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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我们有限的今生

_4 刘墉 (当代)
他们不去,因为舍不下前生的种种。他们或是因为厉死而心有不甘,或是因为世间的情缘未了,而放心不下,据说刑场和发生大灾难的地方,常闹鬼,会不会就因为那些死去的人,都不愿前往下一生投胎,而在这阴阳界之间,造成许多骚动?
"人那!就是由"肉身"和"灵子"结合成的。"一位研究灵魂学的朋友和我说:"人死了以后,灵子可能暂时留在肉体中,拒绝离开,直到亲人出现、心愿已了,或是身体朽坏得再也待不下去,才不得不走。起先还在旧时的躯壳和世间的宅院中留连,最好终于离开,漂流于天地之间。这时候,如果有卵子、精子结合,在结合受孕的一刹那,周围的灵子感应,就会向那里聚集。谁在世间德行好、功力高,谁就愈能进驻高层次的肉身,开始他的下一生。"
从他的道理往下想,如果灵子能既不眷恋娑婆世界,又不汲汲于奔向下一生,而能把自己的胸怀阔大,充塞于宇宙之间,跟星辰结为一体,既无我、也无彼,既是我、也是彼,不就到达佛的境界了吗?
想到这儿,又觉得自己变成"道家"。或成了赤壁下的苏东坡,他所说的"物与我皆无尽也",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正苦思不解,打开电影,看见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接受访问,突然有一种感触:
那妇人两手摸着肚子,得意地笑着:
"圣母生下耶稣,她拥有的是"圣体"。而我,虽然只能生个普通孩子,但我这肚子何尝不是"圣体"?上帝赐予生命,但是通过母亲的肚子。我的肚子虽然很上,但是想想。它能由无到有,生出个孩子,带来以后的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我这肚子,就是孩子的世界,就是一个小小的宇宙……"
自从看了这段访问,每次,见到怀孕的妇人,我就想:
那是个带着小宇宙、小世界的人。有一天,我死了,我要去大大的宇宙,还是我这样一个小小得宇宙呢?
抑或,我会舍不得今生的这个"房子",眼看着房子倒了,成为一堆灰烬。还是留连在废墟之上,等待我妻子的最后一声呼唤?
【今生有憾】
希望你带着爸爸妈妈年轻的梦想,
扬帆到你想去的地方,
但是要早,趁着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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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的胆量

三十年前,听一位回台的大哥哥说:
"美国的橘子汁,好纯!好浓!一点水也没有加。当我第一次喝的时候,每喝一口,都觉得自己自己变强壮了些。"
十六年前,我自己到了美国,一位女同学说:
"天冷空气干,擦点保养乳液,这里的又好又便宜,擦上去,心里都舒服,觉得一下子年轻好几岁。"
以后几年,我就常寄乳液回台湾。起初很受欢迎,只是这几年变了,经济起飞,海外有的东西,台湾处处买得着。
倒是每次有台湾朋友,到我的乡居。常没进门,就仰着脸、深深呼:
"你这里真好,空气多干净啊!比溪头都清新。吸两口,就觉得能多活几年!"

二十年前,在中视当记者,听说七星山下了雪,一群同事挤满一车,冲上去"采访"雪。
采访完,还带了一包下山。灰灰白白加上草叶和泥巴,冲进家门,先喊儿子……
"快来看!真正的雪!"
十三年前,太太带着老母和儿子,来到纽约。
不久之后,下了第一场雪,只是稀稀疏疏的小雪片,儿子却跑到外面又叫又跳:
"雪!雪!好可爱的雪!"
今年,纽约下了几十年来最多的雪。
旧历新年,儿子赶回家守岁,也赶上了最大的一场雪。
半夜,雪停了,怕再结成冰,不得不立刻出去铲。儿子一边铲一边喊:
"为什么住在这个鬼地方?下这么多雪!"

