军队数次出战都不是对手,这时鲜卑人又加紧修造攻城器具。
  形势吃紧,石勒召集众将商议,提出:“现今敌众我寡,围城的军队攻势不止,我们又一时得不到有利的外援,如若坐以待毙,即便是孙武吴起再世也难挽救败局了。我的看法,不如以精兵出城,与对手决一死战,以求生路,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多数将领都有些畏战,只说:“我军坚守不出,敌军疲惫自退,到时候再追击,不怕不取胜。”
  石勒略显失望,又问张宾的意见。张宾答道:“段氏的大军远道而来,与我军交战已有连日,连战连胜,必然认定我军势单力薄,不敢出战,想必已经有所懈怠。据我这些天观察,鲜卑骑兵强健勇悍,以段末柸尤甚,精锐兵卒几乎都在段末柸部下。我们可以暂时不出战,继续示弱。然后迅速在北城一带凿二十几道可以伏兵的暗门,等待敌军排阵未定时,出其不意,直冲段末柸营帐,敌军必然惊恐,来不及抵抗,这就叫‘迅雷不及掩耳’。等到段末柸的部众溃散,剩下的敌军就不足虑了。”
  石勒听罢张宾的妙计,心中自是欢喜,他命将军孔苌依计而行,修凿暗门严阵以待。鲜卑骑兵果然来到北城附近安营扎寨,石勒乘其布阵的时机,亲自登上城头,击鼓发令,孔苌率伏兵突然冲出城去,生擒了段末柸,将鲜卑诸军冲得大乱,伏尸三十里,丢失的铠甲马匹数以千计。
  段就六眷的败兵退到渚阳(今邢台市东北),才稍有喘息之机,他派使者送上金银马匹,并以自己的三弟作为人质,向石勒求和。石勒有心交段氏鲜卑这个朋友,并不理会部将们提出的杀段末柸以挫鲜卑之勇的要求,慨然接受议和,放回段末柸,并派石虎到渚阳面见段就六眷,与其结为兄弟。自此一段时间里,石勒与段就六眷相安无事,王浚也再叫不动他一度使得很顺手的鲜卑联军了。
  第二年,石勒终于击溃刘演军,攻下了邺城,受降了三台的大批流民,并让石虎镇守邺城。这样,石勒以襄国为中心,形成了自己的根据地。他下一步的进攻对象就是晋王朝在关东的残余势力——幽州王浚和并州刘琨了。
  这一年(公元313年),刘聪在百般折磨晋怀帝之后终于将他与一群大臣一起杀死。在长安的司马邺匆匆登基,这就是晋愍帝。西晋王朝的丧钟似乎到了敲响的时候了。
  十一、陈元达锁腰谏刘聪
  汉国皇帝刘聪尽管攻灭了洛阳,算是汉国五位皇帝中成就最突出的一位,但从前面曾提到的他与其父的单皇后之间的暧昧关系即可看出,他本人十分荒淫。
  刘聪最初的皇后是呼延氏,是他老爹刘渊的皇后呼延氏同族的妹妹。由于呼延氏乃是匈奴各部中的名门望族,在汉国朝中的势力一度也很强,因此,那时刘聪在后宫问题上还不敢放肆。但没想到不过两年,呼延皇后就死了,于是刘聪立刻就将朝中不少高官的女儿都召入后宫,一口气封了两位昭仪、三位夫人,一位贵妃,而且个个居然都给她们佩上原本只有皇后才可以有的金印紫绶。这还不够,刘聪听说太保刘殷的两个女儿刘英、刘娥才貌双全,又欲纳之,但遭到皇族内部的反对,其弟刘乂认为“同姓不可通婚”。刘聪心有不甘,又把这件事情说给大臣们听,有些明白刘聪的心思的人当时就迎合说:“听说太保刘殷乃是周代的刘康公之后,与陛下并非同源,当然可以纳入后宫了。”刘聪大喜,派人拜刘殷的两个女儿为左右贵嫔(贵嫔当时在昭仪之上),然后他又得知刘殷的孙女也不错,又把他的四个孙女封为贵人,其位仅次于贵嫔。从此六位刘妃在后宫得到了专宠,刘聪极少上朝理事,凡事都由中黄门(即处置政事的宦官机构)处理。
  不过刘聪的母亲太后张氏对此十分不满,刘聪被迫将他舅舅张实的两个女儿封为贵人,后来又在其母的压力下,立小张妃为后,这样才稍稍平衡了一下后宫的势力。
  刘聪日夜沉湎于后宫佳丽,脾气也变得暴虐起来。十六国时期的暴君比比皆是,刘聪看来还难排上号,但比起他的老父亲,他的种种行为的确在逐渐将汉国引上亡国之路。由于没有按时进贡,刘聪就斩了负责的官员;由于为两位妃子的宫殿没有修好,他又杀死了监工大臣;到汾河去观鱼,他又彻夜不归。大将军王彰固谏,刘聪一怒之下差点斩了王彰,在母亲张氏和公卿百官的劝说下,他才接受了谏言,赦免了王彰。
  说来也怪,只要被刘聪立为皇后,好像都活不长似的,随着不久皇太后张氏和皇后张氏的去世,刘聪终于又有机会在后宫为所欲为了。他很快把贵嫔刘娥立为皇后,又准备为这位他所心爱的女人在后宫专门修一个宫殿。
  一向得到刘聪信任的廷尉陈元达得知后马上跑到刘聪宫内的后花园,向刘聪切谏:“先帝刘渊以朴素爱民起家,而陛下自从即位以来,却大兴土木,已经建造了四十多座宫殿楼阁,人民又遭受各种灾难,怨声载道。更何况关中和江南还是晋朝的土地;李雄据守巴蜀;晋将王浚和刘琨还守在幽州、并州等地;石勒等人更是心怀异志。汉国真正所拥有的实力也并不强,所有之地,不过二郡,如今岂可再在后宫问题上如此奢侈呢?”
  刘聪大怒道:“朕身为天子,造一个宫殿,还要问你这样的鼠辈吗?不杀此奴,朕的宫殿怎能造成!推出去斩了,连同妻子儿女一同枭首东市,让你们这些鼠辈同处一穴!”
  陈元达大叫:“我所说的,乃是为国家,而陛下杀我。若死者有知,我要上诉陛下到天庭,下诉陛下到先帝面前。‘臣得与龙逢、比干同游于地下,足矣!’只是还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帝王啊!”他之前是用一把锁锁着自己的腰进来的,此时便把锁绕在花园的大树上,将自己的身体与树锁在一起,左右一时间竟然拉不动他。此时一旁的大臣劝说刘聪宽恕,刘聪默然不答。后花园内一片喧哗,惊动了正在后堂的刘皇后。刘皇后听说了事情原委,立刻手写一疏,密令手下人交给刘聪。
  皇后刘娥是十六国时期十分出色的女子,《晋书》中有她的列传。(《晋书·列女传》中记录的女子有不少是十六国中帝王的后妃,她们中间参与政事的就有不少。据说刘娥的姐姐刘英比她更通晓政事,刘聪一度深居后宫而不出,凡政事需要决断的均由刘英决之,竟然也做得井然有条,令人叹服,可惜她死得比较早。)她的这篇手疏就写得很有见地,我还是把它抄录在下面吧。
  伏闻将为妾营殿,今昭德足居,皇仪非急。(昭德殿是刘娥原先居住的宫殿,而刘聪准备为她修建的宫殿就取名为皇仪殿。)四海未一,祸难犹繁,动须人力资财,尤宜慎之。廷尉之言,国家大政。夫忠臣之谏,岂为身哉?帝王距之,亦非顾身也。妾仰谓陛下上寻明君纳谏之昌,下忿主距谏之祸,宜赏廷尉以美爵,酬廷尉以列土,如何不惟不纳,而反欲诛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尉之祸由妾而招,人怨国疲咎归于妾,距谏害忠亦妾之由。自古败国丧家,未始不由妇人者也。妾每览古事,忿之忘食,何意今日妾自为之!后人之观妾,亦犹妾之视前人也,复何面目仰侍巾栉,请归死此堂,以塞陛下误惑之过。
  刘聪看过皇后的手疏,脸色立变,缓缓说道:“我最近身体不佳,有些喜怒无常。元达是忠臣啊,我自感惭愧!”他将皇后的手疏交给陈元达看,说:“在外我有你这样的人辅佐,在内我有皇后这样的人辅佐,朕复何忧!”转而笑着对陈元达说:“本应是你害怕朕,为什么现在反倒是朕害怕你呢?”他下令将后花园改名叫纳贤园,后堂改名为愧贤堂。一出直谏纳谏的好戏就此收场。
