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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牌

_7 (当代)
我继续让牌;这时,科比用他那双大手推出了四万美元的筹码。
我想我会弃牌……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好好的思考一下。
四万美元的下注太多了、确实太多了。看上去科比·布莱恩特并不想我进入彩池;但就算我进去了,他也不会太害怕。我猜测,他的手里大概拿着两张草花,可能有一张K;但更可能是草花Q、草花10。
如果有K的话,他大概不会不在翻牌后下注的。我想,我决定冒险试探一下。于是我对发牌员珍妮说:“我加注……到八万美元。”
科比·布莱恩特站了起来,他毫不犹豫的说:“我全下。”
一个两米高的篮球巨星站在你身前、完全展示出他在篮球场上舍我其谁的霸气、并且死死盯住你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毫无疑问,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我感觉自己有些窒息,我没法呼吸……于是我松开了领带,努力深呼吸几次。然后我开始后悔自己的草率;我完全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弃牌,那我还能留下十万美元左右的筹码——这是所有人的初始筹码;但现在比赛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十万美元……在牌桌上已经属于处于筹码劣势的那一类了。
我仰起头,看向科比·布莱恩特那张像是高耸入云的脸。在ESPN和BBC的体育频道里,我经常看到这张脸的出现。但在牌桌上,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交手,他就逼我用所有的筹码和他决斗!
发牌员珍妮又在催促我了,可我没法马上决定,我请求了一次暂停。
我应该没有猜错他的底牌——我确信他是草花Q、草花10。他有九张同花抽牌;除去草花9和A,他的两头顺子还有七张抽牌;剩下的三张Q和三张10也能让他赢我——没有出现的牌还有46张,他赢我的机会是22/46,略小于50%。
我用手捂住了脸,把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牌桌上。跟注?还是不跟?这是一个超级难题!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平手的可能了;那么,如果我决定跟注全下,要么就是再次翻倍我的筹码,使得我的筹码数量在牌桌上、乃至整个Day1D的筹码榜里,占据统治性地位!要么就是,让我结束整个Wsop的旅程……
我在心里数到二十秒,还剩下十秒种的时间了。但我还是没法下定决心。
我抬起头,求助般的看向杜芳湖,她正紧张的看着我。但是,她并不知道我的底牌是什么;她不可能对我说“跟注”或者“弃牌”;她没法给我任何帮助——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这个最关键的决定;必须由我一个人来完成。
蓦然,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两个大字——
勇气!
那位戴着大草帽的老人说:这是勇者的游戏,只有真正的勇者才能得到所有人的承认和尊重。那些没有勇气的人,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掏空他们的口袋,他们用这些钱换回牌桌上那些人的嘲笑,他们会对他说,我们喜欢你的钱……
我把头转向科比·布莱恩特,我听到自己的颈椎“格格”作响。我对科比轻声、但却无比坚决的说:“我跟注全下。”
然后我站起来,翻开我的A、8;科比也翻出他的两张草花——Q、10。
我们都离开了牌桌。科比·布莱恩特紧张的在桌边走动着,不时往珍妮的手瞟上一眼;而我则转过头去,像一个罪人等待法官宣判般,望向双手握拳、紧闭双眼的杜芳湖。
我听到珍妮轻敲桌面的声音;我听到她把销掉的那张牌放进筹码堆的声音;我听到她发出了河牌……
然后我听到科比激动的叫了一声:“嘿!妈的!”
他的这句话完全没有意义,我并不知道这一半一半的机率,究竟被我们之间的谁赢到。但马上珍妮的声音有如天籁之音一样传来……
“河牌是黑桃K……邓克新先生一对K,边牌A大获胜。”
我想要再次跑向杜芳湖,和她庆祝这把牌!可我刚要挪动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发软到令我动弹不得。我不得不扶住牌桌,慢慢的坐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我感觉到自己全身发软,就像所有的力气都被这把牌抽光了一样。
科比·布莱恩特对我伸出那只比我大上三倍的黑手:“很漂亮的一把牌。”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无比后怕的说:“谢谢你,这把牌,纯属运气。”
科比离开了,牌桌上的每个人都和我开玩笑般的表示感谢;因为他的五个保镖跟着走后,牌桌边空出了很大一片空地。
但他们的感谢白费了;巡场走了过来,对大家说:“本桌将被撤消,各位牌手,请拿好你们的参赛卡,去主席台询问转换后的桌号。”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大家相互握手,说过一些祝福好运的话后;开始把筹码放入筹码盒中。他们都离开了,可我还在慢慢整理,因为我的筹码实在太多了。
“邓克新先生,您不用去主席台;请您跟我来。”巡场一直耐心的等到我整理完后,才微笑着对我说。
“哦?好的。”虽然我觉得很奇怪,但我还是跟着他,来到了另一张有着“Feature_Table(特色牌桌)”标志的牌桌前。
巡场指着一个空位,对我说:“邓克新先生,这是您的座位。”
我没有坐下,我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桌边的另一个牌手。
在遇上陈大卫之前,我只见过两个巨鲨王的样子。其中的一个,已经在昨天宣布从此退出江湖了;而另一个,现在却活生生的坐在我的面前。
他的年龄和道尔·布朗森看上去相差无几;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洞察一切的微笑;像是道尔的大草帽、陈大卫的橙子一样,他也有着自己的标志物——永远绿色的那顶帽子……是的,我想你也应该认识他。他的名字叫:丹·哈灵顿。紧手玩法的代表人物;全世界最强大的保守流牌手。
“来吧,坐在这里。”哈灵顿对我慈祥和善的微笑着,指着那个座位对我说。
我坐下了,他们则继续刚才的牌局。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经过了很艰难的努力后,我终于恢复了镇定。
这时,我才发现,这张牌桌和其他牌桌的不同之处。别的一百九十九桌,通常共用五到七部摄像机,只有出现惊险刺激的大牌、或者巨鲨王、世界级名人就座;才能得到这些摄像机短暂的停留;但这张牌桌边,竟然同时有十二部固定摆放的摄像机,从各个角度拍摄所有牌手的一举一动!
“好了,小伙子,不要发愣了。”在发牌员洗牌的时候,哈灵顿很热心的对我说,“你以前没参加或是从电视里看过Wsop的本赛吗?”
