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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时光

_3 青衫落拓(当代)
  乐清已经拉开了后座门,看着邵伊敏,她想再拒绝未免显得自己可疑了,只好上了车。
  “哎,邵老师,下周你来给方文静上完课就跟我一块去打电动好不好。”
  “方太太没看中我呢,我失业了,没钱跟你打电动了。”伊敏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乐清当了真。
  “虽然不用教方文静我觉得是好事,也省得再招上她的色狼爹。可是……你会不会没钱交学费没钱吃饭什么的,我可以借你的,要不,我回去让我妈再请你当家教吧。”
  伊敏投降:“对不起,刚才跟你开玩笑的。我这学期功课很紧,也不想再带家教了,你和乐平专心打好英语基础是正经,千万别跟你妈说那话。另外,我学费已经交了,饭卡也充够钱了,不会饿肚子的,谢谢你,乐清。打电动游戏嘛,得等我有空,你妈也准假再说,偷跑出来就免谈了。”
  乐清拉下脸来,伊敏有点不忍:“这样吧,你问问你妈,如果她同意,那今天下课后我们可以去玩一会。”
  乐清马上找苏哲要手机,苏哲已经将车开到乐清楼下:“快点上去,这会上课,人家英语老师差不多快来了。我代你妈批准了,不过你得答应这种不打招呼的放风以后不会再发生。”
  乐清笑咪咪点头:“邵老师你跟我一块上去吧。”
  “我得找个网吧查点资料,说好时间,我过来,现在不上去了。”
  苏哲开了口:“我带邵老师去我办公室上网好了,待会送她过来。”
  乐清满意地点头下了车。
  苏哲回头看着伊敏:“真碰上色狼了吗?”
  “乐清夸张呢,什么色狼?”伊敏发愁地看看窗外的雨势,“办公室?不大方便吧。我还是去网吧好了。”
  “雨太大了,我那边上网很方便,而且我正好也得去办点事。”苏哲浅浅一笑,“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碰你的,我并不急色。”
  伊敏苦笑,迟疑一下,点点头。苏哲发动车子,开到市区一处高档写字楼内,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两人刚下车,他手机响了,他说声“对不起”,一边锁车门一边接电话。
  伊敏避嫌地走开几步,但地下车库十分安静,他的声音仍然清晰传了过来。
  “不,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慧慧,接受现实,我不喜欢复杂的关系,也不喜欢旧事重提。”
  “请柬?好吧,不用特意送过来,寄给我吧。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会参加你的婚礼,送个大红包。”他带着笑意说,“可是你这么任性,对你以后的生活没有好处。”
  他讲完电话走过来:“上去吧,电梯在这边。”
  正值周末,写字楼里人不多,电梯很快下来,苏哲的办公室在二十五楼,门口挂着朴素的小牌子,写明是某外资保险公司中部代表处。进去一看,办公室是个大的套间,外面是一个接待区加一个半圆形一人座办公区,放着电脑、传真、打印机。
  苏哲过去开了机:“你用吧,我在里面,那边有水,想喝自己去倒。”
  办公室开着中央空调,伊敏脱了外衣搭在旁边,上网上了自己基本没怎么用的QQ,然后进了邮箱,果然收到了叔叔发的邮件,她将有用的资料存进随身带来的3.5寸盘,正在浏览叔叔介绍的网站,QQ上亮起添加请求,一看资料,是刘宏宇,连忙加了。
  “嗨,真难得碰上你呀。”
  “我很少上的,正想问问你托福考试的情况。”
  “你也有出国的打算吗?”
  “想试一下,可是准备得有点晚了,不知道能不能过今年8月的托福。”
  “如果想突击一下,可以上新东方的暑期强化班,另外我也可以给你寄点资料过来,其实我算走了弯路,去年先过的托福,应该先过GRE的,先考G再考T,容易得多。而且GRE的成绩五年有效,托福只有两年有效期。”
  “我准备申请加拿大的学校,过托福就可以了,也没时间准备GRE了。”
  刘宏宇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大的BBS,告诉她这里留学资讯比较多,很多人会介绍自己考试、准备资料、申请奖学金的经验,也有人晒自己收到的OFFER,并感叹出国这个念头占据了自己的全部时间,好象整个生活就在围绕这个目标转动了,“连陪女朋友的时候,都在想这件事”。
  伊敏也有同感,两人聊了几句,道了再见。伊敏下线,退出邮箱,清除了自己上网的记录,关上电脑,拿出自己的书专心看起来。
  苏哲任职这家外资保险公司的中部代表处代表,说是代表处,其实除了负责的他,另外只有一个秘书。此时国内还没开放外资保险正式进入的政策出台,但对中国市场怀有企图心的各大保险公司已经开始各自布局。苏哲去年留学回国以后,因为在本市的背景,一经介绍就被总公司看中,派来担任了这个职务,负责先期的筹备和目前的具体运作。
  他处理好自己的邮件,看看时间,走了出来,发现她已经没对着电脑,正捧着书看得心无旁鹜。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她神情专注宁定,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微垂的颈项带着一个美好的弧度。他注视好一会,才说:“可以走了吗?”
  “当然。”伊敏收起书,起身将椅子移回原处,顺便看看窗外是不是还在下雨。她头次站得如此高看这个城市,不禁有点惊奇。雨似乎停了,淡淡雾气下,城市显得迷濛,一眼望去,高高低低的楼群错落相连直到灰色天际,一群鸽子结伴从眼底掠过,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看上去仿佛十分遥远,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湖泊如同一粒绿色的宝石镶嵌在高楼之间。
  苏哲走到她身后,顺她视线望出去。这里是他出生的城市,尽管中间离开了几次,可是留学完成学业决定回国时,还是不假思索先回了本地。受命成立代表处,找办公室时,他在几个备选中选择了这里,也是因为喜欢视线以内市中心寸土寸金地段的这个小湖。
  伊敏感觉到他走到身边,猝然转身,却和他碰了个面对面。她几乎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身后就是窗子,身体重重抵在窗台上。
  “我弄得你这么紧张?”
  伊敏牵动嘴角自嘲地笑了:“没办法,我的名字叫不紧张。”
  “和自己挣扎得这么辛苦,值得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有让我挣扎的理由,我猜大概就是值得的吧。”
  她强自镇定下来,微微侧身,伸手去取自己的外套。苏哲先一步拿到,他抖开衣服替她穿上,将她的头发从衣服里拨出来,他做得十分自然。一瞬间两人的身体已经接触到了一块,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她已经十分熟悉,她必须努力才能控制自己的一下颤栗。她僵立着,待他站开一步,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苏哲帮她拿起书包,示意她先出门。两人默默乘电梯,都直视着电梯门,不看彼此,到地下车库上车。
  苏哲一边开车一边说:“伊敏,待会能不能上去和我嫂子谈一下,别误会,我没有请你揭自己家事安慰她的意思。事实上离婚对她也许是个解脱,但她现在太紧张乐清乐平了,反而弄得两个孩子很为难。我是个男人,又是她前夫的表弟,有些话不大方便说得太直接。”
  伊敏不愿意掺合别人的家事,但她想起乐清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点了下头:“如果孙姐愿意听,我可以从教育心理学角度给她一点建议,但恐怕我的意见也说不上权威。”
  “她不需要权威的意见,她只是欠缺一个朋友,离婚后她好象和原来那些朋友很少往来了。”
  “我和你一块过去,我怕孙姐看了不会开心,她告诉过我要离你远点,我也答应了的。”
  苏哲笑了:“我嫂子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不然不会这么糟蹋我。放心吧,我会告诉她,眼下只是我在不断纠缠你罢了。”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而你立场一直坚定。”
  伊敏脸一下红了,她莫可奈何地回头看他一眼:“你又何必挖苦我,我如果一直坚定,那会少很多烦恼。”
  “你能为我烦恼,我觉得很开心,至少我在你心里,不算一个一无是处的陌生人了。”
  第 19 章
  孙咏芝来给他们开门,看到伊敏很开心:“刚才乐清跟我说了,出去碰到了你,幸好,不然不知道他要逛到几时才肯回呢。他们还在上课,我们楼上坐坐吧,我正在整理东西。苏哲,你自己随意啊。”
  伊敏随孙咏芝上了楼,走进她的主卧套间,发现地板上摊了好多东西,孙咏芝盘腿坐到了个坐垫上,招呼伊敏坐:“我现在只要有空,就开始整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省到到要走时再手忙脚乱。”
  伊敏也坐下,好奇地看着:“现在就整理,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呀,我已经整理了好多不用带走的东西送人。真没想到十七年婚姻,两个孩子,会堆积下这么多东西。”她随手拿起一盘录像带,“这是我结婚时录的,真讽剌,本来想丢掉,可是又想,毕竟也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生活了,丢掉也不能抹去了。”
  孙咏芝略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错,看起来的确如苏哲所说,有解脱后的释然,伊敏为她高兴。她翻捡着一样样的东西:录像带、相册、各种纪念册、乐清乐平的奖状、小时候的作文、母亲节父亲节和生日贺卡、旅游纪念品、小玩具,把准备留下的贴上标签,请伊敏用记号笔写上简单标注,放进纸箱里。
  “你的字写得真好。”
  “从小开始练的,读师范专业后,对板书什么的也有要求。”
  看着眼前的琳琅满目,伊敏不是不感慨的,她有两次搬家收拾东西的经历。
  第一次是十岁那年,父母终于离婚了,母亲没有争取她的抚养权,她被判给父亲,但父亲也要再婚了。气得几欲和儿子断绝关系的爷爷奶奶过来接她,告诉她以后就和他们同住。她一声不响点头,然后去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尽管父母不和多年,但对她还是照顾周到的,她的小房间里床头摆着绒毛卡通玩具熊,书架上放着一期期的儿童文学和童话故事书,墙上挂着曾经的一家三口合照。这些她全看也没看,只将还能穿的衣服通通放进箱子里,再整理好自己的书包,然后跟爷爷奶奶走了。后来爸爸说要给她把那些玩具和书送过来,她头也不抬地说:“没地方放,全扔了吧。”
  的确,爷爷奶奶的房子很小,她的房间更小,只能摆一张窄窄单人床和一个小小书桌,一个简易衣柜,从窗子看出去也不过是对面宿舍的红墙,景色单调。但爷爷奶奶的慈爱让她从一住进去就觉得安心,经常她妈妈接她过去住,她会明白拒绝,因为她不喜欢敷衍那个她得叫叔叔的男人。可能也因为这,妈妈渐渐冷了和她亲近的心思。初中上了寄宿学校,她对集体宿舍并无反感,但每个周末都是背上书包飞快回家,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仿佛才会松一口气,外面孩子喧闹的结伴玩耍对她从来没有诱惑力。
  可是那个房子很快就要属于别人了。她从没想过毕业以后回老家工作的可能性,然而有个家在远处笃定地等着自己,感觉毕竟会很不一样。
  爷爷奶奶说了要卖掉房子之后,寒假返校的前一天,她开着收音机,开始第二次收拾自己需要带走的东西。这时才发现属于自己的实在少得可怜,甚至比十岁那年还要好做取舍。
  她从小到大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同学之间纪念册题字留言她从来没参与的兴致,存下来的照片也不多,全装在一个圆形的饼干盒子里,不大好携带,她准备把盒子寄放在爸爸家里,只挑了高中毕业时和爷爷奶奶的一张合影放进钱夹里。再看向书桌上方,那里是个壁挂式的书架,上面几乎全是高中教科书和教辅资料,自然没有带走任何一本的必要。
  这么好收拾,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站起身,看着小小的房间,收音机音乐台播放的是一首粤语慢歌,一个带点苍凉意味的女中音唱着她不理解的歌词,可是曲调低徊,在小小房间里盘旋得伤感。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感情方面的固执或者说恋物癖,然而眼见自己居然除了回来时的行李只会带走薄薄一张照片,和这个房子就此告别,这个认知让她头次真切感觉到了生命的贫乏。
  眼下帮着孙咏芝将一个个有纪念意义的物品包好捆扎起来,仿佛可以看见当时的欢乐被定格在这些繁杂琐碎的东西之中,可是她居然不曾拥有过这样简单的幸福,二十年的生命,好象成了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时光。
  拿着一个穿背带裤的维尼小熊,她问自己:我是真的对物质或者感情都不固执吗?还是仅仅本能地想只保留最基本的东西,免得再经历失去时的痛苦。难道自己居然这么怯懦?