"我希望将来能有钱!"大学四年级,新婚的妻子对我说。
她说得很轻松,听在我心里,很重。
然后,我毕了业,教了书、主持节目、当了记者、出了书、展了画,有了些钱。
"钱要存着。"妻说:"把分期付款还清了,把孩子的教育费存够了,把应急和养老的钱准备了。希望有生之年,我们能去一趟欧洲,玩过欧洲,死都心安了!"
去年秋天,我对妻说:
"你前一阵的工作,不是忙完了吗?我们参加旅行团,去一趟欧洲吧!"
我立刻报了名,不过十二天的西欧之旅。
临行,妻突然变得不安,为小事跟儿子大吵一顿,突然打电话给旅行社:
"我们不去了!"
"为什么要变封?什么都安排好了!"我不解地问:"去欧洲不是你的梦想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心里不安有点怕,怕离开家……"
(我们还是去了,只是十二天,打了十通电话回家。)

小时候,家旁边有条河。河边长着红蓼和野姜花,我常抓着姜花,把手伸得远远地,放下我的小纸船。
水流很快就把小船荡开。我也赶紧跑回岸上,踮着脚、伸着脖子,看我的小船飘向远方。
二十年后,我到了美国南卡罗莱纳州,常跟当地艺术家,夜里开着小船出游。
湖很大,四周有草地也有森林。用电筒往森林里照,能看见一双双闪亮的眼睛。
那时,我常想,开船比开车容易太多了,路又大又没有红绿灯,将来我也一定要买条船。
四年前,搬到了长岛,就住在海湾旁边,地产掮客指着两百公尺的码头说:
"你把船停在院子里,要开的时候,就推进水里,连"停泊费"都省了!"
我没买船,倒是常带女儿到码头上散步。
有个长长的木桥,通向水里一座浮动的停泊站,许多空船靠在那儿。
"要不要坐船?"我把女儿抱起来,放在别人的船上。
"这怎么算坐船?"女儿说:"船又没动!"
"船在动啊!水在动,船也动!"
"远远那是什么桥?"女儿指着问。
"是白石大桥!"
"过了桥是什么?"
"是布朗克斯达海湾。"
"过了大海湾呢?"
"就是大海了。"
女儿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我将来要买一条船,开过大桥、开过海湾,到大海!"
"好极了!所以爸爸给你取名叫小帆,希望你带着妈妈年轻的梦想,扬帆到你想去的地方。"我拍拍她:"但是要早,趁着年轻!"

从年轻到年老,多少理想实现了!多少美梦破碎了!多少豪情消逝了!
我们可能实现年轻的梦,只是找不回那个年轻的自己、年轻的情怀、年轻的时代,以及年轻时做梦的胆量!
【今生有憾】
莫名其妙,突然死了,
真有那么好吗?
要是我,我宁可慢慢死。
只有"慢死",
才能把未了的事情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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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快与慢

常听老人家说:
"看谁谁谁死得多痛快!上床还好好的,做着梦,就死了!"
"瞧!某人死得真干净!躺在浴缸里洗澡,半天没起来,死了!"
"还是某人死得过瘾!打麻将打了一辈子,坐在牌桌上,一个"自摸"大笑三声,溜下椅子,死了!笑着死的!"
听这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快死"之妙,我心里都觉得怪怪地。
莫名其妙,突然死了,真有那么好吗?
要是我,就宁可慢慢死,只有"慢死",才能把未了的事情办完,或一一交代清楚。怎么能手一撒,半字不留,只留下一堆问号和叹号就死了呢?那么自私,图自己没有痛苦,却留给生者许多困难。
当然,也就有老人家提出反驳说:
"笑话!一下就死了,才是你们年轻人的福气!难道你希望老的躺在床上,一拖好几年,让你们送汤送药、抓屎抓尿?我才不干呢!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宁愿一下死了,你们还会舍得不得,掉点眼泪!"
每晚经过老母卧室,便听她在床前跪着祈祷:"上帝啊!你要是接我去,就快!别拖!"
白天,也常见她坐在一角撕东西,把一些旧信、旧照片,全撕了。
有一天,看见她撕我逝去老爸的照片,我过去阻止,老人家哼了一声:
"留着干什么?看了三十六年,也没看活了,愈看他愈年轻,反正快见面了。至于信!我总也有些自己的秘密吧!留着干嘛?死了让你们看,搞不好还骂我?"
才知道,这八十七岁的老人,虽然硬朗,却总是心理准备着"蒙主宠召"。