我点了点头,我只看过Wsop的决赛桌。
“那好吧,让我来给你解释,Wsop的本赛由ESPN转播,他们的转播方式是以点带面。也就是说,播放的剪辑以这张牌桌为主,辅以其他桌出现的一些精彩牌局。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摄像机……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我完全明白了,而且这番话也让紧张的我放松下来,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说:“是的,谢谢您,哈灵顿先生。”
“不用谢。”哈灵顿笑道,“你的年龄很让人嫉妒;我想你的父母亲一定在观众席或是电视机前观看你的比赛吧?你可不要让他们失望哦。”
看到我没有说话,哈灵顿可能猜到了些什么,他笑了笑,又对我说:“好吧,不要过于在意老头子的玩笑;小伙子,现在轮你下大盲注了。”
也许是这张牌桌真的给我带来了好运,也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第一把牌我就拿到了一把AK;一个筹码较少的牌手拿到口袋对子Q全下;我跟注,并且在转牌看到了一张K的出现。
再之后的第二把牌,我处于小盲注位置,用9、J混进彩池,在翻牌出现6、J、9后我下了一个小注,但遭受到强烈的反击,一个牌手全下对抗我;我再次决定跟注,然后他翻出口袋对子K;而转牌和河牌都没有帮助到他。
“你玩得很好,小伙子。”哈灵顿在发牌员再次洗牌的时候,微笑着对我说。
“谢谢您,哈灵顿先生。是他自己没有玩好,如果在翻牌前加注,我想我会弃掉这把牌的。其实,我是您大作的忠实拥趸;也是您这种玩牌风格的坚定支持者。”我同样微笑着对他说。
一个知名的好莱坞明星被转换过来;我曾经看过他主演的、几部很卖座的电影。但今天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他一言不发的坐下,就像和谁生着闷气一样。
我接过上家传来的红色D字塑料块;然后发牌员发下底牌……那个好莱坞明星看过自己的底牌后,考虑了一会,然后他用和电影里一模一样、充满男人魅力的磁性声音说:“我全下。”
轮到丹·哈灵顿行动了;他看了看好莱坞明星面前的筹码;侧着头想了想,再看了看自己的筹码——他的筹码明显比好莱坞明星少得多。
“我跟注全下。”哈灵顿说。
我看到好莱坞明星很是不安的、在座位上扭动自己的身体。是的,当一个紧手玩法的代表人物,愿意拿他所有的筹码参与彩池时,这只能代表一件事,那就是他对手的胜算已经非常渺茫了。
当哈灵顿全下后,对我来说,弃牌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在看自己底牌的时候我也显得很随意,然而,谁能相信,我又看到了一对A!
我没有任何理由不跟注;我问发牌员:“他们还有多少筹码?”
“莱昂纳多先生十八万三千美元;哈灵顿先生十五万六千二百美元。”发牌员点过他们的筹码后,对我说。
“谢谢,我跟注全下。”
大小盲注都弃了牌后,我们依次翻出自己的底牌,那个好莱坞明星是一对9;哈灵顿是一对K。
翻牌和转牌出现的另两张A,让河牌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好莱坞明星闷哼一声,毫无风度的离开了牌桌;而哈灵顿则微笑着摇头,慢慢的站了起来;他走到我的身边,和我握手;握手的时候,他一直微笑着看我,然后和昨天的道尔·布朗森说出了同一句话:“小伙子,好好干。”
他向门外走去,然后我听到赛场的扬声器里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再度响起——
“1995年金手链获得者、丹·哈灵顿刚被淘汰出局。”
没有时间缅怀了,我灵巧的整理好面前的筹码——第一次休息前,我的筹码只有二十三万美元,这个成绩已经令杜芳湖惊叹不已;可谁能想到,第二轮才刚刚开始,我的筹码就已经超过了一百万美元!在Day1D里遥遥领先于第二名的三十七万!
接下来的比赛乏善可陈——我拿到了几把大牌;但更多的是无用的小牌和边缘牌。整整十二个小时过去了,我总共只参与二十一个彩池;而这二十一个彩池里,我拿下了十五个;其中,有十三个是对抗其他牌手的全下获胜。
终于,Day1D的比赛结束了。
杜芳湖的一百二十六万美元,降到了Day1总筹码榜的两百一十二名;而我的两百七十六万美元;让我占到了Day1D筹码榜榜首位置;即便是在Day1的总筹码榜上,我也只是仅次于Day1A筹码榜冠军詹妮弗·哈曼;她拿到了三百一十二万美元的筹码。
经过Day1的大规模裁员,报名参赛的8363人只剩下不到四千名牌手;他们将进入7月10日重燃战火的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比赛Day2,继续为了钱圈而奋斗。
“阿新,我们出去走走?”2011年7月7日,Day1D结束后的第二天,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杜芳湖心情极好的问我。
前一天马拉松般的比赛,使我的身心极为疲惫;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懒洋洋的反问道:“你又想去看那些巨鲨王?”
杜芳湖摇摇头,她转过身,微笑着走向我,坐在我的床边。她亲昵的拍着我的脸说:“阿新,你见证了蜜雪儿·卡森的出局;最近距离听到道尔·布朗森的告别宣言;还亲手结束了丹·哈灵顿的Wsop之旅……巨鲨王?不,看那些巨鲨王,还不如看阿新你这个筹码榜的榜眼来得现实点。”
“那你想去哪?”我问。
“难得来一次拉斯维加斯,难道你就这样一直呆在房间里,从来没想过要出去玩玩吗?”
我摇摇头,诚实的回答:“没有。”
杜芳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把我的脸扳向她,认真而严肃的看了一会,然后她又笑了:“阿新,你确定你只有十八岁?”
她笑的时候,不自觉的弯下了腰;有那么一刻,我们的脸靠得非常之近。她呼出的气喷到我的脸上,让我感觉潮湿而温暖。但很快,她就坐正了身体,我们之间,恢复到了正常的距离。
我笑了笑,回答道:“我当然才十八岁。”
“你知不知道,你的说话,你的举止,你玩牌的风格……总是让我感觉你已经八十岁了。呵呵……”杜芳湖再次笑了起来。
这一次她笑得更大声,她的腰也弯得更低;我们的脸几乎凑到了一块。突然,我感觉嘴角似乎被她那性感的嘴唇擦过,麻麻痒痒的,就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样。
但杜芳湖却依然笑着,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发生过什么的样子。这让我对自己的感觉也产生了怀疑。是的,也许根本没有这回事,只是我因为昨天的比赛过于疲惫,而产生的一种错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底又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是真实的发生过。而且,我还有一些期待着……能再来一次。
嗨!我的脑袋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我恨恨的捶了一下自己的头。这个动作让杜芳湖有些莫名其妙:“阿新,你怎么了?”
我有些慌张的回答:“没什么,呃……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杜芳湖狐疑的看着我:“没什么?那你打自己干什么?”
