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宛如流云》 作者:樱花红破

_8 樱花红破(当代)
  好在庄翼似乎很忙,在流云这边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来请,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均用无比期待的眼神送他离去。待他一走,留下的下人丫环马上被流云差遣出去。关上门,总算有了个还算清静的地方。
  陆子澹言简意赅地将他们眼下的情形说给流云听。当听到求钥、勿正这两个名字时,流云心中一动,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皱眉想了想,许是七日醉药性尚未完全解除,脑子里一片混乱,许多事都记不真切。气恼地对着自己脑袋使劲拍,直到陆子澹心疼地将她的头拉入自己怀中。“别拍了,傻丫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看你难受得。”
  “我定是听过他们名字的。”流云咬着嘴唇,眉间皱出细细的摺子,双手轻轻地来回敲击额头。“到底是哪里呢?”
  “说起来的话,好像从那小公子口中也听过你的名字。:陆子澹忽然想起昨日勿正脱口而出的名字。当时只以为是巧合,如今看来,两人的确颇有渊源。不过,这土城中的幼主为何会与流云扯上关系,任凭陆子澹怎么想也想不通。
  经陆子澹这么一提醒,余生也想了起来,恍然道:“当时他还说谁也美不过流云,言语间对流云姑娘十分敬重。这么说起来的话,你们是友非敌。若能与小公子联合起来,我们做事也方便多了。那孩子年纪虽小,但很有心眼,将来长大了也定是一号人物。”
  “那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再去找勿正。就算流云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你们一见面,那一切都澄清了。怕只怕,庄翼为了保护你,不会让勿正轻易见到你。”陆子澹生怕流云想得头疼,赶紧安慰她,不让她辛苦。但流云忽然眼睛一亮,猛地抱住他,惊喜道:“原来是他们。”
  说话同时,流云茫然地在身上摸了摸。路上换了好几次衣服,腰间的玉佩早已不在,只有贴身戴着的金丝脚链和狼牙项链仍完好无损。流云解下项链,手抚狼牙,大兴城里那两个满脸污泥无家可归的小乞儿马上浮现在脑中。
  “这是勿正留给我的,他看到了一定知道是我。”见余陆二人一脸好奇,遂将当初在大兴城义救勿正他二人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人皆叹,说善行善报。
  虽拿了勿正的狼牙项链,但由于一路上都有人护送引路,两人始终找不到机会去寻人。入夜,二更。余生换了身便装,吹熄蜡烛出门,却见院中影影卓卓,看清那人身形,不由得摇头失笑。陆子澹也换了身青色简装,乌发束顶,双手斜背于后,闲闲散散地立在庭院中央。
  “早知道瞒不过你。”余生笑着拍拍陆子澹的肩膀,“只是你不懂武功,在城中穿行恐有不便。”
  陆子澹无所谓地微笑道:“我自然有不费武功的法子。你且去飞檐走壁,我们三更时回房汇合。路上小心!”
  余生虽不明白他到底所凭何物,但既然他如此有自信,也不再怀疑。朝陆子澹一挥手,飞快地越墙而去。待见他的身影从墙头消失,陆子澹才微笑着转身,大摇大摆地朝大门走去。
  拓拔宏沿着小巷缓缓而行,这里的夜晚安静得可怕,路上几无行人,偶有三两护卫排成纵队巡逻而过,瞧见拓拔宏,远远地行礼。
  熟悉地穿过三五回廊,绕过几座形制几乎完全一样的院落,拓拔宏很快就上了土城大街。街上各屋大门紧闭,檐下几盏破烂的气死风等在半空摇摇晃晃,风卷起黄沙不时地发出奇异的轰鸣,似老妇泣诉,打破夜晚的宁静。隐隐有打更之声传来,嘶哑的嗓音在干燥的空气中缓缓传播,犹如一枚畸形钢针插入人脑,令人莫名的痛苦烦躁。
  拓拔宏脚步不停,一步一步有节奏地踏在脚下的泥沙路上,印出浅浅的足迹。行至一高塔下,他抬头望天,一轮明月照下,清辉洒落,满地冷光。高耸的塔尖犹如黑色的手指直插天际,犹生突兀之感。
  拓拔宏从怀中摸出一跟细长铁丝,插入塔门铁锁,不一会儿,清冷的空气中传出一声脆响,拓拔宏很快消失在塔门后。
  一声尖利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那如同鹰隼般刺耳的尖鸣自塔尖传出,瞬时传遍整座土城。不多时,便有三五成群的护卫蜂拥而出,将巨塔层层包围。
  “火,不好了,起火了。”眼尖的护卫指着城西某处高声尖叫起来。那里正浓烟滚滚,火光漫天,黄杨木制的房屋在这干燥清冷的空气中烧得噼啪作响。风犹往北,火势渐渐蔓延。拓拔宏恨恨地盯着远处,急得直跺脚。
  “你,你。”他指着匆忙赶来的护卫军,“各带三十人去西城救火。还有你,把这里先包围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他一边下达命令,一边爬上马,猛地一提缰绳,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离歌(二十七)
  二十七
  一身戎装的拓拔宏又带着十多个护卫匆匆赶来,看清周围仅余的七八人,不由得大怒道:“出了什么事?人呢?为何只有你们几人!”
  “有几十个去了西城救火。”有个胆子稍微大些的护卫小心翼翼地应道。拓拔宏虎目圆瞪,生气地指着吓得瑟瑟发抖的护卫破口大骂:“胡闹,西城之事何时轮到你们插手,小心被他们反咬一口,说我们心怀不轨。你们在土城也不是一两日了,怎么如此不知轻重。就算西城烧成了灰,也不可冒冒然出手。”显然是气到极致,他一边骂还一边跺脚,恨不得要把脚下石板路跺出个坑来。
  骂了足足有半株香的时间,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他骂累了稍停,终于有个护卫鼓起勇气展出来,半低着头,倔强地说道:“方才明明是拓拔统领您让马三和刘威各带三十人前去救火的,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护卫好不容易辩解完,吞了口唾液,怯怯地抬头看一眼拓拔宏,却见他脸色白得吓人。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编排我!”拓拔宏钢剑挥出一道寒光,直直地刺向护卫的脖子,在他咽喉处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却怎么也没有再往下。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就算再愤怒,也还保留最后一份理智。
  “属下不敢,但刚才大家都亲眼见过正是统领您派他们去的属下不敢撒谎。”这护卫双腿打着颤,却仍咬紧牙关死撑着,竟连停顿都不停一下,大声地质问起拓拔宏起来。
  拓拔宏一愣,目光朝其余几位护卫一扫而过。他们马上把头低得更低,却无一人出声否定护卫的话。
  拓拔宏沉住气,缓缓开口,“警铃响时,我正与公子在议事,随后出门,身后这几十护卫均可证明。莫非我和公子,还有这些人联合起来诬陷你们不成!”
  那几个护卫顿时面如死灰,眼中射出绝望神色,再不作声。
  拓拔宏绕着他们走了几圈,心中疑团越来越多。沉沉地出了好几口气,终于镇定下来,将这几人押入牢房看管,待找到那救火的那些护卫后核对口供,再行处置。随后越想越不对劲,急冲冲地折身去向庄翼报告。
  “老奴已经仔细询问过了,在场所有人都证实,拓拔统领的确曾到过塔底,并向其发号施令。看他们的口供,应该不是在说谎。”头发花白的蔡叔恭敬地递上一卷笔录,始终未曾抬头看一眼旁边气急败坏的拓拔宏。
  “不是,真的不是我。”拓拔宏急得搔头弄腮,一边绕圈子一边直跺脚。
  “自然不是你!”庄翼随手将笔录扔到一边,不以为意,“警报响起时你还在我身边,绝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赶到塔底。只是——”拓拔宏见庄翼不怀疑自己,马上喜形于色,又见庄翼忽然转折,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急忙问道:“只是如何?”
  庄翼冷冷一笑,“只是这几十人也不可能都撒谎。唯一的解释就是,城里有两个拓拔宏。”
  “两个拓拔宏?怎么可能!”拓拔宏翻着白眼,摸着脑袋一脸不解,“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怎么又出来一个?”
  蔡叔沉声接话道:“公子的意思是有人易容改装,混入土城?”
