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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牌

_5 (当代)
三十年的血汗钱、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普通股民的真实写照!
截止今日十时,国际金融大楼跳楼自杀的十三人名单(随时更新中)……
……
重新开盘那天起,家里就再没有了一丝过年的气氛。灯彩依然闪耀,但姨父的脸上已经失去了笑容,他整天整天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姨母也为此忧心忡忡。
一天晚上,在我睡着以后,姨母突然走进我的房间。她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你姨父能挺过去的,不是么?”
“是的,他当然能。”我说。
“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次也不会有问题吧……”姨母念叨着,走了出去。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我知道,姨母也是一样。
我们谁也不知道姨父能不能挺过这一次金融风暴。报纸上跳楼自杀的人名已经多达四十六个(还有很多人选择了别的轻生方式,他们没有去国际金融大楼往下跳,如果加上这些人,这个数字还要乘以一百);报纸上记载了每个人详细的简历。其中很多人的名字我都听姨父提起过——他们不是知名的投机者;就是和姨父差不多的股市大鳄。
到了元宵节的前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四那天的中午;姨父让玛丽把我叫去了他的书房。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姨父穿着他最喜欢的那套阿曼尼西服。除了这一点,他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当他指着书桌对面那张会客椅,对我说出那个“坐”字的时候,连声调也没有一丝变化。
我坐在那张椅子上,然后姨父从抽屉里再次拿出那副扑克牌。
他发下八家的牌。对我说:“第一家小盲注、第二家大盲注。现在,第三家跟注、我在第四家位置加注到五倍大盲注,也就是一千港币;第五六家弃牌、第七家跟注、第八家庄家位置弃牌。”
我点点头,他收走那些弃牌位置上的扑克;继续说下去:“然而,第一家在小盲注位置加注到三千港币、第二三家弃牌、我再度加注到六千港币;第七家跟注、小盲注也跟注。现在三家争牌。”
我沉吟着说:“连加两次注,这不是姨父平常的风格,想必你手里有很大的牌。”
姨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他翻出自己的底牌——两张红色的A。
接着他发下三张翻牌——黑桃K、草花4、红心J。
“小盲注让牌,我下注八千港币后,第七家弃牌。而小盲注再度加注到三万港币。”
我想了想,对姨父说:“他不是在偷鸡。他可能有三条,也可能是两对。”
姨父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我加注他一定会……”
“跟注。”
“你很肯定的样子,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你有一对A,在河牌发下来前,他会设法让你扔更多的钱进入彩池。”
姨父用一种怪异之极的眼神看着我。我完全看不出来,他此时的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赞赏、还是悲哀……
最后他叹了口气,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也认为我的牌没有他大……但我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所以我决定再花两万二跟注。”
“你的机会并不多。他是两对的话,有74%机率赢你;而三条是90%。”
“你说得一点没错。现在,转牌是……草花6。这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让牌,他下注十万港币,我跟注。现在彩池是二十七万八千四。”
“而河牌是——”姨父发下了一张草花A。
“我拿到了三条,我肯定能赢他。他让牌,我下注十万;他猜我没有一对A,还说我一张A赢不了他,他用所有的筹码全下;我感觉不对劲,好像胜算变得渺茫,但无论如何我还还是跟了。然后我翻开底牌;他也翻开他的底牌……”
当姨父的手刚刚碰到小盲注的牌时,我很肯定的说:“他是两张草花,而且是草花KJ。”
姨父的手在那一刹那间停住了;但他还是翻开了小盲注的牌——草花K、草花J。
“我就这样输了,那把牌我输了四十八万。那是我在澳门输得最大的一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把牌让我输上过五万块……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拿到一对A就喜出望外,没考虑到其他的可能性。阿新,你说,一个牌手最忌讳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超级系统》里有着很明确的答案,我回答道:“恐惧、害怕、丧失信心。”
“还有呢?”
