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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

_81 吉川英治(日)
"别怕他!"
"把他宰了。"
小次郎有点不耐烦,用催促的语气说:
"行了。"
说着,正视对方。
"那么……"
五郎次拆去缠绕的湿布条,握住长枪,一步一步向小次郎逼近。
"悉听尊命。可是,既然我用真枪,阁下也请用真剑。"
"不,我用这个就行了。"
"不成!"
"不!"
小次郎慑住他的气息:
"我乃藩外之人,怎可在他家的主人面前使用真剑?"
"可是……"
五郎次仍不释怀,咬住嘴唇。忠利见状立刻说道:
"冈谷!不必多虑。就按对方的意思吧!快比武。"
从忠利的声音里,可知他也受到小次郎的影响。
"那么---"
互行注目礼。双方脸上已出现凄厉之色。突然,五郎次向后跳开。
小次郎的身体,像停在竹竿上的小鸟,一个箭步,已随着五郎次的枪柄,攻向他的胸膛。五郎次来不及用枪,立即转身,如击重石般扑向小次郎背领。唰!一声,这块重石弹跳开来。小次郎这回把木剑当长枪,对着五郎次肋骨直刺过来。
"喝!"
五郎次退了一步。
向一旁跳开。
来不及喘气,他被小次郎逼得到处躲闪,毫无反击余地。
他已像只被猛鹰追赶的猎物了。小次郎的木剑紧追不舍,缠着他不放。最后长枪截然断成两半,五郎次的肉体勉强挤出一声呻吟,才一瞬间,胜负已定。
小次郎回到伊皿子"月岬"上的家,便去找这家的主人岩间角兵卫。
"今天在大人面前,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不,你表现得很出色。"
"我走后,忠利公有无说了什么?"
"没有。"
"总会说些话吧?"
"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坐在席位上。"
"嗯……"
小次郎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角兵卫见状,立刻补上一句:
"我想近日之内会有回音吧?"
小次郎听了,回答道:
"任不任职都无所谓。……忠利公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位明君,如果要仕宦,我还是选择这里,不过这一切得靠机缘啊!"
角兵卫慢慢看出小次郎锋芒太露,从昨天开始对他有点反感。一直呵护在怀中的小鸟,不知何时竟然长成一只凶猛的大老鹰了。
昨天忠利本想让四五名武士与小次郎交手,试他的武功。没想到打头阵冈谷五郎次的比武结果,太过于残忍,忠利说了一句:
"我看到了,不必再比。"
比武因此结束。
虽然五郎次最后苏醒过来,却可能终生要跛脚了。
他左边大腿和腰部的骨头都已碎掉。小次郎暗自得意:这下子让他们大开眼界,即使与细川家无缘也了无遗憾了。
但是他心中仍有许多疑虑。将来的托身之所除了伊达、黑田、岛津、毛利之外,便是细川家了。由于大阪城的问题尚未解决,天下风云万变,如果选错托身藩所,可能终生无法避免浪人的命运。谋求奉公之地,也得把将来的时势一起考虑进去,否则,为了求半年的俸禄,可能会赔上一生的幸福。
小次郎把这些都盘算在内。只要故乡的三斋公依然健在,细川家铁定稳若泰山。如果要乘船,最好搭这艘大船,才能掌控生涯的船舵,顺应新时代的潮流。如此才是贤明的做法。
"然而越是家世显赫,越不易谋得一职。"
小次郎有点焦急。
数日后,不知想到何事?小次郎突然说:
"我去向冈谷五郎次探病。"
说完便出门去。
这天他是徒步前往。
五郎次的家在常盘桥附近。小次郎突然造访,使得五郎次非常高兴,躺在床上微笑着说:
"哎呀!比武胜负便可知高下。我恨自己技不如人,可是你为何来看我?"