  庄翼点点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属下马上就去查看这一月来土城新近人员的名单,若有奸细,应该是最近才潜入。”蔡叔后退几步,恭敬地朝庄翼行完礼,转身悄然离去。拓拔宏望着他渐渐离去,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没出声。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庄翼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藏不住事,索性自己开口。拓拔宏缩了缩脖子,脸上有些古怪,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属下只是想说,既然此人精通易容术,那么若是扮作我们身边的人,甚至扮作公子您的模样,那我们岂不是都遭秧了。”
  庄翼甩开宽大的衣袖,缓缓起身,淡然笑道:“不论这个人的易容术有多高明,都不可能扮的丝毫不差。每个人的相貌都有自己的特点,说话、表情、动作、眼神,不可能瞒得过亲近之人。这人之所以晚上出来就是这个原因,晚上光线太暗,加上你的统领身份,使旁人不敢也看不清你的相貌。他匆匆离去,就是怕人越来越多,最后被护卫们看出破绽。此人心计深沉、冷静,若潜伏在城中,绝对是个巨大的威胁。所以,一定要尽快将此人找出来。”说到此处,庄翼脑子里忽然冒出余生和陆子澹的影子,顿时动了疑心。
  拓拔宏并未看出庄翼的心思,恍然大悟地点头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道理。公子请放心,土城管理一向严格,蔡老定能很快找出敌人,以绝后患。”
  庄翼冷哼道:“若仅是东城那还好说,但西城那边,索罗娜处处和我们作对。若她有心袒护此人,我们的行动就会很被动。”
  一说到索罗娜,拓拔宏就有些忿忿不平,恼道:“索罗娜这个女人真不知好歹,明明是于邪与于阊阖二人为争汗位相互残杀至死,她不去刺杀于邪为夫报仇,反而处处同我们针锋相对。又不是我们杀了她丈夫,真是莫名其妙。那于邪更是气人,明明知道那女人是条毒蛇,却把她贴身养在身边,百依百顺。看他那窝囊样,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我们沙漠里的汉子。”
  庄翼眼神稍黯,若有所思道:“情之一字,太过难解。于邪此人一方面阴险毒辣,另一方面却柔情似水,正是走了极端。索罗娜这女人不可小觑,你道她不知于阊阖死于于邪之手么?不过是对他虚与委蛇罢了,一旦有机会,她会毫不留情地除掉他。当然,这个机会就在她设法把我们赶出土城之后。”
  拓拔宏一向对索罗娜十分反感,听得庄翼如此一说,更是愤怒,大骂道:“这个女人真他妈的太不要脸了。若不是公子,他们怎么可能找到土城,怎么可能在这里安稳的住下。照我说,于阊阖已死,我们也不必再守什么规矩,讲什么情面,一块儿将他们赶出西城才是,省得在这里碍手碍脚,还口出狂言。”
  庄翼摇头看了他一眼,颇是无奈。早知这家伙是个武夫,也不指望他能自己想明白,只得好脾气地解释道:“于邪手中还有上前狼盗,我怎么会做出这种舍本逐末之事。我们与郑军还有许多交手的机会,我可不愿牺牲我辛苦培养出来的家将和士兵。于邪贪财,只要诱之以利,便能为我所用,又何必在乎这一时之气。”
  说到此处,庄翼全身泛出寒意,眼中一片杀戮之色,一字字道:“待他们无用之时,我再让他们与土城一起永远消失在这片沙漠上!”
  拓拔宏闻言骇然,惊道:“公子,您的意思是——”
  庄翼冷冷一笑,嘴角勾起丝丝邪意,一步步走到窗前,指着窗外土黄沙地、破落屋檐,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曳。“你看,你看这片沙漠,没有青翠的山峦,没有潺潺的流水,没有娇艳的花朵,更没有熙攘的人群。有的只是一片黄沙,一望无垠的黯然色泽,白天酷暑难当,夜晚寒冷如冰。生活在这个地方的是被上天遗弃、捉弄的人,拓拔宏,难道你希望你的一辈子,你的孩子,你的子子孙孙在这篇黄沙中成长吗?为了一个水源或是一小块绿洲而厮杀拼命,让他们像狼一样过着孤独悲凄、颠沛流离的生活?”
  “你也不愿对不对。你也想踏上那方肥沃富足的土地,过着自由自在、舒适富足的生活,也想像他们一样,在闲暇看看日出,赏赏月光,陪着妻儿共享天伦。可是你不要忘了,是谁将你和你们的族人赶出了草原,被逼到这荒凉地方。正是大郑,是大郑李氏,正是这群阴险无耻的小人!”庄翼双拳紧握,肩膀颤抖,目中射出仇恨的光芒。“我绝不会让他们永远站在权利的顶端,我要把他们推到地狱,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
  天阶凉如水,夜色暗无边。
  陆子澹进屋点灯,一转身,赫然对上一人影,先是一愣,看清面前人的长相,稍稍松了口气。正是余生双手环抱着朝他似笑非笑。
  “火是你放的?”陆子澹一边将人皮面具点燃,一边问道。
  余生并不否认,看着那张面具渐渐化为灰烬,有些惋惜道:“这么精致的一张脸,就这么毁掉,真是可惜了。”
  陆子澹淡淡一笑,将地上灰烬收起,从窗外伸手让它们随风飘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它既然被识破,以后便再无用途,留在身边反而是个祸害。它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万一被发现,你我都在劫难逃。”
  洗了手,擦干水渍,抬头见余生仍端坐在屋内,遂笑着提醒道:“余兄莫非要在我屋里过夜?一会儿拓拔宏过来,我们怕不好圆场。”
  余生盯着他看了半晌,高深莫测地笑,缓缓往外走,步至门口忽又转身道:“你一定发现了什么!”
  陆子澹一摊手,笑而不答。
  离歌(二十八)
  二十八
  果不其然,余生刚回屋躺下,就听见院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拓拔宏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二话不说,就吩咐士兵们将他们的居所翻了个底朝天。自然是一无所获,余生就双手抱肩冷冷地瞪着他,脸上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竟看得拓拔宏心里毛毛的,迅速地带着人去了别处。
  陆子澹那边也没有发现,他倒是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待搜查的护卫一走,就慢条斯理的关上门。院子里很快就冷清了下来。但还没来得及躺下,余生那恼人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陆子澹知道他若不打破沙锅问到低誓不罢休,无奈开了门,细细跟他说起。
  “你说庄翼是郑国元勋之后?”余生听罢陆子澹的叙述,有些不敢置信地大声问道。当年他曾特意调查庄若水,发现此人身份神秘异常。他从十四岁就跟随吴王四处征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所有的一切信息均是从他十四岁才出现,关于他的身份,他的来历,他富可敌国的家产全都是个迷。
  陆子澹轻轻点头,沉声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原本也没想到,直到进了土城,看到那白色高塔。”他看了看余生,正如他所料,果然是连眼睛都不眨,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不由得笑笑,继续道:“此事还得从百年前太祖皇帝时说起。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大郑之初,漠北仍有大片地域不在我掌握中,时常有部落袭击大郑百姓,太祖震怒,一气之下竟派了当时三位大将,一起攻打漠北。这三位就是开国元老孙不惟、乔正天将军,和我陆家先祖则诩大人。”
  余生听到此处点点头,显然对于郑国开国的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了解颇深。“当年郑国太祖皇帝北征的事我倒是知道,漠北各部倒是服了,但郑国似乎损失也不小。”
  陆子澹眼中射出惋惜之色,摇头道:“何止不小,当年出征十万,最后活着回去的不足两万人。八万多人的生命就终结在这片土地上,其中大部分,都死在沙漠里。”
  余生知道他很快要切入正题,遂不再插话,静静地等待他继续。
  “当年在沙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我只是从陆家先祖的一本手记中零零碎碎地看到了一些记载,那上面就说起过那座白色巨塔。可以确定的是,太祖皇帝对孙家的怀疑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后来步步紧逼,才最终导致了孙家被灭满门的悲剧。”虽然是百余年前的往事,但陆子澹一想到那些惨状,就忍不住唏嘘不已。
  “照你的说法,庄翼是孙家人的后代。”余生渐渐理出了头绪,脑子里开始明亮起来。
  “所以他才对郑国皇室恨之入骨,才处处与郑军作对,甚至不惜牺牲无辜的百姓。”陆子澹叹息道。那个人,只是个生活在仇恨里的可怜人。
  “那白色巨塔中到底有何秘密,会让郑帝如此忌惮?”
  陆子澹摇摇头,“什么秘密,不过是虚无飘渺的传说。孙将军当了真,太祖皇帝也当了真,可最后的结局又如何呢?不过——”他忽然一笑,笑得余生的心跟着悬起来。
  “这城中到处是机关,而最大的机关就在巨塔之中。”陆子澹顿了顿,微微一笑,一字字道:“一旦塔中机关开启,整座土城都将消失!”
