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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莫与流年错

_4 云思遥(当代)
  简悄不觉热泪盈眶,舌尖不住打转,半天终于唤道:“爸爸——”
  简父似乎轻微地松了口气,语声含笑:“你这倔丫头,爸爸费了这么多力气,可终于把你给找着了。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我,都好。”纵然心中再多委屈,临到嘴边却仍只有这三个字。
  “都几年了,这倔脾气还是不改,你的事爸爸都已经知道了,你这几年过得很难。”简父叹了口气,续道,“当年你要是告诉爸爸那三十万已经被人骗光了,爸爸也不会逼着你还给我。你也知道我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没去考虑你还了钱的后果。你妈妈去得早,我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很少跟你沟通,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宁可自己扛。对,爸爸当年是说过狠话气话伤了你,可哪有当真的女儿,不声不响地就离家出走?”
  简悄忍住夺眶的泪水,竭力平静地回:“我以为您不会原谅我了。”
  “父女间哪有隔夜的仇?你都这么大了,爸爸难道还能逼着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丫头啊,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在凯悦给你定了位置,我们父女好好地说说话,不管之前发生什么事,都让它一笔勾销好不好?”
  好,哪里不好呢?她只有一个爸爸,纵然当年他破口大骂,声称她丢尽他的脸面,永远没有她这个女儿,她到底也就剩下他这么一个至亲的人。
  匆匆梳洗,途中接到孙曼约她庆生的电话,得知她的行踪,狐疑地说:“你爸爸这时候找到你,你不觉得可疑?”
  简悄倒是一愣,散漫地笑笑:“有什么可疑的,怎么看,都应该是我去巴结他谋夺财产比较符合剧情需要。”
  “悄悄,我没有想贬低你爸爸的意思,但是你很明白你爸爸是个怎样的生意人。他要有心找你,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孙曼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简悄将头对准车窗外,压低了声音,有气无力地说:“算了,曼曼,他毕竟是我爸爸。”
  孙曼一声不吭就把电话挂断,简悄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这女人,脾气越发不得了了。
  到了包厢里,她阔别四年的父亲端坐着,向她微微一笑。
  她忽然觉得视力衰退得厉害,竟然没法看清楚那张面孔,只由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曼曼说他别有用心,可她不明白,有个别有用心的父亲也好过一无所有。
  “悄悄,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坐下,菜一会就上来,我都点了你爱吃的。你从小口味就不怎么换,现在应该跟从前差不多。”简鹤鸣愉快地招手,那表情丝毫没有多年未见的隔阂。
  简悄却有几分踌躇不定,迟疑地坐在他身边,轻声道:“爸爸。”
  “瘦了,不过漂亮了,倒也没有怎么大变。”简鹤鸣笑容可掬地打量她许久。
  他却看起来憔悴多了,简悄心中叹息。
  “你身体好吗?”憋了半天问出这么一句其实没多少营养的话。
  简鹤鸣直点头:“好,就是生意上烦心的事多,最近常有点小毛小病的。”
  简悄敏感地挑了挑眉梢,没有接他的话茬。“那要多注意保养。”
  简鹤鸣若无其事地笑笑,“也没什么要紧事,你要肯回来帮我,我就能松一口气了。”
  “爸你开玩笑,我对公司的事一窍不通。”简悄假笑了两声,言谈已没有最初那样从容。
  简鹤鸣正色望着她,目中蓄满慈爱的神情,亲切温柔地说:“你能,只要你回来,公司任何危机都能躲过去。”
  “你的意思?”简悄发现没法自欺欺人下去,只好硬着头皮问。
  简鹤鸣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直看得她慢慢收了最后一点喜悦的神色。
  “爸,你有什么事就直说,我没有足够的智商去思考话里面的曲曲折折。”
  简悄抚着额头,有点疼,她还是没有孙曼聪明,她还是对她的父亲太过期许。
  “你应该还记得钱冰。”简鹤鸣静静看了她一会,不动声色地扔出深水炸弹。
  简悄只觉头顶一阵嗡嗡的声响,天旋地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我记得。”她怎么能不记得,怎么能忘记?
  曾经并肩走过的日子那么短暂,却在她的生命里烙下永不能忘怀的痕迹。
  如果楚天屹是她的梦靥,那么钱冰就是她的劫。
  “前些日子他找到我,向我打听你的近况。当时我对你还有点生气,难免对他置之不理。结果几年不见他倒狠多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先是抢了公司好几个单子,连供货商那边都不肯提供原料给我们。公司现在的处境很难啊。”简鹤鸣眉头深锁,显是力不从心,“你也知道爸爸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你跟钱冰之间的事情爸爸知道的很少,想管也没法管,就留给你自己去跟他解决好不好?”
  “爸爸,如果不是他找到你,你还会不会想起我?”简悄静默了会,颤抖艰难地发问。
  音落,不由发出淡淡的自嘲。她其实还是有期待的,到现在她还不肯放弃天真的期待。
  简鹤鸣按住她的手掌,粗糙的触感令她一阵心酸。
  “悄悄,爸爸是真老了,曾经做错的事不是不后悔,只是拉不下脸。就当这是个机会,起码给我一点勇气见一见自己的女儿。”
  她没有力气去挣脱,闭上眼,忍住决堤的泪水。
  罢了,哪怕是陷阱,起码还有人愿意给她挖坑。她已经一无所有,难道还怕失去更多?
  她只是想有个人让她叫声爸爸,至于别的,她无从给,也无从要。
  “爸爸,对不起,我帮不了你的忙,我也不可能会见钱冰。不过你放心,他做事不会那么绝,点到即止是他一贯的原则。”
  “悄悄!”简鹤鸣眉间隐约有怒意闪烁,隐而不发。
  “我从四年前就发誓,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让我为他妥协,包括你。”
  她轻松地舒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笑着,“你看,懂得拒绝多好。”
  五月向来是结婚的旺季,所以这段时间办公室里的请帖似雪片般飞来。每天都听到有同僚哀悼自己荷包里的银子滋滋地往外冒。简悄真正与世隔绝很久,除了原本劲风的同事外很少收到请帖,因此内藏请帖的精美的淡紫色信封出现在她办公桌上着实让她感到意外。
  仲恬恬眼尖地看到,两根手指轻松地捻起来,自顾自地拆。“悄悄姐,你又得破财了。”
  简悄耸了耸肩膀,对她的举动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回应:“嗯,今天起每天咸菜下饭大概来得及凑足份子钱。”
  仲恬恬忍俊不禁,翻开请帖不由倒抽了口气。
  简悄正搜集资料,头也没抬,径直问:“怎么,吓着了?新郎太丑还是新娘太美貌?”
