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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牌屋》

_4 迈克尔(英)
“但我什么也没告诉你啊。”
“首相将调查内阁同僚,看看是谁在泄露敏感信息。”
他再次停下脚步,转过身,“哦,玛蒂,我不可能发表任何评论。但你真是比你那些脑子进水的同事灵敏太多了。在我看来,这是你的逻辑推断,而不是由我的言语启发的。”
“我不想给您带来任何麻烦。”
“但是,玛蒂,我觉得你很想这样做啊。”他在跟她玩游戏,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打情骂俏了。
她回望着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对于麻烦,您的认识肯定比我深多了。你会发现,我是个非常努力刻苦的门徒。”
她不是特别确定为什么要这样说。她本应该脸红的,但完全没有。他眼中的讽刺意味本应完全退却,但仍在其中闪烁不停。
突然间她冲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子,“如果我们一起来玩这个不道德的游戏,那么就必须信任彼此。所以,我要好好说清楚一件事情。您并未否认首相将发起一场针对内阁同僚行为的调查,不否认就是确认了。”
现在轮到他压低声音了,“你可以这么说,玛蒂。我不可能发表任何评论。”
“那就是我要写的报道。如果是错的,我请求您,现在就阻止我。”
她更紧地抓住了他。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阻止你,玛蒂?为什么要阻止你呢?我们才刚刚开始呢。”
第十二章
〔如果每天都在信贷特权,华服美食与俊俏少年中浪掷光阴,一个男人很快就会感到空虚和不安。但在这三样奢侈品中,我最推崇的,是信贷特权。〕
不道德的游戏,这就是他所期望的吗?是的,可能是这样的。厄克特边上楼梯边想。他斜靠在墙面上,大声笑了出来,两个摇着头急匆匆跑过去的同僚都被这笑声吓得惊慌失措。最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陌生人长廊,那里有一排排窄窄的长凳,供公众成员旁听下面进行的议院会议。他的目光与一位印度绅士的目光相遇了。他身材矮小,穿着考究,这个旁听的位子还是厄克特帮他搞到的。厄克特对他招了招手,这个男人努力从挨挨挤挤的公众席中走出来,膝盖磕磕碰碰,嘴里还不停道着歉,终于站在了他面前。厄克特一言不发,只是挥了挥手,带着他走向走廊后面的小小门厅。
“厄克特先生,尊敬的先生,这一个半钟头我真是太激动,太长见识了。真的非常感谢您帮我找了一个那么舒服的位子。”他带着浓重的印度次大陆口音,说话的时候还像典型的印度人那样摇头晃脑。
厄克特知道后面这句是在胡说八道,就算是费道思·吉哈布瓦拉这样瘦小的印度男人,也会觉得这里的座位极其不舒服,但他只是笑着点点头。他们礼貌地交谈着,与此同时吉哈布瓦拉从保安台那里接过他的黑色随身密码箱,检查了一下,扣上搭扣。来的时候他坚决拒绝交出这个箱子。后来负责人告诉他,如果他不交给保安,就别想进旁听席。
“真高兴在英国还是能放心将自己的财物交给普通的工人阶层保管。”他十分严肃地说道,并欣慰地拍了拍箱子。
“小声点。”厄克特说。他既不相信普通的工人阶层,也不相信眼前的吉哈布瓦拉。不过,这个选民在自己选区有着十分广泛的业务,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给他的竞选活动提供了五百英镑的赞助,不求什么回报,只想亲自到下议院来进行一次面谈。“不是选区的下议院,”他在电话里向厄克特的秘书解释道,“这可是全国性的问题,选区这种小地方不行。”
五百英镑一杯茶,看起来是笔挺划算的生意。厄克特领着这位客人四处看看——中央大厅由英格兰建筑师A.W.N.普金设计的无比壮观的马赛克装饰,圣史蒂芬教堂的壁画,威斯敏斯特大厅拱形的橡木天花板高高在上,深深的颜色让抬眼凝望的人迷失其中。那些梁木已经有一千年的历史了,是这座殿宇最古老的部分。吉哈布瓦拉请求在这里静静地站一会儿,“查尔斯国王在这里受刑,温斯顿·丘吉尔的遗体停在这里供公众瞻仰。请允许我在这里静一会儿,万分感激。”
党鞭长惊讶地拱起了眉毛。
“厄克特先生,请别觉得我是个矫揉造作的人,”这个印度男人坚持道,“我的家庭与英国传统的联系要追溯到将近二百五十年以前。那时候不列颠东印度公司辉煌无比,克莱夫勋爵威风凛凛。我的祖先是他的顾问,还借贷给他大量的资金。在那之前和之后,我的家族成员一直都在印度政府的司法和行政部门担任要职。”他声音里带着确凿无疑的骄傲,但在一口气说出这些的同时,吉哈布瓦拉忧伤地垂下了双眼,“然而,自从印度独立以后,厄克特先生,那片曾经无比伟大的大陆慢慢地分崩离析,进入新的黑暗时代。现代的甘地王朝简直比我的家族服务过的任何一届殖民政府都要腐败。我是个拜火教徒,在文化上是弱势群体,在新的统治下觉得很是压抑,所以我才来到了大不列颠。我亲爱的厄克特先生,请相信,我觉得自己是这个国家及其文化的一部分,这种归属感比我在当代印度社会的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每天我都满含着感恩之心醒来,因为我是个骄傲的英国公民,而我的孩子们在英国的大学里接受教育。”
“这真是……太感人了!”厄克特回应道。他对外来人口抢占英国大学的名额和教育资源从来都不怎么感冒,并且在一些公共场合也公开表达过这样的意见。他急匆匆地领着他走向大礼堂下面的谈话室。两人的鞋子敲打着老旧的石板,阳光穿过古典美丽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洒在楼梯间,洒在地板上。
“您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吉哈布瓦拉先生?”厄克特有些迟疑地问道,很害怕这一问又引得他滔滔不绝,掏心掏肺。
“先生,我是个商人。我不像我儿子,受过良好的教育。印度闹独立的时候一切都太乱,我读书的希望就那样没了。因此,我没法靠脑力谋生,只能更加勤奋,努力工作。很高兴我现在可以说自己已经小有成就了。”
“具体是什么商人呢?”