“我……我刚有些头痛,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所以把自己一下,把自己打清醒……”我知道这个谎言编得不怎么样,杜芳湖也绝不会相信,但仓促之间,我也想不到更好的了。
杜芳湖又看了我几眼,过了一会,她才说:“算了,这次就放过你了。”
她扬起头,像是回忆我们刚才的话题,然后她继续说了下去:“我说你不像十八岁……拜托,十八岁的孩子,有谁不喜欢玩的?车迎只比你小一岁、车逢甚至比你还大一岁,可他们一点正经事也不干,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我忍不住插嘴:“那是因为他们的大姐一直都在冒险,一直都在拿自己的命在拼……”
这句话刚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我恨不得再捶自己几下,但我知道,就算把我这脑袋捶扁,也不能把这句话收回去。
我看着杜芳湖的笑容慢慢消失,原本灿烂的脸渐渐变得黯淡起来。
“对不起……”我低声说。
“没什么。”杜芳湖苦笑着摇摇头,“你又没有说错。”
我沉默下来,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我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哪句话又说得不对,再刺激到面前的杜芳湖。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很冒险……不,我一直都在很拼命的挣钱;可是阿新,我想让弟弟妹妹们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我是他们的大姐。爸爸进监、妈妈生病后,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他们的天……阿新,你在内地是独子;来香港后平叔也没有别的孩子;所以,你不会懂的……”
“可是,你没法照顾他们一辈子。”我轻声说。
杜芳湖转过身去,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我们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后,她走进卫生间,我听到水龙头被打开,“哗哗”的水响一直持续了约莫二十分钟,然后水龙头关上了,她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好了,阿新,没事了。”
我仔细的看向她的脸——热水冲去了很多痕迹;化妆品也遮盖了一些;但无论是热水、还是化妆品;都没能改变她那双有些红肿的双眼。
这丝红肿极其微弱,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而不是参加Wsop的牌手,绝对看不出来。
我默默的从床上爬起来,拿起衣服走进卫生间。我很快的冲了一个澡,换好衣服,走回杜芳湖的背后,然后轻声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的身体猛的一颤,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走到桌前,拿起她的坤包。
我们并肩走出马靴酒店的大门。门内的赛场里正在举行7Stud(7张牌梭哈)扑克比赛,和前几天一样,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我和杜芳湖在大街上漫无目地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我们走过了一条又一条大街;经过了一家又一家挂着“娱乐场”牌子的酒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后,我们看到了一家来拉斯维加斯后、所见过最大的酒店——“恺撒皇宫酒店”。
杜芳湖用种复杂的眼神往里看了一眼,但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我也没有;我们继续往前走去。
又拐过一条大街,杜芳湖突然说:“那是HSP的举办地点。”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我说,“阿湖,你似乎对这些事情很熟悉。”
“阿新,你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名职业牌手;否则的话,你会和我一样熟悉。”
“职业牌手?”我轻轻的摇了摇头,“那种生活离我实在太遥远了,我才十八岁,连高中都还没毕业。”
杜芳湖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显得特别严肃:“在Day1D里,被你击败的科比·布莱恩特。17岁高中毕业,18岁踏进NBA的大门,20岁进入NBA全明星首发阵容;三年后,他帮助球队拿到NBA总冠军,并且连续拿下2000到2002年的三个总冠军戒指;而在此之后的十年时间里,他一直都是全世界最知名的球星……阿新,你要知道,你完全可以和他一样。”
我笑着看向杜芳湖说:“阿湖,我从来不知道你也这么喜欢篮球。”
“我从来不看篮球。”杜芳湖说,“刚才我说的,都是他被你扫出局后,大屏幕里放出来的。我之所以记住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他很像。”
“不,一点也不像。他是黑人,我是黄种人;他有两米,我只有一米六三;他……”
杜芳湖打断了我:“阿新,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叹了口气:“阿湖,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从香港把我骗到拉斯维加斯,给我报名参加Wsop,就是想给我个机会,走上职业牌手的道路吧?”
或许是那个“骗”字又刺激到了杜芳湖,她低下头,轻声对我说:“对不起。”
“没什么。”我说,“我绝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停下了脚步,认真的看着杜芳湖的脸说:“阿湖,也许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职业牌手,每年参加Wsop、HSP或者其他的什么比赛;没有比赛的时候,就像陈大卫他们那样,呆在牌桌边,玩4000/8000美元盲注的扑克。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现在只想好好把高中读完,考上一所大学;大学毕业后,我会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也许我每个周末依然会去澳门玩牌,但那只是一种业余时间的消遣。就像……”
我再次叹了口气,接着说完最后一句:“就像我的姨父那样。”
来来往往的行人,从我和杜芳湖身边走过。这人流中,我们凝神对视着——
杜芳湖就站在我的面前,只要伸出手去,我就可以触碰到她的身体;但这一刻,我却分明感觉到,和她之间,已经被一把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狠狠的划开;她离我越来越远……
杜芳湖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还是在试图说服我:“阿新,其实你完全可以……”
“不,我不可以。”我几乎是极为粗暴的打断了她,“阿湖,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不会多说什么。可你也是玩牌的人;你在葡京也见过、甚至和我一起经历过这种事情;你不是不知道——任何一个赌徒,只要他还在赌,就总有输光的一天!”
“好吧,我没法说服你。”杜芳湖幽幽的叹了口气,她扬起头,“不过,你会好好把Wsop比赛打完的,对吗?”
她的嘴唇很性感,令人有种犯罪的冲动,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房间里那次不经意的……接触。我把头避开,不敢再看她的脸,轻轻说:“当然。”
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默默的、并肩向前走去。又拐过一个弯道,我看到一块大大的街牌——密西西比街。
和别的街道比起来,这条街很窄;行人也很少,显得有些冷清。在这里,我们没有看到酒店、也没有看到娱乐场;就连拉斯维加斯随处可见的咖啡馆,也是在走过大半条街后,才发现一家;而且悬挂的招牌也极其陈旧,陈旧到除了“咖啡”两字外,其他的字迹已经完全看不清楚。
“要不要进去坐坐?”看到杜芳湖似乎已经有些累了,我问道。
“嗯,好的。”
我和杜芳湖走进咖啡馆。里面所有的桌子都是空着的;除了两个倚在吧台闲聊的侍应生;和一个正在吧台前、抱着把老吉他打瞌睡的长发流浪歌手外,大厅里没有其他任何人。
我们坐下后,一个侍应生懒洋洋的走了过来:“两位要喝点什么?”
杜芳湖翻开酒水单,又很快的合上:“一杯卡布奇诺;阿新,你还是巴西黑咖啡?”
“嗯。”
“两位还要些什么吗?”侍应生又问。
杜芳湖看向我,我摇了摇头。于是她对侍应生说:“不用了,谢谢。”
“那么,两位可以先把单买了吗?”
我和杜芳湖惊讶的对视一眼;无论是香港、澳门、还是拉斯维加斯,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遇到过这种事情——但惊讶归惊讶,杜芳湖还是点点头,从坤包里掏出二十美元递给侍应生。
侍应生走回吧台,我笑着摇了摇头,对杜芳湖说:“难道我们看上去很像是……连两杯咖啡都喝不起的人?”
杜芳湖摇摇头,不太确定的说:“这家咖啡馆看上去已经存在很久了,这应该是他们的传统吧?”
杜芳湖问这个问题时,并没有想过能够得到回答——我和她一样,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而我们两个都是中国人,单独在一起时,理所当然说的是中文;按理说,在这种咖啡馆里,应该没人听得懂我们的说话。但是……
“是的,从斯杜·恩戈时代开始,他们就一直这样了。四十年来,从没有人能在这里不掏钱而先喝到咖啡。”那个长发流浪歌手拿着他那把老吉他走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接着说了下去,“拉斯维加斯是全世界最神奇的地方,任何人的口袋里都可能在五分钟后,被筹码和现钞塞得满满的;也可能在十分钟之后变得一无所有……所以,原谅他们吧,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
“这没有什么,完全可以理解。”我对他笑了笑说。
长发流浪歌手在我们相邻的那张桌子边坐下,他很肯定的问我们:“两位是来参加Wsop的吧?”
“是的,您的眼力很好。”
“拉斯维加斯的每个人都会玩牌;每个玩牌的人都有这种眼力。”长发流浪歌手说,“那么,两位有没有兴趣听一首歌?”
我有些犹豫,我并不想听什么歌;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被别人打扰。但侍应生在这个时候,端着咖啡走了过来;把咖啡放好后,他对我们说:“两位有时间的话,不妨听听他唱些什么——这是我们咖啡馆的保留节目。”
“那好吧。”杜芳湖说,然后她拿起坤包,笑着问侍应生,“听歌是不是也需要预先付费?”