  (刘聪并没有改变他生活荒淫的本性,汉国的国势衰微与他有很大的关系,但他却不是亡国之君,与很多亡国君主不同的是他知道纳谏,尽管有时似乎并非出于本心,但他至少知道如何处理好君臣之间的关系,他曾多次采纳直谏之臣的建议,也能够放下架子向大臣认错,听取部下的意见,即使是出于不得已,客观上也可能会有好的效果。而对于熟知刘聪性格的陈元达,看似冒死进谏,却又给自己留了条退路,因为他也明白进谏要讲究策略,如果真的因为一时之快被刘聪杀了,并不会起到真正的作用。锁腰的行为看似贪生,实际上却给了刘聪本人一段时间去考虑,因为只要有人劝言,刘聪肯定会改变想法的,这里面的真真假假,大概也只有君臣双方自己才明白吧。由此我想到了比干之类的直谏而死的大臣,尽管我们可以举出若干个理由说明比干不可能采取陈元达的方法去劝谏,但落得身死的下场其实也并不会让帝王幡然醒悟;而另一方面的例子,我想到的是五代时期的李存孝,他好像不是因为进谏被杀的,不过李克用想杀他的时候倒是希望左右有人能够替他说几句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结果李存孝树敌太深,竟然无人劝言。我的结论便是:进谏(当然诸位可以把这引申到现如今的提建议什么的)必须知己知彼,讲究策略。要有智慧,当然学淳于髡隐语谏庄王是最好的,如若智慧不足,退而求其次,学学陈元达也不错,也很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刘娥,她能够从历史的角度反思自身,她的那句“后人之观妾,亦犹妾之视前人也”,何只是女人,我以为我们都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一言一行,想想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当然每个人都用同样的标准来看待是不可能的,但历史是无情的,处事自当审慎。)
  话题扯远了,还是回到历史中去吧。汉国中山王刘曜的军队攻打长安,再度受挫。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东北的石勒在攻下了邺城之后已经成了北方最大的割据力量,他的对手——幽州的王浚因为传说中的谶语,其实并没有为晋朝收复失地的想法,而正做着自己的“皇帝梦”,他的部下对他越来越不满,纷纷投往东北的慕容鲜卑。张宾向石勒提出一计,认为灭掉王浚就在此一举。
  十二、石勒诈降破王浚
  王浚之所以能在幽州一带保留自己的势力,与他所仰仗的鲜卑、乌桓等部的强大军事力量是分不开的。(关于东北鲜卑,及辽东三部的事迹,留待“慕容鲜卑”中再说。)由于王浚不得人心,又宠信枣嵩、朱硕等贪横之人,各部先后背叛了王浚,加上幽州连年遭受蝗灾和旱灾,军队的士气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石勒感到这是天赐良机,准备派使者到王浚手下探听虚实,适逢张宾生病,他前往探病,请教张宾有什么看法。
  张宾说道:“王浚名为晋臣,实际上却是想自立为王,只是怕天下英雄对他不服;他想要得到将军,就好比项羽想要得到韩信一样。将军威振天下,如今仅仅派遣使者,难以让人看出你的诚意,久而必然生疑。对别人有所图谋,却让别人觉察到你的想法,那可就难以达到目的了。”
  石勒点头道:“右侯的看法正是啊!”于是派使者带上很多珍宝,并给王浚发去书信,极力吹捧王浚,信中说:
  〖“勒本小胡,出于戎裔,值晋纲弛御,海内饥乱,流离屯厄,窜命冀州,共相帅合,以救性命。今晋祚沦夷,远播吴会,中原无主,苍生无系。伏惟明公殿下,州乡贵望,四海所宗,为帝王者,非公复谁?勒所以捐躯命、兴义兵诛暴乱者,正为明公驱除尔。伏愿殿下应天顺时,践登皇阼。勒奉戴明公,如天地父母,明公当察勒微心,慈眄如子也。”〗
  石勒又给王浚的宠臣枣嵩写信,送去大量的贿赂。
  王浚刚刚被鲜卑段部背叛,正在暗自懊恼呢,忽然得到石勒的书信,岂能不喜。起初他还有些怀疑,便问石勒派去的使者王子春:“石公当世英才,据守赵国旧都,可成鼎足之势,为何却向我来称藩,似乎不太可信吧?”
  王子春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不假思索地答道:“石将军英才,实如明公(指王浚)之言。然而明公在中原的威望,声名播于八方,胡人和汉人都仰慕已久,又岂是我们小小的一个襄国的力量所能比的?石将军之于明公,就如同月亮对于太阳,江河对于沧海。当年项羽、公孙述也曾称霸天下,却最终身死兵败,这些都是石将军的前车之鉴。自古胡人只有做名臣的,而无做帝王的,石将军尊奉明公,正是顺应天意啊!”王浚听了这话,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把王子春和石勒派来的另一个使臣董肇封为列侯,大大地给予赏赐。
  (王子春一席引经据典的拍马屁之语让人叹服,不仅给自己捞得眼前的利益,还为石勒的行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这个王浚只听了几句吹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有野心的人得有清醒的头脑,像王浚这样的野心家,与石勒相比,一正一反,问题不言自明。)
  第二年,王子春等人带着王浚的使者来到了石勒的襄国,石勒把他的精兵强将都藏匿起来,给王浚的使者看的都是些老弱残兵,还满当回事地向北面叩拜王浚的使者,接受王浚的回信,好像王浚真是自己的主子似的。王浚赠给他的拂尘,石勒装作不敢拿,小心翼翼地叫人把它挂在自己房间的墙壁上,早晚各拜一次。又对使者说:“我见不到王公,见到他所赐的东西,就像见到他本人一样。”他让董肇陪王浚的使者一同再回到幽州,与王浚约定当年三月中旬亲自到幽州尊奉他称帝。
  王浚的使者一走,石勒马上像变了个人一样,询问王子春有关幽州的事情。当得知幽州城此时面临内忧外患,人心惶惶,而王浚却全无戒备地准备当皇帝时,石勒按着桌子笑道:“王彭祖(王浚的字)真可擒也!”而与此同时,回到幽州城的使者报告王浚的却是:“石勒势力很弱,他的诚意完全可以相信。”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王浚的最终命运已经决定了。
  当然,石勒想要出兵攻灭王浚,此时仍然怕鲜卑、乌桓以及并州的刘琨袭击他的身后,正在犹豫不决,张宾又进言:“这三方不敢轻举妄动,鲜卑、乌桓是背叛了王浚的,此时不会有什么想法,而并州的刘琨和王浚虽然同为晋臣,彼此却是仇敌。如今只要修一封书信寄给刘琨,向他求和,刘琨必然很高兴看到王浚的灭亡而不会出兵来救。用兵贵在神速,不可犹犹豫豫!”石勒哈哈大笑,说:“我所未了的心事,右侯就这么给解决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于是石勒写信向刘琨请和,请求讨伐王浚以赎罪。刘琨本来就特讨厌王浚的为人,果然不出兵。此时已经利令智昏的王浚命令部下不得阻挡石勒的到来,他竟发出严正声明:“石公此来,是要拥戴我的,谁再敢说阻击,统统斩首!”还让左右准备设宴款待。如此一来,石勒简直是在王浚军的欢迎中开到幽州城下。为了防止王浚的伏兵,他预先带了数千头牛羊,幽州城门一开,他先让牛羊进入城内,声明是给王浚的礼品,实际上这些牛羊将城内的大街小巷堵了个严严实实,使得王俊的伏兵纵使有也派不上用场了。王浚这才开始坐立不安,害怕起来。石勒的军队进入幽州城,到处抢夺,王浚的左右请求抵抗,王浚仍然抱有幻想,不准抵抗,一直等到石勒带着手下亲自来到王浚的堂前,王浚方才如梦初醒,这时候才想起逃命,哪还逃得掉?王浚被捉住后大骂石勒叛逆,石勒不慌不忙地指责王浚准备自称天子的叛逆行为,列数他在幽州的各条罪状,使得王浚无话可说,最后被石勒带回襄国斩首。
  石勒在得到幽州之后的表现是十分残酷的,王浚的万名精兵被石勒下令全部杀死。十六国时期就是这样,一个政权的灭亡意味的就可能是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而另一方面,新生力量也许就从这样的大屠杀中得以诞生。
  对于王浚的大臣,石勒的态度则不同。他在堂中升帐,不少将领都争着求见,向石勒谢罪,唯独裴宪和荀绰两个不来。石勒把他俩招来问他们:“王浚如此暴虐,我讨伐他把他灭了,诸将纷纷来谢罪,为什么你们两个却不来呢,你们不怕我杀你们吗?”