  “都不对。”仲恬恬把请帖举到她面前,还不忘瞅了眼照片上新郎亲吻新娘的完美画面,唉声叹气,“是新郎太帅,相比之下新娘虽然也算漂亮还真配不上他。人人都说楚天屹跟凌总是极品,那敢情是没有见到这位,才真的是祸国殃民。悄悄姐,新郎跟新娘哪个是你朋友?跟我掰一掰他们的罗曼史嘛,让我知道新娘是怎么泡上这种顶级帅哥的,我好吸取经验。”
  好半天没有听到简悄的回答,仲恬恬不解地凑近她的脸,见她神情呆滞,微启的唇些微颤动。那目光深深锁住新郎英俊得没有瑕疵的脸庞,竟是一瞬不眨。
  “悄悄姐,看呆了啊。”仲恬恬拍着她的肩膀,“虽说真的从没见过比这位更好看的男人,可好歹你遇到的优质帅哥不少了,也不至于让你傻了眼。”
  简悄如梦初醒,眼睛像是被刺痛般通红,胸口蔓延着一股刀搅般的疼,一时难以呼吸。
  “这封喜帖哪来的?”她忽然使了全身的力,扯下那封喜帖,仲恬恬猝不及防,慌忙地回:“我不知道,总是邮局或快递寄来的,那不有地址吗?”
  经她提醒,简悄忙察看地址栏,却空白无物。
  仲恬恬缩了缩肩膀,小心翼翼地问:“悄悄姐,你怎么了?”
  简悄长长吐了口气,令自己的心跳平复许多,“没事,失散很久的朋友,没想到会收到她的喜帖,没想到她还会查到我的地址。”
  三年了,她竟还不肯饶过她?定要她亲眼见证她的幸福?
  “钱冰,万黎晓。咦,新娘的名字很特别哦,而且看着还有点眼熟。”仲恬恬揉揉鼻子,“好奇怪,难道我见过她?”
  简悄有如五雷轰顶,两张神情气质有点相似的脸庞顷刻间重叠,生出太多的回忆。
  她微微冷笑,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就是他出现在她面前的真正原因。
  第十七章
  人一生总有一些是你明知不应该却也任性妄为去做的事。
  那些事时过境迁往往会教人悔不当初,而在当时却是执着地义无反顾。
  血淋淋的教训,饶是谁都躲不过。
  那封装帧精美的喜帖已被简悄揉捏得不成形状,基本上她相信万黎晓不会乐意她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作为最直白的提醒自己不愉快回忆的武器。
  可是那样俊朗的眉眼,那永远微笑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完美脸庞什么时候起她竟然没有办法回忆?她曾依偎那宽阔的胸膛哭泣,她曾因他的柔语宽慰而温暖,她曾因他而有了重新生活的勇气,也曾因为他山穷水尽,连稀薄的希望都看不到。
  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哪怕仅仅是一张照片,一个静止的表情。
  站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上,心却像被洗劫一空般,空空荡荡的。耳边喧闹的声响再不能留下丝毫的痕迹。
  简悄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浑然不觉不远处有辆黑色的车以龟速跟在她身后。
  最终停在一间温暖明亮的咖啡厅前,名字叫听语。
  说是咖啡厅也不尽然。
  如果说别的咖啡厅卖的是咖啡和茶点,那么这里出售的是老板娘的时间。
  简悄曾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那个女人,举手投足间有股淡定宁和的自若气息,那是岁月缓缓沉淀下的圆融通达,那是尘埃不染的智慧明媚。
  她欣赏那样的光华,足能使红尘里渐渐迷失的心找回最初的温暖坚定。
  坐下来胡乱点了餐,一个人安安静静听着音乐,看着孔静殊与人倾谈时柔美的侧脸。
  很多时候突如其来的镇痛只是下意识地应激,再不能代表全部。
  吃完东西索性坐在吧台区,孔静殊结束长谈后回到吧台开始调酒。没有华丽的动作,行云流水般的轻柔优雅,看得人身心舒畅。
  仿佛瞥到简悄在观察自己,孔静殊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酒杯递给她。
  简悄不客气地接过,挑了挑眉:“听说你调的酒很不错。”
  孔静殊侧首,始终微笑的脸庞闪动和悦的神采:“是不错。”
  简悄学着她侧着头,勾了勾圆润的嘴角:“还听说你很少给客人调酒。”
  孔静殊点一点头:“的确。”
  倒是不讶异她的诚实,简悄好奇地问:“为什么?”
  那个美丽沉静的女子忽然精灵般眨了眨眼。
  “因为物以稀为贵。”
  简悄失笑:“看不出,你还挺有商业素养。”
  孔静殊煞有介事地回答:“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只单纯地掌握一门技能。”
  简悄忽然觉得跟她交谈是件很愉快的事,唇角笑意不觉深了些许,“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因为我说的话很多时候都要收费。”孔静殊眼里有俏皮的光芒掠过。
  简悄撑着下巴,慢悠悠地问:“那现在你跟我说话要不要收费?”
  孔静殊浅浅而笑:“不要。”
  简悄顿时受宠若惊:“你对我特殊优待?”
  孔静殊抿了抿嘴,悠然自若地答:“因为你看起来像付不起谈话的资费。”
  简悄白了她一眼,这话让她想起凌翊濬。“你说话真刻薄。”
  孔静殊笑了笑:“刻薄有时是一种美德。”
  “最可怕的是,这么多人愿意为你的刻薄买单。”简悄忍不住又翻一次白眼,“那以后我每天都跟你说一个小时的话,岂不是赚翻了?”