长发流浪歌手大笑起来:“您很有幽默感,小姐。不过,两位还是先听过这歌,再决定是否付钱吧。”
他拨弄了两下琴弦,开始唱了起来。前一段他唱得很快,而且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地方口音;以我的听力根本没法听出他唱的是什么;我想杜芳湖也是一样。但在这首歌唱到一半时,他突然放慢了节奏,声音也变得忧郁起来——
“如果一定要玩德州扑克、年轻人、你必须要学会控制自己。”
“你一定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什么时候该走开、什么时候该逃离。”
“当你玩牌的时候、千万不要数钱;胜负决出之后、你有足够的时间、计算自己的输赢。”
“职业赌徒的生存诀窍、是知道什么牌该保留、什么牌该扔掉。”
“因为每一手牌、总有一个赢家、总有一个输家;而你所能期望的最好结果、是在睡眠中安静的死去……”
歌声渐渐低沉下去,慢慢的变得若有若无;终于,这歌声、和吉它的声音,都完全消失了。
我和杜芳湖都沉浸在这悲伤的乐曲中、久久不能自拔。当我们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鼓掌和付费的时候,才发现,长发流浪歌手坐着的那张桌子边,多出了三个人。
拉斯维加斯很大,但拉斯维加斯又很小。这三个人我和杜芳湖都认识——陈大卫、金杰米、阿进。
我们彼此之间打过招呼后;陈大卫对我们笑了笑:“阿新、阿湖,你们也是专程来假日咖啡馆、听格鲁唱歌的吧?想不到,你们两个只是第一次来拉斯维加斯,就能找到这么偏僻的咖啡馆。看来牌手的感觉还真是无所不在啊。”
杜芳湖轻笑着回答:“陈大卫先生,我们只是走到这里,觉得累了才进来喝杯咖啡……这完全只是凑巧罢了。”
金杰米点点头说:“是的,很凑巧……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的咖啡馆,可你们却偏偏走进了这家。”
大家都笑了起来。他们三个人显出很开心的样子;我和杜芳湖也被这气氛感染,而变得轻松起来——在场的五个人都通过了Day1的考验。没错,在Day2的战斗到来之前,我们可以充分享受胜利的感觉。
陈大卫拍了拍长发流浪歌手的那把老吉他:“好吧,格鲁,把你的歌再唱一遍。要知道,我可是专程带着两个徒弟来听你唱歌的。哦,还有,方便的话;最好给这两个小朋友介绍一下、这首歌的出处。”
“哦,我的老朋友,当然没问题。好吧,让我来告诉你们,这首歌是六十年代的电影《赌徒故事(TheGambler)》里的插曲;由当时美国著名的乡村音乐歌手肯尼·罗格斯演唱;当年这首歌曾经风靡一时,不过现在可能没多少人能记得了。”
说完后,长发流浪歌手格鲁又慢慢的开始弹起老吉他,把这首歌再唱了一遍。
虽然是第二次听到,可我依然被这首仿似有魔力般的歌深深吸引住,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唱了起来——
“……你一定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什么时候该走开、什么时候该逃离。当你玩牌的时候、千万不要数钱、胜负决出之后、你有足够的时间、计算自己的输赢……”
不光我,陈大卫、金杰米、阿进、还有杜芳湖;大家都跟着格鲁唱了起来;我们翻来覆去的唱着后面这一段;三遍,或者四遍……
“很好,谢谢你,格鲁。”陈大卫很满足的叹了口气,他掏出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递给长发流浪歌手,不断重复着说,“谢谢你,格鲁。”
格鲁接过钱,抱着他的老吉他继续回到吧台前打瞌睡。陈大卫则转向我们:“阿新、阿湖,要不要过来一起坐?”
“哦,当然。”我和杜芳湖同时说。然后我们端起咖啡,坐了过去。
“阿新的表现很不错啊。”陈大卫一边用勺子在咖啡杯里搅拌着,一边微笑着对我说。
“只是运气罢了。”我喝了一口咖啡,也微笑着回答他。
“没错,是运气。”陈大卫点上一支烟,把橙子放在桌上,他说,“尤其是对上科比·布莱恩特的那把牌。”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点头承认。是的,那把牌我的胜面只是略大于50%;能够夺到彩池完全是上天的眷顾。如果换成在葡京的牌桌上;或者和秃顶、美女他们的SNG比赛里;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弃牌——如果我是一个喜欢把所有筹码、都推进50%可能性赌局中的人的话;我不会玩德州扑克,而会去选择玩百家乐。
巨鲨王们可以嘲笑女人般的运气能挑战技巧;赢钱不是他们唯一的乐趣;在他们的生命中,有一种乐趣比赢钱更为重要,那就是——体验冒险。
这段话不记得是在哪部电影里看过的,但我却一直牢牢的记住了它。从那以后,我就清楚的认识到,我没法成为一个真正的赌徒——我并不是一个热爱冒险的人;甚至可以说,我是一个极为保守的人。
那把牌只不过是个特例罢了。
但陈大卫接着说下去:“可是,你连个对子都没有,只是A大的杂牌,就敢跟注他的全下。这也是运气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杜芳湖就已经抢先说道:“当然不,我想,阿新那时已经看穿了他的底牌。”
“哦?看穿?就像那次看穿了我的底牌一样?”陈大卫笑着问,“那么,这也是运气吗?”
这当然不是运气。但陈大卫的话里,也提到了我和他之间的那把牌……这个时候,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幸好,大家都没有存心让我难堪的意思,金杰米和杜芳湖两人马上就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起接下来的比赛。
除了我之外的四个人,筹码都在七十万到一百五十万之间;所以他们关心并且一直谈论的,是如何在Day2的比赛中,保证不出局的情况下,最大限度的增加自己的筹码。至于我……
当大家的咖啡杯都已经见底的时候,陈大卫突然问我:“阿新,你对哈灵顿说,你是他大作的忠实拥趸?”
“您怎么知道的?”
“特色牌桌里,三把牌送走四个牌手,这其中还包括紧手流世界第一人丹·哈灵顿;好莱坞超级巨星莱昂纳多……你认为Espn会放过这个戏剧性的场景?”
金杰米凑了过来:“是啊,昨天晚上我们三个一块看的Day1D集锦;阿新,你在里面可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呢。”
阿进也笑着对我说:“要是你拿下今年的Wsop金手链,我猜那些记者们一定会把哈灵顿对你说的那句‘好好干’,写成老一辈巨鲨王向新人交出接力棒;就像当年师父和师兄一样……”
他们左一句右一句似乎在拿我开心,但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
陈大卫把橙子放回口袋,他站起身来:“阿新,对你来说,接下来的比赛里要进入钱圈,甚至拿到更好的成绩,应该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不过……我建议你去重温一下《哈灵顿在牌桌上》的第二章第二节。如果你没有把这本书带来拉斯维加斯的话,我记得咖啡馆右手边五十米处,应该有一家书店。”
我的确没有把这本书带来。在咖啡馆外,和陈大卫他们分开后,我和杜芳湖就向右边走去;没多远,果然看到了一家书店。
杜芳湖花了30美元,买下全套的《哈灵顿在牌桌上》。然后她翻开目录,找到那一章节;她笑着对我说:“阿新,我来考考你。第二章第二节……讲的是什么?”
“这谁能记得?阿湖,我来考考你,Day1C的比赛里,你弃掉的第二十六把牌是什么?”