  裴宪答道:“我们世代在晋朝做官,王浚尽管残暴,却还是晋朝的大臣,所以我们跟从他,不敢有二心。你如果不修德义,只是想展示你的威严的刑法,那么我们死得其分,又有什么可以逃的?”说完也不拜石勒,转身走出大帐,石勒赶上去召回两个人,向他们道歉,以宾客之礼对待。
  对于王浚的宠臣朱硕、枣嵩等人,石勒当即命令斩首。查抄大臣们的家产,发现很多人都有上万家产,唯有裴宪和荀绰两个家中只有几百本书,十几斛盐米。石勒又惊又喜地说:“我所高兴的并不是得到幽州,而是得到这两个人啊。”
  十三、西晋灭亡
  王浚在幽州可以说是自取灭亡,像他这样的庸人加蠢货如果能在十六国时期的政治舞台上存在很长时间,那才真是一个“奇迹”。并州刘琨和石勒打的交道可不算少,他不出兵救幽州,并不是因为真的相信了石勒所谓讨王浚谢罪的骗术(他原先也希望石勒真的是谢罪,但很快就知道了石勒真正的意图),他也只是看到了王浚的必然灭亡,自己不愿徒费兵力,另一方面他在晋阳方面也已经有些顾不过来了,确实有点鞭长莫及。但当石勒灭掉王浚的势力之后,回头一看,晋朝留在关东的势力,就只剩下刘琨了。这时他的东面是石勒的军队,南面是刘聪的军队,形势非常危急。
  不过刘琨的信心很足,他给晋愍帝的奏章中说得可是慷慨激昂,很有气魄。他说:“自东北八州,勒灭其七,先朝所授,存者唯臣。是以勒朝夕谋虑,以图臣为计,窥伺间隙,寇抄相寻,戎士不得解甲,百姓不得在野。天网虽张,灵泽未及,唯臣孑然与寇为伍。自守则稽聪之诛,进讨则勒袭其后,进退唯谷,首尾狼狈。徒怀愤踊,力不从愿,惭怖征营,痛心疾首,形留所在,神驰寇庭(刘琨地处汉国的主力和石勒的势力之间,虽是攻守的要地,却无法同时面对两大强敌,所以才发出这样“有心杀敌,无力回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感慨)。秋谷既登,胡马已肥,前锋诸军并有至者,臣当首启戎行,身先士卒。臣与二虏,势不并立,聪、勒不枭,臣无归志,庶凭陛下威灵,使微意获展,然后陨首谢国,没而无恨。”
  刘琨以胡制胡的策略依然奏效,汉国的匈奴军好像特别怕鲜卑人似的。其中有一次,刘琨派遣一支鲜卑骑兵救援长安,因为道路不通而返,回军路上与正在追击晋军的汉兵相遇。鲜卑骑兵于是进攻汉兵,没想到原先还感觉声势浩大的汉军一看见鲜卑人来了,立刻就不战而退——要知道那可只是五百鲜卑骑兵。(这其中的原因的确说不清,同是骑兵,在中原大地上相遇,如若一战,很难说谁胜谁负。我想大概匈奴人患有“恐鲜卑症”吧。)刘琨为了进一步拉拢拓跋鲜卑部,又上表请求朝廷封拓跋猗卢为代王,这个“代”就是后来那个代国的起源。(可不要小看这个代国,我想在当时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最终结束北方割据局面的竟然会是这一支拓跋鲜卑。)
  当然刘琨终究只是晋朝一将,真正处境艰难的其实是在长安摇摇欲坠的晋愍帝司马邺。自他即位以来,汉将刘曜的军队几乎每年都要进犯长安,尽管屡屡被击退,但形势却在一点点地变坏。当时在长安以南的是已经占据了汉中一带的李雄的成国。关东大部落入石勒之手,汉国又控制了离长安较近的山西南部和洛阳附近的地区,远在江南的琅邪王的力量是既不可即,也不愿即。
  司马睿心里明白,长安危在旦夕,皇帝的位子早晚是他的,救长安的提案即使可行,也很快会被否决掉。不过江南的晋朝人倒是有不少主张北伐的,刘琨年轻时的好友祖逖就是其中一位。可是要知道,祖逖当年北伐出兵时的景况有多寒碜,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司马睿北伐,哪知道这位晋室宗亲根本没有什么大志,只是想着偏安一隅,以求半壁江山的统治。司马睿想来想去,就给祖逖封了个豫州刺史的职位——这无非是给开个空头支票而已,要知道当时豫州还在石勒的铁骑之下。司马睿言下之意就是:“这支票能否兑现,你自己看着办吧。”——司马睿给的物质资助不过是千人的粮食,三千匹布,连武器都不给他。
  祖逖在亲王那里几乎招了白眼,却不屈不挠,还真把这北伐当回事,所以才有“祖逖中流击楫”的故事,他当时说的话可真和刘琨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不愧是“闻鸡起舞”的好兄弟):“祖逖若不能扫平中原,决不再渡过这条大江!”
  祖逖渡过长江后,在江阴一带休整,收编了二千多士兵,并修铸了武器,力量逐渐强大。
  这时石勒的力量主要在以襄国为中心的冀州及以北的并州、幽州,祖逖面临的豫州正是其力量薄弱地带,当地一些强豪坞主纷纷聚集武装力量,在自己的势力圈内各自为大。其中谯城(今安徽亳州)一带有两个坞主势力较强,一个是张平,一个是樊雅。晋朝的中央政府根本管不到这里,即使是曾在三台抵抗石勒的北中郎将刘演也无暇顾及河南的这块土地,于是做了顺水人情,将这两家一个封为豫州刺史,一个封为谯郡太守,其他小势力均归这两家节制统领,你想那些手下多少也有几百个兵的小军阀们岂肯真心服从?祖逖探知其中情况,就暗暗派人买通其中谢浮统率的一部,让他约张平出来会面,乘机将其斩杀,献于祖逖。樊雅得到消息,要为张平报仇,前来攻打祖逖。祖逖又向附近的蓬陂坞主陈川求援,反攻樊雅,终于攻克了谯城。
  祖逖以谯城为根据地,又得到了晋朝的南中郎将王含的资助,附近的一些坞主多来依附,从而收复了河南的大片失地,也算是部分兑现了司马睿给开的支票。然而石勒、石虎的骑兵实力雄厚,无法撼动,他也只能在黄河以南与其对峙,收复关东遥遥无期,更不要说逼近关中地区了。
  司马邺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几乎是在长安坐以待毙。汉国的中山王刘曜花了三年的工夫,终于扫清了长安的外围。建兴四年(公元316年)七月,刘曜攻下渭北重镇泾阳,渭北诸城望风而溃,刘曜兵进逼长安。三个月后,刘曜攻陷长安的外城,晋朝的守军被冲散,退到距离长安较远的城中据守。于是汉兵将长安城团团包围,断绝了城内城外的一切联系。长安城内的饥民不断增多,百姓饿得没办法,只好杀了别人来吃,饿死者不计其数。整整熬了将近一个月,连皇帝都没什么东西吃了。司马邺无奈之下,大哭一通,开城投降。至此,统治北方五十二年,统治中国只有三十六年的西晋王朝宣告灭亡,晋王朝的另一段历史在远离长安千里之外的建康继续展开。汉人可以重建一个政权仍然叫“晋”,从而把所谓的“正统”带到南方,但却无法带走北方的大片土地。在接下来的数百年中,续写北中国历史的权力,就被留给了北方的五个少数民族。这五个民族分别是:匈奴、羯、氐、鲜卑和羌。
  十四、汉宫之变
  刘曜攻入长安的时候,关东的石勒正在攻打并州的乐平,乐平太守向晋阳的刘琨求救。由于代王拓跋猗卢死后国中大乱,刘琨得到了昔日拓跋猗卢军队的支援,刘琨自感士气旺盛,便决定出兵,岂料被石勒先算一着(估计又是张宾的计谋),刘琨的援兵遭到石勒伏兵攻击,几乎全军覆没。并州城内又逢大旱,刘琨简直陷入了绝望境地。此时盘踞幽州一带的辽东鲜卑段匹邀请刘琨到幽州共谋大事,刘琨在万般窘迫之下只好放弃晋阳,带着身边不多的士兵投奔幽州。石勒进入并州,至此,石勒基本上控制了东北中国的所有州郡。投入鲜卑部的刘琨已经不能作为独立的晋军力量存在,整个北方唯一为晋朝保留了一州之地的,竟然是偏处在凉州,后来建立了前凉政权的西北张氏。
  多年以前,长安一带曾经流传过这样一首童谣:
  〖秦川中,血没腕,
  唯有凉州倚柱观。〗
  在当时,童谣和图谶一样,也具有传说中神秘的东方式预言的“魔力”。凉州究竟有何独特之处,没有人能说得清。早在永宁元年(公元301年),时任散骑常侍的安定人张轨向西晋朝廷上书,请赴凉州平乱。张轨以凉州刺史的身份来到姑臧,他讨伐当地的鲜卑反叛,打击盗贼流寇,安定了社会;接着他又发展生产,兴办学校,恢复了当地的经济。十年间,张氏在凉州的威望稳步提高。建兴二年(公元314年),张轨去世,凉州人推举其子张寔继任刺史。晋愍帝出降汉军的前一天,密派手下人前往凉州,拜张寔为大都督、凉州牧,承制凉州一切大小事务。
  长安失陷的第二年,张寔决定以攻代守,先发制人,派司马韩璞和将军张阆以步骑兵一万进攻刚刚攻占长安,还未在整个雍州站稳脚跟的汉军。韩璞的军队在南安一带被当地的羌兵截断退路,两方相持一百多天,弹尽粮绝。
  韩璞亲自宰杀驾车的牛犒劳军士,一边吃着牛肉,一边激动地问道:
  “大伙儿想念家中的父母么?”
  大家齐声说:“想念!”
  韩璞又问:“想念妻子儿女吗?”
  大家又齐声高叫:“想念!”
  “那你们想要活着回去么?”
  “当然想了!”
  “那你们听从我的命令么?”
  “誓死听从!”