  余生霍地站起身来,眼中精光大炙,沉沉地出了两口气,才按倷住狂跳的心脏,低声道:“这么说起来,倒不用等阿冲他们来了。”
  陆子澹摇头,“庄翼肯定知道白塔的秘密。我从塔中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机关,发出警报,庄翼得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严加看守。即使我们知道灭城之计,也难以接近白塔。”
  “一定有机会的。”余生有些兴奋地摩拳擦掌,仿佛忍不住想马上投入战争。“那我们就先等上几日,待阿冲他们追来再说。由阿冲攻城,引开他们注意力,我们再伺机进塔。说起来,那庄翼也真不小心,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也不派重病把守。若哪天有人不小心闯了进去,碰到机关,连城怎么陷了都不知道。”
  陆子澹忍不住一笑,分析道:“他可能另有想法。东西两城貌似和谐,其实相互倾轧,针锋相对,若庄翼真派兵镇守白塔,反而让于邪怀疑塔中秘密,少不了接二连三派人调查。还不如编个故事,说塔中有异物把人吓走更简单。”
  “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们前晚听到的怪叫是庄翼故意为之。”余生脑子里忽然显出一副庄翼扯开嗓子怪叫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知道自己这个想法甚是荒唐,但仍忍不住去编排他。
  陆子澹似看出他的心思,也有些忍俊不禁,解释道:“倒也不是他故意,塔中器物摆放奇特,风刮过时便有回响旋转,便是平日里听到的呜咽之声。至于每月末月中的怪叫,乃是因为太阴潮影响所致,并非人为。”
  余生闻言颇有些恹恹的,似乎对没有听到庄翼怪叫的事情耿耿于怀。陆子澹见他这样,更是好笑。只道这人位居宰相之职,必是严肃之人,想不到骨子里还保留着些许孩子般的稚气,真是难能可贵。
  之后余生又简单说起自己夜探西城的经过,他口才甚好,又加上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短短一段经历说得精彩至极,可惜,到最后并无所获。直到听到塔里传来的尖利警报,心知是陆子澹出了事,索性放一把火,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开。
  两人在屋里攀谈至黎明时分,余生才回了房,各自上床休息。
  才刚躺下不久,又被人叫起来,说是流云这里那里不舒服,有请两位大夫去看病。陆子澹心知定是她昨晚听见了警报,担心他们出事,才一大早来叫人。故虽是疲乏,心中却甚是欣喜。只有余生,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很有些无奈。
  这厢流云自昨晚被警报吵醒,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睡觉也不安神,偏偏又不好追问身边的下人,只得一大早起来就称头疼,让人唤了陆子澹他二人,要看看是不是受了伤,出了事。
  门开,看清陆子澹清瘦但挺直的身影,流云心中稍安,轻轻咳了声,就要从床上起来。
  “你不舒服就多休息,再躺一会儿吧。”庄翼担心地从床边拾起件披风给她披上,小声劝道。似乎自她从邢城离开起,再没见过她健康的时候,总是带着些伤痛病楚,纤瘦小脸,尖削下巴,看得人心酸。
  “躺得人骨头都锈了,怪难受的,想出去走走。”流云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自己接了披风,懒洋洋地说道。庄翼手一顿,慢慢地放下,然后是沉默。
  “严姑娘是该出去多走走,在床上躺太久了,对身子不好。要疏通经脉,就应多走,多动,出去晒晒太阳什么的。”余生打破屋里的沉默,笑眯眯地建议。
  庄翼终于笑起来,“既然余大夫这么说,那就起来吧。所幸也没事,就带你四处走走看看。”说罢站起身,吩咐一旁的侍女帮她更衣。余生和陆子澹赶紧退出。
  “怎么样,心里不高兴吧。”出得门来,余生偷偷打量陆子澹的脸色,不见丝毫变化,心里颇有些不信,忍不住揶揄道。
  陆子澹斜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别装了,在这个时候,最想陪在她身边的人明明是你,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庄翼杵在那里,恨不得一拳把他的鼻子打扁是不是?”余生那表情明显的幸灾乐祸,不见一丝一毫的同情。
  “其实——”陆子澹朝他展露出最优雅的微笑,“我现在最想打的人是你!如果你还不闭嘴的话。”
  离歌(二十九)
  二十九
  余生和陆子澹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进院子,却发现流云已经俏生生地站在院中等。听得他们说话的声音,袅袅婷婷地转身望着他们笑。脸上虽是尖削了不少,但那发自心底的纯真笑容看得余生都差点失了魂。
  两人在院门口愣了半天,还是陆子澹先反应过来,惊喜地上前拉住流云的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他呢?”
  流云眉一挑,撇嘴道:“小翼忙得要死,你当他真闲呢。跟着的侍女也被我支开了,然后就跟在你们后头。你俩说得开心,竟没发现我偷偷溜到前头来。”
  “就你机灵。”陆子澹有心刮一下她小巧挺直的鼻子,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余生一双贼眼,只得作罢。牵了她的手进屋,跟她细诉目前情形。
  流云静静听他说话,待听到白塔机关一开,土城皆陷时,脸色微变,握着陆子澹的手紧了些。陆子澹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
  “若是城陷了,那城里的人都逃不了。”流云声音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也不全是坏人。”是坏人吗?每次看见她都必恭必敬有些害羞的拓拔宏,晚上会特意过来给她盖被子的丫头百合,称赞一声东西好吃就会笑得眼睛都睁不开的翠萍,还有小翼,即使他再过分,即使再不能原谅,可一想到从小到大一起度过的时光,一想到从来都无微不至的关心,心里还是会痛。
  流云此生,从不知恨为何物。记得的,永远是旁人的好。
  不是傻啊,只是人这一生,渺如烟尘,沉淀了太多的仇恨,剩下的,只有无尽无止的痛苦。放不开的人,永远不会幸福。
  流云只是选择更简单纯真的人生……
  “若非如此,牺牲的就是大郑数以千计的无辜百姓。”余生忽然开口,严肃、郑重的表情,不容置否的语气。
  流云无言以对。
  陆子澹握紧她的手。
  三人良久的沉默。院门忽然大开了一个缝,冒出一个贼兮兮的脑袋,三人吓了一大跳。流云飞快地松开陆子澹的手,跳到离他十步之外。
  “喂!”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墨黑的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视线朝三人身上上下搜索。“叫你们呢,是外面来的两个大夫吗?”
  余生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走到门口,小脑袋就在他掌力范围内。“小鬼你找谁?”
  “谁是小鬼?”小家伙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大声道:“我问你呢,是不是城外来的庸医?”斜着脑袋使劲朝流云看,眼睛亮起来,嘴角翘成满弦的弧度便再也下不来。“是哪里来的漂亮姐姐,以前居然没有见过。”小家伙说话时露出珍珠米一般雪白的牙齿,细细的整整齐齐。
  流云笑出声来,走上前把他拉进院子,离余生好几步的距离。“瞧这双会说话的小嘴,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德。”小德笑嘻嘻地回答,一点都不声分,有意无意瞥了眼远远站在身后的余生,眼中毫不掩饰的得意。
  “你找二位大夫有何事啊?”流云不会看不出这孩子眼中的狡猾,十三四岁的孩子,竟有这样复杂的心思,真是怎么得了。
  “我家小公子让我来问问,上次让你们办的事怎么样了,也不见回信。若是办不成,小公子让我请二位大夫过去走一趟。”小德脸上的笑容璀璨若阳光,仿佛真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
  余生和陆子澹对视一眼,苦笑出声。流云不知道勿正让他们下泻药的事,颇有些不明,睁大眼睛瞧着他二人,盼着谁能给她一个解释。小德先还得意着,后来居然被他们笑得有些心虚,表情开始不自然起来。
  一行人在小德指引下,绕过东城的守卫,顺顺利利地进了西城。还是那天来过的白色帐篷,没进门,就听见屋里挥得长鞭噼啪作响。小德很是得意地把嘴一歪,却看见那三人笑得越发开心,心里有些慌了,早知就不带这个漂亮姐姐过来了。可惜自己定力太差,只对着他讨好地笑了笑,就没骨气地应了。
  “来了,来了……”隐约听到帐篷里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故作镇静的咳嗽,小男孩压低了嗓门大声道:“让他们进来吧。”流云捂住嘴差点笑出声来,低着脑袋跟在陆子澹的后面,最后一个进去。
  “啪——”长鞭在距离余生三分长的地方甩出一朵漂亮的鞭花,凶巴巴的勿正一手提着鞭子,一手指着他二人,“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办事的,到底有没有把药给那个女人吃!”质问的语气,很不耐烦的腔调。
  余生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自然是没有的。小公子既然对那位姑娘如此感兴趣,为何不亲自送药。若那姑娘见了你如此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定会欢喜不已。我说的对吧,流云姑娘。”
  “你这大胆的——”一句话尚未说完,勿正忽然看到面前一张渐渐清晰的熟悉面孔,未说完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身后冷漠的清秀少年也睁大了眼,全是惊讶,随即统统转变为狂喜。
  “流云姐姐!”毕竟是七八岁的孩子,平日里怎么假装,怎么嚣张跋扈也只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几乎是跳起来抓住流云的手,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跳着跳着,小金豆就掉了下来,哪里还有丝毫嚣张跋扈的模样。