“我做好些生意呢,厄克特先生。房地产、批发、一点点的地区性金融业。但我可不是心胸狭窄的资本家和财迷,我十分清楚自己对社会,对我们那个社区的责任。这就是我今天想跟您详谈的话题。”
他们来到了谈话室,厄克特邀请吉哈布瓦拉在一把绿色椅子上就座。这个印度男人高兴地用手指抚摸着椅子笔直的皮靠背,边缘装饰的吊门上有纯金的浮雕。
“吉哈布瓦拉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呢?”厄克特开口问。
“不不不,亲爱的厄克特先生,是我想帮您。”
厄克特的前额立刻浮现了一道疑惑的皱纹。
“厄克特先生,我没有出生在这个国家,这意味着,我必须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在社会上赢得尊重。所以我努力了,我加入了当地的扶轮社,还做了好多慈善。而且您也知道,我是首相最热情的支持者。”
“恐怕今天下午您看到的不是他的最好状态。”
“所以我认为他现在应该最需要朋友和支持者。”吉哈布瓦拉不容置疑地说。他伸出手掌,重重地拍了拍面前桌上摆着的小箱子。
厄克特眉毛上方的那道皱纹更深了。他努力想要搞清楚来客这番话的含义和方向。
“厄克特先生,您知道,我特别崇拜您。”
“我——知——道。”厄克特警惕地说。
“之前我十分乐意地为您的选举活动提供了一点微薄的帮助,现在我也十分乐意再次这样做。为您,厄克特先生,以及我们的首相先生!”
“所以,您想……捐点钱?”
他又摇头晃脑起来。厄克特觉得这行为真让人厌烦。
“我在想,竞选活动一定非常昂贵,我亲爱的厄克特先生。是否可以允许我捐点小钱,充实一下你们的金库?”
每每涉及外国人捐钱的事情,厄克特就觉得不好处理。这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让政客们卷入麻烦,有时候还让他们锒铛入狱。“这个嘛,我肯定……像你说的……这样的事情是挺费钱的……我想我们可以……”天哪,厄克特,你赶紧给我找回状态!他暗暗对自己吼道。
“吉哈布瓦拉先生,方便询问一下您想捐多少钱吗?”
吉哈布瓦拉的回答是迅速转动起箱子上的密码锁,打开了那两个黄铜扣。箱盖跳了起来,他把箱子转过去正对着厄克特。
“五万英镑能否表达我的支持?”
在那一瞬间,厄克特特别想伸手抓一摞钱来数一数。他拼命克制住了这种强烈的冲动。他看到所有的钞票都是旧旧的二十元英镑,用来捆绑这些钱的也不是银行通用的纸,而是橡皮筋。他有一点怀疑这些钱可能从没正式经过银行的手。
“这……真的很慷慨,吉哈布瓦拉先生。当然啦,真的是太慷慨了。但是……这有点不太寻常,我是说,给党派捐这么多钱……用的是……现金。”
“我亲爱的厄克特先生,您会明白的。印度内战时期,我的家族失去了一切。我们的房子被毁了,生意也一败涂地。我们死里逃生才保住了命。一群亡命徒一把火烧了我们在当地用的银行,所有的存款和记录就那样没了。当然啦,银行的总裁道了歉,但没有了记录,他们只能对我父亲表示遗憾,却无法赔付他在那里存的钱。我可能有点过时了,我很清楚,但我相信现金,不相信银行。”
像是为了保证什么,商人微笑了一下,牙齿闪着光。厄克特打定主意,觉得这是个大麻烦。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能直说吗,吉哈布瓦拉先生?”
“当然啦。”
“有时候,第一次给我们捐钱的人会以为,党派能够帮他们做些什么事情,但事实上我们的权力是很有限的……”
吉哈布瓦拉还在摇头晃脑,但也抽空点了个头表示理解,“我只想好好地支持首相,和您,厄克特先生,其他什么也不求。您是代表我们选区的议员,您也知道有时候涉及商业利益,我会和当地政府就规划许可或招标合同的问题友好地交涉一下。可能我在某个时刻会向您讨要建议和意见,但我保证,绝不是要让您偏袒或者优待我。我什么回报都不要,绝对不要,不要!当然,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等时机成熟,时间合适了,我和我的妻子能够有幸见一见首相,特别是他光临我们选区的时候。这个要求可以接受吗?这对我妻子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
出五百英镑喝杯茶,出五万英镑照张相,和这个男人做生意还真是一本万利。
“我肯定可以安排。也许您和您的夫人可以赏光出席唐宁街的招待会。”
“当然可以,这是莫大的荣幸。也许我们还可以跟他私下说几句话,表达一下我对他狂热的崇拜?”
这么说不仅仅是照张相了,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您应该明白,首相先生本人不可能以个人的名义接受您的捐款。这不——怎么说呢——他不是很方便参与到这类事情中来。”
“当然啦,当然啦,厄克特先生。所以我希望您代表他接受这笔钱。”
“这样恐怕我只能给你打张很潦草的收条。你直接把这笔钱送到党派的财务部会比较好。”
吉哈布瓦拉恐惧地摇摆着双手,“厄克特先生,我不需要收条。您千万别给我开收条。您是我的朋友。我甚至自作主张地将您名字的缩写刻在了这个箱子上。您看,厄克特先生。”他用指尖敲了敲箱子上的缩写。大写的“FU”金光闪闪。
“这只是我的一点小表示,希望您能接受,感谢您在萨里郡做出的卓越功绩。”
“你这狡猾的马屁精。”厄克特一边回应着吉哈布瓦拉灿烂的笑容,一边想着他什么时候会打电话来谈他的规划许可。他本应该把这个印度人赶出去,但却热情地和桌子对面的吉哈布瓦拉握了握手。一个主意开始在他脑海里成型。这个人和他的钱毫无疑问是个麻烦,他现在对这一点十分肯定。问题在于,这会是谁的麻烦呢?