杜芳湖笑了:“我还以为能者无所不能呢。那我们来看看吧……个人风格一:保守流。”
她有些奇怪的问我:“阿新,你已经够保守了,陈大卫怎么还要你看这个?”
“来,给我看看。”我从杜芳湖的手里接过书,然后我马上就看到了,陈大卫要我重温的那一段话,我把这段话读了出来——
“在2003年的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比赛中,一名牌手在第四天的中间时间段里,拥有大量筹码,并且名列筹码榜榜首;他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都玩得稳健、很有耐心;但是,只有两把牌、大约五分钟的时间里,他就被淘汰出局。要记住,无限注德州扑克是非常危险的游戏。”
“陈大卫这不是在咒你吗?”听我读完这段话后,杜芳湖不满的说。
“不,他是为我好。”我笑了笑,对杜芳湖说,“他从1985年开始参加Wsop,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二十多届了;他还拿到过两次无限注德州扑克比赛的金手链;甚至还带出一个拿到金手链的徒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的经验都是最宝贵的财富——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什么问题是我必须要注意的。”
我把书合上,交到杜芳湖手里:“而我,还有你,都只是Wsop的新手。”
我们已经出来得够久了,而且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好去了。于是我和杜芳湖拦了一辆的士,回到马靴酒店。
走进房间,我就倒在了自己的那张床上。而杜芳湖则又走到落地窗前,从那里往下看去。
“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上三天的时间;甚至更久。”我对杜芳湖说,“难道你觉得这里的景色真的那么优美吗?”
“是的。”杜芳湖很认真的回答,“比起拉斯维加斯,澳门只能算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
“嗯,你的意思就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过了一两年的家家……”
这句话的歧义实在太大了。我说出来后,就觉出了不对劲;我想解释一下,但又知道这种事情越解释越乱……于是我只能沉默。
然后我听到杜芳湖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是啊,过家家……”
我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说。我听到杜芳湖低低的应了一声。
我们略事整理,一前一后的走出房间;来到餐厅。刚刚找到座位坐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有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嗨!邓生、杜小姐!”
我转过身,和向我们走来的那个大胖子打招呼:“托德·布朗森先生。您好。”
“你的成绩很不错。”托德·布朗森笑着对我说,“继续保持吧。”
“谢谢。”
“不介意我和你们坐在一起,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吧?”
“当然不。”
我站起来,从别的桌边给托德·布朗森搬来一张椅子;他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又去搬了一张;并且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坐下。但他的屁股依然有那么一小半、悬在这加长加宽的椅子外面。
“您应该去减肥了。”杜芳湖很认真的对托德说。
“这是个好建议,我会考虑的。”托德·布朗森笑着回答,然后他转向我说,“Day1C那天,我们都走得太急了;没有来得及和你详谈。不过我想,今天再问这个问题也不迟……那么,你们两位身上的石头已经被搬走了?”
我和杜芳湖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的回答:“是的。”
托德点点头:“我想也是,四六分成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不是么?只是可惜了东方快车的徒弟,那口血白吐了……”
听到这句话,我暗自下定决心,今天绝不再点牛排。我看向杜芳湖,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和我的想法完全一样。
“好吧,不管怎么说,问题总算解决了。而我们也都顺利进入Day2的比赛;那么,为什么不干一杯以示庆祝呢?”托德·布朗森弹了一个响指,叫来侍应生,“给我们拿一瓶罗马康帝酒庄1990年份勃艮第红酒;谢谢。”
看到侍应生似乎有些迟疑,托德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有这种酒,如果你不能作主的话;让你们经理来和我说话吧。”
侍应生如释重负的走开,没多久,餐厅经理走了过来。
这位经理比我还要矮一些、也比我还要瘦一些。他哈哈大笑的伸开双臂和托德·布朗森拥抱——也许这是一次正常的拥抱,如果猿人和猴子之间也会这样干的话。
拥抱结束后,餐厅经理喘了几声,然后他用有些夸张的语调说:“托德·布朗森先生,请原谅侍应生的不礼貌。您要的酒;我们马上就会为您送到。”
“那就好,谢谢。”托德嘟哝道,“我从来不知道,喝瓶酒也会这么麻烦。”
“谁让您的兴趣与众不同呢?”餐厅经理有些谄媚的说,“毕竟,这可是每瓶价值一张Wsop入场卷的酒呢。”
我和杜芳湖对视着,从彼此的脸上,都看出了转瞬即逝的惊骇。
每瓶价值一张Wsop入场卷的酒。我敢担保,杜芳湖绝对从来没有见过;而我尽管比她多一个曾经身家亿万的姨父……也从来没有见过。
酒很快来了,餐厅经理很小心翼翼的为我们打开这酒,再给我们各倒上大约1/3杯;然后他彬彬有礼的告退。
“来,让我们品尝胜利的喜悦吧。”托德·布朗森举起酒杯,笑着对我们说。
我和杜芳湖也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这种酒和平常喝的红酒有什么区别吗?我不知道……或许有吧,只是,我确实分辨不出来。但托德似乎很满足的样子,他眯缝着双眼,很满足的叹了口气。
我们又接着聊了一阵。酒足饭饱之后,托德·布朗森打了个响指,但这一次召来的并不是侍应生,而是刚才那位餐厅经理。托德递给他一块长方形的筹码;和一个金色的筹码。
全世界的赌场筹码,形状和颜色大致都是相同的;唯一不同的,是当地使用的货币——这是十一万美元;我们喝了十万美元的酒,吃的东西应该不会超过三千美元;但托德·布朗森笑着说:“都拿去、都拿去吧。”
就在餐厅经理对他说一些感激的话的时候,我们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嘿,死胖子,难道你不请我们喝上一杯吗?”
“詹妮弗小甜心!”托德·布朗森艰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试图拥抱身后那个娇小瘦弱的女子;但她笑着躲开了。迎向托德的,是另一个体形粗犷的男人。
他们热烈的拥抱了一小会,彼此间不分胜负。托德松开手,笑着把他们带过来,给我们介绍。
“这是迈可·坦里罗先生;这是詹妮弗·哈曼·坦里罗夫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牌手;我想你们一定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过他们吧。”
我见过詹妮弗·哈曼,但她的老公确实还是第一次见面。
“嗨!这边是另一对牌手,他们来自香港,邓克新先生;杜芳湖小姐……他们现在还没有结婚,不过我想,再过上一段时间,按照香港人的规矩,我们就可以改叫邓杜芳湖夫人了。”
托德·布朗森说完后,我们四个人微笑着轮番握手,口里说着“晚上好”、“您好”、“很高兴认识你们”之类的话。然后我们又坐回了桌边。
我看向詹妮弗·哈曼;这个在Day1排名总筹码榜榜首的女子。她是一个金发美女,很随意的穿着白色T恤、并且披着一件牛仔夹克;她的嘴很大,笑起来的时候几乎两边嘴角都裂到耳根下——但这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
她是一个很强大的牌手,两条金手链获得者;上年度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第三名;够资格进入HSP的唯一一名女牌手;但对我来说,吸引我的并不是她的这些成绩;而是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故事。
詹妮弗·哈曼,曾经因为玩牌而破产,并且因此沉寂了三年;当她重出江湖后,她参与了拉斯维加斯最高赌金4000/8000美元盲注的牌桌,在那里,她艰难的与那些最好的巨鲨王们博斗,并且取得成功,得到了他们的认同;然而,在这之后,她不得不因为自己的换肾手术而再度休假两年。
第二次复出后,詹妮弗·哈曼的成绩一直起起浮浮(但总比那位我已经忽略掉的迈可·坦里罗先生要好),然而,她在一次Wsop比赛里突然爆发,拿到了金手链!