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位空中小姐,也从来不留信,她在香港和台北都有房子。每次离开,总把东西理得整整齐齐。
"如果不幸,掉下去了。人家来收拾,走进门,这么整齐干净,多简单!多有面子!何必留一大堆情书、留一大堆闲言?"
显然,她对于死,也常有心理准备。
问题是,现代人,出门开车、坐飞机,车子的出事率不比飞机来的低,速度愈来愈快、交通愈来愈乱,岂不是人人都该随时对于"身后",有个心理准备吗?
一位推销人寿险的朋友说得好:
"死,可悲!死得不明不白,更可悲!一下子死了,对自己的家人、孩子没个交代,让一家陷入困境,就算死了,又能心安吗?"
另一位学佛的朋友,说得更有理:
""平安往生",就是死了之后,无牵无挂,能平平安安地去!"
于是我想,那些厉死的人,往往冤魂不去,或许就是因为死得"不平安",有太多的冤情与牵挂,不愿意就这么走。进一步想,我认为对女子的牵挂,恐怕比对冤情的怨恨,更使得人不能"平安往生"。
许多被医生宣布死亡又复生的人,不就因为舍不下世间未成年的孩子,毅然拒绝"神光"的召唤,而回到世间的躯壳吗?(居美国心理学家瑞模第的研究报告)
因此,当我去年和妻欧洲之前,特别找了律师来家里,又请邻居作"见证人",立了遗嘱。
那一天,正巧是中秋节。
老母看一堆人进进出出,还以为是请来过节。等知道是立遗嘱,则一个劲地骂:
"年纪轻轻,哪儿有那么容易死?大过节的,立什么遗嘱?"
她这话,倒有几分理。
一个医生朋友对我说:
"保险公司其实也接老人家的医疗险,你别以为他们是存一念之仁,明知老人家多病,还接。其实啊!他们多半只保"住院",而高龄的老人家住院拖不了多久。反而是年轻人,病虽重,却能硬拖好几年,把保险公司拖垮!"
怪不得年轻人比较不急着立遗嘱,因为只当是意外。拖的那段时间,就能安排后事。

想起我的干姐姐,死前两年,作我秘书,每天笑声不断、效率很高。下班之后还常陪丈夫出去应酬。
有一阵,效率差了,早上总迟到,说是去打点滴。
问她什么毛病,都说小感冒,很快就会好。却见她日益消瘦、面色发黄。
我偷偷跑去打点滴的诊所。医生说:"肝有毛病,早叫她去大医院查,她偏不去。只靠打点滴,撑着去上班。"
把她硬拖去医院,就没能再出来。据邻床的病人说,她常偷偷掉眼泪,说自己不久了。
只是我去,她依然挺着胀满腹水的肚子下床,跟我谈笑。
再过两礼拜的一个深夜,她去了,没留下一句话。
"她死得太快了!自己没想到,来不及交代后事。"我的老母一边擦眼泪,一面说:"她不是病死的,是笨死的!谁会这么笨?得了肝病,到死才知道。"
前两天,接到干姐亲人的来电,我转述了老母的话。
"文明都错了!"电话那头说:"你知道吗?我后来查出,她一直在看一位大医院的大夫,那大夫拿出她的病历,居然有厚厚一落……"
放下电话,我独坐良久。
想起干姐姐生前的笑貌,即使我要在她家休息,还是坚持上班,甚至求我的样子。
她很富有,不需要工作。
她早知有病,和她母亲同样的病,根本应该静养。但是,她选择了她选择的,连丈夫都不知道。
她是突然死去,还是慢慢离开的呢?
突然得让我们难以接受,突然得让我们骂她笨。
她却比谁都"清楚"!
莫负今生
【莫负今生】
我的歌,成为你的歌,
甚至成为大家的歌,
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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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一首歌

常在心里哼歌,没真哼出来,身边的人却突然唱出那首歌。
是因为不知觉中哼出声音,被对方听到了?还是因为心里在哼,使呼吸的节拍也随着变化,那呼吸感染了对方、产生了共鸣?抑或是第六感,一种音乐心灵的沟通?
当然沟通的必定是双方都熟悉的曲子。如果我心中哼的那首歌,只是我自己新作的曲子,对方绝对不可能感受到。除非,我哼了出来,一遍又一遍的哼,让他听熟了,由我的歌,成为他的歌。
歌好像食物,有些食物,譬如烤肉,没什么国家地区的差异,走到世界的任何角落,碰到烤肉,都觉得好吃。又有些食物,像中国的皮蛋、臭豆腐,就不是每个民族都能欣赏。除非,他忍着呕,一遍又一遍地试,终于能吃出味道,而且乐此不疲。
可不是吗?好多曲子,譬如"蓝色多瑙河",谁听,即使是第一次,都觉得美。又有些曲子,初闻,简直是虐待。连电视剧主题曲都常如此,乍听不怎么样,只是每天到时候,左邻右舍,强迫收听,久而久之,居然不知觉中,也跟着哼了起来。