  “怎么了,伊敏?”
  伊敏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这个小熊很可爱。”
  孙咏芝拿起用丝带扎好的一迭信,怔了一下,摇摇头:“呵,更讽剌的东西,跃庆以前写给我的情书。他一个工科生,写得那么缠绵,刚开始收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抄来的。”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温柔,随即苦涩地笑了。
  伊敏垂下眼帘不发表看法,孙咏芝当然也不等她的看法,只再看发黄的信封一眼,断然扬手,将它丢进了旁边一个废纸箱里。
  “我们是相爱结婚的,自以为婚姻的基础很牢固,加上乐清乐平的出世,好象已经拥有了梦想的一切,可以再无奢求了。可是什么样的感情好象也敌不过时间,变淡了就是变淡了。有时我也检讨自己,似乎不应该只为了孩子在这边受比较好的教育,就放他一个人在外地奔波,诱惑太多、责任太远。可是再一想,感情要变质,日夜守在身边也好象是徒劳,就象身边一些朋友,以前我觉得她们的婚姻很可悲,现在她们看我估计是一样吧?”孙咏芝摇头一笑,“算了,我最近真是唠叨得厉害,而且对你一个女孩子讲这些也实在不妥,可能会害你对婚姻失去信心了。”
  伊敏微微一笑:“不至于,我没那么脆弱感伤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确幸福过,为了那些时光和乐清乐平,我也不会怨恨他了。两个孩子的东西,我打算再琐碎也都带走,他们一天天长大,我想保留好关于他们的每一点回忆,丈夫可能变成前夫,可是儿女不管长多大,总是我的儿女。”
  “那是自然,孙姐。可是你有没想过,他们十五岁了,对很多事情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很快就会长大独立。”
  孙咏芝眼神黯淡下来:“我何尝没想过,所以我才想珍惜眼下和他们相处的每一天。我已经不能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了,只希望对他们付出多一点,也算是弥补了。”
  “你和林先生只是分开生活,他们仍然同时有父亲母亲,我相信林先生一样会关心他们的。所以,你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也不要对两个孩子过份关心照顾,这样会对他们两人造成心理压力。乐平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但乐清看起来已经接受了现实。从心理学角度讲,用正常的态度来对待他们,有助于他们建立自己的平衡。同时他们的年龄也应该有各自独立的生活空间和自我调适能力了,不能太拿他们当小孩看待。”
  孙咏芝听得认真,半晌无言。
  伊敏迟疑一下,还是说:“我说那些大道理也许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回想起来,我成长过程中父母并不关注我,我怨恨过。但现在反过来再想一下,其实最初他们都是负疚的,十分热切的想弥补我,我反而被他们的热情吓到了,因为那并不是一种常态的、我希望得到的父爱母爱。他们只是在努力向我假装我的生活没有变化,可是我知道我的生活已经无可挽回地改变了。我想乐清乐平希望得到的也不是你没有底限的付出,你如果能轻松幸福,对他们也是一种很好的暗示,证明就算父母不在一起了,生活一样可以按正轨进行。”
  孙咏芝深思着,神情变幻不定。伊敏不再说什么,她想只能言尽于此,已经有违自己一向的原则了。她将一张张贺卡收拾好,不小心掉下一张,贺卡飘落到地板上展开,居然自动播放起一首圣诞歌曲。孙咏芝拿起贺卡,仔细看着。
  “乐清乐平四岁时收到的,真神奇,电池还能用。”她抬头看着伊敏,“离婚这事,我父母和朋友看得比我还要严重,对着我就欲言又止,要么是过分关心,觉得我的未来一片黑暗,要么就是强做欢笑。我讨厌他们的这种态度,没想到我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也用这种态度对待乐清乐平了。谢谢你,伊敏。你和苏哲都说得对,我这段时间的确太紧张了。我会试着放松自己的。”
  说话间,乐清乐平上完课上了楼,他们看到地上的东西,乐平惊喜地叫:“哎呀,妈妈,你还留着我们这么小的照片呀。这个小发条青蛙还在,以前乐清老和我抢着玩的。”
  “明明是我的,你和我抢才对。”
  他们都在地板上坐下来,翻看着属于自己的童年回忆。伊敏将记号笔递给乐清:“帮你妈妈收拾做好记号,下周我们再去打电动,怎么样。”
  乐清点头。伊敏对孙咏芝一笑:“我先走了,孙姐,再见,乐清乐平。”孙咏芝和两个孩子也仰头对她微笑说再见。
  她走下楼,苏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乐清呢。”
  “他们两个帮孙姐收拾东西呢,今天不玩游戏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苏哲起身,将报纸折好放到茶几上。两人走出孙家,进了电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伊敏上了车,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觉得有点累了。
  “怎么看着不太开心?是我刚才的要求太勉强你了吗?”苏哲发动车子,问她。
  伊敏摇头:“只是有点感触罢了,如果可以预见未来,再浓烈的感情也有这样分手的一天,那还有没有必要结婚呢?”
  “我的错,不该让你去劝我嫂子的。知道吗,你问了几乎和乐清一样的问题,我忘了你看着再理智,也不过只比他大五岁罢了。好吧,我给他的回答差不多是这样的:结婚还是不错的,可以跟一个你最亲密的人分享生活。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一生不变,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最珍惜的是什么。”
  “果然是哄孩子的话。可是,也只能这么想,不然人类都不用繁衍了。”伊敏看着远方,微微笑了。
  “我还有一句哄孩子的话,结婚可不是光为了繁衍。”
  “我们还是不要谈人生的意义和目的了,这个话题让我很无力。”
  苏哲无声地笑了:“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已经快五点了。”
  “我想喝点酒,可以吗?”伊敏看到苏哲的意外表情,自嘲地笑了:“放心,我不会喝醉了骚扰你的,只是觉得有点闷。”
  苏哲笑着点头:“其实我欢迎你的骚扰。我们去吃日本菜吧,清酒可以解忧,又不至于喝醉。”
  第 20 章
  这家日本菜餐馆门口挂着个画着歌舞伎的门幌,里面装修得幽静雅致,播放着喜多郎的音乐。虽然是周末,但本地爱好日本菜的人不多,里面并没满座。一小份一小份的鱼生、天妇罗、寿司什么的,装在精致的盘子里送上来,并不合伊敏的口味,而小小白瓷杯装的清酒更是平淡。
  “不喜欢日本菜吗?”
  “挺琐碎的。”
  “头次听人这么评论一种菜。”
  “这酒的确喝不醉人。”伊敏再喝完一杯带点烫烫的清酒,没什么酒意,倒是觉得有点热了。
  “我们这才喝第三瓶了,清酒还是有点后劲的,而且我也不想再弄醉你,让你说我心怀叵测了。”苏哲给她把杯子斟满。
  伊敏撑着头笑了:“你没灌醉过我,如果认真说起来,倒好象是我心怀叵测了。”
  “我的荣幸。”苏哲对她举下杯,一口饮尽。
  “问个问题行吗?”
  “问吧,难得你对我有了好奇,我会尽量坦白回答的。”
  “你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珍惜的是什么,你有过自己一直珍惜的人吗?”