说着,眼中闪着泪珠:
"你这么亲切,又劳驾来此,真过意不去。"
小次郎离开后,五郎次向枕边的友人透露:
"他真是个奇特的武士。本以为他很傲慢,没想到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小次郎内心也在揣测他会这么说。
后来又来了一位探病的客人。如小次郎所料,这位"敌友",竟向客人赞美小次郎。
4
三番两次,小次郎前后四次到冈谷家探病。
有一天,还叫人从市场送新鲜的鱼过去。
此时的江户,已是夏至时节。
空地上的杂草,掩住门扉。干涸的马路,偶尔可见螃蟹横行其中。
---武藏快出面,否则不配当一名武士!
半瓦手下所张贴的告示牌,已淹没在荒烟蔓草中,有的被雨打落,有的甚至被偷去当柴烧。
"到哪里去吃饭?"
小次郎饥肠辘辘,四处张望着寻找饭馆。
这里与京城不同,连像"奈良茶"这种店都没有。只见空地的草丛旁,搭了一间苇棚,旁边立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
屯食小吃
屯食---古时候,这词是饭团的别称。指的是屯扎时的食物吧!然而,此地这个"屯食"又是何意?
苇棚旁,白烟袅袅,盘踞不散。小次郎走近欲窥究竟,却闻到烹煮食物的香味。难道是卖饭团的不成。无论如何,这家店一定是卖吃的。
"来杯茶!"
小次郎进入棚内,看见棚里有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一人拿酒杯,一人拿饭碗,正大口大口地吃着。
小次郎在他们对面坐下。
"老板!这里有什么吃的?"
"这里是饭馆,也有酒。"
"招牌上的'屯食'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问过我,可是我也不知道。"
"不是你写的吗?"
"以前有个年老的旅客,在此休息,他帮我写的。"
"哦!原来如此,字写得真好。"
"听说这个人到处游走。在木曾是数一数二的大富翁,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给平河天神、冰川天神、神田明神等寺庙,还乐此不疲呢!真是个奇特的人。"
"那人叫什么名字?"
"奈良井大藏。"
"我好像听过。"
"他为我写了'屯食'二字。虽然我不知道它的意思,但是这么有名的人写的招牌,至少可以招财进宝吧!"
老板笑着说。
小次郎看碗里装了饭菜,便拿起筷子,边赶苍蝇边喝着汤,吃了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两个武士---有一人不知何时从苇棚的破洞窥视草原方向。
"来了。"
他回头对他的同伴说:
"滨田,是不是那个卖西瓜的?"
另一人听了赶紧放下筷子,到苇棚边一看:
"对!就是他。"
两人一阵骚动。
一个西瓜贩子顶着炎热的大太阳,扛着秤走在草地上。
躲在"屯食"小吃店苇棚后的浪人,追上西瓜贩子,突然拔刀,砍中秤绳。
西瓜贩子向前扑倒在地。
"嘿!"
刚才在小吃那里,叫做滨田的另一名浪人,立即上前抓住西瓜贩子的脖子。
"在护城河旁的石堆附近卖茶的姑娘,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别装傻,一定被你藏起来了。"
其中一人骂着,另一人用刀背顶着他的鼻子。
"快说!"
"你住哪里?"
并威胁他。
"长这副德性,还敢诱拐女人。"
那人用刀背拍着他的脸颊。
西瓜贩子铁青着脸,拼命摇头。后来趁隙用力推开其中一名浪人,并捡起秤锤打向另一名。
"你还打人?"
浪人大喝一声。
"这家伙一定不是个普通的西瓜贩子。滨田,小心一点。"
"哼!我才不怕他---"
滨田夺下对方的秤,把他压在地上,并用绳子把西瓜贩子连同秤绑在一起。
这时,滨田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听到地上发出巨响,回头一看,一阵热风带着红色细雾,打在他脸上。
"咦?"
本来骑坐在西瓜贩身上的滨田,立刻一跃而起,瞪大双睛,一脸愕然,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情景。
"你……你是谁?"
对方没回答,只见他的剑如毒蛇般直窜到滨田胸前。
正是佐佐木小次郎。
不用说就知道他拿的是那把长剑"晒衣竿"。厨子野耕介为他磨去铁锈,重现光芒之后,似乎饥渴难当,不断嗜饮鲜血。
"……"
小次郎笑而不答,绕着草丛紧追滨田。被五花大绑在地的西瓜贩子这时抬头,看到他的身影,大吃一惊:
"啊!佐佐木……佐佐木小次郎!救命呀!"