第十三章
〔威斯敏斯特曾经是个河畔沼泽地。然后他们改造了这片土地,建造了一座宫殿和雄伟的修道院,到处都是贵族建筑,处处都弥漫着永不满足的勃勃野心。
但在深处,这里依然是片沼泽地。〕
【七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帕丁顿区普雷德街有一间破旧肮脏的报刊销售处。白天这里看上去毫不起眼,到了晚上,在当地警察的眼里,则显得太热闹了些。人行道上站着一个踟蹰不前的年轻黑人女性。她深吸了一口伦敦西区的空气,走进了报社。防盗栏和脏兮兮的窗户后面,这家报社显得十分阴暗,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这里的主人是一个过于肥胖的中年意大利人,穿着过紧的T恤,唇上叼着一根香烟,正埋头看着一本杂志,杂志上全是图片,没几个字。他很不情愿地抬起眼睛。她问起关于设置临时通讯地址的设备,就是那张他夹在窗户上的卡上做的广告。她想打听打听价钱,并解释说她有个朋友,需要有个私人地址,接收一些私人信件。店主用杂志抹走自己撒在柜台上的烟灰。
“你的这个朋友叫什么?”
她递过一张旧的物业账单,作为回答。
“我不接受信用卡,只收现金。”他说。
“我也只给现金。”她回答道。
他终于对她笑了笑,色眯眯地抛了个媚眼,“跟你来一下,便宜点?”
她看着他隆起的啤酒肚,“你的话得收双倍的钱。”
他嘲讽地扬了扬嘴唇,匆匆记了几笔。她先付了三个月的钱,将作为证明的收据放进手袋,离开了。店主目送她离去,入迷地欣赏着她迷人的身体曲线。但很快就被一个靠领退休金过活的人给打断了。老太太抱怨说早晨总收不到订的报纸。这样他就没看到那位年轻女子进了一直等在外面的出租车。
“都搞定了,佩妮?”奥尼尔问道。佩妮关上车门,坐在他后面的位子上。
“没问题,罗杰,”他的助手回答道,“但他这该死的怎么就不能自己办这事呢?”
“听着,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他有些比较棘手的私人问题要解决,需要有个比较隐秘的地址来收取信件,我觉得可能就是些黄色杂志吧。所以别再问问题了,这事儿我们也别再提了好吗?”
奥尼尔心烦意乱,心里很不舒服。厄克特让他发过誓要保密,所以他觉得,要是党鞭长发现他越过底线,让佩妮·盖伊蹚进了这趟浑水,肯定会暴跳如雷的。但他知道佩妮是值得信赖的。而且,他觉得厄克特好像把自己当成个小杂役,让他觉得自己特别滑稽,特别卑贱,这使得他满腹怨气。
出租车发动了,他在车座上坐稳,双手紧张地找来找去,直到摸到衣袋里那小小的塑料包。这个小东西能很快帮他搞定一切,让他重新找回自己。
今天气温一直在升高,在滚滚热浪之中,一个穿着运动外套,戴着软毡帽的男人鼓起勇气走进七姐妹路上的土耳其联合银行伦敦北区分行。他来到一位来自塞浦路斯的柜台职员面前,要求开一个户头。他的双眼隐藏在有色眼镜背后,说话带点轻微又可察觉的地方口音,说不清楚到底是哪儿的。
短短几分钟之后,经理就抽出空来,将这位“准新客户”请进了一间内室。他们互相寒暄,彼此玩笑,之后那个男人解释道,自己住在肯尼亚,但现在会在英国旅居数月,度度假,投资点房地产什么的。他很有兴趣投资一家正在兴建的酒店,地址就在地中海南部海岸,安塔利亚港的土耳其度假村外面。经理回答说他自己并不是很了解安塔利亚这个地方,但听说过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去处。而且他表示,银行很高兴为他服务,会尽一切能力帮助他。他给这位未来客户提供了一张简单的登记表,要求填写他的姓名、地址、过去的银行征信和其他一些具体信息。该位客户抱歉说只能提供来自肯尼亚的银行征信,但又解释说这是他近二十年来第一次踏足伦敦。经理对这位较为年长的人保证说,银行有很多和海外客户打交道的经验,使用肯尼亚的银行征信也没问题。
来客笑了笑。这整个系统的运作需要很长时间,首先,核查征信就需要至少四个星期,等到发现征信是假的,可能又过了四个星期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施展他的计划了。
“那您开什么户呢?”经理问道。
来人打开一个棕色的灯芯绒旅行箱,放在他和经理之间的桌子上,“我想先开个户,存个五万英镑,这是现金。”
“啊!当然啦……”经理一边说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狂喜。
弗朗西斯·厄克特靠在椅背上,隔着眼镜揉了揉眼睛。这双眼镜有些年头了,与他现在戴的那一副之间至少隔了两次检查和度数变化,所以他的眼睛有点痛。他这个伪装十分简单,但他觉得够了,虽然可能骗不过最亲密的同僚们的眼睛,但很多人肯定完全认不出他来。所以,作为女王陛下政府中最不知名的高官,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当厄克特故意潦潦草草地填写必要的表格时,经理数完了钱,开始填写一张收据。银行就像水管工,厄克特心想,只要钱在手里,多余的问题一概不问。
“还有一件事情。”厄克特说。
“您尽管说。”
“我不想让这些钱就在目前这个账户里死死地待着。我想请你帮我买些股份,你能安排吗?”