  苏哲认真想了想:“我要说得坦白,可能你又会认为我花心,可是人在不同阶段的心理是不可能相同的。一直珍惜,至少到目前我还没体验过。刚才在地下车库接到的电话,是我出国前的女友打来的。那会我去美国,她留校。两个人对未来有不同的打算,走前她突然跟我说想和我结婚然后同去美国,我喜欢她,但那么早说到婚姻我没法答应。于是她说我不够珍惜她,与其两地,不如分手好了,我说可以。因为我不确定未来,我也不确定我们之间的感情能经得起时间空间的考验,所以不如放彼此自由,我们的分手是很友好的。”
  “可是她好象还爱着你。”伊敏记起上次在理工大后山听到的对话。
  “她有男朋友了,准备近期结婚。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我知道我不该做什么。”苏哲莞尔一笑,取出热水中温着的另一瓶清酒,给自己倒了大半杯,“我珍惜她给我的回忆,至于爱情,很抱歉,我对她没有当初的感觉了。过去我不能因为可能分开就拒绝她的爱,现在我也不能因为她还存着旧日的感觉仍然爱她。”
  他其实一向坦白,可是用这么坦诚的口气说话是头一次。昏黄灯光下,他的笑容看着有几分暖意,仿佛清酒的温度传达到了那里。
  “那么你喜欢我吗?”
  “不止一个问题了,可是我还是乐意回答,对,我喜欢你,不然你以为我干嘛纠缠你,一般来说,通常是别人纠缠我的。”他重新带了点调侃的表情。
  伊敏点头,将手里酒喝完,突然抬头看着他:“趁我没有后悔,带我去酒店吧。”清酒将她的脸蒸得绯红,眼睛晶亮,她的神情坦然得好象刚刚说的不过是“送我回学校吧”。
  苏哲微微吃惊:“这个提议我很喜欢,可是如果你觉得自己肯定会后悔,那何必一定要去做。”
  “那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伊敏拎起书包和外套,起身要走。
  苏哲一把拖住她,扬声叫服务员过来结帐。然后牵着她走出餐馆,在门口他停住脚步想给她披上上衣服,她却一把甩开,掉头就走,苏哲追上去拉住她:“你可真是喝多了,赶紧上车,小心着凉了。”
  “关你什么事。”她烦躁地说。
  苏哲抓住她的手拉她到车边,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去。然后自己也上了车,发动车子:“你想好了吗?我可不喜欢我们做了爱,你再告诉我,你是借酒装疯酒后失德,然后叫我忘了拉倒。”
  “这会我根本没醉。你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无聊骚扰了你。送我回学校吧,不过以后都别指望我还会这么说,对了,是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好吧,我只想知道,下午你还只想躲开我,为什么会突然改主意。”
  “没原因,大概就是和自己挣扎得累了。”伊敏疲惫地说,仰靠到椅背上。“我承认我也喜欢你,我想看看我不和这个念头对抗会怎么样。”
  苏哲不做声,默默开着车,过了好一会,伊敏察觉出不是回学校的那条路,她合上眼睛,低声说:“我有一个要求,我不想再吃事后避孕药了。”
  苏哲还是不做声,再开了一会,突然将车停到路边,下车走进药店,不一会重新上车,还是一言不发地开车,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他并没有开向酒店,而是拐进一个住宅小区,停好车,然后绕过来拉开副驾车门,伸手握住伊敏的手,将她拉下车,回身锁上车,牵着她的手进了一个单元,他快步直上到四楼,伊敏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他拿出钥匙开门,将钥匙丢在玄关上,回身将伊敏拉进来,动作差不多是粗暴的。伊敏失去平衡重重撞入他怀中,他抱起她,也不开灯,走进卧室,一边吻她一边开始脱她的衣服,室内似乎有集中供暖,相当温暖,可是当彻底裸露在他面前,她还是瑟缩了。转眼间,他覆上她,一个个火热的吻重重落到她有点冰凉的肌肤上。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借口了。一片混沌之中,这个念头再次清晰浮现到她脑海中。她拒绝再想,紧紧抱住了他。
  苏哲稍微挣开她,伸手从衣服口袋里取出安全套,伊敏近乎无意识地盯着他,似乎灵魂飘出了身体,正在黑暗中冷冷看着自己放弃挣扎:呵,至少不用再忍受经期紊乱了。转眼苏哲重新抱紧了她,他的脸占据了她的视线,挡住了那个让她不安的自我注视。
  他进入她,同时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伊敏”、“伊敏”,从来没有人用这么缠绵的声音呼唤她,她的身体迎接着他的冲击,如同被潮汐冲刷下的沙滩,纯粹的感官快乐也如同潮汐般铺天盖地袭卷而来。
  原来沉沦来得这么容易。
  黎明时分,伊敏猛然惊醒,她的眼睛慢慢适应黑暗,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再加一个可能算不上陌生可也绝对说不上熟悉的男人,他睡得十分安详,英俊的面孔没有平常的淡漠,也没有经常会对她流露的调侃意味。她几乎妒忌他这种松驰到无思无虑的睡态,她猜自己可能得真的有个铁打的神经,才能继续沉入睡眠之中。
  她起身到地板上摸索自己的衣服,先摸到手里的是苏哲的衬衫,她随手拿起来披上,走到客厅。
  室内暖气充足,光线幽暗,她光着脚踩着带着凉意的地板走到客厅,窗子那里利用包暖气片的空间做出了一个略高的飘窗台,上面铺着线毯,放着靠垫,她坐上去,看着外面。此时正是天将放亮前夜色最深沉的时候,借着路灯,可以看见楼下整齐停着一辆辆的车,黑色车道两边都是很高的树,光秃秃的枝条随风轻轻摆动,稍远一点是一片空地,中间有一棵郁郁苍苍的大树,遮出老大一片阴影。
  她双手搂住自己的双腿,将脸贴在膝头上,出神地看着窗外。整个小区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据说这样的静谧适合睡眠和沉思,可惜睡眠已经抛弃了她。不知怎么的,赵启智写的那篇文章突然浮上她的心头,内容她记不清了,可是标题似乎很适合眼前的情景:寂寞的颜色。
  寂寞如果真的有颜色,应该就是这样无边无际的带点幽微光线的黑暗吧。不至于让你看不到方向,可是也不可能看清一切。当时看那篇文章时,她有点轻微的哭笑不得,因为从小到大,寂寞就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地陪伴着她,她只是习惯、接受和安于了寂寞的存在,从来不觉得主动去品味寂寞是件有意思的事。一个已经无视寂寞的人当然不能理解一个偶尔寂寞的人发生享受的感叹。
  她从来也不害怕寂寞,现在当然不能骗自己说投进这个怀抱是因为寂寞。其实在火热的拥抱、身体的缠绕、唇舌的交接后这样醒来,只会更加寂寞。可是她并不后悔。那样亲密无间的体验,心醉神迷的欢乐,果然把折磨身体的那些喧嚣挣扎给抚平了,她想,这是值得的。
  天边渐渐透出一点微光,苏哲穿着睡衣从卧室走出来,走到她身后抱住她, “我喜欢你穿我衬衫的样子。”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她颈项,拔开她的头发,吻她的脖子,“对不起,伊敏,我想我大概毁了你谈一场幼稚校园恋爱的可能了。”
  “我都大三了,再想幼稚,也太晚了。”伊敏脑海掠过赵启智满是震惊的脸,自嘲地笑,回身伏到他胸前,他看着清瘦,其实身体还是结实的,她将脸贴在他颈下,“好象不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她的确怀疑自己有谈幼稚恋爱的能力。
  苏哲也笑了,抚摩她乌黑的头发:“你让我失控了,我本来想和你慢慢来,从看星星开始,一点点体会恋爱的乐趣,给你一个完美的体验。”
  “偶尔试下失控的感觉并不坏。”她喃喃地说,呼吸软软喷在他胸前的皮肤上。“至于完美,我不知道,已经很接近了吧。”
  他把她抱起来一点,吻她的唇,她的唇和她的呼吸一样柔软,她的头发从两侧披拂下来,垂到他的脸上身上。他捏住她的一缕头发,缠绕在自己手指上,也是软软的柔滑,手指轻轻一扯动,发丝就从指间脱开了再纷纷散落下来。他顺着颈项吻下去,用力吮吸,然后咬住她的锁骨,她痛得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他的胳膊牢牢搂着她让她无法退避。他的舌尖轻轻舔过刚刚咬过地方,慢慢向下,一点点啃噬着她。她的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头发里,呻吟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同时抓住头发,再放松,再抓住。
  第 21 章
  伊敏再次睁开眼睛时,床上只剩她一人了。她拿起表看看时间,不禁苦笑,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基本上她没试过在床上睡到这个时间。她的衣服整齐搭在一把藤制的摇椅上,她下床,拿起衣服走进和卧室相连的卫生间,里面面积不大,但装修十分简洁紧凑,全套白色的卫浴设施,面盆上放着没开封的牙刷,毛巾架上叠放着大叠白色的毛巾。她快速洗了个澡,对着镜子穿衣时,发现脖子上添了两个触目的红痕,伸手抚一下,微微有点痛意,幸好是冬天,穿的高领毛衣可以遮住。
  她穿好衣服,拎着羽绒服走出卧室,苏哲已经穿得整整齐齐,背向她立在半开的窗边接电话。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客厅,可是空间比一般公寓房子来得高许多,天花板上悬着木质的吊扇,地上铺的柚木地板,深色的家具通通不是时尚的样式,米色的窗帘和宽大的咖啡色沙发颜色略为黯淡,看得出都有些年头了,装修也看着有些陈旧,但全透着让人舒服的居家气氛。
  苏哲讲完电话回过身,正看到伊敏,目光清澈,神情平静,半湿的头发披在肩上。他走过来抱住她:“真能睡呀,看你睡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叫醒你,饿了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他接过她手里的羽绒服给她穿上,两人下楼后,伊敏才看清这是个不算大的小区,一栋栋五层的楼房,楼间距说不上大,楼房看外观和苏哲家室内一样都有些陈旧不起眼了,但楼与楼之间大树丛生,树冠都高过了五层楼顶,中间还有一个打理得很好的小片草坪,正中是一棵参天的大树,下面正当冬季仍然绿草茵茵,市区中心有这样近乎奢侈的绿化环境就让人瞠目,更别说停着的车也多得出奇。苏哲开车驶出大院,院外也是一条安静的林荫大道,路上行人稀少,车辆全是一掠而过,只有清洁工人在埋头清扫着人行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虽然正是冬季,树枝光秃秃的,也可以想见到了夏天树叶时这条路一定是浓荫蔽日。拐出这条路,街道突然变得喧哗,仿佛魔术般回到了尘世。
  苏哲将车开到了一家小小的餐馆,还没到吃饭高峰时间,里面只有他们这一桌,点了几个菜,很快就上齐了,两人随意吃完。他开车送她回学校,没开音响也没开空调,将车窗降下一点,冬日冷冽的寒风吹进车内,两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后悔吗?这么沉默。”
  “追悔已经发生了的事吗?”伊敏微笑,“不,何况我不认为我有追悔的理由。”
  苏哲将车开到路边:“去那边给你买个手机,方便联络一些,怎么样?”