  “流云姐!”求钥也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到底是年纪大些,沉稳许多,声音虽然哽咽,却没哭出来。
  流云看着这两个只见过一次的孩子,心里忽然很感动。对她来说,本来只是随手帮了个小忙,可是对于被帮助的人来说,却是值得一生铭记的恩情。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两个孩子会对她如此亲近,就像很久不见的亲人。
  “见到我不高兴吗,居然哭了。”流云轻轻敲着勿正的额头,笑微微地擦去他脸颊的泪水。
  “我是太高兴了。流云姐姐,你知不知道这么久以来我都很想你啊。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了,爹死了,娘也变了,就只有求钥在我身边,我好害怕。我恨死那些人了,是他们害死我爹,我很他们……”勿正先说得高兴,忽然又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忍不住抱着流云嚎啕大哭。
  流云从来不知道怎么哄孩子,见他哭得伤心,一时手足无措,求助地望着陆子澹,向他挤眉弄眼。陆子澹被她逗得笑起来,朝她点点头,示意她放松下来,拍着勿正的肩膀,轻声安慰,直到勿正哭声渐渐低下来,才柔声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前年勿正和求钥被于阊阖接回来不久就突然暴病而死,他的亲卫也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踪。勿正虽小,也多少猜出父亲的死有问题。可母亲不仅不为父亲报仇,反而与很可能是杀父仇人的叔叔越来越亲近,这让他十分愤怒,因而处处闹事,时时不安宁。
  这三人并不知当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既然连勿正都如此怀疑,想必其中定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勿正到底年纪小,这其中曲折并不清楚,说起话来也不成条理。好在陆子澹有耐心,听着他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讲了半天,加上求钥时不时补上几句,总算弄清楚了大概故事。
  几个大人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孩子,信誓旦旦地保证要找出真凶,为于阊阖报仇,勿正这才破涕为笑,小脸上泛出开怀的笑。
  大家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忽然听到门外小德焦急的声音,“夫人,您等等,您——”话未说完,门帘霍地拉开,炙热的光线透过敞开的门射进帐篷,照得流云眯起眼睛。好艳丽的一个美女!看清来人的长相,流云忍不住暗叹一句。
  “娘——”勿正有些不欢喜地瞥了来人一眼,挪挪步子,居然躲到流云身后去。
  来人正是勿正的母亲,于阊阖的妻子索罗娜。方才庄翼派人来找她要人,才知道自己儿子又悄悄派人把东城的几位贵客“请”了过来。担心他年少无知,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甚至来不及通报就冲了进来。
  但眼前这情形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勿正抱着据说是庄翼贵客的美貌女子十分亲近,反倒对自己这个母亲横眉冷对,还有另外两个大夫,已经是第二次被请来的他们面色如常,衣衫整齐干净,看不出受过什么特殊待遇。莫非这孩子转了性?
  流云尴尬地朝索罗娜笑笑,把勿正揪出来推到索罗娜面前,小声叫了声“夫人。”说罢,朝余陆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匆匆退出。
  离歌(三十)
  三十
  出得门来,却见庄翼黑着脸,瞪了余陆二人一眼,拉着流云就要往回走。流云却侧身躲过,翻着眼皮瞪他,“你干嘛?”
  庄翼很是有些恼了,眼中神色颇是不悦,冷冷地看了看身后淡淡笑着的余陆两人,重重哼了一声,却压低了声音对流云说话。“我们回去再说,不要在这里耍孩子脾气。”却是乞求的语气,听得流云发不出火来,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在前头走了。庄翼不再理会别人,忙小跑着跟上去,脸上分明带着笑。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这土城里不是处处都安全的,我担心你出事。”庄翼看着斜靠在太师椅上装睡的流云无奈地说道。从下人口中得知流云偷偷去了西城,他当时就慌了。于邪此人阴险狡诈还罢了,好歹做事有些分寸,若真被勿正那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骗了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所以匆匆追到西城,正好遇上索罗娜,还好这女人尚有分寸,马上就把人放了出来。当看到流云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时,他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知道这里不安全,干嘛还要巴巴地把我虏到这里来?”流云眼睛也不睁,哼哼地指责。
  “我——”庄翼一时无语,良久又叹口气,柔声道:“我答应你,待此事了解,我们就回邢城。或者,你愿意的话,就去找个景色好点的地方,种片梅园,静静的,就我们两个人。”
  流云忽然睁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没好气地翻了身,把脸别到一边不再理他。
  “好,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嗯,还是回床上睡,这椅子上躺着到底不舒服。”庄翼见她不愿说话,也不再逼她。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见她仍没反应,又折身到衣柜里找出件鹅黄袍子给她盖上,然后依依不舍地出门。
  听到他的脚步渐远,流云才猛地坐起身,长长地叹息。丝质的鹅黄袍子滑落在地,漾出一圈一圈的摺子。
  何苦呢?
  流云的心……乱如麻。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屋里来了位客人。彼时流云正端着碗滚烫的红豆粥小口小口地辍着,抬头望见来人,很是一愣,微张着糊了粥液的小嘴,半晌才回过身来。最近吃多了迷糊药,她自己安慰自己。
  索罗娜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的模样,杏眼桃腮,乌溜长发,美丽得像一颗鲜成熟多汁的紫葡萄,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咬一口。不过,这个大末合前大汗的美丽妻子来找她到底有何目的呢?流云心里开始盘算。
  大大方方落了座,索罗娜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上下打量流云足足有半株香的时间。开始流云还有些不习惯,很快又释然了,朝她挤出一个明显勉强的笑容后,抱着碗继续小口小口地辍着粥。到粥喝得快见了底,索罗娜总算笑笑,开口了。
  “原来你就是流云姑娘,小正一直跟我提起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索罗娜的和蔼态度让流云很警惕,毕竟,在她眼里,这是一个丈夫死后又跟小叔子关系暧昧的女人,至于其他什么深层次的内容,她考虑不到那么多。
  “小正说你救过他,这么久以来一直挂在心里,若不是城里出了这么多事,早该去大兴城去报你救命之恩了。”
  流云仍是生疏的笑,很是客气。
  “流云姑娘真是生得美,难怪庄公子对你恋恋不舍,情根深重了。”索罗娜微笑着直视流云双眼,仿佛要从她眼中看出什么来。
  这番话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让流云心里很是不适。索性放下瓷碗,摘了丝帕擦擦嘴,很严肃地否定道:“夫人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真是一派胡言。庄翼他是我弟弟,我们是同父所出,再别说什么谣言坏了我们的声誉。”
  索罗娜看起来很惊讶,捂嘴道:“原来竟是姐弟么,那些乱嚼舌头的,真是该死,怎么传出这些谣言。我说流云姑娘与庄公子举止合礼,断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说罢笑笑着道歉,很是热络的样子。
  流云摸不清这个女人真正目的何在,干脆缄口不言,任由她问东问西,也只“嗯、啊”表示。两人“攀谈”了足足半个时辰,流云一直保持礼貌的笑容,直到她觉得脸上的表情都要僵硬了,索罗娜才想起要告辞离去。
  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外,流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索罗娜忽地一个转身,快步奔到流云面前,表情异常严肃地问道:“流云姑娘觉得小正如何?”
  流云不解其意,被她吓得嘴角抽动好几下才缓过神来,哼哼唧唧道:“什么?请恕流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索罗娜直视流云双眼,“小正他虽然顽皮,但终是孩子心性。他父亲走得突然,小正一时接受不了,所以说话行事有些偏激,现在连我这个娘也不相信。今日我看他对流云姑娘很依恋,心中十分欣慰,至少,他还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只是,不知道流云对小正怎么看?”
  “小正,他很乖,很好啊。”在流云面前的小正,永远是那个大兴城里满脸污泥的小乞儿模样,清澈灵动的眼,时而在她面前委屈流泪,不会大声叫嚣,不会狠狠地甩鞭。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而已。
  索罗娜脸上有了喜色,忽然握住流云的手,诚恳道:“流云姑娘既然喜欢小正,还请护他周全。你能答应我,以后会带他长大,会好好保护他吗?”