经理高兴地点点头,这意味着更多的佣金。
“请你帮我买雷诺克斯化学公共有限公司的两万支普通股。我想他们现在的价格大概是一股两百四十便士上下。”
经理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屏幕,向客户保证说,当天下午四点之前就能完成订单,花费是四万九千二百八十八镑四便士,其中包括了印花税和股票经纪人的佣金。这样新的账户中就剩下七百一十一镑六便士。厄克特又大笔一挥,签下更多的表格,签名照样潦草得难以辨认。
经理笑了笑,将收据按在桌面上推给对面的新客户,“祝咱们合作愉快,科林格里奇先生。”
【七月二十六日星期一至七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这个会期已经进入尾声了。这是暑期休会开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周。但天公不作美,热浪袭人。很多议员都不来威斯敏斯特了,而坚守岗位的那些则心神不宁,焦躁不安。这座大楼里,“开空调”的意思是打开窗户透透气,同时自己用流程表扇一扇。在这样的地方,忍受八十多华氏度的高温,可真是严酷的考验。但很快这种痛苦就要结束了,大家还有七十二小时的时间好好吵个架。
政府还没有到心猿意马的程度。记录显示,在别人昏昏欲睡之时,他们至少坚守了岗位,发行了一份又一份厚厚的书面答卷。卫生部的官员们特别全神贯注,因为他们发行的众多书面答卷中,有一份是关于推迟医院扩展计划的。多谢那次信息泄露,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但现在已经变成了白纸黑字的官方记录。他们至少可以见光了,再也不用有人问就忙不迭地躲起来。
当然卫生部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比如医院的候补名单,关于最近威尔士腮腺炎疫情的新闻通稿,以及对三种新药上市的例行公事宣布。在卫生总长和药品安全委员会的建议下,政府对这三种药品签发了上市通用的执照。其中一种新药叫做赛博诺克斯,是由雷诺克斯化学公共有限公司研发的。之前的试验表明,为染上烟瘾的小白鼠和贝高犬注射少量的赛博诺克斯,就能够显著控制它们对尼古丁的渴望。之后在志愿者的身上大面积试验也达到了同样卓越的效果。现在,所有人都能在医生的处方下买到这种药了。
上市的宣布在雷诺克斯化学公司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第二天公司就开了个记者发布会。市场部总监按下按钮,将一封事先写好的邮件发给了全国所有的全科医生。公司的股票经纪人也向股市通报了拿到新执照的事情。
市场做出了迅速的回馈,雷诺克斯化学公司的股价从二百四十四便士一股飙升至二百九十五一股。两天前土耳其联合银行的股票经纪人买下的那两万支普通股现在已经价值五万九千英镑左右了。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土耳其联合银行的经理接到一个电话,指示他卖掉股份,将所有钱重新存回原来的账户中。打电话的人还解释说,很遗憾,安塔利亚港的酒店投资因为种种原因终止了,账户主人准备撤回肯尼亚,请银行对这个账户进行结算和关闭,当天下午晚些时候户主会来银行。
就在银行关门之前的下午三点,也是上次那个戴有色眼镜,头戴毡帽,身穿运动外套的男人走进了七姐妹路上的这家分行。经理邀请他去办公室喝一杯茶,但他拒绝了。他看着经理和一位助手把一摞摞二十英镑一张的钞票堆在桌上,一共五万八千二百五十英镑,另外还有其他面值的钞票共九十二镑十六便士。客户把这九十多镑的钱放在棕色灯芯绒箱子的最底下。这是个为时不久而且简单得没有其他内容的账户,但银行还是收了七百四十二镑的各类费用,对方有些不满,眉毛都拱了起来。但正如经理所想的,他选择不吵不闹。他请银行把一张账户关闭的声明寄到他在帕丁顿的地址,并感谢了经办职员。
第二天一早,费道思·吉哈布瓦拉与厄克特见面后不到一个星期,党鞭长将五万英镑的现金送到党派财政部长那里。以前也遇到过用现金进行大量捐款的事情,财政部长表示很高兴开辟了新的财源。厄克特建议财政办公室像往常一样,做点安排,确保邀请到捐款人及其妻子去参加一两次唐宁街的慈善招待会,还要求把具体时间通知他,这样他就可以和首相的政治秘书做个具体的沟通安排,确保吉哈布瓦拉先生和太太在招待会之前能单独和首相先生呆个十分钟。
财政部长认真地记下了捐款人的地址,说他会立刻写一封措辞含蓄得体的感谢信,并把这笔钱锁在了一个保险箱里。
当天晚上,在所有内阁的高官中,一身轻松离开办公室,开始假期的恐怕只有厄克特一个人。
(上部完)
中 倒牌
第十四章
〔我学生时代曾得过一次校级二等奖,奖品是一本皮质封面《圣经》。扉页用精致的铜版印刷字体写着是为了奖励我的成就。成就?得了第二还算是成就?