  伊敏摇头:“不,别买,我不接受随传随到的。而且这学期我连家教也不接了,平时可能真的没空,如果找我的话,周六打宿舍电话吧。”
  苏哲也笑了,重新发动车子:“你甚至连我的号码都不打算要,好吧,我猜我要等你主动找我,可能会白等,那么至少不要不接我电话。我多少年没往女生宿舍打电话了,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伊敏回到自己宿舍,宿舍里只有罗音、陈媛媛在。陈媛媛觉得自己的爱情哀悼期应该结束了。她用零食安慰自己失恋的心,结果短时间内长了近四公斤肉,原本就有点肉肉的脸不可避免成了同学戏称的小包子。痛定思痛后,她觉得这样牺牲姿色给爱情殉葬相当相当的不值得,这会正和一向吃什么也不长肉的罗音探讨饮食结构问题。
  “你吃的全是高脂肪的东西,还嗜好垃圾食品,喜欢甜食,也不爱运动,为什么你就不胖?”
  “天赋,神奇的天赋。”罗音大言不惭地说。
  陈媛媛很不甘心地瞪她,看到伊敏进来,嘴一向动得比大脑快的她顺口说:“邵伊敏,你一夜未归呀。”
  “你在等我吗?”邵伊敏心平气和的一句话说得她哑口无言。
  罗音暗暗好笑,可能宿舍里也只有她觉得邵伊敏看着随和,其实有很不好招惹的一面。她自认为当个作家自己的观察力也许嫌不够,可是比一般人还是要强一点的:“哎,陈媛媛,我觉得你少吃点薯片很重要,这种油炸的东西好象特长脂肪。”
  “好吧薯片,永别了。”陈媛媛有个好处就是从不记仇,马上又专注到自己的减肥计划上来了,拽出一袋还没开封的薯片丢给罗音,“送你吃了。”
  罗音不客气撕开包装大吃起来,还递向坐桌边整理书包的邵伊敏。伊敏笑着摇头,她一向对零食没嗜好。
  “拜托你不要吃这么响好不好,这样咔嚓咔嚓的声音太剌激人了。”陈媛媛平常自己吃得开心时,完全不理会别人对这声音的反感,现在真受不了自己的薯片在别人嘴里响得如此欢快。可是罗音根本不理睬她,变本加厉地咀嚼着,她忍无可忍,捂上耳朵跑出了宿舍。罗音笑得倒在床上。
  宿舍电话响了,罗音连忙对离得较近的伊敏说:“要是韩伟国找我,就说我不在。”
  邵伊敏点头拎起话筒,还真是韩伟国。
  “不好意思,罗音不在。”她点头,“我不知道她怎么没开手机,大概没电了吧。嗯,好,看到她我会告诉她的,再见。”
  罗音为了方便在报社实习,在家里的赞助下咬牙买了手机,这会手机正关着躺在枕边。
  “他叫你晚上别迟到。”伊敏一点好奇心不带地简捷转告,继续理书。
  罗音长叹一声,连吃薯片的心都没了。
  “邵伊敏,要怎么说才能拒绝一个人,又不伤他的自尊心。”罗音的确诚心求教。因为昨天她在文学社活动上见到了赵启智,他明摆着看上去彻底对邵伊敏断了想法,可是提到她,居然还微微一笑,神情仍然带了点温柔和惆怅,那个表情迷死了小师妹宋黎,也让罗音对自己的室友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伊敏没想到会有人跟自己讨教这,换个人她也许会笑笑不理会,但她一向喜欢罗音,想了想说:“我没拒绝别人的经验呀,不过我想坦诚很重要吧。”
  这种隔靴搔痒式的回答让罗音只好挫败地再次长叹了:“我说不出口我不喜欢他,他人那么好。”
  “当然你是喜欢他的,做为同学、朋友。可是这种喜欢和爱不一样,大家都还年轻,没必要急着决定未来,不妨先做为普通朋友来相处,给双方时间空间,如果能找到爱的感觉再说。”
  罗音唰地一下坐起来,直盯着伊敏,伊敏吓一跳:“如果你觉得这说法不妥……”
  “太妥了,邵伊敏。为什么这些话被你一说就显得很有说服力?我其实也想说这个意思,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才算完整又善良。对着他那么真诚的表情,我就有罪恶感,怎么也说不出来我喜欢你,可我不爱你。”
  伊敏苦笑,她不觉得自己顺口就能说出这些话算是一种才能:“如果实在确定自己没有感觉,也许直接的拒绝也是一种善良吧。”她把书码好,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我去图书馆了,再见。”
  赵启智接了个帮教授编书的活,也往图书馆走去,路上碰到闲逛的师妹陈媛媛,她当然是老实不客气跟师兄汇报了邵伊敏的一夜未归。好在早有了心理准备,赵启智只干笑两声:“好象和我没什么关系呀。”他的演技还算成功,加上平时也没在她们宿舍楼下过多出没。陈媛媛想,大概这位赵师兄先前只是一时意动,也真没对那个在她看来冷淡得有点生人勿近的室友用心,于是只耸下肩,走了。
  看到正在图书馆凝神看书的伊敏,赵启智心情着实复杂。他另找了个位置做自己的功课,两个小时后,头晕眼花了,起身走动一下,发现邵伊敏和往常一样,几乎坐姿都没什么变化地还在那里。头一次他在自习室去坐到她身边,见她对着本专业书如此专注时,简直有点吃惊,后来就不得不钦佩她这种完全的投入了。
  伊敏觉得有些身体僵硬了,她摘下耳机,合上眼睛休息一下,揉着自己的脖子,重新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他,微笑点头打个招呼,然后从书包里取出另一本书,继续看着。以后赵启智又要写论文又要找编书的资料,两人经常会在自习室或者图书馆碰面,通常都会简单打个招呼,坐一块各忙各的。赵启智有时疑惑,觉得这样作息的女生实在不象处于恋爱状态,可是他又提醒自己,有过一夜不归经历的女孩子,什么状态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眼下这样,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了。
  邵伊敏过着和从前没有任何两样的生活。她早上六点半起床,出去跑步背单词吃早点打开水,基本一节课不拉,每天照旧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待到最晚,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书本,对周围的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
  师大没有考研打算的学生读到大三下时,大部分已经是过着松驰悠闲的生活,谈恋爱的、上网聊天的、玩游戏的,大家尽情享受着自己的自由,还有比较大胆的,干脆双双对对搬到校外租房子同居提前过起小日子。对比之下,伊敏本来是引不起别人的八卦之心的,可是女生几乎天然地对同学的生活变化敏感,更别说中文系女生了。
  周六中午,苏哲打来了电话:“今天有时间吗?就算忘记了我,也该记得答应了乐清。我现在混得太惨了,得拿侄子做幌子了。”
  伊敏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她怎么可能忘记。陈媛媛的位置对着电话,正好看见了她的表情,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会从这张平时平静得象扑克的脸上看到这样的小女生情态,她老实不客气地盯着看上了。但伊敏只是含糊“嗯”、“好”、“好”然后就“再见”挂上电话,拿起书包走了。
  “哎,我觉得邵伊敏恋爱了。”
  罗音笑:“春天快来了,你看全世界都在恋爱。”
  “我说真的,她刚才接电话脸一红,那个样子还真有点……妩媚。”
  李思碧的追求者号称从师大东门可以排到西门,她从来对别人的恋爱有点天然的优越感:“读到大三下才初恋,也怪不容易的。”
  江小琳刚好就是另一个“怪不容易的”,她和邵伊敏一样是因为理科女生较少才被分插到中文系女生中间来的,她相貌普通,有点面黄肌瘦,不引人注意,一向对李思碧顽强的美女意识接受不良,此时她只能向天翻一下眼睛。其实有好事之徒做过统计,数学系的男女生比例大约在8:1以上,为数不多的女生享受的是其他男生人数偏少的系女生享受不到的关注,但偏偏邵伊敏对所有人客气而疏远,到大三时再没人敢壮着胆子要给她打开水了,而江小琳则是来自贫困地区,所有人都知道她靠助学金和奖学金维持着生活,她也并不在意别人知道这个事实,并公然地说自己没空玩恋爱这个奢侈的游戏。
  她们两人是中文系学生眼里当然的怪胎,但一般大家都尊重江小琳这样因为家境贫寒产生的怪异,也理解她的小孤僻。而象邵伊敏那样尽管对所有人友善,可也对所有人疏远,就只能算是原因不明的怪异了。