  孔静殊竟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么想真不错。”
  “有商业素养的人看起来不止你一个。”简悄露出孩子般舒心的笑容。
  “很荣幸,又被我遇见一个。”孔静殊向她伸出手。
  简悄意识到那是她认可她的方式,心里忽然间很是满足和愉悦。
  “我也很荣幸。”绝对发自肺腑的结论。
  孔静殊给她的杯子斟满,漫不经心地问:“你眼神不好?”
  简悄诧异地回答:“三百度近视外加一百五散光,你怎么知道?”
  孔静殊下巴抬了抬,指向某个角落。“那里有个人,跟着你进来,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你。”
  简悄头也没回,不觉哂笑:“你认识他?”
  孔静殊起先是摇头,随后再点了点头。“最近电视和报纸的常客,据说是很痴情很专情的黄金单身汉。”
  “据说?”简悄不由回味她的用词。
  “据说。”孔静殊很肯定地重复。
  简悄不禁笑得很舒畅,“跟你说话很有意思。”
  “这是很多人愿意付费的前提。”
  简悄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下有想说话的欲望。“那你不赚钱的买卖做不做?”
  孔静殊明亮的眼里有鼓励的神采。“偶尔我也会无偿赠送。”
  简悄静默了会,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得喉口里有发痒的苦楚。
  淡淡嗤笑声,“很恶俗的剧码。我爱的人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孔静殊敛了敛目中的光华,柔声问:“所以你借酒消愁?”
  简悄长长呼了口气,自嘲地一笑:“有点,虽然我知道这很愚蠢。”
  孔静殊微笑道:“很聪明,起码能给自己提供合理的发泄渠道。”
  简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这话真动听,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花钱来跟你聊天。”
  “不介意的话改天说说你的故事。”孔静殊给她斟了第三杯酒。
  简悄瞪着她,半是嗔怒:“你不觉得这是在我伤口上撒盐?”
  “有些伤口结了疤,你要不去碰它就一直在那里,你要动一下会发现下面早就恢复了。”
  简悄听得这话很耳熟,仿佛在哪听过。
  “你跟我一个朋友说话很像,嗯,刻薄的时候也很像。”这两人确定不是亲戚?
  “是异性朋友?”孔静殊笑眯眯地问。
  简悄彻底被打败,擦了擦汗问:“你难道装了透视镜?”
  “有种东西叫直觉。”孔静殊看了看手表,抱歉地一笑。“十五分钟后我有个预约,没法再陪你,不过很高兴认识你。”
  简悄握住她伸出的温暖的掌心,徐徐绽开明媚的笑容。“我叫简悄。”
  “悄悄。”低哑得富有磁性的嗓音沉沉响起,楚天屹适时地拦在她身前。
  简悄禁不住面色一沉,不客气地扫视:“楚天屹,我心情不好,请你离我远一点,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
  “因为你爸爸生意上的困难还是钱冰结婚?”楚天屹深邃如黑夜的眼睛定格在她脸上,试图翻阅里面的内容。
  简悄嗤笑一声,一脚踏出听语,室外温暖的春的气息骤然吹拂在脸上,融融的暖意。
  “楚天屹,别总是自以为是,很招人嫌。”她没有回头,言辞虽犀利,语气却缓和许多。
  跟她相处多年的楚天屹怎会分不清她的情绪的变动,高大的身躯笼罩她的头顶,低首道:“悄悄,我并不是故意想打探这么多消息。”
  简悄淡淡扯了扯唇角,有股不深不浅的自嘲。“我很了解你的脾气,你不用解释。”
  他握住她的手,以不容她挣脱的力量将她推进自己的车里,无奈地望着她冷淡的没有表情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之间另外还有个女人。”如果他早知道,他一定不会退让,不会让那个男人有伤害她的机会。
  “告不告诉你都一样,结果不会改变。”她的笑容飘忽得令人无法把握,仿佛下一秒会消失,“我爱上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万黎晓是他的女朋友,我也从来没有指望他给我好结果。”
  她从没有想过他可以放下心中的顾虑和责任,陪伴在她身边。
  她只是贪恋那一瞬的温柔,连尊严和原则都统统抛却了。
  楚天屹俊朗的眼睛陡然眯了起来,“悄悄,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宁可去插足别人的感情,落得现在的局面?”
  “是。”简悄修长的眸子生出锐利的光芒,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眼底,“如果不是他,也许你回来看到的我会是一座坟墓。起码是他救了我,我输掉的东西不足以偿还他给我的情份。所以我心甘情愿。”
  楚天屹脸上划过来不及掩饰的震惊,“悄悄,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要瞒着我?你是存了心要折磨我,让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就算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又怎样?”简悄嘲弄地笑了笑,“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是不是拿话来刺我你心里会好过些?”楚天屹定定地望着她。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楚天屹苦苦地一笑,“我不知道当年伤了你这么深。”
  “你不从来都认为你是受害者,你是最无辜的,我才是残忍的刽子手吗?”