我把那本《圣经》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注意到圣路加教导我们要宽恕我们的敌人。我把他的其他教诲,以及所有圣人的教诲都悉数读完。真的,全都读完了。发现没有只言片语讲的是要宽恕我们的朋友。〕
【八月】
这是供人稍作喘息的时候。大家可以把心中的忧惧与疑惑暂时放到一边,尽情享受夏日的阳光雨露与新鲜空气。吃吃冰淇淋,品尝红草莓,舔舔棒棒糖,然后开怀大笑,重新找回生活的真正含义和快乐。只不过,在这一切欢乐之外,八月份的报纸内容真可谓糟糕透顶。
政客们和主要的政治新闻记者都休息度假去了,二线的议会记者们绞尽脑汁想要填补这个空白并借此上位,达到事业上的飞升。所以他们不放过眼前的任何蛛丝马迹,誓要刨根问底,挖出个究竟。比如,周二某条消息还不过是第五版的“豆腐块”,内容也不过是些推测猜想的泛泛之词。但到了周五就有可能成为头版的长篇大论。八月还在跑新闻的这些记者们都想要干出一番事业,而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亨利·科林格里奇的名誉上。那些早就无望高升,被时间遗忘的后座议员们发现自己的名字突然荣登重要新闻,并被称为“党内高级官员”,而那些初涉政坛的人们则变成了“政坛冉冉升起的新星”。而且,只要他们表达的观点有料又下流,就有时间畅所欲言,言无不尽。关于首相不信任内阁同僚的谣言甚嚣尘上,当然报纸也大肆报道内阁成员对这位首相的不满。那些有足够权威否认这些谣言的人都不知去哪儿逍遥快活了。于是乎,沉默就被大家自动认作是官方对这些谣言的承认了。推测与炒作愈演愈烈,渐渐变得不可控制。
玛蒂的报道中略略提到了关于对内阁成员泄露机密进行“官方调查”的传言,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就有人对此进行添油加醋的预测和猜想,认为秋天的时候肯定会有一次姗姗来迟的内阁重组。威斯敏斯特周围的传言是,亨利·科林格里奇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尽管他现在正在千里之外的法国戛纳附近,于一处私人宅邸中度假。
八月酷热的三伏天,就连首相的哥哥也成为洪水猛兽般新闻报道的对象。当然他的名字主要出现在八卦专栏上。唐宁街的新闻处电话响个不停,很多来电内容差不多,都是听说首相越来越经常地去债主们那里帮“亲爱的老查理”救急,债主甚至包括了国税局,请新闻处就此事发表意见和看法。当然,唐宁街不会发表任何看法——这是私人的事情,跟官方没有关系。于是乎,就像对所有稀奇古怪和天马行空的指控那样,新闻处用官方辞令统一回答说,“不做评论”。这四个字一出现在新闻中,就会引得无数人瞎想,“不做评论”的意思,也就是真有其事?一切都呈现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八月将首相与他一文不名的哥哥空前地拉近。其实查尔斯并没说什么蠢话,他毕竟还是有点常识,懂得远离麻烦。但某家最爱煽风点火的星期日小报接到一个匿名的电话,说查尔斯住在法国波尔多郊外一家便宜的旅馆。这家报纸立刻派出一个记者前去找到查尔斯,给他灌了好多酒,想从他嘴里套点话,并引他做出一些可以“上得了台面”的丑事。结果事与愿违,查尔斯只是吐了一大堆东西在记者和他的笔记本上,接着就昏死过去。记者迅速找来一个大胸妹,让她靠在这摊呼呼大睡的烂泥身上,接着摄影师就拼命按动快门,把“查尔斯和不知名女子的温柔一刻”记录下来,以呈现给后世子孙和报纸的一百一十万读者。
“我一无所有,糟糕透顶。”查尔斯如是说。这个头条标题尖叫着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接下来的文章里就详细报道了首相的哥哥如何穷困潦倒,在婚姻失败,弟弟过于杰出和著名的压力下如何濒临崩溃。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宁街仍然不松口,表示“绝对不做评论”,这比平时显得更不近情理。
报道后的第二个周末,同样一张查尔斯酩酊大醉的照片又出现在头版显著位置,不过旁边多了一张首相在法国南部舒适悠闲地度假的照片。在英国民众看来,首相度假的地方和身处窘境的查尔斯的栖身之所不过咫尺之遥。两张对比照片的含义昭然若揭,亨利在豪华舒适的游泳池边乐不思蜀,都不愿意稍微跑跑路,帮帮自己的亲哥哥。也是同一家报纸,上周还详细报道过亨利如何无所不用其极地帮查尔斯解决经济上的困难。但这报道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了。唐宁街终于沉不住气了,给编辑打了个电话提出抗议。
“你们他妈的还想干吗?”对方回应说,“我们的报道都是很公正、很全面的。在整个选举期间我们都全心全意地支持他、捧他。现在应该寻找一下平衡嘛!”
是的,八月的报纸内容真是糟糕透顶,真他妈的糟糕透顶。
【九月至十月】
后来更是每况愈下。九月伊始,反对党领袖宣布自己将辞职让位,而新来的这位将运用“更强大的臂膀高举我们的旗帜”。这位领袖讲话一向有点啰啰嗦嗦,这也是他被迫让贤的原因之一。当然啦,最大的原因还是输掉了选举。合力挤掉他的这些仁兄都是他周围比较年轻的得力助手,比他更有活力,更有野心,悄无声息地行动上位,等他意识到引狼入室的时候,为时已晚。当时他正在威尔士腹地自己的选区接受一次深夜访谈,说到动情处,就宣布了自己辞职的打算。但到周末的时候,他就好像有些动摇了,因为他那仍然野心勃勃的妻子给了他太多压力。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在自己的“影子内阁”中,他已经没有一个死忠,没有一票会坚定地投给他。不过,他一退位,反对党这边嘴巴上还是对这位前领袖歌功颂德。他的牺牲让这个政党空前地团结在一起,比他在任时团结多了。
旧人的黯然离去,新政党领袖的到来让媒体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无比,他们就像饿虎扑食一样抓着这块新鲜的肉不放。当然,这块肉满足不了他们,只不过是道开胃菜,让他们想吃更多。一个领袖倒下去,还有更多领袖会倒下去吗?