小次郎头也不回。
他直盯着节节后退的滨田,数着对方的呼吸,似乎要把他逼入死亡的深渊。对方退一步,小次郎则前进一步,对方横着跑,小次郎也横着追,刀尖一直追缠对方。
滨田已经脸色惨白,一听到佐佐木小次郎的名字,吓了一跳。
"咦?佐佐木?"
他连滚带爬。
"晒衣竿"挥向天空。
"往哪里逃?"
话声甫落,长剑已经削断滨田的耳朵,深深嵌入肩膀。
小次郎随后替西瓜贩解开绳子,但西瓜贩并未抬头。
他重新坐好,却仍一直低垂着头。
小次郎拭去"晒衣竿"上的血迹,收入剑鞘。接着似乎感到一阵好笑,说道:"老兄!"
他拍拍西瓜贩的背:
"没什么好丢脸的。喂!又八!"
"是!"
"别光说'是',把头抬起来。好久不见了。"
"你也平安无事吗?"
"当然。我说,你怎么会做起买卖来了?"
"哎!真没面子。"
"先把西瓜捡起来。对了!寄放到屯食小吃那里吧!"
小次郎站在空地上大叫:
"喂!老板!"
小次郎把西瓜交给老板保管,并借来笔墨在格子门边写着。
斩死空地上两具尸体
正是伊皿子坡月岬之
佐佐木小次郎
特此昭告世人
"老板!这样就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谢谢您。"
"不用谢了。若死者的朋友来了,请替我转告一声。就说我不会逃避,随时候教。"
说完,又对着站在苇棚外的又八:
"走吧!"
本位田又八低头跟在后面。最近,他挑西瓜卖给江户城内的石头工人、木匠、水泥匠等。
他初到江户时,希望能表现男子气概给阿通看,立志要修行或创业。然而一碰到挫折就意志消沉,毫无生存能力。他更换工作已不下三四次。
尤其阿通逃走之后,又八更是陷入颓废的深渊,最后沦落到无赖汉聚集的家里,寄人篱下,或替赌博的人把风,混口饭吃。有时则趁江户祭典或游山玩水等节庆,到处兜售食物,到现在还没有固定职业。
小次郎从以前便很清楚他的个性,所以听了这些话,一点也不觉意外。
只是想到刚才自己在屯食小吃店的留言,肯定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便问又八:
"那些浪人到底跟你有何仇恨?"
又八难以启口:
"老实说,是为了女人的事……"
又八的生活总是会跟女人扯上关系。大概上辈子跟女人有仇吧!小次郎不觉苦笑:
"嗯!你还是不改好色的本性。你跟那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
要让又八吐真言,可能得花点功夫。反正回伊皿子也没特别的事,小次郎一听到女人的事,无聊的心情一扫而空。见到又八,也好像捡到失物般令人兴奋。
好不容易才从又八口中套出实情。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护城河边的置石场,有很多工人,加上来往路人频繁,因此有十几家茶店,每家都围着苇棚。
其中一家的卖茶女姿色出众。很多男人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喝茶、吃饭,想一亲芳泽,其中一人就是刚才的滨田。
又八有时卖完西瓜,也会上那家店休息。有一天,那位姑娘竟向他透露:
我很讨厌那名武士,可是老板却要我打烊之后陪他出去玩。可不可以让我躲到你家,我可以帮忙烧菜缝衣服。
他不忍拒绝,便把那姑娘藏到家里。又八不断地解释,强调自己只是为了这个理由。
小次郎不以为然。
"有什么奇怪?"
又八不认为自己的话奇怪。
炎热的太阳底下,小次郎无心听又八冗长又抓不住重点的话,连一丝苦笑都挤不出来。
"算了,到你家再好好聊吧!"
又八一听,面有难色。
"不行吗?"
"我的家不好请你过去。"
"什么话?我不介意。"
"可是……"
又八一脸歉意,又说:
"下次再来吧!"
"为什么?"
"今天有点不方便……"
又八一脸为难,小次郎也不便勉强,爽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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