  “曾经我真的这么想。”楚天屹黯然神伤,“直到回来,发现你过得没有我认为的那么好。”
  “所以你打算拯救我悲惨的人生?”简悄哈的一声,“太伟大了,我承受不起。”
  这个男人,总是认为地球少了他就再也转动不了。
  “悄悄,我承认,当年的我让你承受了很多的压力,让你感到很绝望。但是,这些年过去,我真的以为,我们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可以保留曾经快乐的回忆,可以重新开始。”
  他低沉沙哑的嗓音有股打动人心的力量,简悄倏然觉得心中某个强硬的地方在崩塌。
  她曾以为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她曾以为对待爱情她比谁都执著都认真,她许下的承诺必然会兑现,他们定会与子偕老。
  然而现实的窘迫却不足以让他们将爱情进行到底。
  “很抱歉,该忘记的我早就忘了。”她决然地推开门,只留给他一个萧索的背影。
  那些过去的就让它真正过去,终有一天,她会心平气和地面对不堪回首的曾经。
  第十八章
  自收到请帖的那天起,简悄就料到万黎晓会找到她。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仔细算起来她跟万黎晓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她的记性原该记不住她的长相。可偏偏,她比自己曾经爱过的人更要来得刻骨铭心。或许,对于万黎晓来说,自己亦如是。
  对于万黎晓,她是有亏欠的。她一直向往纯粹的专一的爱情,自己却插足别人的感情。不论是有意或是无意,事实终究不能改变。所以哪怕离开时一身的狼狈她也没责怪任何人。
  只可惜,四年来的平静,四年来的努力,四年来的心如止水,一朝一夕间灰飞湮灭。
  踏出电梯间并不意外看到等候已久的卓一正。
  清俊的脸庞,一双勾魂多魄的桃花眼。
  她一直觉得似曾相识,只没想过跟他相像的竟会是万黎晓。
  “我想,自从你收到晓晓的请帖,就会猜到我跟她的关系。看到我应该不会太惊讶。”卓一正上前很绅士地帮她接过手提包,微微一笑。
  “如果你拿把刀对着我砍下来,大概我会觉得更符合剧情需要。”简悄面无表情地回。
  卓一正轻轻地笑出声,“简小姐跟我从前想象得很不一样。”
  “从前的想象?”简悄嘲弄地扯了扯嘴角,“天生丽质的狐狸精?很抱歉让阁下失望了。”
  卓一正摇了摇头:“那倒未必,我眼中的钱冰并非以貌取人的人。只不过,依稀听闻简小姐性情温婉,现在倒不禁让我刮目相看。”
  简悄眼睛不由自主眯了下。性情温婉,这个词确实离她足够遥远,遥远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若是太温婉,恐怕早被卓经理剥皮抽筋了,上天总有点好生之德的。
  “要从简小姐身上讨得便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吗?”卓一正似笑非笑地说。
  简悄眼里蓦然暗沉,忽然皮笑肉不笑地列了咧嘴。
  “卓经理过奖了,真是愧不敢当。”
  “晓晓她想见你。”卓一正不再与她绕弯子,径直道。
  “向我告知她的幸福?”简悄嘴角凝起一丝似有若无的悲哀,“不觉得小题大做?”
  卓一正皱了皱眉,像是解释:“晓晓听说你现在的境况不好,她不想让钱冰有多余的担心,所以她很想帮你。”
  简悄挑了挑眉:“是吗?那不如直接开张支票过来,也不用见到我这张让她憎恨的脸。”
  “简小姐真是直截了当。”卓一正眼底又浮现那股嫌恶的神色。
  “我从不跟钱过不去,尤其是有钱人白给的钱。”简悄淡淡一笑。
  “我虽然也这么想,可是晓晓觉得当面交给你比较合适。”卓一正很好地掩饰眼底的情绪,依旧是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
  简悄轻轻嗤笑,肩膀轻微地抖动几分,看定卓一正的眼,好半天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也如她所愿。”她意味深长地说。
  很多年前,简悄没有见到万黎晓之前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勾勒她的模样。
  或温柔解语,或高贵脱俗,或娇俏妩媚,或明丽洒脱。
  她想象不出怎样风华的女子有资格站在钱冰的身边。大约是爱他的缘故,因为爱而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以卑微的目光仰视他。楚天屹虽也是木秀于林,旁人虽觉得她高攀了他,她却从未在楚天屹面前露过胆怯。
  也或许是因为最初的最初,她此生最狼狈最凄惨的境况被钱冰尽收眼底。
  她现在都不能理解,钱冰为何会被她吸引。
  彼时万黎晓虽不在他身边,他却并不缺少莺莺燕燕的环绕。相比下她安静而平凡。她与楚天屹的相遇多少有戏剧的成分,楚天屹对她的追求最初也并非出于纯粹的爱慕,更多因为她沉静温柔,是最耐心的倾听者。然而钱冰与万黎晓亦算是患难真情,他曾经的移情别恋或许是因为她确实打动他,或许是他与万黎晓的感情逐渐平淡,更或许是一场阴谋。
  想到这里简悄不由自己笑出声,她想必真是闷了太久,联想力都丰富起来。
  “你似乎很开心。”卓一正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觉动了动。
  简悄挑了挑眉梢,“我应该表现得很沮丧才对得起你们的盛情相约?”
  卓一正怔了怔,倒没再开口。
  到了目的地,卓一正并没有下车,只轻声说:“晓晓在等你,她不会对你有恶意。”
  那句倒像是宽慰她的不安,简悄似笑非笑地回答:“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她?”
  卓一正撇开脸,“她是我表姐,我很清楚她的脾气,就算你伤害她。她也不会记恨你。”
  简悄闻言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大概永远都不知道是谁将她弄得这般狼狈。
  不过,这是她欠万黎晓的,她没有资格抱怨。
  精致的包厢里坐着一个精致的女子,浓密的卷发遮盖她半张白皙的侧脸。听得声响,她转过脸,妆容无可挑剔,只叹岁月无情地在她的眼角落下细碎的痕迹,美丽的眼睛有股迷离的魅惑,嘴角那丝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汹涌的笑像极了卓一正。
  “简悄,我们很久没有见了。”万黎晓起身,离她一步的距离停下,与她平视。
  熟稔的口吻,简悄几乎以为她们之间曾有过硬的交情。
  “确实足够久。”简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万黎晓示意她坐下,微微一笑:“我听一正说起你,差点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他眼中的你跟我记忆里的你实在很不同。”
  简悄靠在椅背上,身体逐渐放松。“每个人都会变的,何况你记忆里的未必真实。”
  “那么钱冰记忆里的你是否真实?”万黎晓迷离的眼眸陡然掠过一层光。
  “过了这么久,你都快结婚了,一定要旧事重提?”简悄无意与她争辩,懒懒地问。
  “我们五月就会正式结婚。你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简悄呼了口气,脸微抬。“你觉得我应该不高兴吗?”