接到赶快回办公室的命令时,玛蒂正在卡特里克母亲的家中,这是一所古老的石质屋舍,母女俩坐在厨房里谈心。
“你来了还没多久啊,亲爱的。”她寡居的母亲十分不舍。
“他们离不开我啊。”玛蒂安慰她说。
这话让妈妈很是受用。“你爸爸会很为你骄傲的。”她一边说着,玛蒂一边从刚刚自己烤焦的一片吐司上把黑屑刮下来。“你真的不是赶回去见什么小伙子吗?”她满脸笑容地打趣女儿。
“是工作,妈妈。”
“不过……你在伦敦真的没有遇到什么人,让你有想法什么的?”母亲不屈不挠地问道,一边把新鲜出炉的培根和煎蛋摆到玛蒂面前,用打探的目光看着女儿。玛蒂回家以来的这几天安静得有些不像话。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你和那个谁分手的时候我特别担心你。”
“托尼,妈妈,他有名字,托尼。”
“他那么蠢,居然不要你,在我这儿就叫‘那个谁’。”
“是我不要他的,妈妈,你知道的。”托尼不是个坏人,甚至可以说是好男人,但根本不想南下,就连跟玛蒂一起去闯都没勇气。
“那么,”她妈妈用茶巾擦着手,小声问道,“在伦敦,遇到合适的人了没?”
玛蒂没说话,她直直地看着窗外,再也无心美味的早餐。这无声的回答已经很明确了。
“刚开始,是不是,我的乖女儿?嗯,挺好的。你知道吗?你去伦敦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啊。那个地方举目无亲,没有朋友。但如果你觉得挺开心的,我就没问题。”她往茶杯里放了一勺糖,搅了搅,“可能我不该说这话,但你也知道,你爸最担心你的是什么。你安定下来,成家立业,他肯定比什么都高兴。”
“我知道,妈妈。”
“能说说他叫什么名字吗?”
玛蒂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妈妈。”
但做母亲的早已经看出端倪。玛蒂脸上的表情明显可以看出,她的心思早就飞回了伦敦,从她一到家就看得出来。她用手搭住玛蒂的肩膀。
“一切都刚刚好。你爸爸会很为你骄傲的,乖女儿。”
“他会吗?”玛蒂很是怀疑。她只是牵了牵那个男人的袖子,但接下来的好几个星期都对他念念不忘,辗转难眠,电话一响就跳起来,希望是他打来的。如果父亲还在,这个男人都比他还年长三岁,而她却对他想入非非。不,父亲永远不可能理解这种行为,更别提赞赏了。玛蒂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的感情,所以,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埋下头继续吃起已经变凉的早餐。
第十五章
〔党派会议有时候特别欢乐。大家像一窝叽叽喳喳的布谷鸟。这时候你可以安静地坐着,看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都拼了老命要把别人挤出窝去。〕
十月初,反对党年度大会之前不久,该党派就推选出了新的领袖。选择新“代言人”的过程好像给反对党注入了新的活力,给了他们新的希望,让他们貌似系上了象征复兴与拯救的红丝带。当党派的全体成员聚集在一起开会时,面貌焕然一新,早已不是仅仅几个月前输掉选举的那群乌合之众了。整个大会在欢庆的气氛中举行,大家的头顶上悬挂着一条巨大而简单的横幅:胜利。
而接下来的一周,科林格里奇召集同僚们开会时,气氛和情绪则形成了鲜明对比。位于伯恩茅斯的会议中心聚集了四千名党派成员。如果他们充满热情,一心一意地支持自己的领袖,那现场气氛一定热烈得快要掀翻屋顶了。但此时却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没有精神,没有野心,没有勇气。砖墙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挂,现场的设备和装饰也冷冰冰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强调聚集起来开会的这帮人有多么消沉颓废。
如此一来,奥尼尔就面临着重大的挑战。作为宣传处处长,他的任务就是“包装”整个会议并提振大家的士气。然而,他却不得不带着越来越激动不安的情绪,和党派成员们一个个地谈媒体上那些乌七八糟的报道。他不停地道歉、解释、讲道理,并把责任推给别人。特别是在喝醉的时候,他会指名道姓地批评威廉姆斯勋爵。党主席把各类预算都削减了,对各类问题迟迟不下决断,根本把握不住局势。四处传播的谣言说主席想让党派会议进行得低调些,因为他觉得会议上首相可能不太好应付。“执政党对科林格里奇的领导能力表示怀疑”,这是伯恩茅斯会议期间,《卫报》第一则相关报道的标题。
会议大厅中,根据之前设定的严格程序,激烈的辩论继续着。讲台上方悬挂着巨大的标语:“找到正确的道路”。在很多人眼里这话显得十分矛盾。每个人上台发表讲话都拼尽全力想尽量符合党派的指导方针,但往往离题万里。会议厅里议论纷纷,负责维持秩序的干事们根本控制不了。小小的咖啡厅和休息区处处都是围做一团的记者和政客,他们搅着杯中茶,脸上全都忿忿然露出明显的不满。所到之处,媒体听到的全是批评之声。最近刚丢掉席位的前议员们诉说自己的沮丧与挫败,但大多数人都要求报道里不要引用他们的话,因为害怕下次选举再次当选无望。然而,他们的选区主席可丝毫没有这样的警惕性,大肆发着牢骚。他们不仅仅丢掉了议员的席位,接下来还要忍受长达好几年反对党成员在当地市政对他们发号施令,呼风唤雨,提名市长和委员会主席,享受各种特权,把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