  韩璞于是擂起战鼓,指挥将士们奋力拼杀,正巧碰上张阆的军队也杀到,两军夹击羌兵,大获全胜。
  虽然没有获得对汉军的决定性胜利,但汉军向凉州方向的进攻却受到了有效的阻挠,加上凉州地处西北,汉军的主力也一时鞭长莫及。从而在张氏政权的经营下,凉州得以暂时避免中原一带的战乱,真的成了一块可以“倚柱观”的“净土”。对于汉国而言,面对小小的凉州,卷土重来并不是没有可能,但其内部潜藏的危机正在步步升级,一场政变以及紧跟着的一场大乱,似乎已经在所难免。
  政变的起因还是那位生活极度荒淫的汉国皇帝刘聪。尽管妃子越立越多,刘聪依然觉得不过瘾。他把中护军靳准的两个女儿月光、月华纳入后宫,封月光为上皇后,月华为右皇后,原先的皇后刘娥则为左皇后,于是刘聪的后宫出现了三个皇后并存的咄咄怪事。陈元达极力进谏,指出此举的非礼之处,刘聪很不高兴。不久后陈元达查出上皇后月光的丑行,向刘聪奏明,这才迫使刘聪废掉了月光。月光因此羞愧自杀,刘聪从此也开始暗暗愤恨这位敢于直谏的大臣。只过了一年,依然执迷不悟的他又看中原先张皇后的侍婢樊氏,将她立为上皇后,填补月光死后留下的“空缺”。
  由于长时间深居内宫,刘聪又开始宠幸身边的太监王沈、郭猗等人。(宠幸太监似乎是自古以来昏君最大的“罪状”之一。皇帝也有“先天不足”,那就是与外界接触过少,乃至整天接触的人除了宫妃就是太监。)一切政事都交给他的儿子,相国刘粲处理。这样一来,野心家们开始行动了。
  首先是郭猗和国丈靳准与皇太弟刘乂(刘聪当初即位前就想让刘乂为帝,自己算是代摄其政而已,因此他的打算是将来将帝位传给刘乂。由于刘乂身边的大臣劝刘乂谋反,先被人告发,此时正被刘聪派兵软禁中。)之间有私人恩怨,郭猗便瞄准了对帝位觊觎已久的相国刘粲。一个报私仇,一个争皇位,两帮人一拍即合。双方决定一方面注意刘乂本人的行动,一方面慢慢除掉支持刘乂、反对王沈等人的大臣。
  在王沈、郭猗等人屡进谗言的情况下,一大批与宦官矛盾甚深的大臣被刘聪下令诛杀。
  大臣王易、陈元达等人上表苦谏,这回刘聪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还把上表交给太监们看,笑着说:“陈元达这帮人简直成呆子了。”
  王易直谏受阻,忧郁而死,陈元达为此大哭,叹道:“我既然再也不能说话了,为何还在这世上苟且偷生呢?”随即就自杀了。
  (呜呼,陈元达这位出身匈奴部族的知识分子,见证了匈奴汉国兴起的蓬勃,也见证了统治者腐化所导致的帝国的迅速衰败,眼见得一个刚刚建立的国家因为不能吸取前朝失败的教训,仅仅几年后就重蹈覆辙。敢于直谏、善于直谏的大臣因不能再谏而死,天下痛苦,莫过于此。)
  刘粲利用太监的力量扫除了宫中的异己力量,就把目标转向了皇太弟刘乂。他派人向刘乂假传诏书,说京师将有兵变,要穿戴盔甲以防不测,刘乂果然上当。刘粲将消息告知靳准等人。靳准马上向刘聪进言:“刘乂欲谋反,都已经准备好盔甲了!”刘聪大惊,派兵赶往东宫,果然如此。刘聪当然大怒,将尚不知情的刘乂废为北海王,王沈等人乘机将与自己有怨的人大杀一批,刘乂最终也被刘粲、靳准合谋杀害。
  经过一番折腾,刘粲被立为皇太子,而靳准也掌握了国中大权,博取了刘聪的充分信任。汉麟嘉三年(公元318年),刘聪病死,临终前他想召手握重兵的刘曜和石勒到国都平阳辅政,两人当然是“固辞不受”。刘粲继位,当然重用靳准,靳准又一次利用刘粲之手铲除刘氏宗族中的异己分子,大杀在朝中任职的刘氏诸王。刘粲的荒唐程度,一点不亚于其老子,靳准很快就得到了军国大事的决策权。
  仅仅一个月后,靳准领兵进入皇宫,将刘粲杀死,同时将刘氏一族不分老幼全部处斩,连刘聪的尸体也没逃过此劫,被挖出来斩成两段。(刘聪生前生活糜烂,死后落得尸首糜烂的下场,真是报应不爽。刘渊一族,下场如此之惨,与十六国时期深深的民族矛盾是分不开的。石勒大杀晋朝宗亲是一次,而这一回又是一次,在整个十六国时期,这样的大杀戮还会有很多次。)靳准自称大将军、汉天王,他觉得自己作为汉人,消灭了胡人的政权,定会得到汉人政权晋的支持,于是又向晋称藩。
  靳准经过宫中的一番争斗后终于获胜,但却将自己变成众矢之的,而他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军事上根本抵挡不住他的对手。正当靳准在宫中大肆杀戮的时候,两支精锐的部队正由刘曜和石勒率领,分别从长安和襄国,向平阳进发。
  十五、两个赵国
  公元318年对于整个中国来说又是一个多事之秋。一直在江南等候北方消息的司马睿终于等到了晋愍帝司马邺受尽侮辱后被刘聪杀害的消息。于是,这个在以王导为首的江南士族支持下的西晋亲王顺理成章地在建康登基称帝,史称“东晋”。到了这个时候,晋朝真正拥有的土地仅仅是淮河以南的部分,其面积甚至不比三国时期的东吴大多少。(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从此我们将东晋称为晋国,而不是晋朝。)
  司马睿虽然在西晋灭亡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宣称要出兵北伐,却迟迟不见其有任何实际一点的举措。唯有驻守在豫州一带的祖逖与石勒的军队有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但也是负多胜少。想在沦陷区维持抗汉势力的刘琨与段匹结为亲家,准备利用段氏鲜卑的力量继续施行他“以夷制夷”的策略,但国破之后,他也失去往日“中央政府”的光环,开始受到段氏鲜卑内部的排挤和猜忌,最终自己连同子侄等人被听信左右谗言的段匹收捕杀害。
  当然,这一年真正的大事,还是北方汉国的分裂。靳准之乱发生后,石勒和刘曜从东西两个方向前往讨伐,刘曜在半路上碰到了刚从平阳逃出来的太保呼延晏。众人一推举,刘曜就地做了汉国的皇帝。
  平阳城中的靳准这时早乱了方寸,赶紧派遣侍中卜泰向石勒求和,石勒把卜泰用囚车装了,转交给刘曜。刘曜对卜泰说:“先帝(指刘聪)末年,朝纲大乱。要不是靳准在先帝驾崩之后行使大权,朕怎么可能当上皇帝呢,他这可是立了大功。如若他早日恭迎大驾,朕还要委以政事呢,何止是免死而已?你且代我入城向他传达我的意思。”便将卜泰送回平阳,劝靳准早降。靳准自觉在平阳城里杀死了刘曜的母亲和兄长,正犹豫着不敢投降刘曜,靳准的部下先下手将靳准杀死,共推靳准的弟弟靳明为主,献出玉玺,向汉国投降。石勒大怒,进兵攻打平阳,大败靳明军,靳明只好带着部下投往屯兵于河西粟邑的刘曜——投奔仇人的下场就是惨遭报应,满门抄斩。而那边一撤退,这边石勒就跟着攻入了平阳城,并放火焚烧了所有的宫室。
  这一回石勒真是摆开架势要和刘曜对着干了,但终究还是决定先来一个试探:派他的左长史王修前往刘曜处献捷。刘曜本来采取的措施还算正确,派人授予石勒大将军和赵王之职,这属于安抚为主。没料到王修的舍人曹平乐跑到刘曜面前把石勒的底细打算先向刘曜做了个通报,说石勒的使臣此行为探虚实,准备着要攻打他。这一说正中要害,刘曜一想自己的军队此时正处于最差状态,要是让石勒弄清了自己的老底,那岂不完蛋?他赶紧把自己派去的人叫回,又把王修给斩了首。
  石勒得到王修死讯,勃然大怒道:“我侍奉刘氏,已经尽够一个臣子的职责了。他们的基业,还不都是我打下来的?如今他刘曜一旦得志,居然还想有所图谋。赵王、赵帝,我自己称就可以了,何必要他来封?”他杀了曹平乐,与刘曜彻底翻脸。
  晋元帝(司马睿)太兴二年(公元319年),刘曜下诏说:“我们匈奴的祖先兴起于北方。光文帝(刘渊)设立汉朝宗庙本是为了遵从天下民望,现在北方已定,宜更改国号,以单于为祖先。”群臣奏道:“光文帝曾经受封为卢奴伯(卢奴,旧中山国都),陛下又曾为中山王;中山乃是赵国之地,请改国号为赵。”
  刘曜便以长安为国都,改国号为赵,历史上称为“前赵”。几个月后,石勒在襄国也以赵为国号,自称大将军、大单于、赵王,这个赵国历史上称为“后赵”。两个赵国在北方分居关中和关东,成为整个中国最强大的两个割据力量。
  两个赵国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对峙状态,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特别是头几年,由于两国都忙着解决本国内部和周边的一些小问题,发生正面军事冲突的机会并不多。两个赵国都想先在本国范围内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双方都采取了重视教育制度的措施。刘曜开办太学,并选拔好的学生和教师进入这样的国立最高学府。同时,刘曜接受大臣们的建议,吸取汉国衰败分裂的教训,停止了大修宫室的工程,将资金用于军资和民用。应该说,相比于他的前任皇帝刘聪,刘曜还是在国内做了一点努力来改变国内疲敝的现状的。
  后赵的石勒同样重视教育。尽管石勒自己不识字,但他在身边汉族士人的帮助下,对汉文化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了解和认识。石勒十分提倡儒家的经学,他在国内建立了一所太学,十余所小学,并亲自去到太学、小学考试学生,按经学学习水平的高低给予赏赐,还用经学进行考试,作为评定九品的标准。对于魏晋以来的九品中正制,可以看出刘曜和石勒都在对其进行改革。教育制度的发展对其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当然,想有大的进步也是不可能,毕竟这只是一个开始,但可想见的是通过这公元四世纪初的种种史实,中国的希望在于北方而非南方。所以我以为“五胡乱华”说得不太确切,从某种程度上讲应该是“五胡兴中华”。
  十六、前赵的末日
  天不尽遂人愿,石勒自称赵王后的第四年,张宾病故。石勒悲痛欲绝地说:“难道老天爷不让我成就一番大事业么?为何这么早就夺走我的右侯呢!”每当他与身边的谋臣意见不合时,总是想到张宾当初的好处,慨叹道:“右侯离我而去,让我和这些人在一起谋划大事,岂不太残忍了一点吗?”