这并不值得大书特书,毕竟每年Wsop都要送出55根金手链。但是!她的这次胜利,让她进入了世界扑克名人堂——要知道,在詹妮弗·哈曼拿到这根金手链的时候,已经怀孕八个月之久!
她的身形看上去极其瘦弱,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她的胸间,埋着一颗永不言败、永不放弃的心。
我忍不住由衷的对她说:“您是我所见过的,最伟大的牌手之一。”
这句话说得很突兀,但所有人都能听出我是诚心的——桌边坐着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特异功能。
詹妮弗·哈曼,还有她的老公,微笑着向我道谢。然后托德·布朗森问:“只是之一吗?我很有兴趣知道,其他都还有哪些伟大的牌手?”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尔·布朗森;丹·哈灵顿;古斯·汉森。”
“谢谢您能将我和他们相提并论。”詹妮弗高兴的说。
听到我说出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托德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我们大家也没有再说什么。
在这段冷场的时间里,詹妮弗和她的丈夫点好了三个大份的套餐。然后她的丈夫合上菜单,有些自嘲的笑着说:“我刚刚结束7Stud的比赛,她也一直等我到这个时候。我们都还没有吃东西。”
托德·布朗森勉强笑笑,我和杜芳湖也很识趣,没有问他的成绩——现在7Stud比赛还在热火朝天的进行,他能在这个时候吃饭,除了出局,还有别的什么可能吗?
“对了,死胖子。”过了一会,詹妮弗·哈曼明显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草帽老头真的再也不玩牌了?”
托德·布朗森尴尬的笑笑,很有些词不达意的回答:“呃……他一向……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决定和我没有关系……”
餐厅经理送上套餐,及时为托德解了围。看上去他们两个是真的饿了。很快就把这三份套餐消灭干净,然后我们大家又聊了一会。最后,詹妮弗·哈曼和她的丈夫站了起来。
“现在,时间还早;死胖子,我们要不要再去找个地方坐一会?”
“为什么不?”托德说。
“那你们两位呢?”詹妮弗·哈曼转向我和杜芳湖,问道。
托德·布朗森插了一句嘴:“她说的是去牌桌上玩会,你们两个要不要一起去?”
我和杜芳湖的身上,总共还有一万五千美元左右;这点钱在他们的牌桌上,只够下一轮盲注……我听到杜芳湖吞了一口口水,她说:“我想,我们应该回去休息了。”
我们回到房间,杜芳湖开了灯,走向落地窗前,凝望着这座被霓虹灯和烟花映成不夜天的城市。
看着杜芳湖闷闷不乐的样子,我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你一定很想去和他们玩牌吧?”
杜芳湖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阿新,和你在一起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好像不管我有什么想法,你都能知道。”
“这太明显了;谁都能看出来。”我说,“何况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我们现在是没钱;但如果有钱了,你也不会去和他们玩。对吧?”杜芳湖问。
我点点头:“是的,当然不会。我宁可去小一些的牌桌,从那些鱼儿手里拿走他们的筹码。”
“可是我会。”杜芳湖说,“我愿意和这些巨鲨王们拼掉最后一颗子弹;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的灯光闪耀。
这玻璃窗突然间多出了一条水痕、接着是两条、三条……
“下雨了。”我说。
“是的。”杜芳湖依然看着窗外,虽然这雨已经让我们的视线变得模糊,“对了,阿新,我想,如果你拿到那一亿八千万……”
我很想打断她,但我没有。我听她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你拿到了,你会给我借钱,或者从里面拿些钱出来赞助我玩牌的,对吗?”
她转过脸来,我看到那满脸的渴望;她扬着头,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很想告诉她这只不过是幻想而已;能进入钱圈我就很满足了。但我却说不出口。
我只能淡淡的笑着说:“那一亿八千万,也有你的一半。不是吗?九千万美元还不够?你还要我给你借钱?”
“不,你说过的,每一个赌徒都有输光的一天。”
雨越下越大了,雨点不断击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哗哗”的响声。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感觉到,一种莫名伤感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这情绪让我的心情低落起来,更让我没法拒绝面前的杜芳湖。我拉上窗帘,再走回她的面前,我认真看着她那双忧郁的眼睛,对她说:“当然,阿湖,我会把我所有的钱都借给你。”
她继续追问:“你不怕我还不出来吗?”
“那就当成赞助好了;你赢了要给我分上一半。”我强笑着说,“好了,不早了,阿湖,我们休息吧。”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哪儿也没去。杜芳湖一直抱着那套《哈灵顿在牌桌上》研究;而我则无聊的打开电视看Wsop比赛——这种生活一直维持到7月10日,Day2的比赛,开始了。
Day2A继续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局面;Day1A和Day1B出线的两千位牌手,从中午十二时一直玩到半夜五时,才终于决出了进入Day3的一千人。我和杜芳湖所熟知的那些牌手——陈大卫、金杰米、古斯·汉森、托德·布朗森、丹尼尔·内格莱努、萨米·法尔哈等等等等再度顺利晋级;而詹妮弗·哈曼则以五百七十八万美元筹码继续在筹码榜上领跑。
7月11日中午十二时,Day2B的比赛即将正式开始。
“那么,让我们加油吧。”赛场的嘈杂声里,杜芳湖微笑着大声对我说。
我大声的应了她一句,然后我们再次拥抱。然后,杜芳湖突然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动作——她捧起我的脸,踮起脚尖,轻轻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下去。
她的嘴唇湿润而柔软,那一刻我仿似被电流击中;愣愣的站在那里。我完全失去了所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额头。整个世界突然离我而去,所有的声音和图像,全都变得模糊而不可分辨……
我不知道杜芳湖之后又和我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抱着筹码盒,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座位的。
我是被发牌员的催促声惊醒的。我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牌桌,现在的盲注是2500/5000美元;我坐在五号位,三号位和四号位的牌手都弃了牌。
而我的底牌是——方块A、草花K。
这是很好的牌,尤其是在这把牌里出现——大家都还刚刚坐下,没人知道我保守的风格;而我面前的筹码,足以令他们把我看成一个超·攻击流牌手。
“我加注……”我沉吟了一会,让手在筹码堆上停了几秒钟,然后我扔出两个10000美元的筹码。
虽然同样是两万美元,但我知道,这比推出一叠500美元筹码更容易让人跟注。
事情也的确像我想像中的那样发展,我下家犹豫了一阵,他看了看我,左手不断旋转着牌桌上的烟斗,在沉思了很久后,他说:“我再加注到40000美元。”
所有人弃牌到我,我也看向那个烟斗牌手,他坐在我的左边,用右手捂住了半边脸颊,不让我看到他的表情。他的面前大约还有三十万美元左右的筹码;这是个不错的数字,就算这把牌我全下输给他,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大的损害。
我当然可以轻松的再度加注……但是,让我们等一等。
AK是好牌,这绝对没错。但要是下面既没有出A、也没有出K,那AK也就是一把A大的杂牌罢了;连一对2也赢不了。我相信他的手里是口袋对子,至少是对9以上,但不大可能超过对Q;翻牌前这对我有微弱的不利,我的胜率大约和那天的科比·布莱恩特相当。
是的,我还有很多筹码,没有必要在一把取胜概率不高的牌里,和一个已经濒临绝望的人死拼。于是我笑了笑,又扔出两个10000美元的筹码。
翻牌发出来了——草花Q、黑桃K、方块8。
这样的翻牌让我顿时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没错,我是击中了我需要的K;但他却很有可能击中了他的三条!