而且,根据一位前首相的经验之谈,可能将一个已经身处困境的人推向愤怒和绝望的巅峰的考验,就是“事件,亲爱的,大事件”。本周最引人注目的大事件之一,就是定期于周四举行的一次补选。多塞特东区的议员,安东尼·金肯斯爵士,在大选开始的四天前突然中风。当选之时,他正在重症监护室,在应该发表效忠宣誓的当天,他则尘归尘,土归土,下了葬。于是多塞特东区又将经历一次选举之战。他的选区离伯恩茅斯的集会地不过数英里之遥,而且政府在当地的多数票占了将近两万张,因此首相决定在党派大会周举行补选。有人建议不要这样做,但他认为总的来说这还是值得冒险的。对会议的宣传会提供一个很好的选举活动背景,而且会有很多人因为安东尼爵士的逝世投出坚定的同情票(但这位爵士的代理人咕哝着抱怨了一句,说真正了解那个老混蛋的人可不会投同情票)。在会议现场工作的党派人手将离开几个小时,到最需要他们的拉票活动中去。等他们完成了任务,政府成功得到这一席位,首相可以在自己的党派会议演讲中亲自欢迎这位得胜的候选人,这样一来大家都会很满意(而且也省了一笔额外的宣传费)。计划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而,早上参加完拉票活动,一车车往回赶的会议工作人员们带回的报告却并不乐观,甚至有的还充满了抱怨。当然啦,这个席位还是能保得住,没人怀疑这一点,从战后起党派就一直稳坐这个位子。但科林格里奇所希望的那种一边倒的压倒性胜利却一天天悄然走远。
糟糕!这个星期将过得很艰难,党派高层们所计划的胜利庆祝与狂欢看来是无望了。
【十月十三日 星期三】
玛蒂醒来之后,发现头痛得厉害。她看着窗外,有一道长长的灰白云朵横架在天空中。海上正吹过一阵湿润的冷风,令海鸥上下翻飞,让她的窗户咔嗒作响。“这真是天堂里的又一天啊。”她自嘲地嘟囔了一声,把被子掀起来,甩到身后。
她没什么“忘恩负义”的理由。作为一家国家性大报纸的代表,她是有幸在总部酒店占得一屋栖身的少数几位记者之一。其他人则需要去更远的地方自己找住处,遇上下雨,等他们来到会议中心时,浑身已经湿透了。而玛蒂则成为“被选中的人”,住在这家酒店里,自由自在地和政客、党派官员们混在一起。这也是导致她头痛的原因之一。昨天晚上她有些太自由自在了,甚至有两位男士主动向她求欢。先是一名同事,过了很久之后则是一位内阁官员。玛蒂自然拒绝了他,而他很快忘记了这种尴尬,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位公关公司的年轻女士身上。两人往停车场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红酒绿之中。
玛蒂对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假正经。她和同事常常有意给政客们灌酒,而如果劝酒的气氛过于热烈,她们就得付出代价。酒吧里的政客一般有两个目标,要么一夜缠绵贪欢,要么中伤诽谤他人。这样一来,在酒吧中各种各样的偶遇就给玛蒂提供了收集流言蜚语的大好机会。最大的问题在于,第二天早上,她还处在宿醉状态时,稀里糊涂的脑袋能把多少信息整合到一起。她伸展了一下双腿,努力想让全身恢复流畅的血液循环,并试着做了几个健美操的动作。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发出痛苦的尖叫,这可不是什么克服宿醉的好方法。因此她换了种方式,打开窗户想透透气,结果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今天做的第二个糟糕决定。这家小旅馆修建在高高的悬崖顶上,是进行夏天日光浴的理想地点,但秋天的早上则浓云密布,海风呼啸。数秒之内,本来暖气过于充足的房间就变成了一个冰窖。因此,玛蒂想,应该先吃点早餐略略垫垫肚子,再做下一个决定。
她冲了澡,从浴室里晃悠悠地走出来,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喧哗嘈杂的脚步声。有人送东西来了。她赶紧围上一条浴巾,开了门。在门厅的地毯上堆着一摞摞晨报,这就是她即将开始的工作。她抱起来,漫不经心地往床上一扔。一份份报纸四散分开,让本来就凌乱褶皱的羽绒被显得更为烦乱。一张纸在空中哗啦啦地自由飞舞着,掉到了地上。她揉了揉眼睛,捡了起来,接着又揉了揉眼睛。眼前晨间的雾气逐渐驱散了,她清楚明白地看到刻在这张纸开头的白纸黑字:“第四十号民意研究调查,十月六日。”更突出的是另外两个字,用大写的粗体字强调着:“机密”。
她坐在床上,又揉了揉眼睛,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他们肯定没有随意地把这样的东西跟着《每日镜报》到处乱发吧,她胡思乱想着。她知道党派每周都会进行这样的民意研究调查,但发行的范围是非常有限的,仅限于内阁官员和少数几个党派高官。她在少数几个场合拿到过几份,但仅仅是因为里面有些好消息,党派想稍稍传播一下。不然的话,这些调查就被严格保密。两个问题立刻闯进玛蒂的脑海:一,最近的调查中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好消息呢?二,为什么送来的时候这文件被包得跟鳕鱼薯条一样随便?
她拿起调查读了下去,双手开始难以置信地颤抖。几周前得到百分之四十三投票,赢得大选的党派,现在只有百分之三十一的投票了。而反对党则上升到进步势头的百分之十四。这无异于天崩地裂,但更糟糕的还在后面。首相受欢迎程度的调查结果数字令人万分震惊。他的支持率和反对党新领袖的支持率差了十万八千里。科林格里奇的受欢迎程度大概和一只蛔虫差不多,支持率比声誉受挫时期的安东尼·艾登还低。
玛蒂重新裹紧了身上的浴巾,盘腿坐在床上。她已经明白这种绝密信息为何会到达自己手里了。这可谓是重磅炸弹,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点燃导火索。如果这种消息在党派会议期间爆炸开,那造成的损害绝对是灾难性的。这是一次有意的破坏,但也是一则绝佳的报道,这是属于她的报道,只要她确定自己是第一个得到这份报告的记者。
她抓起电话,迅速拨了个号码。
“什么事?”电话那头有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打着哈欠。
“您好,是普雷斯顿夫人吗?我是玛蒂·斯多林。不好意思打扰您睡觉了。格雷在吗?请帮我叫一下他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她的编辑接了电话。“有谁死了吗?”他劈头就问。
“什么?”