我不知道姨父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但我确实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
姨父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牌桌上,任何时候都绝不能掉以轻心。每个牌手的风格和习惯都不同;相同的,是大家都懂得玩牌的技巧。如果你要赢,关键就在于静观其变。而我已经变得迟钝了,我没有看到这个盲点。”
我从姨父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悲哀,突然之间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我拼命从脑海里搜索词句想要安慰他,但我最后只是这样说:“姨父,这只是一把牌而已。”
他马上对我说:“可你就看穿了一切。”
我又沉默下来。
姨父也没有再说什么。我们对坐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走出书房,我听到书房的门“呯”的一声,被关上了。
当晚,报纸上的那份名单里,添上了一个新名字——平光庆。
再之后的事情,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承担了姨父的债务;每周去澳门玩牌还债、养家;我被阿刀请去代他出战……而在我回忆里的最后一幕,是杜芳湖击败我和阿进、夺得那张Wsop的入场卷。
;
2011年6月13日下午5时,随着一声汽笛的鸣响,香港知名赌船丽星邮轮,从维多利亚港缓缓开出。按照常规,这条邮轮将驶进公海,在那里呆上整整一夜;再返回香港。
而我和杜芳湖、还有阿刀,就在这条船上。
船已经航行很久了,夕阳慢慢的、慢慢的、沉向海平面以下。我和杜芳湖站在船头,海风不断吹拂她的长发;这飞舞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我们彼此沉默着,完全不知道对方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与拉斯维加斯食物链上最顶层的巨鲨王交手,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尤其在你根本不知道,失败后将有什么等待着你的时候,更是如此。
我和杜芳湖这半个月里一直在研究托德·布朗森,但越是研究,就越是心虚。最开始,杜芳湖还能偶尔憧憬一下她的Wsop之旅;可是,到了最后的几天,我们已经完全没有了说话的yu望。
阿进的比赛光盘被我们扔到了一边,我们一遍又一遍的看托德·布朗森……看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说话、每一次笑容、还有每一次扔出筹码的姿势……可是,直到现在,我唯一能够肯定的事情是——
他会在谈笑间,扫走我们的全部筹码、还有我们的全部思维……
还没有开战,这份恐惧就已经差不多将我击溃了;我知道,杜芳湖也是一样。我对姨父说过,玩牌最忌讳的就是恐惧、害怕、丧失信心……而这些忌讳,我全都犯了。
我想让自己像姨父一样镇定,我想让自己像姨父一样坦然面对生死;可我做不到。
船已经进了公海,不远处的船舱里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赌桌前,已经人满为患;而甲板上的歌舞表演也正式开始了。
落日的余晖洒在海面上,让整个大海看上去一片血红。夕阳挣扎着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但还是沉下去了。天空被无边无际的夜幕遮盖起来。
我看到阿进走了过来,他在离我们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我看着他点上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仰头向天,把那烟雾笔直的吹上天空。
阿刀也来了,连看也没看阿进一眼,他对我们说:“邓生、杜小姐,去吃点东西吧;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我和杜芳湖点点头,跟着阿刀往船舱走去。但就在这个时候,阿进叫住了我们。
“张生,有什么事吗?”没等我们说话,阿刀先开了口;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话语里却蕴藏着一种浓浓的……杀气。
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杀气”这种无形的东西;我一直以为这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中的臆猜;每次从小说里看到这个词,我都只是一笑而过;但现在,我真的感觉到了——这让我再次想起,坊间传言对阿刀这个人的各种评价。
“刀哥不用紧张,没什么特别的事。”阿进吸进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弹向大海,那个闪耀的小红点瞬间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我只是想问问邓生和杜小姐,对上托德·布朗森,感觉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一分也没有。”我很诚实的回答他;与此同时,我一直努力的用目光搜寻海面上那个烟头,但我找不到。我预感到自己也将和那个烟头遭遇同样的命运。