在猜不中对方底牌的时候,遇上这种情况最好的做法就是试探性下注。一个不大不小的下注很可能让对方弃牌;但也有另一种情况发生,那就是你会遇上强烈的抵抗(加注)或者消极的防守(跟注)。在这种时候,你就必须猜到,他是在偷鸡;或者是在抽牌;再或者,是真的有牌。
现在的彩池是87500美元,试探性下注的话,半个彩池,也就是下注四万到五万美元之间,应该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数目。我轻轻推出两叠1000美元的筹码;并且一直凝神注视着他的反应。
他的右手一直捂住那半边脸,思考了一会后,他点点头:“我跟注。”
转牌又是一张K——这让我凑成了三条。但我依然面临和刚才同样的问题;他到底是一对什么牌?如果他是一对Q的话,那他的葫芦,还是比我的三条要大……
我敲了敲桌子,然后我听到他对发牌员说:“我全下。”
“他还有多少筹码?”我问发牌员。
“二十五万八千。”发牌员简短的回答。
剩下的牌里,还有七张牌(三张A、一张K、三张8)都可以让我无条件获胜;如果他是对Q的话,那我就只有这七张牌的机会。但如果他是对9、对10或者对J的话,他就只有两张牌的机会赢我——在没法猜中对方底牌的时候,我不可能扔掉自己的三条K。而且我并不认为,拿二十多万去拼三十多万的彩池,是一个冒险的行动;毕竟,我还有两百多万筹码不用拿出来。
“我跟注全下。”
他终于放下了挡住脸的那只右手,他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翻出了他的底牌——红心Q、黑桃Q。
“你玩得很好。”我摇摇头,翻出自己的底牌。这把牌我被他套进来了;这是一个挖坑套人的典范;完全可以写进教战手册里。
“谢谢。”他笑着对我说,并且站起身来,向我伸出手。
我也站起来和他握手。松开手后,我们都没有坐下,而是就那样站着,等待发牌员发下河牌。
“河牌是……”发牌员清了清嗓子,他销掉一张牌,然后发下河牌,“黑桃A。邓克新先生葫芦、三条K带对A获胜。”
烟斗牌手脸上的表情在一刹那间从灿烂变成沮丧;他死死的盯住那张黑桃A,突然他伸出手去,抢过那张扑克牌,他愤怒的把这张牌撕成了碎片;并且把碎片扔到发牌员的脸上。然后他踢开椅子,冲向我、对我挥出一拳。
幸好,我的童年时代并不是那么安稳度过的,工厂里的男孩子们,每天都要为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打上好几架。这十多年来,打架的动作都已经成了我们的条件反射。在我眼里,他的这一拳甚至还比不上工厂里那些十来岁孩子的拳头——我斜步闪过这一拳,狠狠的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
他抱着膝盖跳了两下,然后再度咆哮着向我冲来,结果换来的、是小腹上更重的一拳。他捂住小腹,痛苦的蜷缩在桌角边的地上。
两个巡场跑了过来,他们的身后跟着至少十个保安。他们大家七手八脚的分开了我和那个烟斗牌手。在向发牌员问清楚情况后,四个保安将那个烟斗牌手送出了赛场;两个巡场则在商议了一番后,其中一个离开了。
另一个巡场走向我,对我说:“邓克新先生,我们很遗憾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您必须为您的鲁莽付出一些代价,您将被罚时三十分钟。”
我气急反笑:“难道发牌员没有和你们说,刚才是他先冲过来要打我的吗?”
“是的,我们知道,不过……虽然刚才那位查尔斯爵士对您挑衅在先,但您的防卫似乎太过于严厉了一些。”巡场拿出一块写着Sitout的牌子放在我的筹码旁,“我很抱歉,可是,我们也只能照规矩办事;希望您能配合。”
“那照你的意思,我就必须站在这里让他打我?”
“我们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您要知道,马靴酒店已经有五十年没有发生过打架斗殴的事件了。我们所有人都不希望这里变成古罗马的竞技场。所以……希望您能够配合。”
我算是明白了,这就是杀鸡给猴子看。我们这桌刚才闹出的动静很大,已经有很多人向这边看过来了。我知道,如果再闹下去,等待我的,只有更严厉的惩罚。
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还想要和他继续吵下去,哪怕和这个面目可憎的巡场再打一架;哪怕他的身后就站着六个膀大腰圆的保安……但我突然想到了姨父曾经说过的话——
“你一定要学会镇定。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自己得意忘形;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自己一蹶不振。”
半个小时,大约十到十五把牌的时间,我会经过两轮盲注,白白损失一万五千美元;而我现在有三百多万美元的筹码,这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但如果事态更加扩大,到时候被停赛甚至禁赛都有可能,那我才是真的亏大了。
“好吧。”权衡完利弊之后,我耸耸肩,对巡场说,“那么,这三十分钟里,我可以旁观其他的牌手吗?”
“当然可以。”巡场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对我的配合十分满意,“当然可以。您的筹码我会为您整理好。谢谢您的合作;以及对Wsop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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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问巡场那句话,是想去旁观杜芳湖的;但快要走到她所在的“特色牌桌”时,我突然改变了主意——“特色牌桌”离其他牌桌都很远;所以杜芳湖根本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想影响她玩牌的心情。
于是我折回了观众席;随意的找了个座位。坐下后刚一抬头,我就从大屏幕里,看到了杜芳湖。
她这把牌的对手,是1989年险胜陈大卫、夺得无限注德州扑克比赛金手链;总共拿到九条Wsop金手链;一个超级强大、但也超级令人生厌的巨鲨王……菲尔·海尔姆斯。
不仅仅是他牌桌上的对手,就算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也很少有不反感这位巨鲨王的。他总是傲慢自大、总是喋喋不休、他从来不会尊重自己的对手……任何人都能说出他在牌桌上的一千条缺点;但却没有任何人愿意和他为敌。
在大屏幕上,我看到了他和杜芳湖的底牌——
彩池:127500美元
杜芳湖:黑桃Q、红心Q——(69%)
菲尔·海尔姆斯:方块A、草花Q——(31%)
——?、?、?、?、?
然后,神奇之至的翻牌出现了……
彩池:1846500美元
杜芳湖(全下):黑桃Q、红心Q——(叉)
菲尔·海尔姆斯(全下):方块A、草花Q——(勾)
——红心A、草花A、方块Q、?、?