  “楚天屹回来了,当初你不就是因为他一事无成,穷得叮当响,配不上你,才跟他分手?现在他事业有成,又对你念念不忘,你该得偿所愿了。”万黎晓唇角有浓浓的嘲讽的味道。
  在这点上她自信永远比简悄高贵。
  她认识钱冰时他虽小有所成,却因一场变故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太多的人劝她离开他,年轻漂亮的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可她执意留下,要跟他一起,哪怕落魄哪怕穷困潦倒也觉得幸福。她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本事留住钱冰的爱情,却因他落魄时她的不离不弃而顿生底气,相信他必定会珍惜他们感情,和他白头到老。
  却没想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在她因公事离开内地赴香港的一年里,钱冰竟然与仍是实习生的简悄日久生情,他身边再多的美女他都很少正眼去瞧,偏偏爱上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孩。若那女孩果真有可取之处她也便认了命,可她嫌贫爱富抛弃旧男友,哪里值得钱冰去真心对待?
  幸好那女孩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回来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长日久,万黎晓总以为钱冰会慢慢淡忘这段插曲,没想他竟等了她足足三年。无论他的父母亲人如何逼婚,始终不为所动。她几度心灰意冷,终究舍不得他。他此刻的事业平步青云亦离不开自己的功劳,她笃定他会回心转意。只是她竟等了这么久。
  也许不是去年底医生的误诊,他也不会答应允她一场婚礼和一生一世的厮守。
  现在误会解除,重然诺的他却不得不遵守他的承诺。
  正欢天喜地准备结婚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汪宇星的节目,意外地得知简悄的初恋情人楚天屹回国的消息。她本是松了口气,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他可以若无其事地翻过这一页,却不料他竟私下寻找简悄的踪迹,甚至用了手段逼迫简悄的爸爸主动找寻女儿的踪迹。她心里害怕横生变故,害怕钱冰先她一步找到简悄。恰逢卓一正无意中结识孙曼,热心的她要为他和简悄牵线搭桥。此举正中万黎晓下怀。
  她不能兜兜转转间令历史重演,她不能将自己的幸福拱手让人。
  “如果是这样,你找我又为了什么?”简悄轻轻一笑,修长的眼睛美目生姿。
  “你我都是女人,知道女人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我希望你能让我安心。”
  简悄嗤笑:“我觉得此刻的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性,你本来就可以高枕无忧。”
  “可是看不到你的诚意,我总会害怕。”万黎晓一字一句说。
  “你要我怎么做?”简悄问。
  万黎晓同样轻轻一笑,从包里翻出一张支票,诚恳地递给她。
  “这里是三十万的支票。我知道最近几年里你过得很难,不过这笔钱对现在的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你就不要推辞。没有人喜欢跟钱过不去,何况你是真的需要。”
  “难为你这几年把数目记得这么清楚。”简悄没有拿,嘴角的笑意味不明。
  万黎晓眼底的笑意顷刻间抽散,嘴角也有几许僵硬的味道。
  “当年的事我不过为自己讨个公道。”她转眼间已是笑靥如花,“现在我不正补偿你吗?”
  简悄深深看了她一眼,过了片刻终于粲然一笑。
  “我收下你的三十万,也请你放三十万的心,那件事我不会让他知道真相的。”
  第十九章
  简悄默不作声地将支票收进口袋,喝了口面前的柠檬水,低垂的眉眼看不真切。
  万黎晓眼底有一瞬的紧张倏然化开,那一笑妩媚而高贵。
  “我一直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的声音愉快许多,“聪明而守信。”
  简悄淡淡一笑:“其实这几年来我心里一直存着疑问,虽然我很不愿意相信它是事实,但是它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跑到我脑子里刺激我。可是今天我真的很谢谢你,因为你让我彻底摆脱了这个疑问,起码我相信那时,他对我是认真的。”
  万黎晓变了变脸色,声音陡然僵硬。“你什么意思?”
  简悄脸上缓缓浮现一抹温暖的浅笑,那使得她看来格外宁静恬淡。
  “我一直害怕,当年的事是他跟你的一场预谋,现在我终于安心了,一切跟他无关。”
  “原来你根本就不相信他,这真是个伤人的消息,他知道了,大概会难过的。”万黎晓收敛懊恼的表情,若有若无地讥讽。
  简悄垂首轻笑,笑意里有几许自嘲的意味,“是,我确实没他期待的那么相信他。”
  细想想,或许钱冰那样的男人亦是可悲的。
  被他爱上的女子若非风华绝代,心底总是有几分不确定的胆怯,不敢相信他的全心全意。
  她和万黎晓,都没有留住他一生一世的信心。
  “但起码,我没有利用过他。”简悄淡淡地接了下句。
  她轻描淡写地提起当年的隐事,万黎晓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错,当年是我利用他害得你赔了三十万,我也知道你这几年想尽各种办法还这笔债。”她口中不由哼出一声讽刺,“外面多得是对付第三者的手段,你不算无辜,我也相信自己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今天我把这笔钱还给你。你得到补偿,我得到解脱,彼此两不亏欠。”
  简悄望着她,忽地轻轻一笑:“好,两不亏欠。”
  “我们的婚礼,我期待你的出席。”万黎晓伸出手,面容高傲而镇定。
  “不怕我会砸场子?”简悄挑了挑眉。
  “一正说他会邀请你做他的女伴。”万黎晓目中有深究的味道,“他对你的评价倒不错。”
  简悄哼了声:“幸运的是,我对他的评价却很糟糕。”
  万黎晓似是松了口气,幽幽地说:“那倒真是可惜了。”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对简悄的注视,似有若无的紧张以不可察觉地速度蔓延。
  简悄似笑非笑地回道:“不可惜,起码你不会为他可惜。”
  仿佛是她轻松自在的态度感染到了万黎晓,她也学着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我们有没有可能成为朋友?”万黎晓迟疑地问。
  简悄顿了顿,斩钉截铁地回:“没有。”
  万黎晓似是没想她这么直接,倒是愣在原地,颇有尴尬的神色。
  简悄眨了眨眼:“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我们不可能会认识,当然没办法成为朋友。”
  万黎晓如释重负,眼底盛满慨然。“也许是吧。”
  四月的天,空气里涨满温暖潮湿的味道。阳光柔和得像被洗涤过一般,透过街边碧绿的树叶倾泻大地。简悄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些曾在记忆里无数次刺痛她的过往终于得以尘埃落定,永远尘封。
  只是她始终不会忘记,是谁在她几近崩溃的时刻给她温暖的怀抱,给她平静的力量。
  她与他或许当真应了那句,错的时刻遇上对的人,到底一声叹息。
  到了跟孙曼约定的地点,那女人显然从卓一正那里得知了万黎晓找她的目的,点单时毫不手软,哪个贵点哪个,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简悄实在看不下去,翻了翻白眼,敲着玻璃杯说,“这么奢侈,你中五百万了?”