“有谁他妈的死了吗?不然你他妈的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干吗?”
“没谁死了,我是说……对不起。我忘了这是什么时间了。”
“去死。”
“但什么时间不重要,”她收回本想回敬的粗口,“我有个绝妙的新闻。”
“什么新闻?”
“我在送来的晨报里发现了这则新闻。”
“嗯,真让我安心啊。我们现在只比别人晚了一天而已嘛。”
“不,格雷。你听我说好吗?我拿到了党派最新的民意调查数字。简直太轰动了!”
“你是怎么拿到的?”
“就放在我门外的。”
“还跟礼物一样似的包起来了,是吧?”总编从未如此努力地想掩饰住讽刺的口吻,更别提是在大清早了。
“但真的令人难以相信,格雷。”
“肯定难以相信啊。所以是谁把这小礼物放在门外的呢,圣诞老人吗?”
“呃,这个,我不知道。”一丝疑惑终于潜入了她的声音当中。浴巾已经滑落了,玛蒂现在赤身裸体。她感觉上司正盯着自己。现在她是完完全全地清醒了。
“嗯,我觉得应该不是亨利·科林格里奇亲自放在那儿的吧。那你觉得是谁想泄露给你呢?”
玛蒂沉默了,这暴露了她的疑惑。
“我想你昨晚没有跟哪位同事寻欢作乐吧,啊?”
“格雷,那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啊?”
“这是个圈套,我无知的小姑娘啊。他们此时此刻说不定正坐在酒吧里,喝着以毒攻毒的解醉酒,大声嘲笑着你呢。我简直不忍心再说下去。”
“那你怎么知道呢?”
“我他妈的不知道。但问题在于,神力女超人啊,你他妈的也不知道啊!”
玛蒂那边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她想把滑下去的浴巾再提上来,结果没成功。接着她孤注一掷地对总编进行最后的说服,“你难道不想听听调查内容吗?”
“不想。你连调查从哪儿来都不知道。记住,看起来越是轰动,你被陷害的可能性就越大。这他妈就是一次恶作剧!”
“啪!”挂电话的声音在她耳朵里炸开来。就算她没有宿醉,这一声都够头痛上许久了。她脑子里已经成型的头版大标题渐渐消散在清晨灰蒙蒙的浓雾中。这次宿醉比之前难受何止百万倍。她需要来一杯黑咖啡,万分需要。她自己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笑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像这样一丝不挂,还是头一遭。
第十六章
〔在沙子里画一条线有什么意义呢?不知不觉中,罡风刮来,你又回到了起点。〕
玛蒂一边走下旅店宽大的楼梯,走向吃早饭的餐厅,一边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咒骂着总编。时间还早,只有几个极富工作热情的人已经来了。她独自选了张桌子坐下,对天祈祷别有人来打扰她。她需要一点时间从刚才的打击和不舒服的感觉中恢复过来。她把自己隐藏在一个凹陷的角落,拿一份快报遮住脸,希望大家以为自己在努力工作,而不是克服宿醉的不适感。
第一杯咖啡的效果就像打水漂那样微乎其微。第二杯起了点作用,至少稍微起了。那种攫紧整个心灵的沮丧和颓废慢慢消散,她开始注意到周遭的其他事情。她的目光在这间小小的维多利亚式房间中搜寻。一个远远的角落中,另一个政治新闻记者正在和一位官员亲密交谈。还有一位党内高层和几个人共进早餐,包括他的妻子、一位新闻评论员、一个来自某份星期日报纸的编辑和另外两个玛蒂似曾相识但暂时叫不出名字的人。邻桌有个年轻人,她肯定自己不认识。他的坐姿和玛蒂差不多,都有种希望餐厅里的人看不见自己的态度。他身边的椅子上堆着一摞报纸和几个文件夹,看上去有点邋遢学者的味道。她得出的结论是,这应该是个党派研究员。并不是因为她的脑子已经清醒得开始高速运转了,而是因为在他桌上挨挨挤挤的茶和吐司之间,摆着一个文件夹,上面有个很大的党派标志,标志下面是“K.J.斯宾塞”这个名字。
随着咖啡因稳定地发挥着作用,职业的本能逐渐回到她身上,她把手伸进随身常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份党派内部的通讯录。这份通讯录不知是何时她向谁讨来的或是偷来的,她也记不大清楚了。
“凯文·斯宾塞,分机号371,民意调查部。”
她重新看了一眼文件夹上的名字,试图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扎稳打。她经历的糟糕事情已经太多了,可不想傻到把事情再搞砸了。至少在午饭前最好别再闹出什么笑话来。总编的冷嘲热讽让她对泄露给自己的那份民意调查数据没有了信心,但她还是拼命想挽狂澜于既倒。也许她能拼一把,打探出真实的数据。正当此时,她和那人的目光相遇了。
“凯文·斯宾塞,对吧?在党派总部工作?我是《每日纪事报》的玛蒂·斯多林。”
“哦,我知道你是谁。”他有些慌张地回答道,但被认出来他还是很高兴的。
“能和你一起喝杯咖啡吗,凯文?”她问道,没等对方回答,就来到他的桌前。
凯文·斯宾塞三十二岁,但看起来略显老相。他是未婚人士,一直为党派这个庞大机器卖命,年薪是少得可怜的一万零两百英镑(没有补贴)。他很腼腆,戴着一副眼镜,行动笨拙,有时候有点咋咋呼呼,完全不知道和一位年轻女士共进早餐应该如何得体地表现。玛蒂跟他握了握手并报以微笑,很快他就滔滔不绝地详细解释起选举期间他要为首相和党派的战术委员会提供的常规性报告了。
“整个选举活动期间,他们都宣称自己几乎没有在意民意调查,”她带着些刺探的口吻说道,“他们说唯一重要的调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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