  第 22 章
  某种程度上,邵伊敏同意江小琳的说法,恋爱确实是个奢侈的游戏。
  邵伊敏觉得自己的时间实在有点不够用了。她开学之初为自己制订的计划不包括打电动游戏,她已经决定把游戏这个爱好暂时放弃;她的时间表里当然更不包括恋爱这样最能谋杀时间的事情。但眼下的情形是她不忍拒绝乐清,可怜的乐清所有的同学都在备战中考,没人陪他玩;而苏哲,目前属于她不可能拒绝的那一部分了。
  玩了快两个小时游戏,伊敏和乐清出来喝水。乐清的爸爸林跃庆今天飞去加拿大,帮他们在那边先把房子找好,苏哲送他去了机场,说好了待会来接他们。伊敏揉着自己的耳朵,近来她戴耳机练听力时间过久,这会再被里面的高分贝电子音乐一轰炸,都觉得有点耳鸣了。
  “最近你妈还好吧。”
  “反正没管我和平平管得那么厉害了,准我周末下课了找你打游戏,也准乐平和方文静不要家长陪着出去看电影。我知道是你和小叔叔劝了她。”
  “你妈自己想明白了才是真的。”
  “真是奇怪,我妈跟我爸也相处得比以前好,什么都是一块商量,相敬得那叫一个如宾,这个样子让我和平平怀疑,有什么必要离婚呢。”
  “他们的矛盾已经通过离婚解决了,剩下的问题是共同面对应该承担的对你和乐平的责任,当然应该一块商量。赌气不理对方,那太幼稚了。”
  乐清拉下脸:“好吧,我幼稚,我现在就是不爱理他,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看到他就觉得陌生。”
  伊敏倒是能理解这种感觉,她没有说教的瘾头,无意当人家家庭的调解人,只想林某人也是成年人了,应该自己承担儿子和他从此疏离的后果:“你不爱说话,就别勉强自己。可是也别勉强自己一定要不理他,才觉得是对他惩罚了。你妈妈并不需要你帮着打抱不平,而且那样就成了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没什么意义。”
  乐清眼珠转动着,冷不丁说:“邵老师,小叔叔是不是在追求你。”
  伊敏差点一口汽水喷出来。乐清递纸巾给她,笑咪咪说:“我小叔叔很不错的,肯定比你的男同学好。”
  “喝水,这么多废话。回去不许八卦,听到没。”
  “我要封口费。”乐清坏笑。
  伊敏扫他一眼,他马上认输了:“得得邵老师,你别拿这么厉害的眼神看我,最多陪我打下游戏就算封口了。”
  伊敏忍不住好笑:“你的同学现在恐怕都得准备中考,没人象你这么悠闲自在吧。还有心思八卦,还能玩游戏?估计吃饭都得看着时间了。”
  “那倒真是,这是整件事中唯一让我和平平爽的,妈妈给我们的要求是中学毕业分数不难看。我们的同学都眼红坏了。”
  伊敏高考中考的滋味全尝过,虽然考试对她来说一向不是个问题,但也当然能理解他们同学的艳羡。
  说话之间,苏哲乘自动扶梯上楼来,他远远看到伊敏的笑容,完全不同于和自己在一块时的样子,倒是带了几分孩子气,和乐清谈得正开心,他几乎有点不愿意上前打扰了。不过伊敏已经看到了他,对他招一下手。
  他走过去,坐到伊敏身边,乐清对他眨下眼睛:“小叔叔,我刚问邵老师,你是不是在追求她。”
  “哦,邵老师怎么说?”
  “她不许我废话。”
  “这样啊,那听老师的话没错的。”苏哲懒洋洋地说。
  伊敏对乐清做出的那副心领神会的表情简直忍无可忍了:“哎,你是不是真不想我再陪你玩游戏了。”
  乐清笑嘻嘻地说:“邵老师,你得庆幸面前坐的是我,我只问个答案出来就满足了,要是乐平来了,还不得从头问到尾呀。小叔叔,你给我封口费得了。”
  “我要封什么口,我巴不得你满处去说。”苏哲很轻松地说,拿出手机接听,然后对他说,“好啦,你妈在楼下,已经接到乐平和她朋友了,在一楼等你,叫你一块去吃饭。我们下去吧。”
  “我不要跟方文静一块吃饭。”乐清大惊,“她吃饭的样子能让人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我总怀疑平平爱跟她在一块就是想减肥。”
  “你这么说个女生很不厚道呀,而且,知道我在追邵老师了,就该自觉走人对不对。”苏哲站起身居高临下很没正形地对他笑着说。
  伊敏竖个手指及时制止了乐清和他叔叔一样没正形的笑:“乐清,你先下去,我把汽水喝完。”
  乐清投降:“好好,我走我走。邵老师,下周再见。”
  乐清下了自动扶梯,苏哲伸手拎起伊敏的书包:“我们也走吧。”
  “等会吧,省得碰上孙姐。”伊敏哭笑不得看着从自动扶梯那回头给她做鬼脸的乐清。
  “我跟她说了我在追求你。”
  伊敏被从头顶上闲闲飘下来的这句话给打蒙了:“这个,你好象没必要去跟她自首吧。”
  “没办法呀,我嫂子把我直接叫过去跟我说,叫我离你远点,我只能坦白说我是认真的。”苏哲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我实在想不明白,我这人就这么不靠谱吗?看来我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伊敏无可奈何,乐清开开孩子气的玩笑也就罢了,她本能地不喜欢弄得大家都知道,可是孙咏芝的好意她还是心领的。
  两人找地方吃完饭,伊敏坐上车,还是不问苏哲往哪开。苏哲瞟她一眼:“你和乐清的话比和我好象要多得多。”
  伊敏怔一下,想倒也真是:“可能因为我和他只相差五岁,和你差了七岁吧。”
  苏哲被这个答复给气乐了,也不理她,管自开车带她回了自己的家,两人一齐上楼 ,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说:“好吧,我不是在和乐清吃醋。你能这么关心乐清乐平,我很开心,本来还以为别人的生活彻底不在你视线范围以内了。”
  伊敏再度怔住。
  “你看你和我上床这么亲密了,可是你对我没一点基本的好奇,没问过我任何问题,我不能不想,这回应该算我栽你手里了,你享受了我的身体,准备把这段关系局限于身体,并不打算和我分享生活。”
  “我一向好奇心都不算强。我只是想,如果我们会在短时间里说再见,那何必用好奇来打扰你也困拢我自己;如果我们能相处下去,慢慢你我都会多少了解对方。至于分享嘛,我真的不大确定,我的生活很单调的,而你的生活对我来说,未免太丰富了,我不知道怎么来分享。”
  “好吧,看样子我最初已经给你留了个太坏的印象,也太快带你回来了。可是有一点我得说清楚,我从来也不欠缺一个简单的肉体关系,也不是为那找上你。而且就算是单纯为了快乐,双方都投入才能更容易达到目的。”
  伊敏并不准备争论,只走过去伸手抱住他:“如果你是想提醒我恋爱得不够专心,那好,我道歉。”
  她仰头看着他,嘴角含笑,神情居然带点不自知的妩媚,苏哲心里一动,搂紧她,摆出一副严肃面孔:“下次不许这么快跟我认错,你要任性,要无理取闹,要明知理亏仍然嘴硬,要我来哄你……”
  没等他说完,伊敏已经笑得软倒,肩头直抖做恐慌状:“这得需要多好的演技才能配合你的要求呀。哎,你不是真有这么特别的趣味吧。”
  他也笑了,坐到飘窗台上,把她抱到自己怀里坐着:“不是。不过我欢迎你偶尔这么对我,这是女朋友的特权。”
  已经是早春时节了,窗外下着小小的雨,这里看出去,正好是小区中央的那片草坪,细雨无声洒落在绿草上,偶尔几个人匆匆走过,看着安静至极。
  “奇怪,现在这个季节居然已经有这么绿的草。”
  “为了满足某些人的特别趣味呗,”苏哲漫不经心地说,把玩着她的头发,“还好草坪不大,不然……”他摇头,没再说下去。
  伊敏还真不习惯这么无所事事闲坐,眼睛简直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书包,可是她想这会要是再去拿英语过来看就太不明智了。好在苏哲开始吻她,她很快忘了英语和其他。
  “我嫂子还真是喜欢你。你这么理智的孩子,肯定知道她说的话没错,为什么会对她食言,突然就放弃抵抗没离我远点?”他一边吻她,一边问,眼睛在半暗的光线中闪着光亮。
  “为你的美色所惑好不好?”伊敏斜睨他一眼,然后思索一下,慢条斯理说,“其实我也没那么肤浅啦,”她正正对着苏哲逼近的脸,“我想我主要还是被你的良好自我感觉给打败了。”
  苏哲一口咬在她嘴唇上,她痛得尖叫一声,狠狠推他,可是他动也不动,只是松开她的唇,差不多鼻子对鼻子地看着她:“好吧,猜猜看我干嘛非要招惹你?”