小时候读过个历史故事。有位贤臣知道广东闹灾荒,很想请奏圣上,让广东免"缴粮纳税",却又怕皇帝不答应。于是每次在陪皇帝下棋的时候,一面搁棋子,一面口里唱到:"锵!锵!锵!广东免解粮。"
棋下久了,有一天皇帝也举着棋子唱到:"锵!锵!锵!广东免解粮。"
那臣子赶快跪下谢恩,所谓"君无戏言",这附和一唱,居然成了圣旨,收不回了。可见,即使一两句,不成调的调子,唱久了,哼熟了,也能传染给别人,成为别人心中的曲调。
我的歌,成为你的歌,甚至成为大家的歌,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件事啊!
有时候听演唱会,前奏刚开始,还没唱,就轰起一片掌声。
道理很简单,大家已经知道要唱什么歌,没等演唱的人开口,下面的人,心里早开始唱了!
然后,当演唱的人真开口,更有着排山倒海,一呼百应的感觉,千万颗心突然因为一首歌,结合在一块。一起哼、一起摇摆,甚至,一起舞蹈。
在美国看电视,常拔到南美洲西班牙裔的频道,便被吸引。吸引我的不一定是歌曲,而是那伟大的场面。广场上一个高台,四周已看不出是人群,而像是万顷的麦田,在风里摇摆。当镜头转为特写,看群众脸上洋溢的欢乐、随着乐曲陶醉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感动。那些国家的生活水准远比我们差,还有着连年的战争。可是,当乐声响起、万人齐唱,他们比谁都忘情、都快乐!
妙的是,当我细听他们的歌,却可能是美国人的曲子、法国人的曲子。或者,他们敌人的曲子。只是,当他们唱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他自己"心中的歌"。

谁说自己的歌一定要自己唱?谁又敢讲自己作的歌,一定自己唱最好听呢?
我就好几次看见"作曲者"跟"演唱者"一起唱,怎么听,他"自己"唱得都不如"另外一个人"好。多可爱啊!自己有灵感,作出的曲子,本来应该自己最了解、最感动,却交给别人,甚至是千万里外,不认识的人演唱,反而唱得更深入、更感人。那曲调已经不止是曲调,而像一条船,载着歌者的情怀,到他想去的地方。
有一次开车在路上,看见个以前教过的女学生,一面走,一面唱,两只手还比来比去。就停下车,问她要不要顺道搭一程。
她上车,我问:"你好像在唱歌,什么歌?这么有意思?"
"我唱一首太阳歌!"女学生笑道:"今天太阳好好,我很高兴,所以唱太阳歌。"
"太阳歌?我没听过,唱给我听听!"
"好啊!"她大声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生日歌嘛!"我说。
"这也是太阳歌啊!"学生笑得真如一个太阳:"每一次,我很高兴。考试考得好、男朋友对我好、爸爸给我很多零花钱、妈妈送我她用不完的化妆品,我就会唱这首歌。"说着,又大声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从那天起,每一次我很快乐,我也唱"祝你生日快乐"。每一次听到别人唱这首歌,我都想:
他一定很快乐!
【莫负今生】
做母亲的,常犯的最大错误,
就是舍不得孩子离开,
又希望孩子能像妈妈爱他一样,
回头爱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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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孩子飞吧!

多年前,看过一部报到蜘蛛的生物影片:
蜘蛛妈妈产下一团卵,每天绕来绕去地守护着,小蜘蛛孵化了,在母亲的四周跌跌撞撞地攀爬,好像刚学走路的孩子。
蜘蛛妈妈更是忙了,忙着把各种猎物咀嚼为碎末,喂养初生的孩子。孩子逐渐长大,突然一阵强风吹过,小蜘蛛都被吹了起来,居然牵着一根根丝,飘离了母亲的网。
多壮观的画面哪!不计其数的小蜘蛛,像雨丝一样,又仿佛乘着降落伞,在空中飞扬。然后,丝断了,纷纷飘向远方。
蜘蛛妈妈依然停在网中央,似乎一点也不慌乱,也完全没有设法阻拦,静静地看着自己孩子离开。
这画面常在我脑海浮现,觉得好遗憾、好残忍,我常想,那蜘蛛妈妈如果有情,会不会伤心?