这是让杜芳湖欲罢不能、但又无法挽救的翻牌;除非斯杜·恩戈重生,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拿到这种牌弃牌——两人一直不停的加注对方,然后在菲尔全下后,杜芳湖跟注全下。
两人翻出牌的那一瞬间,杜芳湖就明白了,任何转牌和河牌都不可能再帮上自己;大屏幕里,我听到她仰头向天、喃喃的说:“我的上帝。”
她绝望的眼神让我的心头突然一阵刺痛;我感觉心底的某一个地方,被这眼神刺破、裂开、粉碎……
这把牌杜芳湖信心满满的想要翻番筹码,但却输掉了九十多万;现在,她只剩下了三十多万美元。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吸气和惊叹的声音;接下来大屏幕里开始播放别的牌局,我并不关心这些,只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突然,我的肩膀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
我睁开眼睛,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我努力的揉了揉眼睛,没错,站在我面前的,真是杜芳湖。
“你怎么……”
我还没有说完,杜芳湖就扑进了我的怀里。她开始哭起来,但就算哭,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一直呜咽的抽泣着,但这抽泣,比起嚎啕大哭,更让人痛心。
我忍不住抬头看向大屏幕。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杜芳湖拿到一对K,全下所有筹码,菲尔拿到一对3跟注全下——杜芳湖一直领先了80%的时间,然而,河牌那张小3,结束了她的这次Wsop之旅。
我的脑海轰然作响,我想起了丹·哈灵顿的那段话——
“在2003年的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比赛中,一名牌手在第四天的中间时间段里,拥有大量筹码,并且名列筹码榜榜首;他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都玩得稳健、很有耐心;但是,只有两把牌、大约五分钟的时间里,他就被淘汰出局。要记住,无限注德州扑克是非常危险的游戏。”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游戏!而杜芳湖,已经被这个危险的游戏淘汰出局!
我紧紧抱住杜芳湖,这个时候,一切安慰的话语都没有任何用处。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抚mo着她柔顺如丝般的头发;而她则在我的怀里不断颤抖、抽泣……我感受到她心底的那份苦楚,这苦楚令我也差点落下泪来。
我听到似乎有人向我们走来;眼角的余光,让我看到了陈大卫和金杰米。他们似乎想要过来安慰杜芳湖;但是,没有;他们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另一个脚步声向我们靠近,我听到巡场的声音:“邓克新先生,三十分钟到了;请您回到您的座位上。”
我点点头,但却没有松开抱住杜芳湖的手。什么见鬼的牌局、什么见鬼的Wsop、都给我滚得远远的去吧!和我怀抱里的阿湖比起来,这一切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阿湖现在需要我,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扔下她,坐到牌桌边、去玩什么破牌!
但阿湖轻轻的推开了我。
“阿湖……”
“阿新,看见你坐在这里,我真的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也被淘汰出局了。”阿湖从坤包里拿出面纸擦了擦脸、又抽泣了两下,但她还是强笑着说了下去,“原来你只是被罚时,是吗?”
我凝望着她仍然在不停涌出泪水的双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就说,我们的阿新有那么多筹码,读牌的技巧又那么高。怎么可能……可能像我一样没用的被淘汰……”阿湖断断续续的说。好几次,她都因为拭泪而中断了这句话;但还是坚持着说完了。然后,她轻轻的、但却异常坚决的推开我。
阿湖扭过头去:“去吧,去战斗吧。”
“可是,阿湖……”
“你要去战斗,阿新。”阿湖沙哑的声音总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你要去战斗,你答应过我的,你要赢钱,然后赞助我玩牌、我们还要参加下一届Wsop。”
“是的,去战斗吧;这里有我们。”原地徘徊了很久的陈大卫师徒终于走了过来,陈大卫摇摇头,伸手搭住了阿湖的肩头,他对我说,“阿新,比赛还没有结束;只要还有一个筹码,你就不能逃避、更不能放弃。”
我回到了牌桌上;但总是不时向观众席上回头看去。我根本无心玩牌;也没办法认真观察牌桌上的对手们。但幸运的是,在此之前,我的筹码实在太多了;即便我连续十把牌都被别的牌手击败,第一次休息前,我依然还剩下两百三十多万美元。
第一次休息的时间到了,我回到观众席。
阿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她有些担忧的看着我,对我摇摇头:“阿新,你这样玩下去可不行。”
“可是……”
“没有可是,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管我;听我的,你要把注意力全部放回到牌桌上去……我知道,你能行的。”
我们久久的对视。最后,我艰难的点头,像在小学入少先队时、对着国旗发誓般;对阿湖承诺道:“我一定尽力。”
休息结束了,我再次回到牌桌边;并且从上家接过了红色D字塑料块。
盲注已经涨到了4000/8000美元。像是所有休息后的第一把牌一样;从枪口下的位置开始,大家一直弃牌,现在,轮到我了。
我深呼吸了一次,轻轻揭开底牌的一角——方块10、红心Q。
这牌谈不上好牌,但也并不是太差。如果前面有人加注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弃掉这把牌。但现在,我想试试加注,看能不能把大小盲注吓跑。
“我加注……到24000美元。”
在此之前,我拿到真正的大牌,一般都是加注三到五倍盲注;小盲注摇了摇头,把牌扔回给发牌员;大盲注位置上的那位BBC美女主持人看过牌后,也摇了摇头,她把涂满指甲油的手指,放在耳垂上揉了揉,然后她问我:“你想拿走彩池?”
“是的,不过我也不介意你再多给我一些。”我回答。
“那好吧,我就多给你一些,可爱的东方小男孩;我跟注。”
说这话的时候,美女主持人的手指一直揉着耳垂。该死的!如果我刚才能够精力集中一点,我现在完全可以从她的这个动作里,判断出他的底牌;可现在,我只能两眼一抹黑的看着发牌员发下翻牌——方块K、黑桃A、方块J。
我拿到了顶张大顺(AKQJ10的顺子),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怎样从那位美女主持人那里,套来更多的筹码——我不是菲尔·海尔姆斯;她也不是阿湖;我们的牌也没可能像他们之间的那把牌一样冤家。所以我必须比菲尔玩得更隐蔽,更有技巧性。
她敲了敲桌子,我马上也做出了决定——让牌。
转牌是——草花3。
她继续让牌,我相信这张3没有帮上她;如果我现在下注的话,她也许会弃牌,让我夺得这个52000美元的彩池。但这太小了,我知道我能拿到更多。我再度让牌,并且毫不退缩的,迎向她有些疑惑的眼神。
;
在河牌发下来之前,美女主持人终于忍不住问我:“可爱的东方小男孩,难道翻牌前,你是在偷鸡加注?”
“你完全可以这么认为。”我笑了笑说。
就在我们说这话的时候,发牌员发下河牌——方块8。
“好吧,我确实这么认为了……那我下注两万美元。”美女主持人看着这块方块8,又用手指在耳垂上捻了两下,接着她干脆利落的、往彩池里推出一叠1000美元的筹码。
这位BBC美女主持人在第一次休息前,凶狠的击退过好几个人;现在她的面前,大约还有六十万美元的样子。两万美元对我们来说,都只是一个非常小的数字而已;可是,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我想要把这些筹码都拿过来;但我必须慢慢来,一步一步的,让她钻进我的陷阱里。
我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微笑着问她:“我想你不会认为,两万美元就能吓退我。告诉我,你是真的拿到一把牌了?难道你击中了三条A?还是拿到了顶张大顺?”
她马上回答道:“你可以拿两万美元出来看看我的底牌;小男孩,你现在还有两百多万,这个数字对你来说并不算很多。”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我并不想等到揭开底牌再决定胜负。那么,我加注……到二十万美元。”
“你是在偷鸡。”她看向我,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职业,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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