  “呃,你说过吧,我……有趣?”她抚着自己的嘴唇,没什么底气地说。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能算上有趣,而且清楚知道在大部分同学眼里,自己应该算得上很无趣了。
  “那只是原因之一,剩下的我偏不告诉你了。”苏哲往后靠在窗框上,“你慢慢猜吧。”
  伊敏抚摸他英挺的眉毛:“我才不费这个脑筋去猜。”
  “我居然忘了,你还嘱咐过我别费神研究你,说容易研究成执念。”苏哲微微合上眼,任她抚摸着,“可是傻孩子,执念哪是只因为好奇和研究就能形成呢。”
  第 23 章
  邵伊敏从来没用过手机普及前差不多人手一部的寻呼机,她的理由很简单,她的生活实在太规律,在固定的时间打宿舍电话肯定就能找到她,用不着给自己找个负担。李思碧自然是她们中间最先拥有手机的人,眼下宿舍也只有她和江小琳没有这个东西。伊敏断然拒绝了苏哲给她买手机的建议,但当乐清把一个盒子交到她手里时,她也只能无可奈何接下来了。
  “小叔叔前天去香港开会了,下星期三回,临走叫我把这个给你,请你开机给他打电话,号码已经存了。”乐清喝着可乐,笑嘻嘻地说,“你的号码我记下来了,下次不用再叫你们宿舍那个说话好嗲的姐姐留话给你了。”
  这个“说话好嗲的姐姐”是李思碧,她难得接一次宿舍电话,听到是找邵伊敏,居然也动了好奇心,着实技巧地盘问了乐清几句,可惜乐清很是人小鬼大,竟然一点不理会她的问话,只留言“请邵伊敏回电话给乐清”就说谢谢再见挂了电话。伊敏回宿舍时,李思碧转告她时用的是开玩笑的口气:“不是吧,声音好稚嫩的男生呀。”
  出了商场,送乐清上了回家的公汽,伊敏看下时间,快五点半了,她打开手机,果然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拔过去,苏哲很快接听了。
  “终于我也能等来你的电话了,游戏时间结束了吗?”
  “嗯。”她一向打接电话都只讲必须讲的话,真没和人聊过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现在在中环,天气好闷,往来都是陌生面孔,匆匆擦身而过。接到你的电话,很开心。”苏哲的声音在电话里一向稳定而温和,比当面说话竟显得要诚恳许多。
  伊敏正走上过街天桥,她看自己身边,一样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我正打算回学校。”
  “我很想你,伊敏。”
  她停下脚步,伏在天桥栏杆上,看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此时市区还没有禁鸣放喇叭。一片喧哗中,她突然觉得周围一切走远,只留了这个声音直直钻进了耳内,她良久不语。苏哲也并不等她回答,两人都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她才说:“我也想你。”
  挂了电话,她待在原地,底下是本市的主干道,双向车流量大得让人俯头盯着看一会就会略有些头晕,而望向远方,仍然是车流滚滚无尽延伸。她只对爷爷奶奶产生过想念的情绪,而且从来没有用言语直接表达出来的习惯。爷爷奶奶也都是感情含蓄的人,打来电话只会抓紧时间絮絮问她的生活情况,她知道若脱口说出想他们,恐怕他们会被招出眼泪来。
  现在竟然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对着一个才开机的电话,向千里以外的某个人说出了想念,她一时有点恍惚。想念?她并不跟自己抠字眼,应该算是想念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背单词、做真题训练的间隙,伊敏会有个短暂的出神,然后再命令自己收摄回心神重新专注。而在以往,这是不可能出现的。她不知道她那个小小的出神落在赵启智眼里,让他多么迷惑。赵启智从来不缺乏细致的观察力,他知道有人扰乱了眼前那个平静无波的心,而这个人不是他。
  他研究生选读了新闻学,固然是放弃了文学方面的野心,但文学已经成了他的爱好和习惯,他情不自禁地品味着心里的惆怅,放大着自己的情绪,再用文字将情绪具体化并定格下来。
  不同于宋黎他们一味地叫好,罗音看到社刊上赵启智的新作时吃了一惊,斜睨他一眼,半晌不做声。赵启智有点心虚,可是又隐隐有点得意,只想有感而发和无病呻吟果然是两个概念,而罗音,简直就是知音人了。
  罗音的确读出了赵启智的弦外之意,也有点被触动了。她前两天刚刚和韩伟国分了手。可是尽管参考了伊敏的说辞,这还是一个足够糟糕的分手。
  韩伟国的考研分数出来了,成绩相当不错,他和导师也套了瓷,人家对他颇为赏识,所以对复试他很有把握,正觉得心情和初春一样美好,滔滔不绝讲着自己心仪的专业方向。当罗音说出分手的意思时,他只当是撒娇,居然露出一副有点享受又有点累的表情。
  “好啦好啦,别生气,我不说这么枯燥的话题了好不好?”
  罗音急了,生怕自己又一次表达不清意思再拖下去,于是顾不上委婉了,而她从来缺的就不是直截了当。待到韩伟国弄清她这次是来真的时,有点被打蒙了。
  “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吗?我可以改。”
  “不是你的问题,韩伟国,我只是……”罗音辞穷了,她已经把自我批评的话都差不多说到了。总不能为个分手就开始糟蹋自己吧,她想,“我对你没有爱的感觉,如果这么吊着你,对你不公平。”
  “我想我没向你要过公平。可是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懂了。”韩伟国沉下脸,“放心,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别想这件事了,你专心准备复试吧,我祝你成功。希望……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你觉得可能吗?”韩伟国头也不回走掉了。
  罗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想哭了。她如愿分了手,可是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理由只是对他没有感觉。她甚至没打算过多给一点时间彼此来培养感觉,就匆匆做了决定。真的是想对他公平吗?好象不见得,她只是想给自己更多空间罢了。
  回到宿舍,罗音躺到床上发呆。晚上室友先后回来,江小琳先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有气无力摇头。弄清楚她刚刚跟可怜的韩伟国分手后,陈媛媛和刘洁都笑了,不是她们不够厚道,实在也没什么可安慰她的,毕竟是她自己提出的分手:“哎,你甩了人家,是人家失恋了比较可怜,你何必躺在这装死。”
  罗音无言以对。
  李思碧则撇下嘴:“笨哪,你又没新的目标,干嘛非要分手。”
  饶是满腹心事,罗音也被逗乐了:“这也能骑马找马呀,对别人太不尊重了吧。”
  “对男人最大的尊重就是接受他的爱。”李思碧有很多说出来掷地有声的理论,“你以为你一句没感觉就打发了人家算是尊重吗?他也不会领你的情,只会想居然宁可荒着没男友也不愿要他,多大的侮辱。”
  罗音大汗:“他不会真这么想吧,也太能发挥了。”
  “是你了解男人还是我了解男人。”
  罗音只好认输,可是毕竟不甘心:“如果他这么幼稚,那我怎么做都会是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男人本来就都是幼稚的生物。”李思碧打个呵欠,下了结论。
  其他参与讨论的人基本上只见识过男生,还来不及见识男人,当然也没法反驳。
  邵伊敏照例不主动发表看法。在这个问题上,江小琳比邵伊敏更沉默,但她确实觉得自己是能理解罗音的。
  罗音倒没有为这事长久烦恼的心思,她想就算分手是错,那也是犯都犯了,无须追悔。可是看赵启智的文章,还是不能不起感慨,为什么人家将一点恋情结束得这么惆怅美好。
  晚上回宿舍后,她半靠在床上,忍不住又把社刊拿出来看一遍,老实讲,启智兄的文在她这享受重看的待遇还是第一次。她想,是赵启智比韩伟国来得成熟吗?好象也不见得,韩伟国其实是个非常内秀的男生。如果一定要为这个分手找个理由,也只能批评自己太任性了。她一向并不矫情,也不指望韩伟国分手后默默牵挂她,远远注视她。但她从文学的角度出发,承认赵启智在文章里流露的情绪很有美感。
  正好伊敏拎着她那个重重的书包走进来,她将书理几本出来放好,手抚着书包,带点倦意地看向窗外。罗音知道从那个角度看出去,不过就是对面一幢宿舍罢了,可是一瞬间邵伊敏的面孔显得含义万千,仿佛看到的是某个神秘不可测的风景。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转眼邵伊敏恢复了行动,将书包放回原位,拎了开水瓶、塑料盆、口杯牙刷什么的去了水房。
  罗音丢开社刊,头一次认真琢磨起自己的室友来。她这才意识到,邵伊敏没有因为拒绝赵启智而弄得彼此就此反目,还让赵启智平空添了点因为得不到的爱带来的沧桑气质,弄得宋黎看他的眼神越发痴了,可绝对不是因为“我们以后还是朋友”这样的废话。
  从大一开始,数学系追邵伊敏的人虽然不多,但其实一直也没断,可是她总能礼貌又坚决地拒绝,没给别人一点想象空间,也没让任何人下不了台,似乎不大象李思碧说的“冷感”就能达到这效果,这一点自己大概是怎么学也学不到了,得算一种天生的才能吧。
  要说调动男生的情绪,李思碧应该算是当然的高手了。同寝室快三年了,罗音不止一次亲眼见过她以退为进欲去还留,把一干追求者弄得牵肠挂肚不能自拨。看到那个过程,的确会对某些雄性生物的智商起一点优越感。
  不过,罗音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还是有点不以为然的。她一向宽容,喜欢李思碧那股子自私得坦荡的劲头,也不介意看好戏在眼前上演,但从来没想过去用这一套对付某个男生。相比起来,如果可能做到的话,她当然更愿意象邵伊敏那样处理分手。
  邵伊敏并不知道室友会起琢磨自己的念头。本来通常情况下,她都是洗漱完毕,然后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再戴上耳机听一下英语听力练习,静待熄灯后的卧谈会结束再睡觉。可是今天她有点心神不宁,立在床边脱了外套,调到震动的手机在口袋里弹动起来,她马上重新穿好衣服鞋子,快步走出宿舍,才拿出手机接听。
  “我回来了,现在在东门这边等你。”
  她疾步走向东门,脑袋里还是闪过一个念头:这样的一晌贪欢,如果一定有代价要付,那么好吧,我认了。
  第 24 章
  平时再怎么行事小心,邵伊敏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先是某次苏哲在学校门口接她,有相识的同学正好路过,索性驻足一直看她上车。
  再然后苏哲带她去了一次酒吧。旧时废弃的教堂改建而成,在闹市区一个相对偏僻的街道上,门面很不显眼,面积也并不大,但里面内空高大幽深,拱形的屋顶虽然遮掩了旧时和宗教有关的内容,还是悬着小天使雕像,四壁尽是彩绘玻璃,灯光照例地暧昧不明,一边小舞台上是个乐队在唱英文摇滚歌曲。