阿进又看向杜芳湖,我听到杜芳湖轻叹一声,她也摇了摇头。
“我也一样。”阿进声音低沉的说,“毕竟,托德是和我师父平级的巨鲨王。”
然后他继续转过身去,对着大海发呆。他留给我们的背影,给人一种极度孤单的感觉。阿进很瘦,如果不是双手抓住船舷,我怀疑他会被海风吹走。
我和杜芳湖跟着阿刀去了他的房间。酒菜都已经叫好了,很丰盛的样子,但我却没有一点胃口;倒是杜芳湖吃了不少——我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能吃完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七点五十分的时候,阿刀带我们走进一个VIP包间;包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牌桌。
阿进已经坐在桌边;同样坐在牌手位置上的,还有两个认识的鲨鱼。他们站起来,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我和杜芳湖也回报给他们以同样的微笑。
巡场指引我坐在一号位的座位上(发牌员左手位置为一号位,顺时针轮下来是二号、三号……直至发牌员右手位置是最后一号);杜芳湖则是四号位。
那两条鲨鱼分别坐在五、六号位,阿进在三号位;现在,只有二号位是空着的了——那是托德·布朗森的位置。
这个位置安排得很令人头疼。我是最痛苦的人,我所有的行动都必须直接通过托德·布朗森;而他的一切决定,都有可能被阿进重新推翻;阿进也不得不郁闷的再次接受杜芳湖在他之后行动的现实。
杜芳湖是最幸运的,她下手的两条鲨鱼,也许对上别的鱼儿会有很不错的表现,但在这张牌桌上,他们根本不值一提。
八点整的时候,VIP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率先走进来的,是三个穿着唐装的老头;接着,是两个和阿刀一样西装革履的人——我猜想他们就是阿力、和阿泰。因为他们的身上有和阿刀同样的杀气。
他们一言不发的走进观众席坐好。三个老头并肩坐在第一排;阿刀、阿力和阿泰三人坐在第二排,他们彼此之间都隔了好几个座位。
接着走进包间的,是陈大卫。他先是走到阿进身边,鼓励他说:“好好干。”
然后陈大卫拍了拍我的肩,笑着对我说:“我很想和你再玩一局,可我却不想和那个死胖子交手。所以这次就算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好好玩几把牌。”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一定。”
陈大卫也走上了观众席。最后,走进房间的是——托德·布朗森。
托德·布朗森非常胖,比电视屏幕里的样子还要胖得多。他嘴角叼着一支烟,很随意的穿着一件花格短袖衬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后,他甚至还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
是的,这种比赛根本激不起他的战斗yu望。对他来说,这张牌桌上的,全是鱼儿!全是他的食物!
倒是陈大卫在观众席上开了口:“嗨,死胖子,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上手的那个年轻人,曾经赢过我一把十万的大牌!”
“是吗?”托德嘟哝着,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埋下了头——老天,他竟然在比赛前就开始打瞌睡了!
三个老头对看了几眼,然后中间的那个站了起来。
他抑扬顿挫的说着,就像背书一般:“自古江湖纠纷,久已有之;以和为贵,方是正道。澳门的地盘这么大,谁也没可能全部占完;要是各位还听得进我老头子这一句,那……这场牌局就这么散了吧。”
没有一个人搭理他;除了托德·布朗森均匀的鼻息声,包间没有任何声响。
那个老头尴尬的坐了下去,有些自嘲的说:“照例每次都要说;也照例每次说了都没用。”
然后他右手边的那个老头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大声的说:“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退出,那么按照规矩……他妈的,这种牌的规矩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好吧,我就说一条,谁敢联手作弊、出千换牌;照规矩是要斩手的。”
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然而,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巡场对发牌员点了点头,发牌员开始一张一张的给每个人面前发下扑克牌。
杜芳湖拿到了一张A,她微笑着接过那个写有D字的红色塑料块。然后她下手的两条鲨鱼分别下了大小盲注。
在SNG比赛中,六人桌和九人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六人桌要求牌手玩得更富有攻击性、参与更多的彩池。因为人数偏少,盲注很快就会轮转一圈。在这种情况下,你很难像九人桌那样慢慢玩下去;因为在你耐心的等待真正的大牌时,你的筹码已经被盲注消磨得差不多了。