  “不中也不远。”孙曼笑嘻嘻地回,“你得了三十万,还不许我放肆一回?”
  简悄撑着额头,顿感心虚。“你确信消息属实?”
  孙曼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别告诉我,你会拒绝万黎晓。你的脾气我了解,要你学电视上那些个所谓有尊严的女主角把支票撕掉摆酷是不可能的。”
  “我就那么没尊严没骨气啊?”简悄不客气地敲着她的头,恶狠狠地说。
  孙曼没好气地回:“你哪是没尊严没骨气,你是不会把自己的痛快建立在别人的担心上。你会收下不就想安万黎晓的心?你但凡肯对别人狠点,万黎晓还有跟钱冰结婚的那天?”
  “她为钱冰付出那么多,我从没想过钱冰会真的离开她。当年始终是我不对。”她贪恋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柔,去伤害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没有谁有资格打着爱情的旗号掠夺别人的幸福。所以哪怕落得现在的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君未娶,妾未嫁,任何人都有权利选择。我都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固执的旧思想。”
  “曼曼,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替代的就是时间。万黎晓陪了他那么多年,她只是得到她应该得到的。”简悄正色道。
  “她去挽留她的感情没错,但是她陷害你就不对。拿着从你那里赚来的钱做第一桶金,他们倒是赚得钵满盆溢,过得滋润。四年了,利息也该多给些吧。”她就是气不过简悄当年自掏腰包借贷给钱冰炒股,万黎晓却连她垫资的钱一起撤走。三十万,对于刚刚被家人扫地出门的简悄而言根本是天文数字。
  她一直不能忘记,为了还债,简悄最辛苦的时候同时打三份工,每天的睡眠不足三小时,回家的路上险些被迎面而来的汽车撞死。曾经略显丰腴的她,最瘦的时候竟不足九十斤。
  最后是她生拉硬拽将筋疲力尽的简悄送去医院打点滴,为她筹到一部分钱,勒令她不准再这么拼命。她也听从了,继而进了劲风转作销售。孙曼知道她最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但她硬是逼得自己彻底改变往常安静的性格,最后成功站稳脚跟,慢慢地还清小半的债务。只有她知道,这几年从小养尊处优的简悄过着怎样简朴的日子。
  那个口口声声会保护悄悄的男人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依靠着从悄悄那里得来的钱开创自己的事业。说来好笑,悄悄曾经爱过的两个男人遇见她时都是一穷二白,却在离开她以后飞黄腾达。而悄悄自己,倒是越发穷困潦倒。
  “利息?你当人家是银行给我保管钱来着?”简悄按住突起的太阳穴,漫不经心地说。
  孙曼哼了声:“那算了,起码她还知道还给你,你也不用再过之前那种辛苦的日子了。”
  简悄心虚地呵呵两声,低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孙曼,问:“如果我说钱被我花光了怎么办?”
  “花光了?”孙曼脑袋一时没转过弯,“你买了房子?”
  她知道悄悄对家的渴望,对房子的渴望。
  “呃,回来的路上看到C大的学生为他们的同学募捐,那女孩子得了肾病,成绩很优秀,家境很贫困。我头脑一时发热就把支票塞给他们了。”简悄假笑着,同时灵活地躲开孙曼九阴白骨爪的攻击。
  “死悄悄,你疯了吗?那是三十万不是三十块!”孙曼咬牙切齿。
  简悄忙不迭点头:“所以我其实挺后悔,不过这不来不及了,拿也拿不回,也只好认命了。”
  看到那一群年轻的孩子背负不属于他们的沉重,原本因挂念同学而黯然的面容却生出种种盎然的执著和坚定。她忽然觉得皮包分外沉重,想为这笔钱找一个更合适的去处。
  收下支票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极了莫泊桑笔下的玛蒂尔德。
  仍然庆幸自己留有最后的清醒,把这几年来的负担真正抛掉,送给更需要帮助的人。
  仔细算算,负债累累的日子应不会持续太久,前提是翊帆和创腾此番能够顺利合作。
  想到楚天屹刚刚雾散云开的心情霎时平添阴霾的气息。
  他远比她想象得固执。
  只是她已分不清他固执追寻的究竟是她,抑或是那段被时光掩埋掉的曾经。
  “那惨了,那今天谁来付账?”孙曼的哀嚎打断简悄的沉思。
  简悄擦了擦汗,“先声明,我没参与点单,我不为别人的错误负责。”
  孙曼讪笑道:“你不觉得你是罪魁祸首吗?”
  简悄挑着眉,眼里生出些许锐利的表情:“谁通知你消息,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孙曼眯了眯眼睛,“你真的这么讨厌卓一正?”