自从儿子上大学,起初还俩个星期回家一趟,就算不回来,也总打电话。只是,回来的次数愈来愈少,电话也稀疏了。
"打电话去吧!看看他最近怎么样了!"我对妻说。
"要打自己打!他不打给我,我为什么要打给他?"妻没好气地说。
可是当我打过去时,妻正在浴室洗脸,电话一通,她的水声就停了,等我挂上电话,水声便又响起。
总是这样,我催她打,她要我打。原因很简单,生怕电话拨过去,听到的是录音,留话之后,便满心焦虑,彻夜难眠。
夜里三点,她会突然翻过身:
"儿子怎么还没回宿舍?"
大学毕业之后,我在台北的成功高中教过一年书,每天放学,都要经过长安东路的华山火车站回家。
车站上有个高高的天桥,许多孩子在上面放风筝。
有一天路过,暮色已经浓了,只剩一个孩子放风筝,孩子的母亲则在桥下又喊又骂地催孩子回家。
只见那孩子一面收线,一面对着天上的风筝,自言自语地说:"回家!回家!孩没飞远,就把你拉回家!"
才说着,线突然断了,孩子吓一跳,看着飞掉的风筝,大哭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想到这一幕。只是觉得自己成为那个孩子,我儿子却成了那只风筝。

有个五十多岁的朋友,事业不顺,却养了四个孩子;因为孩子年龄隔得近,他太太不得不留在家里,经济就更困窘了。这两年,总算包袱轻些,只是才一转眼,四个子女全跑了,住校的住校、结婚的结婚。
大概因为更年期,那做母亲的情绪很不稳,总是坐在家里,对着空空的房间掉眼泪。
某日,朋友聚会,有个很会算命,这失意的母亲也怯生生地过去。
"你这相很好,年轻时稍苦,但是中运、老运都好!"算命的才瞄一眼就说。
"笑话!我的中运、老运好?倒霉还来不及呢!"朋友的妻子瞪大眼睛:"你知道吗?我的四个孩子,朝不保夕地累到今天,孩子全跑了,你却说我好?"
"当然好!"算命的笑了起来:"古人说'多福、多寿、多子'是'三多',你孩子多,年轻时候操劳,人胖不起来,胆固醇也高不上去,练就健康的身体,一定'多寿'。再过几年,孩子有成,东边住住、西边玩玩,真是左右逢源、福气多多。'三多'你全有了,还说命不好吗?"
做母亲的,常犯的最大错误,就是舍不得孩子离开,又希望孩子能像妈妈爱他一样,回头爱妈妈。
这是因为她不能认知,孩子对母亲和母亲对孩子的爱,是不同的。
做母亲的人,从怀孕的第一天,就渐渐有了感觉。呕吐、胎动,最后是阵痛、破水、分娩,她是每一刻都"经验"的。尤其是生产的一刻,声嘶力竭、身体被割裂、面孔胀成猪肝色,所有的美丽与丰采全不见了,只为"把自己的骨肉生下来"。
问题是,又有哪个人能记得在母亲的肚子里成长,以及经过产道时,母亲的痛苦呢?所以,孩子对母亲的爱,是后来在被养育的时候才培养的。
更重要的是,孩子又要去做别人的父母,去经历自己的阵痛与艰辛,他们从出生那一天,就已经走向独立。

在《欢喜城》(City of Joy)电源里,一位半生辛劳,最后为女儿凑足嫁妆的父亲,对自己的女儿说得好:
"你从不属于我,上天把你给了我,直到你结婚为止,继续那'生命之轮'!"
我常想到那蜘蛛妈妈,静静地,看自己的宝宝乘风而去。
我想,我们都该向它学习!
【莫负今生】
她有了新名字、新护照,
甚至新的"历史"。
她必须假装自己死了,
忘掉自己的亲人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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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我是谁