但在比赛刚开始的这段时间里,这倒并不是很重要——在这张牌桌上,每个人初始持有1500港币的筹码,而盲注是从10/20港币开始的;每个人都有大把的筹码和时间可以用来等待、和观察。
是的,前半个小时里,无论是阿进、或者那两条鲨鱼;他们一直都很谨慎。托德·布朗森虽然一直在瞌睡;但我知道,他也同样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每个对手的一举一动。
我和杜芳湖在比赛前的准备,并不完全是无用功;至少,现在的局势,还在我们掌控之中。
托德·布朗森的小心谨慎,是我和杜芳湖意料之中的事——这里是澳门、不是拉斯维加斯,他并不认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而如果他是那种在不清楚状况下,就敢于贸然行动的人的话,他也就配不上巨鲨王这个称号了。
所以,在我和杜芳湖战前制定的战术里,这半个小时,就是我们疯狂抢夺筹码的时间——我们必须在托德·布朗森开始行动前,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筹码优势。
尤其是我。
在这张牌桌上,除了托德·布朗森之外,其他所有人都知道我保守稳健的风格——这半年里,我在葡京赌场一直这样玩牌,这使得我的牌桌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当我一反常态开始凶狠的进攻彩池时,大家总是会下意识的认为,我的底牌质量、和我所表现出来的实力是相等的,甚至更高。
我和杜芳湖猜得没错,他们一次又一次高估我的底牌实力,在我凶狠的玩法前退让——我拿下一个又一个彩池,虽然这些彩池都不是很大,但这已经非常不错了。
每一场SNG比赛,都是一次漫长的战斗。你永远都不能指望在前两个小时里,就把所有人都扫出牌局。就算是道尔·布朗森亲临、斯杜·恩戈复活……也不行。
我已经连续四次用400港币的加注,毫无争议的拿下彩池。虽然这些牌都还过得去,但也不是什么保险的牌。44、77、A5、**,或者诸如此类的牌。
当比赛进行到四十五分钟、我连续第五次加注400港币的时候,托德·布朗森、阿进、杜芳湖依然接连弃牌。在沉思了一会后,五号位的那个牌手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用两个手指清点自己面前的筹码,大约还有一千出头的样子——他把这些筹码推向彩池,对发牌员说:“我全下。”
我做了个深呼吸,再仔细的看了一眼我的底牌。没错,那是一对10——这是这段时间里,我所拿到最好一手牌。
如果换成在葡京赌场里遇上这样的情况,我应该弃牌。他的筹码还足够支撑很多轮盲注,因此他的行动绝非偷鸡。我很可能面对一个更大的对牌;或者两张大牌(AK、或者AQ等等)。
在面对两张大牌时我有极其微弱的优势(大约52-55%的机率我能赢他);但在面对大对牌的时候,我将处于完全被动的地位。
但是,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他真的有我所提到的那两种大牌,那么他完全可以加一个比较小的注码、或者跟注;他可以设下完美的陷阱,让我一头钻进去。而现在……
哈灵顿说过,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过高的加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在这把牌里,他并不希望别人跟注。
现在,他的这把牌有更多的可能:小对牌、同花连续牌、一张A带一张小牌,可能还有些别的。我在大部分情况下,或者有微弱优势、或者有很大的优势;更重要的是,我刚才已经连续抢夺了四轮彩池,他似乎从中发现了什么——如果我弃牌的话,所有人都会惊觉,原来我一直在变换自己的风格玩牌;他们将不再尊重我的下注和加注;那对我而言,是灾难性的后果。
无论怎么说,现在,我必须捍卫自己的牌桌形象。
这一切的思考都很短暂,在六号位的牌手弃牌后,我毫不犹豫的说:“我跟注。”
当我翻出底牌的时候,全下的牌手似乎不敢相信般,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然后他痛苦的捂住双眼,绝望的坐在椅子上。
发牌员替他翻出了底牌——那是一对9。
五张公共牌没有帮到他任何忙,他被我踢出牌局。
发牌员把那个牌手的筹码全部推向我——在我整理筹码的时候,托德·布朗森转过头来,含糊不清的对我说:“漂亮的一手。”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又说了一句:“非常漂亮。”
我对他报以真诚的微笑:“谢谢。”
杜芳湖也轻松的笑着,对我竖起大姆指;这表情和河牌发下来之前,她的那份紧张截然不同。
没错,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可以高兴起来——这把牌后,我的筹码已经增加到了4200港币;差不多相当于总筹码的一半,遥遥领先于整个牌桌。
现在,巨大的筹码优势,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视我。
在再度拿下几个彩池后,我悄然转回自己的风格,变得保守起来。我知道,在未来的某一把牌里,我将会很欣喜的看到托德·布朗森跟注我的加注,因为他已经把我定位成一个超·攻击流牌手了。