  尽管失去了自己一生中最得力的助手,石勒还是具备足够的智慧与手段,来收拾关东残余的割据势力。
  首先是盘踞幽州的段匹,他杀死刘琨后,失尽幽州一带原先留下来的西晋士人对他的信任,实力日显单薄。自从兄长段就六眷去世之后,他的从弟段末柸也与他翻脸,双方内斗不止,段匹胜少败多。这时石勒又派部将孔苌大举进攻幽州各郡,一路破城略地,直奔段匹所在的蓟城而来。段匹眼看在幽州已无立足之地,只得弃了妻子儿女,前往乐陵投奔东晋的冀州刺史邵续。
  这时段末柸前来攻打,段匹与邵续合力,将其击退。段匹以为形势已有缓和,便与弟弟段文鸯,一起带兵出击,意欲乘胜夺回自己的老巢蓟城,却把邵续的生死存亡丢在了脑后。久经沙场的石勒怎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他派遣石虎围攻厌次,将邵续活捉。段匹并未攻下蓟城,回军途中碰上石虎的军队,才知道连唯一的据点也已失手。段文鸯是一名猛将,他亲率数百亲兵力战破敌,一路杀入厌次城内,然而人虽有杀敌之心,怎奈战马已乏,下马与不计其数的后赵军队苦战,终于力竭被擒。段匹终于山穷水尽,率部投降。不久段匹兄弟被人告发谋反,被下令赐死,于是幽州尽入后赵版图。
  然后就轮到原先王弥的部下,割据青州的曹嶷,这家伙较之段匹尤有不如。石虎来攻时,他早吓破了胆,后赵军队包围了他苦心经营的广固城(今山东益都西北),他只好出城投降。石虎将他送到襄国斩首,又坑杀了他的三万部众(又是一起大屠杀!),青州也被后赵完全控制。
  接着又来天赐良机,一心恢复中原的东晋豫州刺史祖逖抱憾病故,手下将领纷纷来降,后赵的军队顺势攻下了淮北的豫州、兖州、徐州之地,与东晋划淮而治,并且还能不断骚扰东晋的北部边境,使其在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暇北顾。这样一来,石勒终于得到了机会转过头来对付他真正的对手刘曜了。
  而在这几年中,刘曜的前赵一直处于周围不和谐音符的骚扰之中:先是秦州一带的氐族、羌族各部的叛乱,刘曜出兵平叛,总算安定下来。继而仇池的杨难敌又忽叛忽降,搅得刘曜心神不宁。此外还有来自凉州的威胁。
  凉州的张寔于公元320年稀里糊涂地让身边一群被邪教鼓惑的将领所杀,所幸其幼子张骏随即被拥立继位,并由张寔的弟弟张茂摄政,捕杀了叛乱的将领,对外向前赵称藩,稳定了凉州的局势。四年后,张茂病故,张骏就不再对前赵真心臣服,虽然实力不济,却也时刻厉兵秣马,准备收复当年晋国的失地。
  这些边防问题都是前赵身后的隐患,刘曜没有能力像石勒那样斩草除根,把关中周围的势力全部统一于自己的麾下。更要命的损失是由于受到几方面的牵制,刘曜的军队根本无暇东顾,坐视石勒慢慢解决他的后顾之忧。等到双方军队再次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时候,石勒的国土已拓展了将近一倍,军队也强大了不少,而刘曜却依然是老样子,甚至还得时时提防身后凉、成等国的偷袭。
  (刘曜这个人,打了一辈子仗,所以十分相信武力的作用,即使当了皇帝以后也是动不动就要来个御驾亲征。对手如此之多,却根本拿不出一点像样的外交政策。至少你也给来个拉拢一方,打击另一方一类的策略啊,但他压根儿没有这种概念似的,于是与石勒的差距越来越大,渐渐处于下风。)
  前赵光初八年(公元325年),原本介于两个赵国之间的北羌王盆句除归顺前赵,石勒大怒,派大将石佗进入前赵国境内,大败盆句除的部落后对其进行一番抢掠,准备再退回国内。刘曜得到消息,急派中山王刘岳追击后赵军队,在黄河附近赶上石佗,将其斩杀,石佗所带的六千多人的后赵军全军覆没。自这场战争起,两个赵国开始了三年多的交战。(刘曜和石勒都是马背上取天下的人物,这样的战争对于他们来说结果只有两个,不是彻底成功,就是彻底失败,是一场真正的生死决战。)
  一个月后,后赵大将王腾杀死了后赵的并州刺史,把整个并州献给前赵。两国因此结怨更深。这时,石勒的大将石生正在攻打河南一带的东晋军队,东晋的守军屡战屡败,后方的援军又迟迟不到,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派使者向前赵求援。刘曜觉得这是进入关东一带的绝好机会,便派遣刚刚打了胜仗的刘岳和镇东将军呼延谟各率一支军队,分两路从孟津和渑池渡过黄河,前往救援。后赵军来不及防备,前赵军初战告捷,刘岳的军队包围了石生的军队。石勒马上派遣石虎的四万步骑兵出成皋关助战,两军在洛水以西相遇,刘岳的军队数量远不及石虎的精锐部队,当然打了败仗,刘岳还中了乱箭,军队撤退过程中反被石虎军包围。石虎乘前赵军大乱之际又前往攻打呼延谟的军队,一战便消灭了呼延谟。刘曜感到事态的严重,于是亲自出兵援助刘岳,石虎不敢怠慢,也亲率三万骑兵迎战。刘曜屯兵洛阳附近的金谷,然而前赵的军队早已军无战心,当夜竟然无故大乱,兵士四散逃窜,剩下的部队退兵到渑池驻扎。这一夜军中又是不战自乱,刘曜出关之后一仗没打,就惶惶不安地带着士气低落的军队退回到长安。久经战场的石虎当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很快就消灭了刘岳的军队,又北上并州,将叛变不久的王腾擒获。石勒将在这次战争中俘虏的上万前赵士兵,全部活埋。刘曜经此一战元气大伤,已再无能力主动进攻后赵国了。
  时隔三年,石勒终于开始对刘曜下手。石虎的大军猛攻前赵的河东,连破五十余县。在前赵这一方看来,河东若失,就只能坐以待毙。刘曜在万般无奈之下,决定生死一搏,他将氐羌的降军放在西面的秦州,以防备张骏和杨难敌的进攻,自己则召集全国所有的水陆精锐部队,亲救河东。石虎虽猛,在如此强大的攻势面前也难免慌了手脚,这一仗后赵军队打得大败,石虎一路退回洛阳。刘曜感到这次胜利来之不易,便一路穷追猛赶,来到洛阳城下。
  后赵的国都虽在河北的襄国,但作为昔日魏晋国都的洛阳显然也不容任何闪失。石勒接受了谋士徐光的建议,力排众议,也亲率大军赶往洛阳。出兵的时候,石勒对徐光说:“刘曜的军队如果驻守成皋关,这是上计;如果驻守洛水,则为中计;如果驻扎在洛阳附近,则必为我擒。”后赵军会兵于成皋关,石勒一看并无前赵军队,高兴地指着天说:“真是天助我也!”
  后赵援军连夜兼程,赶到洛阳,石勒这才看到驻守在洛阳城西的前赵军队。石勒兴奋地对左右说:“可以提前祝贺我了!”石勒的军队全部进入洛阳城,与石虎军会合。
  刘曜一向嗜酒如命,大战来临,却只知与宠臣饮酒作乐,从不抚恤士卒。当听说石勒这次是亲率大军前来时,才开始有些着慌,赶紧在洛水以西布下阵势。这时石虎已经领着三万大军出洛阳城西,直取前赵军队。刘曜临战之前竟还喝了数斗的酒,才一上阵便马失前蹄。退回军中,他自觉酒劲不够,于是又饮一斗,重新上阵。这回可是醉得真的不行了,昏昏然都不知下一步该干些什么,后赵军发起猛攻,前赵军崩溃,刘曜撤退中身受重伤,战马陷入沟渠,刘曜从马上摔下来。时值数九寒天,地上早已结了冰,这一摔可说是非同小可,浑身上下大小伤痕十数处,几乎奄奄一息,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最终竟被后赵大将石堪生擒。这位御驾亲征的皇帝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捉住,而他举国出征的大军也就此毁于一旦。后赵军一鼓作气,攻下关中,包括刘曜的皇太子刘熙在内的前赵残余势力被消灭殆尽,前赵亡国,后赵统一了除西北凉州和东北辽东以外的整个北中国。
  晋成帝咸和五年(公元330年),达到事业顶峰的石勒在襄国称帝,这个出身于地位卑贱的羯胡,年轻时做过奴隶的传奇式人物,终于登上了万乘之尊的宝座,傲视天下。他的故事令人惊叹,他的经历则令人向往。
  石勒曾经评价自己说:“朕若逢高皇(汉高帝刘邦),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汉光武帝刘秀),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朕当在二刘之间耳!”