一个终年劳碌的朋友,突然说要去巴黎度假。
"你只怕忙得连附近的公园,都没走过两趟,又何必跑到巴黎去呢?"我说。
朋友一笑:"说穿了!到巴黎哪里是玩?根本就是休息。往旅馆床上一躲,没有电话、没有约会,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似地。"
他的话,使我想起报上常见的一个汽车旅馆广告--
"找那么一天,把孩子交给保姆,把自己交给自己,夫妻俩到文明旅馆,好好打打球、游游泳、恋爱恋爱,再度一个蜜月……"
那旅馆离市区不过半小时,不是等于在自己家旁边度假吗?
唯一不同的,应该是暂时隔绝了家庭和事业的干扰,也可以说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把身体让给别人
对于这一点,我有个朋友就更高明了。
他说:"每当我处在极端焦虑的情况下,会突然告诉自己:'好!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你!你没了家,也没了事业,你只是一个一无关系,也一无所有的人!'然后,如果走在街上,我会看看橱窗,坐在路边晒晒太阳;如果在办公室,我就跑到阳台,发发呆。只要一下下,又回头,成了原来的我。可是那一下下,只要你真正忘了自己,就好像能重新做人,轻松了许多。"
母亲刚到美国的时候,曾经去一个教堂做礼拜。
那是个追求"圣灵充满"的教会,许多人能在祷告中,突然被所谓的"圣灵"充满身体,说出一些令人难懂的方言。
据说有些"方言"被分析出来,竟是千百年前的古语。于是有人猜,必是古代的"灵"附入了现代人的身体,像是《第六感生死恋》电影当中,借着另一个的身体说话。
我母亲从来没有"圣灵充满"的经验,但是她的老朋友,有一次至于"被充满"之后,对她说:
"那感觉好极了,像是把身体一下子让给别人,由别人来管,觉得好轻松,好轻松!"
◎灵魂出窍的滋味
这也使我想起,美国心理学家瑞蒙模第 Raymond A.Moody 在《死后的世界(Life After Life)》这本书里,描述曾经被医生宣布为死亡,后来又奇迹般复生的人,所说的共同经验:
"我发现自己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一条又长又黑的隧道。然后,发觉自己居然离开了肉体。"
突然,一个从未见过的、温馨慈祥的"神光"出现,告诉我死期还没到,必须再回原来的肉体。
"我多么不希望回去,因为离开自己身体的感觉太好了……"
几乎每个曾经所谓"灵魂出窍"的人,都说那是轻松而美好的。怪不得古人说身体是个"臭皮囊",它不像鸟能飞、鱼能潜,也远不如许多动物跑得快、跳得高,偏偏要吃药喝,还有七情六欲。住在里面,真是个累赘。
◎从地面消失
这倒令我想起庄子的"坐忘",即忘掉了人世间的"仁义礼乐",又忘掉了自己的"形体心智",既不觉得有身体,也不觉得有天地,所以达到无所不通、逍遥自在的境界。
据说曾经"坐忘"的人,也有无比轻松的感觉,好像把身体的大包袱和人世的小包袱,都一下子抛开了。功力更高的,甚至能随着自己的意念,神游千里之外。真正做到"闭门家中'坐',能知天下事"。
只是我想,坐忘的毕竟是自己,没有自己的身体在"坐",又如何达到"坐忘"的境界呢?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脱不开自己,也还是要用自己的臭皮囊做标本。
与"圣灵充满"、"灵魂出窍"和"坐忘"相比,有位爱潜水的朋友,说的就写实多了。
"当你穿上潜水衣,背上氧气筒,双脚的蛙鞋一蹬,进入一片蓝色的世界,号安静、好安静!又像是有一种天然的音乐,从四周包围着你,各色的鱼在游、水草在摇,海面与海底的光彩一起在闪。"他陶醉地说:"想想看!你潜水的几十分钟,从地球表面完全消失了。把什么地上的愤怒全忘了,多轻松啊!"
问题是,当他回到地面,回到现实的"我"的时候,会不会更沉重呢?起码,在水里轻松的潜水装备,出了水面,就成为沉重的负担。
◎忘了自己的亲人
也有些人在经过重大的伤害之后,会突然忘掉过去,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亲人、职业,却不会忘记过去学到的知识和语言。
如果没能被亲人发现,他就必须重新开始生活,找全新的工作、朋友和爱人。
只是,当有一天,他突然恢复了记忆,到底应该认同前一个自己,还是后一个自己?应该留在新恋人的身边,还是回到旧情的世界?
倒是我一位同事的母亲,因为年老遗忘来得干脆。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先忘了朋友,再忘了亲戚,最后连老伴也忘记了。经常盯着自己的丈夫看,半天之后问:"你是谁?你在我家干什么?"
她唯一没忘的,是自己的孩子。
"看到我,就好像看到全世界!"她的女儿说:"我老娘活得比谁都健康,因为她把好的、坏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全忘了!"
◎不得不遗忘
最痛苦的,应该是明明不能遗忘,却不得不遗忘的人了。
曾看过一部叫作《妮吉塔(Nikita)》的欧洲电影,女主角在枪杀警察之后被判死刑,情报机构机构假装执行,用空棺材举行了葬礼,却偷偷让她"复生"。
她有了新名字、新护照,甚至新"历史"。
她必须假装自己死了,忘掉自己的亲人和过去,专为情报机关执行秘密任务。
电影的结局,是她有了新的恋人,并在执行一项艰苦任务之后,被情报机关"放行"。
从此,她是一个自由人,一个自由的新人!
只是,萦回在我脑海的,是她真能忘掉自己的父母、亲人吗?当我们明明活在这个世界,活在距亲人不远的地方,却终身不能再与他们接触的时候,会是多么痛苦?
◎真实生命,只有一个
最近在美国,有个反越战士杀了警察的激进分子,逃往二十三年之后,居然出面投案了。
二十三年间,她隐姓埋名,成为俄勒冈州两家餐厅的老板,并在社区学院教课。
更重要的是,她结了婚,而且有了孩子。
一直到投案的两个月前,她才告诉丈夫、儿子,自己的过去。
当记者问她,为什么在联邦调查局已经把她从要犯名单上删除之后,她却要出面投案?
她可以就这样快快乐乐过一生啊!
"我要为那位警察的死负责,我一直深感内疚。"这位参管女老板说:"过去,我忘掉自己,面对的生活;今天,我回到自己,面对的是生命!"
我们一生,可以因为逃避、因为遗忘,而有许多面貌、许多生活。
但是,只有一个真真实实的生命!
【莫负今生】
每次坐飞机缓缓升空,
都觉得开始面对一片没有隐私、
没有喧闹、没有国界、没有差异的
可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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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飞翔