  流云越听她这话越觉得惊疑,不明白她为何说这种似弥留交待遗言之类的话。看着她坦诚的眸子想了半天,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问道:“夫人为何说这种话,以夫人的能力,要保护小正应该不难。再说,我只是小翼抓,哦,请来的客人,有什么能力在土城中护得小正周全。”
  索罗娜淡淡一笑,十分肯定地说道:“你是庄公子最珍贵的客人,你自然是可以的。流云姑娘切记您做过的承诺,一定要好好保护小正,这是我最大的请求。”说罢,也不解释原因,匆匆离去。只留流云一人愣在原地,发了半天呆。
  然后流云一个人支着胳膊肘子在屋里傻坐着,直到晚上庄翼让人端了食物一起用餐,她仍是皱着眉,半天不说一句话。庄翼也不吵她,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直到流云手臂麻了,啪地一声倒在桌子上,他才忍不住低声的笑,然后伸手来扶。
  这回流云没有躲开,只是白了他一眼,甩甩麻木的胳膊,然后抢了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庄翼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都是平日里她最喜欢的菜式,莼菜汤、清蒸鱼……远在沙漠,仍一如当初冷香园小酌的清淡简单。流云心知这些素净的菜肴所耗费的精力远比那些山珍海味要多得多,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她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被感动,有些轻信的人。
  “那个,索罗娜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终究忍不住,流云小心翼翼地向庄翼探问。其实也是知道这里的一切动静都瞒不过他,不如自己先坦白,省得庄翼乱猜。
  “怎么会对她感兴趣?”庄翼抬头朝她笑笑,“那个女人心计深沉,你防着她些。”见流云不以为然,又稍稍加重了语气,严肃地说道:“她本是于阊阖的妻子,如今又跟在于邪身边,阴险善变,不是值得结交的人。西城的那些人,与我不甚合拍,我怕他们对你动手。就是于阊阖的那个孩子,手段也是极毒辣的。”
  “胡说!”流云很不同意地打断他,“勿正不知道多可爱,他还叫我姐姐。”
  庄翼很无奈地摇头,认真告诫道:“严儿,你就是太轻信了,这样很容易吃亏。”
  流云低下头,笑得有些凄凉,“你跟我说过这句话,就在父亲忌日那天。”
  庄翼无言以对。
  番外
  番外之庄若水
  庄若水这些日子有些恍恍忽忽的,自从那日在月华楼遇到闽柔就心神不定。怎么也没有想到孙家小姐竟然会流落至如此境地,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能认出自己真实身份。他在吴国躲了这么多年,只道早已远离是非,想不到——庄若水叹了口气,缓缓朝庄府走去。
  一进门就听见三个孩子嬉闹的声音,禾雅郡主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静静地望着,见他进屋,忙起身迎上来。一边帮他卸下披风,一边嗔怪地说道:“你看看这几个孩子,调皮任性,都是你把他们惯坏了。”禾雅出身高贵,最重教养,本是要把这几个女儿教得安静贤淑,却被庄若水阻止。
  女儿家,本来就是要好好疼惜的。庄若水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头颇不是滋味,面前最大的孩子不过四岁,小的才刚学会走路。若非他的孩子,自是一生平安无忧,可一想到面前这几个天真烂漫的女娃儿要在人生中最美丽最灿烂的时候凋谢,他就说不出的痛。原本就不该要这几个孩子的。
  禾雅看出他今日面色不对,吩咐下人看着小姐们,自己则扶着他进屋,关上门,关切地问道:“今儿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庄若水拍拍她的手,笑着安慰道:“还不就是些琐事,弄得人心里头怪烦躁的。”
  “别想那么多了,不是早就退了吗。有时间啊还不如陪着孩子多说说话,妹妹现在身子重,你也不去看看,她心里怪难受的。”禾雅嫁入庄家后未得一男半女,便劝说庄若水纳了她表妹为妾室,入庄五年,已育三女,如今又怀了身孕,平日里都在后院养胎。但庄若水并不经常探望,大部分时间都在禾雅这边。
  庄若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闭上眼睛,柔声道:“累了,你帮我捶捶吧。”
  禾雅摇摇头,伸手在他肩上拿捏起来。“对了,我听说连家老爷昨儿夜里里去了,也没见患什么病,怎么就突然走了。剩下一屋子孤儿寡母,真真可怜。”禾雅同情地叹气,低下头,发现庄若水忽然睁开了眼,那眼中一片痛苦绝望,吓得她手一抖,颤声问道:“你怎么了?”
  庄若水静了会儿,笑笑,“没事儿,就是有些意外。前几日还在集市上见着他,精神抖擞得非要去喝花酒,没想到忽然就走了。”又闭上眼,再瞧不见他脸上表情。
  禾雅若有所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料得到呢。你明儿还是去一趟连府吧,毕竟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他那孩子才五岁,夫人也是极年青的,怕是府里的下人都管不住。”
  庄若水轻轻地应着,漫不经心地听禾雅叨叨续续地说着话,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又睁开眼,很认真地对她道:“雅儿聪明能干,非连夫人可比。若有一日我忽然走了,也不必太担心。”
  禾雅闻言把手一推,恼道:“看你说的什么浑话,年纪轻轻的说什么去呀走的。若再胡言乱语,我可真要生气了。”头一垂,那眼眶儿就开始红起来庄若水心一软,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肚子,反手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着她水气迷蒙的眼,“不说了不说了,都怪我,又惹雅儿生气了。”
  第二日醒来已过了辰时,禾雅缩在他怀里像只小猫,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却一片红晕。庄若水心中失笑,吻了吻她的脸颊,这才穿衣起身。刚吃罢早饭,就有人送了拜帖过来,庄若水打开一看,竟然是闽柔。想起那夜酒醉的荒唐,他心中对禾雅很愧疚。只是念及闽柔身世凄苦,又不忍任她在那烟花之地随波逐流。
  犹豫间,禾雅已经红着脸出来,靠着他坐下,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庄若水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这两日禾雅越发温柔美丽,简直让他爱煞了。
  禾雅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这几日总是恶心呕吐,昨儿请了大夫过来看,说是诊出了喜脉。”
  庄若水一愣,半天没说话。禾雅心中惊讶,担心地问道:“你不高兴么?”
  庄若水终于回过神来,挤出大大的笑容,“高兴,当然高兴。我的雅儿有身孕了,我自然欣喜若狂。你看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说罢大笑几声,转过头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又马上差人去请宫里的太医,不一会儿,庄子里就一派喜气。禾雅虽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初为人母的喜悦马上把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再有三个月就是庄若水三十而立的生辰,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他默念着这个数字,心中一阵疼痛。
  两个月前,他把闽柔迎进了门,虽然她说那不是他的孩子,但终究是孙家的小姐,不能不管的。如今他尚能保全,可再过几月,他走了,一个弱女子,身处那么复杂的环境,要如何才能生存。只是禾雅,虽然明事理,不吵不闹,但他知道,她是真的伤了心。
  骑马进了门,禾雅不在厅里,最近她总是躲着他,吃饭都不上同一张桌。庄若水心里又痛又苦,却又不敢把事情告诉她。最近这些日子,他开始感觉到体内蛊毒蠢蠢欲动,有时候头一昏,就不省人事。多少还活到了三十,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父亲和叔叔们发作得比他还要早许多呢。
  只可怜了禾雅和那几个孩子,还有她腹中的孩儿,怕是连面都见不到了。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若他能继续活下去,那定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这些天庄若水明里暗里一直在交待后事,禾雅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头,可偏偏就不问,冷眼看着他忙忙碌碌。这天晚上庄若水还是到她房里歇下的,一上床就从后面紧紧抱着她的腰,好像她突然会消失似的。
  禾雅心里的气消了些,翻了个身,正对着缩在他怀里。明儿起就不跟他闹别扭了,她想。
  但第二日他就没有再醒过来,发烧,咳血,连话也说不完整。邢城里大大小小的医生都请来了,可没有一个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禾雅的心像被几千根线牵扯着揪来拉去,疼得无以复加,原是不该跟他生气的,到最后连句贴心的话都没说上,竟然抱着遗撼就这么走了,扔下这么一大家子,和没有出生的孩子。
  弥留之际他握着她的手,嘴一开一合的想说什么。禾雅忍住泪,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断断续续的,像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几个字,“对……不……起。”禾雅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掉下来,一滴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对不起,让你一人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对不起,今后的路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对不起,在我临走之前仍让你伤心失望,对不起……
  一想到要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一想到若干年后她还要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一想到那些没有解释清楚的误会,庄若水终于流下了人生中最后一滴泪。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就算血液流尽也不掉一滴眼泪,可是如今,看着她绝望痛苦的眼神,他终于落泪了。
  你若不在,我要这句对不起又有何用。
  离歌(三十一)
  三十一
  接下来几日,庄翼突然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坚持每天和流云用晚餐,脸上总是淡淡地笑着,让流云误以为还是在两年前的冷香园。总是有些消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原是郑军追过来了,人还不少。领兵的却是卫国将军,流云猜到那是易冲,想必陆谦也是跟了来的,心里有些期待。就是偶尔看到庄翼平和笑容下的淡淡焦虑,心又有些软了。
  庄翼总说他们不是亲姐弟,但流云却不肯承认。她觉得,他们之间有种骨血相连的深刻联系,怎么剪也剪不断的那种,深深地浓入骨髓。这跟和陆子澹在一起时的心灵契合不一样,流云相信,那是亲情。所以,明明知道他有那么多的不对,却还是生不出怨恨的心,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恨不得哪天狠狠揍他一顿。可就是容不下别人来插手。
  易冲以勇猛睿智而闻名,年纪虽轻,却从未落败,流云心里有些淡淡的担心。索罗娜那天莫名其妙的话仍不时地在她脑海里回荡,流云总觉得她会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如此一想,眼皮也开始跳得厉害,惶惶不可终日了。
  陆子澹有时候来看她,都是避开人的。不知为何,他总能找到下人不在的最好时机溜进来,虽然只能短短地说上几句,却让流云心里特别踏实。
  过了两日,仗就打起来了。流云坐在院子里,仍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鸣、惨叫……一阵阵像魔咒般渗入她的耳膜。不是第一次面对战争了,那次古浪守城之战中她还亲自上场,可就算亲历杀戮场也不如现在心情忐忑。若是郑军胜,那自然是好,但庄翼的性命怕是难保。若郑军败,那狼盗势必更加肆无忌惮,陆子澹和余生也早晚陷入危险。还有更可怕的,是白塔中的机关。流云一想到这么一座土城突然消失在沙漠中就觉得不寒而栗,吃人的沙漠啊!