  “说不清,也许潜意识里知道他的长相跟万黎晓有关,难免生不出好感。更何况你现在应该知道他最初想见我的动机就没安好心,我何必给他好脸色。”
  “话是这么说,我倒觉得你真跟了他,能一辈子气死万黎晓。”孙曼笑嘻嘻地说。
  “你真缺德,就为了气个万黎晓让我把自个幸福给赔上。要不你去嫁,帮我名正言顺折磨他们姐弟俩,给我出气?”简悄似笑非笑地问。
  孙曼没好气地回:“想都别想,我怕我没心情折磨万黎晓,直接拿把刀剁了她。那敢情可好,下半辈子都不用给钱吃饭了。”
  “下半辈子的事你晚点操心,先解决今儿的霸王餐吧。”简悄认命地拿起手机拨电话,“记着,这顿饭的帐我慢慢跟你算回来。”末了不忘狠狠给她一记白眼。
  第二十章
  凌翊濬被简悄从觥筹交错的酒席上速速招来他们第一次阴差阳错见面的酒店,好气又好笑地给两位满脸窘迫的淑女结了账,顺带把孙曼送回家。简悄却还不想回去,硬生生拖着他去了江边吹了一小时风。四月的晚风依旧带着丝沁凉,拂在脸上,有些微的酸痛。
  “这顿人情帐你打算偿还到哪年哪月?”凌翊濬抿了抿嘴,略带调侃地问。
  简悄捏着自己的脸,很满意之前丰腴的肉在一天天减少。
  “我为你做牛做马,偶尔要一次福利不过分吧?”这男人,怎么越来越不绅士了。
  凌翊濬颇为讶异地挑了挑眉:“从前的你可是迫不及待拿出亲兄弟明算账的架势,跟我把还钱的方式和时间算得一清二楚。怎么,最近改了脾气跟作风?”
  “切。”简悄丢给他一个白眼,“今时不同往日,我要合理地跟资本主义家讨要剩余价值。”
  “脸皮倒是越来越厚实了。”凌翊濬摇了摇头。
  对他的诽谤,简悄决定不一般见识,伸了个懒腰,呼吸了口清新的空气,神清气爽着。
  “凌翊濬,前些天我去了个好地方,那里的老板娘调的酒一级棒,一起去尝尝?”
  “听语”算不得多神秘的地方,凌翊濬也未必没有去过。不过向来传说孔静殊亲自调酒的机会很少,太多人求而不得。幸运的她算是万中独一的类型,看在他为她充当冤大头的情份上,勉为其难带他一同享福。
  凌翊濬面无表情地抬表看时间,“这个点,某只猪应该准备跟周公约会。”
  “咳咳,我偶尔也会享受夜生活的。”这家伙真不给人面子,哪有直接称呼她是猪的。
  “我倒是想让你轻松下,不过很可惜,明天开始起你要加班,现在最好回去睡一觉。”
  “加班?”简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
  凌翊濬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不错,你上星期的方案再一次被创腾打了回来,所以请再接再厉,继续加油。”
  她现在很想把某些人的头拧下来当球踢,踢得越远心头越舒畅。
  眼前这位一脸凉薄笑的当然不例外,外加一个叫楚天屹的没事找抽型的家伙。
  方案再一次被打回,简悄心中不是不动气的。偏偏最近琐事繁多,连生气都觉矫情。
  指针已指向八点,瞧翊帆集团员工的架势,这般加班加点实在是家常便饭。然而从劲风来的几位是真不习惯这种拼命的作风,仲恬恬偷偷拉着简悄的袖子,满脸无奈兼委屈地指了指自己瘪了的肚子,就差没有贡献出几滴眼泪来。
  简悄叹了口气,“恬恬,你去买点吃的垫垫肚子,今晚上还不知道忙到几点。”
  仲恬恬如释重负,笑嘻嘻地眨眨眼:“还是悄悄姐你最疼我。”
  她倒是快去快回,没多久拿着蛋糕和奶茶,笑得神秘兮兮。
  “悄悄姐,看看是不是你的口味?”
  简悄瞅了眼,巧克力口味的奶茶和提拉米苏的蛋糕,看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很多年前的口味,现在变了。”简悄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梢,一边谆谆善诱,“这种用奶精冲泡的奶茶对身体不好,尤其是你这种要时刻保持苗条身材的人的大忌。我知道一家是用茶煮的正宗的奶茶,嗯,爱尔兰口味很适合你对甜度和纯度的要求。”
  仲恬恬擦了擦汗,一副不忍心的表情,“悄悄姐,好歹是人家的心意。”
  “过期的心意,最适合的地方是垃圾桶。”简悄嗤笑声,“不过我一向勤俭节约,看在你辛苦奔波的份上,勉为其难收下了。”
  其实仲恬恬不明说,她也知道这是谁的心意。
  尚未认识楚天屹之前,宿舍里的同学都知道简悄是个最爱享受美食乐趣的人。她的衣着装扮向来低调,若非懂行情的人并不能看出她低调的奢华。唯独对美食的喜爱,她素来不掩饰。当然大方的她从来也不藏私,往往宿舍同学也能一起分享。那是她大学四年里唯一一段悠哉的日子。
  但这种小资的生活仅仅持续三个月,自楚天屹成为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起,她不得不改变最初的生活状态跟他一起吃食堂里简易的饭菜,或者是在大排档合吃一份大碗的炒饭。楚天屹家境虽然贫困,为人却仗义,跟朋友在一起时花钱也不太计较,所以他的钱从来都守不住。到月底时,往往是简悄争着刷饭卡,为顾虑他的自尊心,还必须做得有技巧。
  当然简悄不是没有足够的生活费背着他给自己补偿。她的同学就不能理解她的节俭。可她是个危机感很强的人,她很明白生意场上向来没有人情味的爸爸要同意她跟楚天屹在一起困难重重。而没有任何根基的楚天屹要在短短几年内实现自己的理想在外人看来同样是天方夜谭。她能做的很少,只有平时省吃俭用才能保证在他毕业时她能给他尽可能的物质上的帮助。哪怕平时委屈自己一点,若能换来将来的轻松,总是值得的。
  从那时起她便将最爱的巧克力奶茶和提拉米苏一同戒掉,她一直以为他是不知道的,原来他亦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仲恬恬俏丽的脸挤成一团,“得了,你就偷乐吧,人家可什么都没吃,一心记挂你。”
  简悄撇了撇嘴:“你真这么肯定他什么都没吃?”