以前我很怕坐飞机,一上飞机就手心冒汗。但是这两年,我改了,不但不再怕,而且变得很喜爱。
过去最怕的起飞,现在成了过瘾的事。看街道渐斜、房子渐小,河川如带,不正是我飞翔的梦境吗?那不是坐飞机,而是"美梦成真"!
从空中看地面的感觉多好!?平常静止的山川,突然成为动的。河流像是一条缎带,一抖,抖出许多波折,再轻轻一扯,拉成直线。
山不再是高耸的,而有了爬行之姿。由平原上逐渐隆起,成了小丘、岗峦,再往高处去,有了明显的"棱线"。
那棱线是连续的,一线接着一线,俞连愈多,愈伸愈远。怪不得民间传说有"龙地"。从空中看,那山脉不正是一条扭转前进的龙吗?
斜阳下就更美了。向光的一侧山,可以是粉白、嫩绿;背光面的,则成了深黑。山影拉得很长,随着地势起伏而褶叠。有时候在大山背后,所有的小山都睡了,只一个山尖,侥幸地偷到一线光,岿然独立着,像是一座华表、一面碑碣。
川流和海洋,也因着斜阳而变换。恰好反射来的,是一片金光,金光下面是一闪一闪的浪花,浪花远处像鱼鳞。鱼鳞更远处,则是一抹无际的深蓝。
最爱看海上的船。只有看见船,才知道海的大、天的宽。才知道自己是由多么高的地方俯视。
看船,又要看船的头尾。看它的头指向哪里?看它尾巴后面,拖一道白白的浪花。于是,我可以猜,它是远行还是回家。
我也爱看地面的小车子,尤其是夜间,一条公路上,左右两线,一条亮着两串白灯,一条闪着两串红灯。白灯是车前的大灯,红灯是车后的安全灯。碰到堵车时,这红白两道光彩,能联绵几公里。好像一条引线,点亮满地的星海。

  当然万千风景中,最耐人寻味的还是建筑──那些人们用双手,在大地上制造的另一种景观。
杂乱的聚落、棋盘的街道,整齐的社区。从空中看,都一无隐瞒地呈现。我最喜欢看独门独院的社区,一条条弧形的小路,从干道上伸出来。小路的两边是房子,房子后面是一方方蔚蓝的游泳池。有时候还能看见小黑点子飞进那方蔚蓝,激起一小圈一小圈的白花。
无疑地,这是一种偷窥的行为。只是窥到的,与其说是人们的私生活,不如说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那是一个个小小的家,里面是家人、是亲情。

  有时候飞过城市,也能见到较大块的蔚蓝,那八成是属于运动场或学校。
我最爱看小学了。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我已经能一眼就认出哪个是小学。
长排的校舍围着一片绿,绿地上又绕着一圈土黄。土黄的一侧有个小灰方块。另一边有秋千、翘翘板和些说不出的小东西。
加上一群群花花绿绿的小点子,在上面转来转去,那一定是小学了。
虽然在万尺的高空,我也觉得听到孩子们嬉戏的笑声、叫声。觉得自己又回到小学、回到童年。
这两年坐了不少次飞机在福州飞翔。看黄土高原上万里的枯黄,和关中平原一眼望不尽的翠绿。
下面也有蓝蓝的小方块和黄赭色的圆圈圈。以及,一群群花花的点子。跟世界任何地方的小学,没有什么不同。
我常想,当波斯湾战争,美国战机飞到伊拉克上空投弹时,能不能分得出,下面的世界跟美国有什么不同?