  苏哲和伊敏坐在角落一个沙发上听歌喝酒,但伊敏并不喜欢这里的喧闹,同时觉得自己一身学生装束和气氛格格不入。偶一抬头,她小吃了一惊,不远处和一个男人正在喝酒并窃窃私语的美女,尽管化了妆又被灯光照得面色变幻不定,可还是认得出是她的室友李思碧。她当然不喜欢在这里碰到熟人的感觉,喝了点酒就推说耳朵觉得难受要求走,苏哲也不勉强,两人刚站起身,李思碧恰好回头,把他们看个正着。
  各式各样的猜测凑合到一块,爱八卦的同学很快得出了比较接近于事实的推理:邵伊敏交了男朋友——有偶尔的夜不归宿为证;帅——对男人的外形有鉴别发言权的李思碧可以保证;是学生的亲戚——看到邵伊敏上车的同学恰好也去过理工大的那次郊游。
  学中文的几乎是不可避免地起了联想:“哈哈,家庭女教师,学生的亲戚,这么琼瑶,这么简爱的故事。”
  “要是对方是男主人就更象了,可是男主人一般有老婆的。”
  陈媛媛一向口无遮拦:“什么年头了,会不会也有个疯老婆在家。”几个女孩子咭咭笑成一团。
  罗音也觉得好笑,不过她看到邵伊敏出现在门口时,只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逞口舌之快乱说什么。
  伊敏一向对别人闲聊的反应就慢半拍,顺走廊走过来,正当四月初,天气暖和,寝室房门大开着,她当然把所有玩笑听了个正着,可是居然硬是没往自己身上起任何联想。只到走进去后,几个女孩子看着她集体静默时,她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是在议论自己。
  她从前太熟悉看到自己出现时的这种失语了,不过那都是在议论她的父母。她的脸一下发白了,什么也没说,扫了众人一眼,径直走到书桌前开抽屉拿了单放机的电池,转身走了出去。
  “果然不能随便在背后谈人事非。”罗音喃喃地说,她觉得邵伊敏那个眼神扫过来只短短一瞬,可是透着凌厉,着实有点厉害。
  陈媛媛不服气:“许她做不许人说吗?再说我们也没说什么呀。”
  “别做不做的说得那么难听,人家恋爱,也不是什么大了的事。”罗音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八卦着好玩是一回事,八卦到当事人不开心就是另一回事了。
  刘洁也附合:“对呀,跟帅哥恋爱多好,不知道那男人到底有多帅,好想亲眼看看。”
  “那个男人不是她守得住的,我以前在酒吧见过他,实在打眼,跟他搭讪的都不少。”李思碧很干脆地说,“恋爱?做做梦不要紧,我希望她别认真。可是头次恋爱的不认真就怪了,有得苦头她吃。”
  邵伊敏其实并没认真为她们说的那些话生气,琼瑶的小说她以前拿到手里翻一下就丢开了,简爱做为名著她看过,可没留下什么印象,她才不会主动把自己往那个家庭女教师的角色里面套。她仅仅是单纯地不喜欢被别人议论的那种感觉罢了。
  可是她也知道,想不让人议论那是不可能的。单单是寝室里,李思碧一向是众人议论的焦点,她也享受作为焦点人物的感受,然后从罗音、陈媛媛、刘洁的恋爱失恋,到生活严谨得无可挑剔的江小琳对于奖学金的争取,所有话题都会有人津津乐道。她从来没议论别人的兴致,对别人的八卦听听就算了,完全不往心里去,不过她可不敢天真到指望别人对自己采取同样的态度。她只能提醒自己,还真是不能玩得太疯了。
  伊敏能坚持的不过是平时不出学校,只在周末接受苏哲的邀约。先和乐清玩会游戏,然后苏哲过来接她,有时一块吃饭看场电影,有时带她出去转转,然后去他家。这种实在有点说不清性质的关系居然就这么很理直气壮地维持着,比她预料的时间一天多过一天。慢慢的她也对苏哲多少有了点了解。
  苏哲是理工大和造船有关的一个工科专业毕业,然后去美国“混了几年”,先读工科,后来转学商科,拿了个硕士学位后悠游了一阵子,去年年初回来,刚好赶上某家外资保险公司中部代表处成立,他就接着“混上了”——他自己的原话。
  他从来不提他的家人,伊敏反而松了口气,事实上她对任何人的家庭都没有好奇心,觉得这样更好。苏哲对她的没有好奇心似乎也默认了。
  伊敏既不爱泡吧,也不爱购物。苏哲笑着说她的生活习惯不象女孩子倒有点象清教徒,不过也不勉强她。有时他开车带她晚上兜风,一路随意闲扯。到了师大后边的墨水湖,他停下车,两人沿湖散步。
  “你们学校后边这湖,以前我在这里钓过鱼,那会这里没修环湖路,晚上黑灯瞎火的。没这么多野鸳鸯,倒是有好多水鸟,湖水也比现在清澈。”
  湖边已经是垂柳青青,春风和煦,双双对对亲热的小情侣自然很多。
  没人会一个人跑这么远专门来钓鱼,伊敏嘴角勾起一个笑,知趣不提他交过的师大女友。可他偏偏说:“师大的美女的确比理工大的要多,不过我受不了学文科的女生那股矫情劲,说声再见都能整出生离死别的味道来。”
  伊敏横他一眼,懒得接腔,只想自己反正学的不是文科,当然更犯不着为同校女生名誉而战。
  他说:“你不一样,你的大脑沟回部分估计和她们构造不同,你是能把生离死别当普通再见处理的那种人。”
  伊敏并不生气,反倒被逗乐了:“你喜欢别人和你成天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吗?”
  “不喜欢。所以我半夜醒来,摸到你在身边,总会谢谢老天:没事,这个妞虽然会在我舍不得的时候非要走掉,可那不是死别,下周我们还会见面的。”他转头看着伊敏,威胁说,“不许做出那副忍吐的表情,不然待会回去有你好瞧的,我难得抒一回情,你也配合一下我。”
  伊敏笑倒在他怀里:“我得引用你的话了,保持这样总能逗乐我的状态,我想我会爱上你。”
  “是呀,”他摸她的头发,“你爱的是快乐,不是我。可是没关系,你也让我快乐了。”
  他和他给的快乐能截然分开吗?她不清楚。好吧,快乐就好。伊敏已经被自己给自己安排的高强度攻托福进度逼得有点神经衰弱了,她欢迎这样一个轻松的周末。
  可是苏哲也并不总是开心轻松的,再一个周末他明显烦躁,坐在外面等她和乐清时,手指敲着桌子,脸色显得阴郁。送走乐清,两人说到去哪吃饭,伊敏照例地没有意见,他恼火地说:“偶尔主动说说自己的想法很为难吗?”
  头次见他这样不好说话,伊敏建议说:“你情绪好象不大好,我可以自己先回学校去。”
  苏哲更怒了:“这算什么,你真当我们是SEX PARNTER了,开心的时候在一块乐乐,没情绪了各自走路。”
  “我只是不想和你吵架好不好,而且我确实不大懂得怎么哄人。”
  他盯着她看,可是也只摆下手:“你有生理周期,就当我有情绪周期吧。我不希望你生理期就说不来见我的面,我们好象也不止床上那点关系了。现在我情绪周期了,你也体谅我,让我自己待会就好了,你做你的功课吧。”
  话说到这份上,伊敏也就只好随他去了。他开车回家,叫了外卖送东西上来,两人很是沉默地吃了。然后苏哲进去换了件衣服,走时打个招呼,直接说自己去酒吧喝点酒,可能会回来得晚点,不用等他。
  看着门在他背后关上,伊敏烦恼地想,这算怎么回事。她头次独自待在这个房子里,那种一个人在别人家的感觉很让她不安。
  她也懒得多想,打开书包拿了书,只开了落地灯,盘腿坐沙发上做自己的功课。她承认,处身这样安静的环境,学习效率十分高。看书看得累了,她去厨房拿了个苹果,洗干净坐到客厅飘窗台上吃着,春天柔软的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空气清新而温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客厅过去一边是书房和主卧,另一边是餐厅、厨房和一个小储藏室,所有的房间都通风良好,光线充足。
  她十岁前住的房子在爸爸再婚时已经重新装修了,她的房间后来当然给了她异母妹妹住。她妈妈再婚后的家她只去住过有数几次,就再也不肯去了。她熟悉的唯一的房子就是爷爷奶奶的那个老厂区宿舍,楼道狭窄,拐角永远堆着杂物,房间内空不高,客厅狭小,厨房卫生间光线全都昏暗,整个结构可以说一无是处,可是她不知道到哪还能找到待在那个屋子里的那种安心感了。
  眼前这个房子装修得低调舒服,风格是她赞赏的那种。她来过多次了,但看着仍然觉得陌生。她起身去厨房扔掉苹果核,想起旧时的房子,不禁有点踌躇。
  照爷爷奶奶的说法,应该是把那房子卖了,然后把钱给她,充当留学前期必须的花费,爸爸也点头答应了。当地房价很低,一个面积不大的老厂区宿舍,唯一的优点是地处市中心,照估价也不过值几万块罢了。她并不惦记那笔钱,但的确想过等钱到了以后,先利用暑假去北京上新东方的托福短期强化班,这样八月底去参加考试才更有把握一点。可是爸爸那边一直没有下文,而在QQ里刘宏宇说现在新东方暑期班报名早开始了,异常火爆,如果不抓紧,恐怕到时根本排不上号。
  她看看时间,不到九点,这个事她平时也不好在宿舍电话里谈,现在迟疑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打了爸爸家的电话。先是继母接的,她有点惊奇:“小敏你买手机了呀。”伊敏不好说什么,只含糊应了一声。她知趣没说什么,叫来了伊敏父亲听电话。
  “最近传出拆迁的风声,据说有开发商看中了这一片老厂区宿舍了,现在想出手有点难,大家都在观望。” 爸爸说话也有点迟疑,“小敏,你现在是需要用钱吗?你叔叔也跟我说了你的打算,爸爸会支持你的。”
  伊敏并不想让父亲为难:“没事,申请学校那是下半年的事了,得等托福成绩出来再说,这会不用。”
  聊了几句,她把手机号告诉了爸爸,怕他有事找不到自己。挂上电话后,她迅速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经济状况。她过得很节俭,但父母双方各自给的钱加在一起确实只够学费和基本生活费,北方中型工业城市的生活标准本来不高,她也从来不愿意再开口向他们要钱,一向是用奖学金和做家教的收入给自己添置衣物、买学习必要的用品。
  可是她平时既不要求政治上的进步,也不怎么参与学校的活动,更不和人套瓷。而数学系算是师大学习风气最浓的系之一,刻苦学习、积极向上的大有人在,她的成绩很好,但有人比她更好,而且还有更多的砝码。她一向只能得金额有限的一等或者说二等奖学金,从来和特等奖学金无缘。凭她手头的那点钱,除了日常花费以外,报名考试够了,但要承担去北京上新东方的路费、学费加住宿费就是不可能的了。看来也只好抓紧这段时间,留在本地多用点功了。至于考试完了,而房子还没卖掉,拿什么钱来申请学校,她只能摇摇头,暂时不去想了。到时再说吧,她想,重新拿起了词汇书。
  第 25 章
  深夜,伊敏洗了澡,自己上床睡得正好。苏哲回来,带着酒意,身上是从酒吧带回来的酒味、烟草味,纠缠上来,拉扯她的睡衣,伊敏老大不耐烦推开他,他不罢休,又缠过来。
  “醒醒宝贝,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他在她耳边随口瞎扯着,“春江花月,美景良宵,一个人睡觉多没意思。”
  她的一点睡意生生给吵没了:“你的酒品也太差了吧,喝多了直接洗澡睡觉多好。”
  “不,我喝多了会发情,我能坚持到回来看到你再发情已经很有品了。”
  伊敏不能不联想到自己的借酒装疯,顿时哑然,脸一下红了。黑暗中他呲牙轻声笑了,洁白的牙齿很醒目。伊敏想象得到,他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而那个笑容一定很可恶。她赌气翻个身不理他,但他抱起她,摇晃了一下,顺手拉开卧室窗帘,坐到窗边那个藤制摇椅上,果然是月色如水,照到两人身上。
  “反正你也睡不着了,陪我聊会天吧。”
  伊敏打个呵欠:“聊什么?”