  仲恬恬忙不迭点头:“真的,也只有你看不到他的车停在下面有多久。”
  “那好。”简悄看了看时间,“那么十点前我们都别想结束。”
  “啊。”仲恬恬垮了一张脸,“悄悄姐,你好残忍。”
  残忍?也许吧,当初这种残忍的剧码可从来都是颠倒上演的。
  第二十一章
  前尘旧事孰对孰错,很多时候事过境迁就真的很难再放心上。
  简悄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往下看,那零星的路灯依稀能照映楚天屹的身影,修长而孤单。
  那些经年往事就这样不期然地浮上心头,没有疼痛,没有甜蜜,唯余点点滴滴的怅然。
  她曾对他说过最决绝的话,在她最绝望最伤心的时候。直到现在,她心里仍然有怨。
  跟万黎晓的见面令她忽然间醒悟,当年被真相蒙在鼓里的他未必不是无辜。只是她已无力与他翻阅过去的篇章,缅怀曾经的得失。
  约莫大楼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简悄才一步一步慢慢下楼。
  不知是不是那点声响惊动了楚天屹,他几乎第一时间找准她的方向,缓缓地笑了笑。
  带点萧索的凉意。
  “你瘦了。”认识她的时候她还略带少女的丰腴,他最初不是不介意的。男人总有点虚荣心,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完美无缺。他们初初在一起,他在人前连牵与她手都不大乐意,总跟她保持距离。怕别人指指点点,笑话一向眼高于顶的他竟会看上这么平庸的女孩。
  想想那时的自己,一次次让她失望,她却次次宽容。
  “托你的福。”简悄扯了扯嘴角。
  气候转暖时,她一熬夜便会迅速消瘦,再没这立竿见影的减肥方法。
  “方案的事是我追求完美,但不是特意针对你。”
  简悄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们忽而沉默下来,晕黄的灯光映在简悄白皙的脸上,泛出温柔的淡黄色光芒。
  他已很久不曾见到这般温柔安静的她。
  楚天屹心里忽然一软,轻声唤:“悄悄。”
  简悄适时地退了一步,仰起脸,镇定自若地看着他。
  “楚天屹,我今天只想跟你说,过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没有力气跟你翻旧账,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当初是我背叛你,你没有必要对一个背叛你的女人死不放手,别拿不甘心来践踏自己的骄傲跟自尊。”
  楚天屹嘴角凝起一丝苦笑:“你以为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才纠缠你?”
  “也许不是。”简悄淡淡一笑,“也许是你把过去想象得太美好,想得太过重要。等你再一次得到,会发现什么都不是。”
  “过去会提醒我,再一次得到时要更加珍惜。”楚天屹凝视她,用尽量低缓柔和的声音说,“悄悄,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你逃避我,是你怕我这次对你不是真心。”
  简悄不置可否,也许他说得对。如果钱冰这时告诉她他不会娶万黎晓,他要跟她在一起,她也是不信的。其实无关真心与否,她相信爱情可以天长地久,但要么是两情相悦执手到老,要么是一方绝望固执得没有尽头的等候。但凡你有一丝想索取回报,那么爱情的天平一旦不能平衡,终究会支离破碎。
  她曾爱过他,只是那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与失望里消失殆尽。
  她要她爱情天平的两端是平等的,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享受她的爱情。
  “真心也要用对地方,楚天屹,我已经不爱你了,很早以前就不爱了。我相信,这几年里总有不少爱你的女人。至于我,你请高抬贵手。”
  他望着她,眼里有浓重的伤感。“悄悄,我已为曾经伤害你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我不否认你的日子不好过,楚天屹,换个立场想想,当年陈莉找你重修旧好,你为什么不肯成全她的一片痴心?”简悄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问。
  陈莉是楚天屹的初恋,他们整整相爱三年。背井离乡求学的楚天屹年轻气盛,校园里主动追求他的美女并不在少数,他却独独中意柔弱美丽的陈莉。当年张扬狂放的少年其实心里相当传统,看不上那些活泼主动的女孩子。
  陈莉是学校超市的收银员,笑容甜美温婉。她是本地人,不是独女,家中尚有姐姐,家境清寒。楚天屹与她有着共同的生活背景,难免同病相怜,渐渐生出好感。陈莉虽长他三岁他却不在意,只是陈莉顾忌旁人的目光,迟迟不跟与他公开关系,也不愿意他见到她的家人。
  那时楚天屹想法简单,在学校里用功读书,毕业后凭自己的能力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给心爱的女人安定的生活。无奈现实给他上了残酷的一课,就在楚天屹大三的暑假,陈莉忽然告诉他她要结婚了,对方是医生,工作稳定,家境良好,有房有车。
  她仍然爱他,可是她却等不了那么久。她许诺会在拿到房子后回到楚天屹身边,只要他等她三年就能苦尽甘来。骄傲的楚天屹怎会容许这样的交易,结果只能是一拍两散。在简悄大三的时候陈莉曾经回来找过楚天屹,那时的她已经离婚,得到梦想的三室一厅。楚天屹却仍在苦苦挣扎。他过于理想,因而屡屡在现实面前碰壁。楚天屹并没告诉简悄她回来,却不知陈莉已找过她,向她倾诉自己的悔恨,也向她展示被前夫虐待的累累伤痕。除了房子其实陈莉一无所有。她梦想用安定温暖的家留住曾经深爱的男孩,然而却不知,感情是会被时间掩埋的。最后,是简悄瞒住楚天屹,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给她去看病,为她找律师,托父亲给她找了份稳定的工作,算是尽了自己的力。
  他尚不能接受陈莉的回头,却一再勉强自己。
  “她跟你不同,当初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何况那时我已经有了你。”楚天屹摇了摇头。
  简悄渐渐绽开微笑:“当初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难道因为轮到你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就不肯安安稳稳地过去?就一定要拿回来才算本事?楚天屹,你不觉得可笑吗?”
  楚天屹顿住,他从前也算口若悬河,偏偏遇上现在的她,竟每每哑口无言。
  从前的悄悄是不会这般尖锐,别人做错了,她也总能找到宽慰人的理由,给别人台阶下。
  那时他一步步沉溺,便是因为她的温和与世无争的轻柔。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从前与此刻到底哪个令他留恋。
  可是放不开,他用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怎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你就把我当陌生人,给我一次机会。从现在开始,到我们的合作结束。”他固执而坚持地望着她,渴望看到她眼里最深处,“如果我做不到,我一定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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