  石勒好比十六国时期的项羽,但他有决断,明白事理,应该说,在十六国一个半世纪的历史中,他是一个成功者。不过,成功者并不一定是最后的获胜者,石勒的赵国也只是在起跑阶段稍占优势而已。“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十六国历史才刚刚演完它的第一幕,此时北方的鲜卑、氐族、羌族的首领们正悄悄地在幕后等待,更加精彩的第二幕又将开场了。
  容氏是第一批问鼎中原的鲜卑统治者,尽管他们从未成为中原的霸主,但却好比投石问路,他们迈出了第一步,就必有继之而起者。从那以后,鲜卑人一批接一批地迈入中原,他们对于中原汉人乃至此后整个中国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五胡中的另四胡。在汉人看来,是鲜卑人在创造和改变他们的历史;而在鲜卑人看来,鲜卑人的历史就在那个时代与汉人的历史,或者说中国的历史逐渐融合在一起。
  第二部 慕容鲜卑
  一、前仆后继的鲜卑人
  如果有人问我,在十六国时代我最敬佩和欣赏哪位君主,我会毫不犹豫地投前秦君主苻坚一票。这位具有独特人格魅力,甚至可以说有些与众不同的君主,的确很容易引起人们对他的注意和研究。如果有人再问我最感兴趣的国家,那我会首先想到燕国——这个由鲜卑的慕容氏建起来的国家,让我深深体会鲜卑人特有的民族特色。在前后将近一百年的岁月里,人才辈出的慕容家族经历了数次失败与成功,体会了许多光荣和耻辱,在乱世的北中国一连建立了四个燕国,难怪一千五百年后的金庸先生要选择慕容家族的后裔作为《天龙八部》的主角之一。那个矢志复国的慕容复与历史上亡国又复国,复国又亡国的鲜卑慕容家族的子孙们何其相似。慕容氏是第一批问鼎中原的鲜卑统治者,尽管他们从未成为中原的霸主,但却好比投石问路,他们迈出了第一步,就必有继之而起者。从那以后,鲜卑人一批接一批地迈入中原,他们对于中原汉人乃至此后整个中国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五胡中的另四胡。在汉人看来,是鲜卑人在创造和改变他们的历史;而在鲜卑人看来,鲜卑人的历史就在那个时代与汉人的历史,或者说中国的历史逐渐融合在一起。这段历史甚至可以延伸到三百年后的“隋唐盛世”,这两个朝代的皇族在最初都带有一半的鲜卑血统。后世的繁荣,在当年或许不可逆料,但却是对这种历史与民族融合的优劣性的最佳回答。
  有关鲜卑人的起源,一般认为他们是东胡的一支(东胡是当时对于地处匈奴部落以东的东北少数民族的总称)。“鲜卑”这个词最早出现在东汉的文献中,但其实际存在的时间应远早于东汉,《后汉书·东夷传》中提到:“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故孔子欲居九夷也。”从后世的鲜卑崇尚白种(很可能就是白色人种),并常被称为白虏的线索来看(参见“淝水之战”第十八章),鲜卑很可能就是九夷中的白夷。战国以后东胡势盛,鲜卑一般被认为就是东胡的支系,在《三国志》、《后汉书》中鲜卑更是与乌桓并称东胡,列于一传,两者语言习俗皆相近(其语言应属今日之阿尔泰语族,与今天的满语、蒙古语、土耳其语乃至朝鲜语可能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于鲜卑人的祖先居住在鲜卑山(今内蒙古东北),故而以地得名,称为鲜卑。
  东汉初年,乌桓人大量迁入塞内,与之相邻的鲜卑人也跟着南迁,这些鲜卑部落大多聚居在辽东一带,后来又有鲜卑部落内迁至辽西,因此又有辽东鲜卑、辽西鲜卑之分。当鲜卑各部渐渐兴起之时,曾经盛极一时、雄霸漠北的北匈奴遭到东汉与南匈奴联军的致命打击,北匈奴各部逐渐瓦解成小的部族。自那以后,关于北匈奴的历史记录渐渐从中国的历史记录中消失,这个昔日异常强大的游牧民族的衰亡,至今仍然是一个谜。比较普遍的一种看法是,在那以后,大部匈奴部族西迁康居一带,以后又辗转进入东欧,也就是欧洲史中曾经名噪一时的匈人(Huns),后来成为匈牙利人的先民;而留居漠北的十余万户匈奴人,由于鲜卑部落的强大和徙居漠北,也干脆自号为鲜卑,成为漠北鲜卑的祖先。(鲜卑自发展初期起源就不单一,因此发展到后来形成了多个分支,从东北到西北,都有鲜卑的部族。)
  鲜卑各部在力量还比较薄弱的时候,对东汉政权是相当恭敬的。自光武帝时起,鲜卑的首领就多次入塞,到东汉的国都洛阳朝贺。后来明、章两帝在位时,鲜卑的骑兵还充当驱驰,多次平定东汉边患,这一时期汉和鲜卑的关系真可以算是亲如一家。然而好景不长,东汉的第四位皇帝和帝继位后,中央政府的政治实力和军事实力都有所下降,对于边境各族的威慑力更是一落千丈。力量此消彼长,辽东鲜卑当然不再甘心总为人下了。他们开始一次又一次地闯入东汉的东北边境烧杀抢掠,扰乱边民。东汉的军队与之交手,总是处于下风,有时还不得不求助于南匈奴的骑兵。但因为鲜卑各部落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故而他们的抢掠多为间断性的活动,没有造成特别大的混乱。
  到了东汉末年,辽东鲜卑出了个杰出人物,也可以说是他们的“民族英雄”吧,他的名字叫檀石槐。这个人的出生很有意思,他的父亲投鹿侯在匈奴部落(这个匈奴就是北匈奴西迁后的余留部落)从军三年,忽然听说妻子在家生子,于是跑回家质问妻子,并要杀死这个不明来历的孽种。投鹿侯的妻子哀求他说:“我有一次在路上走的时候碰上了打雷,我朝天看了一下,恰好一个冰雹落入口中,就这么怀孕了,这个孩子定有异常之处,不如先把他养大吧。”这样的话今天我们听了也就一笑了之,投鹿侯当然也不可能相信,但他对于神怪一类的事情又不敢完全不信,于是决定把孩子扔掉。他妻子私下里把孩子交给娘家收养,檀石槐终于得以保全下来。檀石槐长大后果然成为出类拔萃的人物,打仗十分勇猛,所向无敌。最后,不但征服了辽东鲜卑的各个部落,而且还征服了鲜卑的其他各部,统一了鲜卑人居住的地区,占据了匈奴人的故地,取代了昔日匈奴的地位,从而对南方的东汉构成了严重威胁。
  东汉朝廷还想学着当年匈奴强大时安抚匈奴的方法与檀石槐和亲,结果遭到檀石槐的断然拒绝。从此,摆脱匈奴骚扰才一个世纪的北部边境再次进入持续的不安定状态之中。檀石槐把鲜卑自东向西分为三部,分别称为东部、中部和西部,各部由一名大人统辖,这三部后来就演变成为十六国时期的辽东(包括辽西)鲜卑、漠北鲜卑和陇西鲜卑。
  汉灵帝年间,由于鲜卑各部在塞内塞外不断烧杀抢掠,幽州、并州、凉州三个靠北的地区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东汉朝廷决定效法武帝北击匈奴,彻底打击鲜卑的力量,于是发动了最大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北伐鲜卑”的战争,汉军联合南匈奴分三路进攻鲜卑的三部。然而此时的东汉早已不是当年的强汉,虽有武帝的大志,却没有武帝的雄才大略,结果被檀石槐的三部军队打得大败。其后东汉又开始了黄巾内乱,无暇再顾及边境上的乱事,对檀石槐只能是消极防御,此时的鲜卑在北方达到了全盛。
  可惜,檀石槐只活了四十多岁就死了,他的儿子才能比他差了很多,当然难以服众,各部落纷纷叛乱。及到檀石槐的孙子统治鲜卑的时候,鲜卑各部重新回到了过去的分裂状态,而且各部之间也常常是战乱不休。在以后的岁月里,鲜卑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他们呼唤新的“檀石槐”的诞生,为鲜卑民族再创辉煌的历史,历史的重任最终落到了慕容家族的肩上。
  二、辽东三部
  辽东是鲜卑人崛起的地方,也是历来鲜卑势力最为强盛的地区。到了三国时期,辽东已经形成了以三大家族为中心的三部(注意这里所说的辽东三部和前文提到的鲜卑三部并非一个概念),他们按地理位置自东向西分别是:宇文鲜卑、慕容鲜卑和段氏鲜卑。正如当时中国的三足鼎立之势一样,辽东鲜卑的形势也是三国相争,互不相让。
  慕容鲜卑位于辽东鲜卑的中部。曹魏初年,慕容家族的首领莫护跋率领其部内迁到辽西一带,司马懿讨伐公孙渊,莫护跋作战有功,被封为率义王,在辽西的昌黎大棘城北(今辽宁义县西北)建国。当地人常戴一种叫做步摇冠的帽子,莫护跋看到觉得很漂亮,就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也戴起了这种帽子。他们部落里的人看到莫护跋,都叫他步摇,由于口音不纯正,这个称呼传来传去,就被传成了慕容。莫护跋倒也不介意,索性就把慕容作为了自己的姓氏。
  莫护跋的孙子慕容涉归的时候,因为征讨立了功,被晋武帝封为鲜卑大单于,慕容部又迁到了辽东郡的北部,这才开始受到汉文化的影响。
  慕容涉归死后,他的弟弟慕容耐乘机夺取了本该属于涉归之子慕容廆的单于之位,并且派人谋杀慕容廆。慕容廆亡命到辽东的汉人家中,才算逃脱了灭顶之灾。不久,慕容耐被手下人所杀,慕容廆被迎接回来成为慕容部的首领。
  慕容廆年少时就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曾经被人誉为“命世之器,匡难济时”之才。他上台之后也的确有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打算,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讨伐宇文鲜卑。
  宇文鲜卑出自慕容鲜卑东北的辽东塞外,所处的地方比慕容鲜卑更为偏僻。尽管号称东胡鲜卑部,但其语言却与鲜卑语颇为不同,倒与匈奴人相近,据说是南匈奴单于的远亲。宇文部和慕容部历来不和,所以慕容廆一上来就要出兵攻打宇文部。然而当时慕容部的实力还比较弱,慕容廆特地上书晋武帝,请求支持。晋武帝不希望辽东出乱子,没有准许他的请求。慕容廆大怒,领兵闯入辽西的汉人聚居地抢掠。晋武帝集中了全幽州的兵力讨伐慕容廆,慕容廆难以抵挡,大败而归,这才在晋朝面前老实了一点。(可惜这样的“老实”仅限于晋武帝在位之时,和刘渊他们一样,慕容廆也是伺机而变。)
  之后慕容廆又把扩张的目光转向东北面的夫余国,夫余国的国王在慕容部的铁骑之下被迫自杀,夫余国一度亡国。慕容廆收编了夫余国的力量,大大增强了自身的实力。
  慕容部处于宇文和段氏两大部族之间,这两部的实力都比慕容部要强。慕容廆一方面向晋武帝请降,取得了晋朝授予的官职,一方面暂时用金钱来对付两部的连年进攻,慕容廆还娶了段国单于的女儿为妻,从此与段氏鲜卑也结下了难解之缘。
  慕容廆移居大棘城,在那里教部落里的人种田,又订立起与汉人相似的法令法规,改变鲜卑人作为游牧民族的习俗。慕容廆在平静中等待了十多年,历史终于给他创造了机会。
  晋惠帝太安元年(公元302年),宇文鲜卑的首领宇文莫圭统一了塞外的东胡各部,自称单于,成为塞外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于是准备入侵紧挨着他的慕容部。宇文莫圭派其弟宇文屈云进攻慕容部边境各城,打算一口吃掉慕容部。慕容廆对自己的对手十分了解,亲自领兵进攻宇文屈云的别部首领素延,首战便击败了对手。
  这个素延原本看不起慕容廆,这次吃了败仗当然又气又恼,很快集结了十万人的军队大举进攻慕容部,把慕容廆包围在大棘城中,慕容廆的手下人都很害怕,感觉要亡国了。慕容廆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对他们说:“素延的兵虽然多,但却毫无章法可言,已经在我的算计之中了。诸位只管拼力一战,没什么好愁的!”