  “你不是这么煞风景吧。夜半无人,窃窃私语,还用问我聊什么吗?”
  伊敏换个姿势,让自己靠得舒服点,看着窗外月光筛过刚生出树叶的大树,在地板和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真安静,你抒情吧,我保证配合好不好,不然的确有点辜负这样的夜晚。”
  苏哲笑了,用下巴揉着她的头发:“我一向喜欢你这随遇而安的性格。”
  “不然能怎么样?”
  “不生我的气吧?”
  “没生气。”伊敏说的实话,她知道自己性格阴郁的一面,一直原谅自己,当然也能理解别人的坏心情,“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比你恶劣得多,那时候我就希望全世界都把我忘掉,让我一个人待着最好了。”
  “那样就能够自己想通吗?我很怀疑。我比较倾向于到人堆里去,耳朵边是轰鸣的音乐,眼前是一张张跟自己不相干的脸,喝一点酒,好象再大的不愉快也都散了。”苏哲抱着她柔软的身体,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出一会神,“不问我为什么不愉快吗?”
  “如果你愿意说,我愿意听。”
  苏哲轻声笑了:“我就别指望你有主动问的那一天了。中午我去参加了前女友的婚礼,很隆重,很喜庆,就是出了一点小岔子。”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听着柔和低沉,“婚礼中途,新娘把我叫到换衣服的房间,扑进我怀里哭了。”
  伊敏扑哧笑出了声,苏哲瞪她一会,认输地摇头:“你的大脑沟回呀,当真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可是听着,再一想象那场面,真的有点好笑。”伊敏努力忍笑,“然后呢?”
  “你当听故事呀,还然后呢。”苏哲拉一下嘴角,不知怎么的,也笑了,“可是真的有然后,然后新郎进来了,多尴尬。”
  接下来其实场面也不算难看,他镇定地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新娘交给了新郎:“我们是多年没见的老同学了,她难免有点激动,再加上婚礼带来的紧张、焦虑,你要多理解她。”
  新郎同样很镇定地接受了他的说辞,抱着新娘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呵哄她。苏哲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直接出了酒店。
  “你就为这个烦恼?”伊敏倒有点不可思议了,斜睨着他,“可是我觉得烦恼的那个似乎应该是新郎才对吧。”
  苏哲就算为前女友肖慧烦恼,也只是一会的事罢了。他对前女友的性格有充分的认识,哪怕她现在留校任教好几年了,又读到了博士,仍然有点和年龄不符的任性和天真,他只能同情那位看着气质儒雅,据说是理工大最年轻副教授的新郎,同时祝他自求多福了。
  “是呀,男人烦恼的根源就是女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他顺口说,并不打算提真正令他恼怒的原因。
  伊敏也轻声笑了:“那我们保持不远不近吧。”她反身用手将两人身体撑开一点距离,“这样够不够?”月光下她的笑容带点调皮,又带点平时没有的天真。
  苏哲收紧手臂将她搂到胸前:“不许,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距离不够,而是距离太远了。”
  他俯下头吻她,那样辗转缠绵,扫过她口腔每个角落,掠夺她所有的意识。
  第二天,伊敏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苏哲在卧室换衣服。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家里打来的,不觉有点吃惊,连忙接听。
  “小敏,是我。”原来是伊敏的继母,她姓胡,是医院的护士长。以前伊敏在年少倔强时期曾在不得不开口称呼她时,刻意管她叫胡阿姨。后来长大了一点,自己觉得这个叫法来得伤人又不利己。不管怎么说,这个继母都不曾刻薄自己,于是改口叫阿姨,算是略为亲近了一点,也到了她亲近的极限了。
  “阿姨您好,有什么事吗?”伊敏纳闷,继母从来没主动跟她打过电话,更别说她昨天已经刚打电话回去了。
  “我昨晚和今天早上打电话到你宿舍,你都不在,宿舍一个女孩子说你没回去睡,只好打你手机。”
  伊敏不理这个话茬:“您有什么事找我吗?”
  “昨天你问起你父亲关于那个房子的事,我觉得我有点想法必须跟你说清楚,不然真的很难受。”
  “好的,您说。”伊敏预计她打算讲的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也只能听着了。她走到飘窗台边坐下,想总比在宿舍众人旁听下接这个电话要好一些。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小敏,你爷爷奶奶安排卖房这个事很伤我的心,小菲跟你一样,也是邵家的孩子,爷爷奶奶这么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的,到现在哪怕象征性的留一点给她的意思都没有。”邵伊菲是伊敏的异母妹妹,说得动情,继母声音都有点哽咽了,“她昨天还在问我,为什么爷爷奶奶只喜欢姐姐不喜欢她。”
  爷爷奶奶确实因为嫌恶儿子的第二次婚姻,根本拒绝见新儿媳,连带着对他们的另一个孙女没多少感情。不过伊敏不认为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会在意不生活在一起、只见过几面的老人是否喜欢自己,她保持沉默。
  “我知道这么处理房子不是你的意见,小敏,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可是你应该得知道,现在小菲也一天天长大了,我和你爸爸都只是工薪族,单位效益也都说不上很好,要照顾你们姐妹两个的教育费用确实是勉力为之。听你爸爸说,你还有出国留学的打算,这是好事,可是我不能不说一句了,恐怕那个费用就不是我们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了。”
  “我早跟我爸爸说过,大学毕业以后我会独立,至于是在哪里独立,就不用你们多担心了。阿姨,还有什么事吗?”
  “话是这么说,但眼下房子也暂时没法出手,你爸爸肯定不可能对你留学的费用不管不问,我已经没办法让他明白,小菲也是她女儿,爷爷奶奶的财产她也应该有份。你一向明理,所以我希望你能跟你爸爸讲清楚,不会再跟他提额外的要求了,我们确实负担不起。”
  “阿姨,容我提醒您,爷爷奶奶眼下都健在,房子是他们的财产不是遗产,他们有权力按他们自己的愿望处理,谈不上谁有份谁没份。”
  “可是这样对小菲公平吗?”
  “公平?阿姨,我早放弃了对公平的追求。您觉得我的父亲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基本不见踪影,对我来说公平吗?您觉得我可能得到这区区几万块卖房子的钱,就比小菲幸运吗?”伊敏笑了,“我原谅我父亲,至少他负担了除我以外的另一个完整的家庭责任,至少小菲享受到了一个完整的父亲。可是再别找我要公平了,我给不了。”
  她的继母一下语塞,停了一会才语气苦涩地说:“我以为你爸爸已经对你尽到责任了,他就是因为心怀歉意,觉得你可怜,所以一向对你教育费、生活费都是该给多少是多少从不拖拉,我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什么。如果不是现在实在为自己的女儿觉得不值,我不会跟你说这些。”
  “我爸爸真觉得我可怜吗?”伊敏怒极反笑了,“好吧阿姨,请转告他,我承认我的父亲到目前为止对我尽到了金钱上的责任,希望他能继续尽这份责任直到明年我毕业,其他额外的都不用他来负担,可以吗?”
  “你对你爸爸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吗?我都不敢告诉他你没在宿舍住跑外面过夜的事。一个女孩子总该自重吧,他听了非气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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