  每次坐飞机缓缓升空,都觉得开始面对一片没有隐私、没有喧闹、没有国界、没有差异的可爱世界。
  都觉得人生就像是一场飞行的旅途。年轻时是起飞,要加满了油、加足了马力,一飞冲天。
冲得高的喷射机,能飞到云的上面,不论地下晴雨,总面对一片蓝天。冲不高的小飞机,只好在低处飞,虽然一会儿穿云、一会儿过雨,还容易遭遇闪电,却也跟大地最接近,最能看见下面的美景。
只是,不论飞多高,都得下降,再次经过不稳的气流、穿过浓云和烟雾。然后,大地近了,景物变得那么清晰,是我们一生拥抱的大地。
每个生命的飞行之旅,都会降落。有的坠下,爆成一团火球,引来无数的关注。有的是勉强迫降,经过许多波折与心颤。最多的则是那种几乎无感觉的着陆,平平稳稳,不知觉中,已经终止。
哪个最美?我不知道!
只知道生命的飞翔,不论平稳与否,都该是美妙的经验!
【莫负今生】
生命是可轻可重的,
轻在人皆有死,重在我正生,
而且要生存下去,
把该属于我的生命好好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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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长流

看伊朗名导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的《生生长流(And Life Goes On)》,电影里阿巴斯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伊朗灾区找个熟识的童星。
五万个生命,在这场地震中被夺去了!
一眼望去,是整片的废墟,和弯身在当中挖掘的人群。没有人哭号,因为每个人都是悲惨的受害者,不必向别人诉说,也无需听别人诉说。
倒是有一对地震前订婚的情侣,在断垣残壁间结了婚;他们原先邀请的亲友多半死了,"新房"前的花草依旧盛开。
"能结久早结吧,谁知道会不会跟着再来一次地震,让我们都送了命?"新郎说。
也见到旷野里成堆的难民、成片的营帐、成缕的炊烟。一个年轻人却在高处架电视天线,导演问:"你还有心情看电视吗?"
"我的亲朋好友都死了,我是很伤心,"年轻人苦笑:"可是活的人总要活下去啊!何况,世界足球大赛,几年才一次!"
电影中,导演继续开车,找那两个童星。山陡,车上不去,倒是有路人说:"看见过那两个孩子!"
"看不看见已不再重要,只要知道他们还活着,就好。"
电影就这样结束了,观众安静地离场,没有人落泪,也没有人笑。生命本来就是有哭有笑,也不必哭不必笑的。

想起沈从文的自传,写杀人、看人被杀,一群群人被串绑着出去杀头。人太多,杀不完,就掷笈,掷到免死的就自行走开;被掷中的也不哀号,乖乖接受死的命运。
生命如此卑微,卑微得只是日升日落、缘起缘灭之间,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生命也是可轻可重的,"轻"在人皆有死,"重"在我正生,而且要生存下去,把该属于我的生命好好活完。
如同沈从文说的:"应死的倒下,腐了烂了,让他完事。可以活的,就照分上派定的忧乐活下去。"
"分上派定的",多么平淡!多么悠然!

有位女同事的孩子将要出嫁,喜宴定了,礼堂安排了,请帖也发出了。婚礼前五天,准岳父却心脏病发,死了。
"我先生死了,怎么办?婚礼成了丧礼,究竟还要不要举行?"同事惶然无助地问办公室同事。
"当然结!"一个也丧夫不久的同事拍着她:"不要觉得孤独,我们会去,他也会去的!"
婚礼照常举行了。
牧师首先带领大家默哀,然后音乐奏起,玫瑰花瓣飞扬,一对新人在满堂宾客的祝福中出现。
没有人去想那才发生的悲剧,因为一对新人正在面前出现。死去的人似乎被淡忘,因为他的孩子正光彩地走入礼堂。
婚礼第二天,那女同事来上班,坐在椅子上,许久没说话,没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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