  一个人在屋子里长吁短叹着,院子里又多了一个人,又是索罗娜。她换了身素净白衣,脂粉未施的脸上带着坚定而决绝的光芒,看得流云心跳得厉害。
  “夫人你怎么——?”
  “流云姑娘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的话?”索罗娜一进门就直接问道,急切的表情。
  流云心中无数个念头不停流转,莫非土城守不住了,还是,索罗娜知道她与郑军关系密切?不然,为何要将勿正交给她。
  “夫人为何觉得我能保护好小正?你知道,我只是个普通女子,若是城破,恐怕连自己都难保,何来本事照顾小正。”
  “这个你不用管。”索罗娜一把拉起她的手,“你现在跟我走,我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水,食物,还有银两。你们出城后就往东走,那里有一片绿洲,常有商人经过。你只需用几十两银子,他们就会带你去中原。”
  “等一下!”流云心中一动,侧身躲开她的手,盯着她从头到脚的素衣看了几眼,长长吐了一口气,问道:“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是不是?你要整座土城跟你一起陪葬是不是?”
  索罗娜眼中闪过厉色,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柔声细语地说道:“流云姑娘果然聪明,我早已在城中各处埋有炸药,等小正和你从秘道一走,这座土城就会全部毁掉。为了这一天,我一直在等待,我放下不下小正。求钥到底年纪小,不懂得照顾孩子。可是,这些年以来,我委身于杀夫仇人身边,忍受小正的指责和鄙夷,我就是要他们为于阊阖统统陪葬,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如今郑军攻城,他们无暇顾及我,所以才有机会。你赶紧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流云不解地摇头,妄图劝服她,“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丈夫死得很冤,但杀人凶手只有于邪一人,为什么要牵扯上这些无辜的人呢?”
  “无辜?”索罗娜突然大笑起来,“流云啊流云,你还真是单纯,你以为这土城当中有一个无辜的人么?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背负着好几条人命,他们都该死,除了我的小正,没有一个无辜的人。”
  流云见她状似疯狂,不欲再与她理论,就要冲出去,却被她一手拉住。
  “你不要乱跑,现在就跟我走,不然来不及了。”索罗娜有些不耐烦了,“我早就安排好了,就算你现在去找庄翼也没用。只有一柱香的时间,所有的炸药都会爆炸,就算庄翼来了也不顶事。你还是赶紧跟我走,否则,连你也死在这里!”
  “你这个疯子!”流云朝她大吼一声,吓得索罗娜后退几步,转身就朝陆子澹院子方向跑。刚到门口,又回转过来,抓住索罗娜的肩膀大声问道:“秘道口在哪里?”
  “帐……帐篷里。”索罗娜似乎也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流云发起火来会有这么大的气势,居然愣住了。回过神来,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你说白塔那边会不会还有人在把守?”余生和陆子澹低着头,缓缓行进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刚刚击退了郑军的一次攻击,城里到处都是呻吟的伤兵,他们远远看见拓拔宏胯着匹黑马在路上狂奔,赶紧躲在墙边,把头压得更低。
  “对了,要是城陷了,我们该怎么办?”余生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赶紧拉着陆子澹问道。
  陆子澹淡淡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塔里有秘道通向城外,我已经查看过了。”说罢,又继续道:“我们先去塔里看看,然后我去找流云,你在塔里等着。”
  余生眨眨眼睛,试探道:“你不怕我背叛你,先开动机关。”
  陆子澹笑着瞥了他一眼,“你不会的。”笑得意味深长,看得余生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悄悄越过好几拨士兵,躲在墙边朝塔下看,“好像没有——”“啪——”余生猛地跳起来,手伸向腰间匕首,就要出鞘。
  “严儿?”陆子澹握住她的手又惊又喜,“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来不及跟你们解释,总之快点跟我走。”流云又急又慌,几乎是跳着跑的。跑了两步,忽又停下,猛地一拍脑门,“不行,还有小翼。我不能扔下他!”
  “到底怎么了?看你急成这样。”陆子澹心疼地擦擦她额头的汗,柔声安慰道:“不急,不急,静下来,慢慢说。”
  “我——”流云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总算镇定不少,“索罗娜在城里放了炸药,只有一会儿就要爆炸了,我们赶紧从秘道逃走。”
  余生与陆子澹面面相觑,俱是一愣。谁也没想到索罗娜会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报仇。
  “秘道口就在勿正的帐篷里,你们现在快点去。”说罢,她把两人一推,自己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你去哪里?”陆子澹死死拉着她的手不放,脸上表情有些生气。
  “我不能放下小翼不管。”生死关头,放不开的,仍然是她。
  陆子澹慢慢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余生看着他们两个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真是疯了是不是?到底还要不要命,现在跑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还要去找那个瘟神。最笨就是你了,陆子澹,你是摔怀了脑袋的猪啊,你去找庄翼,他还会给你活路吗……”
  眼看着流云和陆子澹越走越远,骂骂咧咧的余生越来越生气,气得直跺脚。最后恨恨地一咬牙,大声喊道:“喂,你们两个等一等!”
  震天雷鸣,满天黄沙,轰隆中,地动山摇……
  易冲和陆谦傻傻地望着面前弥漫的沙土,渐渐消散,剩下的,只有一片废墟。
  泪,一滴滴滑落……
  无语凝咽
  离歌(三十二)
  三十二
  “噗——”余生狠狠吐出口中的沙子,摸了把脸,睁开眼睛,沮丧地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后醒来的一个。陆子澹和流云手握在一起坐在身边望着他笑,不远处是庄翼别扭的背影。他们找到庄翼的时候西城已经开始爆炸,决计是赶不到帐篷的秘道了,只得退回白塔,狼狈地从那条秘道逃窜。
  “索罗娜说往东走不远就有一片绿洲,趁着现在天还没有黑,我们得马上赶路。”流云不待余生发表更多意见,就拉着陆子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黄沙,作势要走。虚指朝庄翼后脑勺弹一劲风,笑嘻嘻地大声道,“快走了,还傻坐着做什?”