  一句话看似轻巧,却言中了宇文氏的军队外强中干的弱点。慕容部的军队自上而下士气大振,慕容廆看准时机,披上盔甲,率领人马出城迎敌。城外素延的军队虽多,却从没见过如此精锐的对手,当即乱作一团,溃败得一塌糊涂。慕容部的军队一直追出了上百里,俘获和斩首的士兵数以万计。宇文屈云的军队不得不退回塞外,远远的避开慕容廆的风头。慕容廆一战成名,附近的一些名士纷纷投到他的麾下。
  由于来自中原政权的控制力削弱,公元四世纪初期的北方各游牧民族,尤其是新兴部族一直处于动荡、兼并和壮大中。宇文部和慕容部,一个在塞外,一个在塞内,都在有意识地扩张各自的势力和地盘,但采取的方式却不尽相同。慕容廆征服一个部落或者势力,往往讲究消化和吸收,用几年的时间整编他们的军队,融合他们的人民,对于不同的文化也是如此。而宇文部采取的大致还是老式游牧民族的征服方法,刚刚征服了的军队又被投入到新的征服战争中去,这样的军队往往是鱼龙混杂,是一群乌合之众,难以长期保持强大的战斗力,打得顺了,人多当然是个优势,打得不顺,反而自乱阵脚。两种方式的征服,在这场战争中决出了胜负。
  不难看出,由于地理位置上的原因,慕容部的方式更接近于中原势力传统的征服方式。虽然有些不太确切,但我还是认为这两种征服正像是几千年来中国历史上所更替出现的两种征服方式——农耕民族的征服方式和游牧民族的征服方式的一种微缩版本。一场战争的胜负或许只是偶然,但如若我们把眼界放宽,从历史文化的长远发展来看,也许就能觉察到这种偶然中所蕴涵的必然。
  三、慕容翰巧计败宇文
  慕容廆击退宇文部入侵的时候,“八王之乱”其势正盛,李雄、刘渊很快就一个接一个地称帝,北方陷入战火纷飞之中。慕容部所处的幽州和平州也不例外,幽州刺史王浚为了拉拢强大的辽东鲜卑,有意提拔段氏鲜卑和慕容鲜卑,慕容廆不愿受制于人,没有接受晋朝授予他的官职。
  在上一部“永嘉之乱”中我们已经说过,王浚虽然拥有幽州之地,战乱中的北方西晋士人也都投奔于他,但他这个人野心虽大,肚中无货,对于那些有才能的士人不懂得抚恤,加上他法令不明,全凭个人感情办事,想有所表现的士人们渐渐对他失去了信心,最后只好改投辽东鲜卑。段氏鲜卑是当时辽东各部中实力最强者,然而首领段就六眷、段匹兄弟却对汉族的士大夫不感兴趣。士人们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政法分明、用人唯才的慕容廆了。
  一时之间,慕容廆麾下集中了北方五州的大量流亡士人,慕容廆是来者不拒,而且为这些士人按照各自的来源地专门设立郡县收容他们。慕容廆对待士人的方法是哪方面有才能,就任命他们哪方面的事。有见识谋略的做谋主,文章写得好的做枢要工作,而在儒学上有所造诣的人就授予他们祭酒的职务(祭酒就是学官,感觉和现在的院士也差不太多)。与石勒一样,慕容部在汉族士人们的协助之下迅速繁荣起来。
  (相比之下,似乎会使人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晋朝没有好好地使用这些士人,以致于败亡。实际上情况恰恰相反,晋朝的官僚从上到下,几乎都是士大夫式的人物。在这样的体制下,大量士人无法发挥其专业特长,终日无所事事,非但起不到正面作用,反而只会越来越腐朽,这就是所谓的“清谈误国”的根源。整个南朝史就是士人们的腐朽史,那些逃亡南方的士人们(主要是高阶层的士人)在侯景之乱中的拙劣表现(说拙劣已经是抬举他们了),让人坚信士人的必然灭亡。而在北方石勒、慕容廆等人政府中的士人们,客观上所起的作用并不源于他们的个人能力,而在于他们带来的汉人成熟的思想,还是那句话,不同文化,不同思想之间的融合,才会迸发出成功的火花。)
  晋元帝在江南称帝,派人拜慕容廆为龙骧将军、大单于,慕容廆没有接受(从前慕容涉归向晋武帝请求出兵讨伐宇文部,晋武帝不答应。如今是东晋主动给慕容廆授爵,慕容廆还不接受,历史就是这样,真可谓“此一时,彼一时”),将军鲁昌劝他与东晋通使,从而可以以东晋皇帝的命令讨伐各部,既可名正言顺地消灭异己,又可获取天下人心。慕容廆觉得有道理,于是派遣使者通过海路前往建康,尊奉东晋为正统。
  慕容廆的势力日益强大,自然有人看不惯了。东晋的平州(即今辽宁一带)刺史崔毖是曹魏名士崔琰之后,靠着家族的声望一直镇守辽东,慕容廆吸收人才的政策使得当地的汉族士人们都跑到了慕容廆的麾下,崔毖心中自然不平。崔毖见慕容廆在其管辖范围之内却不听使唤,决定消灭慕容部,他暗中联合了高句丽、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商量共讨慕容廆,瓜分慕容部的地盘。
  晋元帝太兴二年(公元319年),三国的联军浩浩荡荡地开入慕容部的境内。慕容廆的将领们要求出兵迎击,慕容廆摇头道:“他们三国被崔毖唆使,只是为了取得共同的利益而已。三处的军队刚刚联合起来,其势头锐不可挡,此时决不可与之对战,而应用固守来挫伤他们的士气。这样的联军只是乌合之众,毫无统一的号令可言,而且各怀心志,时间一长必然互相猜忌:一来会疑心我们与崔毖暗中来往,诱骗他们出兵以消灭他们;二来也会彼此疑心,不愿首发出战。呵呵,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出兵,必能大破敌军。”
  慕容廆依计行事,任凭三国的军队围攻自己的国都大棘城,只管闭门固守。三国的军队攻得乏了,也未讨得半点便宜,这时慕容廆乘机派人带着牛肉美酒出城,以崔毖的名义专门犒劳宇文部的军队。其余二国怀疑宇文部与慕容廆同谋,深恐对己不利,当即就领着自己的部队退走了。
  宇文部首领宇文悉独官被慕容廆算计,又回想起过去与慕容部的恩恩怨怨,旧恨新怨俱在心头,发下誓言:“两国虽然退兵,我靠自己的力量照样歼灭慕容部,无需别人帮忙。”点起本部数十万士兵,连营三十多里,形势相当严峻。
  慕容廆见状,便派人将自己的儿子慕容翰的军队从徒河招回,准备合兵一处,共商破敌良策。说慕容家族英才辈出,一点也不假,这个慕容翰就是个相当能干的人物。慕容廆要招他的军队回来,他独独按兵不动,并且派人向慕容廆解释道:“悉独官举国来犯,敌众我寡,只可用计,不可力胜。现在城中的守军用于防守已经足够了,我请求把手下这支军队留在外面充作奇兵,等候时机进攻敌军,然后内外夹攻,宇文部必败。如若合兵一处,则悉独官可以毫无顾忌地专心攻城,那样我们就无计可施了。更何况未战先怯,士气也会大受影响。”慕容翰的建议得到了慕容廆部下们的支持,慕容廆就听任慕容翰留在徒河。
  悉独官得到这一消息,也感到慕容翰留在外面总是个祸患,决定先攻打慕容翰,分派数千骑兵突袭慕容翰。慕容翰得知,派人冒充段氏鲜卑的使者(慕容翰的军队在慕容部与段部的边境地带,故而两部往来频繁),在半路上迎接悉独官的骑兵,报告说:“慕容翰向来是我们的边患,我们早就想除掉他了。如今你们来讨伐,我们必将相助。你们最好快点进兵。”
  宇文部的军队见了段氏的使者,自然大喜过望,哪还去转什么脑筋,一路不设防备地赶往徒河,很快就闯进了慕容翰事先设下的埋伏之中。可怜几千骑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慕容翰的伏兵杀得片甲不留。慕容翰乘胜追击,同时把战况告知守在大棘城中的慕容廆。慕容廆的世子慕容皝以精锐部队突然出城直取悉独官的营寨,悉独官仓皇应战,两军才一交手,慕容翰的骑兵已经杀到,这一下给悉独官来了个火烧连营,宇文部的军队惶恐不知所为,整个战场陷入一片火海当中。悉独官真成了“独官”,独自一个逃回国内。悉独官旧仇未报,又添新仇,宇文部经过此战元气大伤,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首恶之人最心虚,崔毖害怕慕容廆与自己结仇,赶紧派侄子崔焘前去祝捷,没想到却与来求和的三国使者碰个正着。三家当面揭穿崔毖的真面目,把战争的责任全部推到这位刺史身上。慕容廆得意地带着崔焘去看战场,说道:“你叔父教唆三国来消灭我,现在还有胆装模作样地来向我祝贺么?”崔焘吓得要死,趴在地上不敢说话。慕容廆让他给崔毖传话,说:“上策是投降,下策是逃跑。”并派大军一路跟随。崔毖听了消息,赶紧带着数十骑人马,弃了家室,投奔高句丽。慕容廆受降了崔毖的原班人马,将生力军迁到大棘城,朝着称霸的目标继续挺进。
  四、慕容家族的内乱
  慕容廆在位四十九年,把慕容部从一个弱小的部族发展成为一支十分强大的力量。在打垮宇文部后的几年中,慕容鲜卑可以称得上是战无不胜。慕容廆的几个儿子也都是能征善战的人物。东北崛起的国家高句丽两次想要进犯辽东,全被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翰和慕容仁击退,高句丽从此对慕容鲜卑敬而远之,不敢再犯。段氏鲜卑兄弟争位,不修军备,慕容廆乘机派世子慕容皝带兵攻打,又是大获全胜。