  庄翼气恼地回头,却对着流云发不出火,只得把气撒到一旁微笑不语的陆子澹身上,狠狠地瞪他。陆子澹偏不生气,牵着流云的手更紧了些。
  “眉来眼去。”余生蹭地跳起身,摇着头自言自语。
  郑军走得太快,根本没有注意到数里之外的这几个人影,他们只得完全靠自己。如今虽从土城死里逃生,但接下来的道路并不轻松,若不是余生和陆子澹一向谨慎,随身带了些水和食物,他们怕是连走都走不动。
  索罗娜所说的绿洲并不远,到月亮升到正天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片葱茏的阴影。流云身上披着陆子澹和庄翼的外衣仍冻得瑟瑟发抖。出来的时候正是太阳炙热的下午,大家穿的衣服都不多,可一到了夜间,那寒气简直要渗入骨髓。流云担心陆子澹的身体,本不愿要他的衣服,可陆子澹坚持,她也无奈。
  可是并没有看到预想的商人,流云想起在古浪时曾听说,正是由于狼盗肆虐沙漠才导致商人不敢穿行,不由得对庄翼瞪起眼睛。几个人挤在背风的黄杨树后,砍了些树枝生堆火,这才暖了些。
  流云靠在陆子澹肩上打盹,睡梦中隐隐听到驼铃声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突然惊醒,天边已经现出红色云彩,栽着人的骆驼披着淡淡金光,伴着叮当铃声缓缓走近。驼背上人影纤细,发长如丝,直垂腰际,是个高挑苗条的少女。渐渐近了,依稀可见秀丽端庄的眉眼,挺直的鼻,白皙的皮肤,光洁的额头,流云顿时愣在原地。
  驼背上的少女也是错愕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拉住缰绳,立在十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发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流云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熟睡的陆子澹,很快的,一个接着一个,都陆续醒过来。
  “飞儿”余生像做梦一般地轻吟少女的名字,有些手忙脚乱的走上前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停在原地。“飞儿,你好吗?”他咿咿呀呀了半天,终于问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让流云很不扫兴。她猜出面前这个与自己容貌极其相似的少女就是凌飞飞,当初被易冲错认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真见了她的面,才真正震憾。其实也不是一摸一样,五官气质亦有所出入,但看起来就是觉得神似,这让流云忽然有种自己还有个妹妹的感觉。
  凌飞飞看看余生,脸上表情有些古怪,张张嘴还没说话,远处传来一声悠扬的呼唤。“飞飞——”男子的声音,晴朗得像碧蓝如洗的天,却让余生脸上顿时失了颜色。
  “你叫魂啊,南宫俊。”凌飞飞朝追过来的俊朗男子飞了个白眼,嗔怪语气,脸上却不见怒意。
  南宫俊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笑,瞥见流云,也很是吃了一惊,扭过头去看凌飞飞,然后又转过头看流云。如此重复了好几遍,才指着流云问道:“飞飞,这是你姐吗?”
  凌飞飞犹豫了一下,跳下驼背,一步步走到流云面前,仔细端详,看得流云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忽然笑起来。“居然这么像,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们是姐妹。”
  流云也微笑,忽然觉得亲近了许多,只是看到被凌飞飞忽视的余生,有些替他难过。
  “你们胆子也真大,连个向导都没有,也敢进沙漠,还好是遇到了我,不然保准出不去。”凌飞飞拉着流云的手,神采飞扬地说着话,又笑嘻嘻地跟陆子澹和庄翼打招呼,可就是不理会矗立一旁,一动不动的余生。
  连南宫俊也看出不对头,冲着余生尴尬地笑笑,歉声道:“你别生气,飞飞这人脾气有些怪。”不想余生的眼神像利刃般扫过他的脸,那模样,仿佛不用水也能把他给吞下肚。南宫俊委屈至极。
  “我们是要到腾格里沙漠找东西,可是不知道现在究竟在哪里?凌姑娘你熟悉沙漠地形,能不能帮帮我们?”流云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张一直贴身藏着的藏宝图递给她。“呶,就是这里了。”
  凌飞飞看清图上的印签,微微一愣,抬眼朝流云看了半天,忽然捂嘴笑起来,“我说怎么回事呢,原来如此。”众人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均睁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她,等待她的解释。
  “流云姐姐可是姓乔?”凌飞飞的问题让在场各位均惊讶地张大嘴,彼此相互对望,想不同她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隐秘。南宫俊眼睛一亮,插嘴道:“或许姓庄。”流云的手心顿时连汗都渗出来了,脚底有些凉凉的,像是所有秘密被人窥探完似的。
  “要你多嘴!”凌飞飞不客气地冲着南宫俊吼了一句,又恢复热切笑容,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枚戒指,贴近印签仔细比对。“你看,就是这枚了。这是乔家传家之物,我娘给我的时候说,只有等到乔家后人找来了,我才能离开。”
  “凌姑娘也是乔家后人?”陆子澹听出了些头绪,惊讶地问道。
  凌飞飞点点头,笑道:“算是吧,我的母亲是乔家嫡系,算起来的话,流云该是我表姐。我们是负责守护宝藏的一支,等到乔家后人带着这图找过来的时候,我就算功德圆满了。”说罢,把藏宝图仔细折好还给流云。“离此地不过十里,我这就领你们去。”
  流云忽然之间多了个亲人,十分新奇,和凌飞飞骑在骆驼背上唧唧喳喳说个不停。陆子澹身体到底不好,南宫俊爽快地把坐骑让给他,自己则和余生庄翼两人徒步。余生对他仍一脸敌意,南宫俊不知其中原委,反而笑嘻嘻地凑上来,主动找话说。庄翼在一旁看得暗自发笑。
  这一片绿洲地带要比沙漠舒服多了,走起来并不觉得累。到太阳斜升的时候,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座不小的石山,嶙峋的石头缝里简杂地长着一些沙漠中特有的灌木枯草。没有风,空气又热了起来,众人的额角开始渗出细细汗滴。
  爬到山腰的一块巨石上,凌飞飞指着洞口重愈千斤的巨石道:“就是这里了。”
  众人面面相觑,庄翼运起八成功力用手推了推,巨石纹丝不动。
  凌飞飞呵呵一笑,道:“若是随便能打开就不得了了,除了乔家嫡系子女,谁都无法打开这座门,就是我也不行。”一边说着,一边搬开地上的小石块,露出一小圈圆圆的刻痕,上面雕的正是宝藏上的乔家标志。
  “先祖做这机关的时候用的是异族的蛊术,只有乔家嫡系后人的血,才能冲开大门上的机关。”凌飞飞插着腰,朝流云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上前。
  “流云。”陆子澹担心地握住她的手,有些不放心。“凌姑娘,要多少血才有用?”眼中是毫不掩饰心疼。
  凌飞飞欣慰地一笑,眼睛有意无意朝余生瞄了眼,随后是南宫俊。“只一点就行,我娘是这样说的,你不用担心。”
  流云拍拍陆子澹的手背,朝他点头微笑。随后前行止刻痕处,咬破中指,将鲜血滴在圆圈内。一滴、两滴……足足滴了十几滴,陆子澹的脸上开始变色的时候,响起沉闷的声响。门开了。
  陆子澹赶紧冲上前捂住流云的伤口,撕下衣襟细心包扎,好不容易弄好了,才发现周围所有人都面色古怪地望着自己,包括脸色忿忿的庄翼。他也不觉尴尬,环住流云的肩,镇定如常地说道:“大家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不进去吗?”
  众人恍然醒悟般,赶紧进门。
  长长的一段黑路走了许久。陆子澹牵着流云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庄翼、南宫俊、凌飞飞,最后是余生断尾。许是乔家太祖并不担心外人闯入,一路上连个小机关都没装,很是平顺。
  甬道过后是另一片天地,偌大的厅堂被几十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照得通亮,四周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木箱,深红漆器描着金色的花纹,光是箱子就让人遐想联翩。在场诸位都是见惯了宝物的,但随意打开个箱子,里头或碧绿或澄黄,看得还是有些晃眼。
  流云对这些珠宝不感兴趣,琢磨着碧玉蛤蟆个头不大,专挑些小巧精致的盒子。有圆润如鸽蛋大小的海珠项链,有碧绿通透的祖母玉器,可就是没有看到碧绿蛤蟆。
  陆子澹不急着翻箱倒柜,一个人踱到书架边,那里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一架书,随意打开一本,竟是前朝孤本,顿时兴致盎然。
  庄翼则对厅堂中央的几把鲨皮宝剑有了兴趣,挑了其中最长的一把,缓缓抽出,剑身竟渗出惨淡绿光,一阵寒气自手掌虎口传来。庄翼顿时觉得有些不稳,手一抖,哐当一声,剑砸在地上。手被划出一道寸长的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渗出血来,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伤到了?”流云放下手里的匣子,关切地围上来,“都流血了。”
  “没事。”庄翼反而笑起来,仿佛炫耀似的将手递到她面前,由着她包扎。
  “嗡——”的一声响,地板上忽然滑出一道长长的口,把众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陆子澹若有所思地看了庄翼一眼,只见他的脸,在地板滑开的那一瞬,刷地变得惨白,眼睛里连生气都消失。
  洞里放着两个小匣子,流云好奇地上前打开,一望之下,喜出望外。其中的一个匣子里装的赫然就是寻找已久的碧玉蛤蟆。
  “子澹你看,找到了!”流云高兴地朝他扬手笑,终于发现了庄翼的不对劲。“小翼你怎么了?”
  “我没事!”庄翼转过身,不再看她。陆子澹心里忽然有些酸,拍拍流云的肩,柔声道:“东西找到了,我们走吧。”
  “陆公子请等一下。”凌飞飞上前拉住流云的手,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借你家相公用一下,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好不好。”同时朝南宫俊努努嘴,他马上知趣地往外走,余生自然也不好留,跟着朝出口走去。
  流云虽是豁达大方,但也被凌飞飞一句“相公”弄得红了脸,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点头出了门。
  在洞口等了好一会儿,才望见陆子澹的身影。走得有些慢,脚步沉重得像是拴了铅块在脚上。流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低低地叫了他一声。他高声应着,迅速地出来,朝着她爽朗地笑。握紧手,将她仅仅揽在怀中,抬起头,天上的太阳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
  原来沙漠里也会下雨的么?
  离歌(三十三)
  三十四
  庄翼没有跟他们一起走,陆子澹没有说什么,流云也只叹息一声。
  回去的路上还算顺利,凌飞飞一直将他们送到沙漠边境,然后与南宫俊一起离开。待他们走了以后,流云忽然觉得南宫俊这个名字十分耳熟,想了许久,终于忆起这不正是吴国南宫世家的长男么?
  庄若水在世的时候,庄家原本跟南宫世家家主南宫正常有往来,书房里还有一些当年交往的信笺。后来禾雅郡主握权的时候,才渐渐淡了。南宫家既然知道庄家的这么一段辛密,想是庄若水生前的好友了。
  余生面无表情地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决绝地折身而去。流云和陆子澹想安慰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看他们的表情,先放弃的那个人,一定不是凌飞飞。许多年以后,不知道余生会不会后悔当初所作的决定呢?流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很快就与郑军汇合,陆谦看到他们后泪流满面。其实早已从绿绮和从飞口中得知他们相恋的事实了,陆谦虽然有些伤心,但看见他们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高兴。
  李闻持已经回了京城,但仍留了护卫苦苦等候消息。他怎么也不信陆子澹会湮没在那片沙土中,永远离开。风雷电三人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发誓说以后不管怎样再也不离开陆子澹半步。陆子澹苦笑,流云亦然。
  从飞和绿绮的反应反倒镇定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流云半天,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点点头,一脸冷漠的样子。可一转身,那眼泪流得哗啦啦的。
  流云嘱咐边关士兵打探勿正和求钥的消息,她深信求钥的忠心和能力,即使她没有出现,求钥也一定能将勿正平安带出沙漠。果然,她们动身回京不到三天,就收到了他们的消息。
  陆子澹忽然变得很粘人,终日都拉着她不放手,没事就望着她发呆,像是突然闲下来一般。回去的路上,陆子澹跟她说起成亲的事,流云大方地应了。没想到刚一回京,李闻持就着手操办起他们的婚事来。
  由于漠北打了胜仗,瑞王府水涨船高,愈见金贵起来。郑帝似乎也想通了许多事,不再死抓着权利不放,连京城防卫的禁军都交给了李闻持。这让其他几位皇子颇是心冷,虽然还有些小动作,但只是隔靴搔痒,成不了气候。
  陆子澹在成亲之前将蜀国候之位传给了陆谦,毕竟流云身份不明,若贸然嫁入陆府做当家主母,难免引人非议。流云也乐得轻闲,她本就不愿管那些家族琐事,如今和陆子澹一起,闲云野鹤,很是逍遥。
  饶是陆子澹再低调,成亲当日仍是人山人海,谁人不知他是李闻持跟前第一红人,就算没了蜀国候的爵位,那地位也是无人可取代。虽然大家对他这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新夫人不甚了解,但还是毫不吝啬地贤良淑德、高贵大方等等大肆赞扬了一番。
  陆子澹幼时丧母,早年丧父,自然是请了李闻持做主婚。当听着最后一句“夫妻对拜”时,李闻持忽然觉得这样一直保持着盈盈笑眼很累很累。他想,或许许多年前的那句诅咒是真的。
  新婚第三天,陆子澹和流云就登上了东行的船。流云说想看看他小时候生长的地方,所以他们回蜀地。在蜀地无忧谷住了有两个月,他们又准备南下去吴国,然后是山越。
  可是刚要动身的时候流云忽然晕倒了,陆子澹几乎急得快要疯掉,最后大夫诊断出来原来是有喜了。他眼中忽然涌出泪来,握住流云的手无声的哭。
  随后是紧张到让人啼笑皆非的保胎过程。陆子澹几乎不让她多走一步路,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消失了,整日整夜的陪着,不嫌丢脸的向稳婆请教。到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大了些,流云晚上总要起来方便,他非要跟着。彼时天气才开始凉了,他还搬个火炉随身带着。
  可是,流云的身体却一天天差下来,到八个月的时候,她开始沉睡,没日没夜的睡,常常一睡就是好几天,醒来后就咳血。东西也吃不下,好不容易喝点汤也会很快吐掉。陆子澹就守着她,握住她的手,微笑,可是眼泪却不停地往下落。
  几乎是所有的大夫都请遍了,就连从来不出西宁寺的惠济和尚也被陆谦用刀子逼了过来。可都只是摇头,惠济说还算托了腹中胎儿的福,否则,早就去了。
  陆子澹便不说话,只是笑着,轻轻地抚她的脸,眼泪一滴滴落在她额上,擦干了又湿,擦干了又湿。有时候流云会醒来一会儿,望见陆子澹就心疼地摸他的脸,想安慰他几句却力不从心。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陆子澹从宝库里走出来开始。他急着回京,急着成亲,瑞王的事,陆家的事,都统统丢了,笑的时候眼里还带着泪,望着自己的眼神苦涩得让人想哭。
  然后从飞的消息来了,一如她所料,所有的姐姐们,包括嫁到宫里做皇妃的庄蓉,都已离去。可是,她不愿这样就走啊,她还有她的陆子澹,还有腹中的孩子,他们说好要游遍天下,说好要一起终老。可是,为什么,就都乱了,乱了。
  就这样一直浑浑噩噩拖到了临产,羊水破了,孩子仍出不来。陆子澹看着一盆盆清水端进屋,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就这样犹如痴傻般站立在院中,最后忽然疯了一般就要望屋里冲,多少人都拦不住。
  “流云,你听我说话,听我说话,快点醒醒,快点醒来啊。是我子澹,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不能食言。你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说过,你要很多孩子,你说你……”终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陆子澹的手重重地锤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可以好受一点。“流云,你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孩子。”
  床上,流云的眼角,一行行清泪浸湿枕巾。
  最终回
  三十五
  郑元德三十二年,帝崩,瑞王继位,年号庆熙。
  卫宣化四十一年,卫帝崩,相余冲反。次年春,建大齐,年号崇兴。
  庆熙元年夏
  一驾马车在邢城越山路缓缓行驶,行至庄府,车里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停,马夫赶紧把车停靠在路边。浑圆无骨的小手刷地将车帘拉开,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打着转,小嘴微微嘟着,浑身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佟儿,到了没?”温婉柔和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帘后流云素净的脸渐渐显出,端地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娘啊,就是这里了吧。”小佟儿奶声奶气伸展着小胳膊小腿儿,赫赫给自己鼓了两声气,然后猛地跳下,却不想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在地上,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气呼呼地爬起身,狠狠对着地板跺了几脚。
  “自个儿没站稳,还对着地板出气。”陆子澹又气又好笑地下车抱起小佟儿,点了下他的鼻子。小佟儿马上讨好地笑。
  陆子澹腾出一只手过来挽流云。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行动起来有些迟钝,缓缓下车,抬头望向熟悉的牌匾。褪色的大门紧闭着,角落处掉了漆,门面斑斑驳驳,不复当年庄府兴旺。
  流云心里有些酸酸的,三年没有庄翼的消息,只料他过得应该还好,可如今看着面前破落的门庭,显是出乎意料。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缓缓走出来,望见流云,愣住。
  流云也愕然,呆立许久,才唤了声柔姨。
  “就在这里了。”柔姨领着流云一家进了冷香园,竖在面前的,是一方墓碑。“是我对不住他。”柔姨的泪一滴滴滑落。“我太自私,为了家族的仇恨,让他陷入这场争端。如果不是我骗他,他也不会——他是庄家的孩子,可是我却让他背上沉重的包袱,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最起码,他能在有生之年活得快乐,可是,直到他死,都没有开心过一天。”
  流云靠在陆子澹的肩头小声地抽泣,小佟儿懂事地拍着她的手,轻轻地唤着娘。
  “幸好,你活过来了,小翼他走的时候还算欣慰。他饲养血灵芝的时候跟我说,只要你能活下去,他下辈子也心安。”柔姨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流云,“这是他留下的,说原来就是给你,让你留着。”
  流云一层层打开,赫然是那枚深红的玛瑙戒指,里面刻着她的名字。她记起十岁的生日, 好不容易等那些宾客全部走光,她从屋里打着哈欠出来,脑袋就被砸到。捡起来,就是它了。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临当相别烹乳鸡。今适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百里奚。母已死。葬南溪。坟以瓦。覆以柴。舂黄藜。搤伏鸡。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贵忘我为。”
  流云泪如泉涌。
首页 上一页 共8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