  这时候慕容廆的威名已经传到了雄据关东的石勒耳中。石勒当时的主要目标当然是前赵刘曜的势力,但对于身后这个正在兴起的力量又不得不防,于是对慕容廆先来软的一套——遣使通和,慕容廆不干,自称已尊奉东晋为皇族正统,还把石勒的使者扣押下来送往建业。石勒大怒,心想软的一套居然不行,那就来硬的吧,然而辽东偏远,一时实在是鞭长莫及。石勒忽然想起了慕容鲜卑的世仇宇文鲜卑,马上派人与宇文鲜卑联络。这时宇文悉独官已死,在位的是他的儿子宇文乞得归,石勒就加封乞得归官爵,命他去攻打慕容廆。
  遗憾的是宇文部经过上一次的惨败,已非慕容部的对手,尽管乞得归信誓旦旦地出兵,也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宇文部的军队一战即溃,且一溃千里,慕容部的军队追着乞得归的残兵败将,直接攻进了宇文鲜卑的国都,一阵搜刮之后,将城中的百姓全部迁回本部。
  (这是石勒和慕容廆之间唯一的一次间接交锋,慕容廆的直接对手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宇文氏,因此就这场间接交锋而言,慕容廆胜亦不足喜。我很想看一看两位大英雄(他们两人都称得上是各自民族的英雄)之间的真正较量,可惜历史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从数十年后的角度来看,石氏全盛在前,慕容氏全盛在后,真要让他俩比出个高低,恐怕也就是“关公战秦琼”的感觉。有时候想想,历史真的很有意思。)
  晋成帝咸和八年(公元333年),慕容廆病逝,世子慕容皝继位。按照长幼排秩,慕容皝是慕容廆的第三个儿子,因其母段氏是正室,故而得立。慕容翰虽为长子,且战功显赫,颇得人心,只因是庶出而没有被立为世子。
  慕容翰和慕容皝同母的两个弟弟慕容仁、慕容昭一直很受慕容廆的喜爱,慕容皝忌恨已久。才智过人的慕容翰当然明白慕容皝的继位意味着什么,他慨叹:“从前有赖先父王的威名,战场之上所向披靡,如今却有人认为我身怀雄才,难以制服,我怎能坐等祸起。”他就带上自己的儿子投奔段氏鲜卑去了。段氏鲜卑的首领段辽早闻慕容翰大名,对他的才干向来很钦佩,这次居然得到慕容翰的辅佐,当然喜出望外,对慕容翰委以重任。
  不出慕容翰所料,慕容鲜卑很快出了一场内乱,原来慕容廆的另两个儿子可就不像慕容翰只一味避让了。守备东部边境的慕容仁从边城平郭赶回来奔丧,暗自与弟弟慕容昭商量说:“我们从前与慕容皝的矛盾不小,现在他即位以后执法严厉,无罪的时候尚需担惊受怕,何况有罪呢?”两人定计里应外合,慕容仁举兵,慕容昭为内应,共同废掉慕容皝。
  慕容仁回到平郭就整兵西进,前往慕容皝所在的平州,还没到达,就有人向慕容皝告密慕容仁、慕容昭谋反,于是慕容皝派使者前往慕容仁军中探听虚实。慕容仁的军队正在半路上,情知事情败露,就杀了慕容皝的使者,退回平郭。慕容皝得到消息,当即赐死慕容昭,派弟弟慕容幼、慕容稚等人讨伐慕容仁。平州的军队不是慕容仁的对手,慕容幼、慕容稚兄弟都在战场上被慕容仁擒获,辽东一带(这个辽东是指辽东郡,在平州的东部,非前面广义上的辽东)慕容皝的守将或降或走,慕容仁占据了整个辽东郡,与西面的慕容皝抗衡。
  慕容部一分为二,以段氏鲜卑为首的其他鲜卑部族当然求之不得,各鲜卑部族纷纷支持援助慕容仁,辽东一带的几大势力暂时重归均衡态势,而这时南面的后赵却出了几件大事。在下一章中,我们将话题转回到统一北方不久的后赵国,紧接着第一部的最后一章,来看一看统一后的北中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五、后赵的危机
  石勒统一北方后,天下形势与三国时期竟是惊人的相似,即:后赵居北,其疆域相当于曹魏;东晋在东南,领土与东吴相仿;西南是李氏的成国,在取得了汉中和宁州(即三国南中地)后,也已经把国土扩大到三国蜀汉的管辖范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周边小国,主要有并州北部拓跋氏的代国,凉州的张氏政权,以及辽东一带慕容氏、段氏等内部还搞不太清的鲜卑部族。石勒的后赵国看似是当时最强大的国家,但其内部潜藏的危机却是最为严重的,究其问题所在,还是石勒实行的民族压迫政策。
  石勒以羯人的身份起家,建立后赵国,而羯人在晋朝时是五胡中地位最低的,一旦取得统治地位,对汉人的报复心理也是十分强烈,因此后赵国总体上对汉人实行民族压迫政策。石勒认为后赵是羯人的国家,以羯人为国人,严禁人们使用“胡”、“羯”一类的字,并且在统治阶层中任用羯人。羯人可以仗势横行,抢掠汉人,即使抢掠了汉族世族也可赦为无罪。
  一次,一个喝醉了酒的胡人骑着马闯进了宫门,石勒大怒,责问宫门执法(也就是看门官):“君主的命令,其威严播及天下,何况在宫阙之中呢!刚才骑马闯入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放他走?”
  执法惶惧忘讳,答道:“刚才是个喝醉了酒的胡人闯了进来,我根本挡不住他,和胡人真是难说话啊。”
  石勒听了笑道:“胡人正是难和他说话啊。”石勒对宫门执法到底还是恕而不罪。
  不过,石勒对汉人的文化很感兴趣,他的身边也有大量的汉人,特别是汉人中的低级士族,他的禁令对于这些士族而言倒也没有非常严格地执行。
  石勒的参军樊坦是个汉人,生活十分清贫。石勒升他的官,招他进宫面见,结果却看到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
  石勒吃惊地问道:“樊参军何以穷到这地步!”
  樊坦生性诚实,于是就十分直率地答道:“刚遇上一伙羯贼,我的家产都给抢得差不多了。”
  石勒笑着安慰他说:“羯贼居然如此乱抢东西啊!我来替他们赔偿你的损失吧。”
  樊坦忽然想起了禁令,吓得赶紧向石勒叩头请罪。石勒免他的罪,说道:“我这禁令是对付普通百姓的,不关你们这些老书生的事啊!”终于还是赐给他车马衣物,以及许多钱财。
  石勒对付汉人的两手政策,总算得到了汉族士人的拥护。隐患尽管存在,北方毕竟进入了战乱后一个短暂的休养生息的时期,后赵初期的景象一派兴盛。
  石勒做了几年皇帝,开始考虑起接班人的问题来。石勒的太子是他的次子石弘。
  这个石弘与其父大不相似,好文不好武。石勒很担心,说:“当今天下并不太平,不能偏文轻武。”于是专门安排当时的名士传授太子兵法和剑术,然而还是改不了石弘的本性。
  石勒常对中书令徐光慨叹说:“大雅(石弘的字)暗弱,一点儿也不像将门之子。”
  徐光安慰他说:“汉高祖马上取天下,而孝文帝沉静少言,却能守成天下。圣人的后代,应该是不好残杀的,这是天道啊。”石勒听了才高兴起来。
  徐光劝石勒说:“皇太子仁孝恭顺,而中山王石虎凶残狡诈,恐怕将来帝位非太子所有。我看不如慢慢削弱石虎的权力,让太子早点参预朝政。”石勒心里虽然也同意这种看法,却没有实际的行动。
  右长史程遐是石弘的舅舅,又进谏石勒:“中山王勇武果敢,颇通权谋,满朝文武没有能比得上他的。据我观察,他眼中除陛下之外,对于别人都是视如无物。此人统兵打仗已久,威望内外皆知,而性情却不仁厚,残忍好杀。现在他的儿子们也已长大,开始掌握兵权。陛下在时,自然是不会出事,只怕将来他不愿甘于人下,辅佐少主。陛下应早作决断,以免后患无穷。”
  石勒很不耐烦身边的人这么评价自己的得力干将,只说:“如今天下未平,战事不已,大雅年幼,应该让有能力的人来辅佐他。中山王功勋卓著,又是亲族,我正要委以重任,何至于像你等说的这么不堪?我看你是不是害怕将来辅佐幼主时,不能独揽大权啊?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也会让你当顾命大臣的。”
  程遐见石勒曲解其意,眼泪都急出来了,他又说:“我所说的乃是为社稷着想,而陛下却认为我是为一己私利,真是冤枉!中山王虽然是当年皇太后养大的,但并非陛下的亲骨肉,毕竟不能过分相信。他也是仰仗陛下神威,微尽犬马之劳,陛下赐他父子荣华富贵就足矣。想当年曹魏任用司马懿父子,终于亡于其手,当年情景与今日何其相像,如此以往,中山王岂不就是将来最大的受益者么?陛下若不除掉中山王,社稷早晚不再血食了。”石勒面对这段危言,依然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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