牌局的前半个小时是最重要的;就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往往是第一次最重要一样。在这半个小时里,我完美的给托德·布朗森造成了错觉——这正是我想要的。他仔细的观察了我们半个小时,但却不知道自己观察到的,全都只是假象。
其后的比赛非常沉闷。是的,你很难在正式的牌局里,经常看到那种精彩的全下对决。牌桌上更多的,是所有人沉闷的弃牌——在电视转播里,这些都被剪掉了。
事实上,这些被剪掉的,才是德州扑克真正的玩法。
托德·布朗森终于不再瞌睡;他开始习惯于在看完自己的底牌后,看向我的脸——这是他即将准备出击的冲锋号。
我和杜芳湖研究了他足足半个月之久,虽然不敢说,我们可以明白无误的、猜出他每一个动作里蕴藏的意味;但至少,这些过于明显的招牌动作,我们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玩得更加保守了——整整五把,我都弃掉了那些还算过得去的牌。然后,我看到托德·布朗森出手了。
当托德·布朗森在河牌后全下的时候,六号位的那位牌手开始犹豫不决。虽然我们大家都希望他能够跟注,并且把托德给干掉;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实在是很没有可能的一件事。
我看着牌桌上的公共牌——3、9、10、9、J;不可能出现同花。我猜想六号位的牌手有一把好牌,很可能是顺子;也可能是三条。但既然连我都看出来了,托德·布朗森就没有任何理由看不出来。
唯一能够说得通的是,托德·布朗森有一把更大的牌。
是的,在痛苦的煎熬后,六号位的牌手跟注了——他翻出底牌,一张7、一张8;他确实是顺子;但托德·布朗森以底牌10、9凑成了葫芦。
现在,牌桌上只剩下四个人了。筹码数量上升到第二位的托德·布朗森,一边快意的抚mo自己肥大的肚腩,一边大笑着对我们说:“这是一个速战速决的牌局;希望大家保持下去;我希望在结束的时候,还能赶得上晚上十点的那场走秀表演。”
是的,这确实很快。直到剩下三个人的时候,盲注不过才涨到50/100港币。
这把牌是我的庄家位置,杜芳湖第一个弃牌。我拿到不同花色的K、J,如果是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的加注;但现在,我只能选择弃牌。就像哈灵顿说的那样,当别人给我打上“攻击型牌手”的商标后,我就必须比平常更为保守。
托德·布朗森一直盯着我,当我弃牌后;他还有些不太肯定的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没拿到牌,当然弃掉。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嗨,为什么我拿到大牌的时候你却弃牌了?上帝,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本来还想翻倍我的筹码。可你把一切都弄砸了!”
托德·布朗森一直含糊不清的埋怨着,我敢打赌从牌局开始后,这一分钟里他的话比之前所有的都多。最后他悻悻的回过头盯着阿进,很有火yao味的扔出三个100港币的筹码:“我加注。”
牌桌上,只剩下阿进一个人可以对抗他了……阿进确实没有辜负我和杜芳湖的期望,他思考了一阵,然后低着头说:“我加注到500。”
托德看着阿进,一会后,他点点头,并且指着自己那宽厚无比的胸膛:“你不知道我有一把好牌?难道你还想要唬人?你只是想要拿下彩池而已,可你不想想,你能从我这里通行吗?不!我加……不,不,不,那样会把你吓跑的,我跟注。”
翻牌发下来了——红心A、方块K、草花5。
还没等牌全部翻出来,托德·布朗森就迫不及待的说:“我再下注……500。”
我不知道阿进怎么看这把牌,但我感觉这就像是一场闹剧。托德·布朗森已经拿到了一把真正的牌;他并不只想要拿下现在的彩池,他想要从阿进那里套出更多的筹码——
事情确实如此,阿进很干脆的把所有筹码推出去:“我全下。”
随着阿进的这个动作,托德·布朗森笑了。
与此同时,我看到观众席上的陈大卫也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
“嗨,死胖子,欺负小孩子么?”陈大卫笑着对托德·布朗森说;不过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取笑,而非责难。
“嘿,东方快车,你看到了,是他全下逼我的。”托德·布朗森回头对陈大卫大声的说。然后他转过头来,把所有筹码推进了彩池。
“我跟注。”他说。他全身的肥肉都在颤动,已经快要笑到喘不过气来。
托德·布朗森好不容易止住这笑声,然后他骄傲的翻出底牌——黑桃K、红心K。
阿进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在发牌员催促了他好几次后,他才颤抖着、翻出自己的底牌——方块A、红心5。
转牌是方块Q。
阿进的脸更苍白了;河牌只有两张A可以让他赢托德·布朗森(如果河牌是5,这固然会给阿进一个三条5带对A的葫芦;但却让托德拿到三条K带对5的葫芦)——这个概率很小,只有不到5%的样子;但无论是我、还是杜芳湖,都在帮他祈祷。
我甚至邪恶的想:既然我都能被一张牌机会的同花顺击倒,托德·布朗森为什么不能呢?
豆大的汗珠在刹那间布满了阿进的额头,这汗珠打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音;我突然有些不忍心再看他现在的样子。我想要扭过头去,可就在这个时候,阿进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他的双手无助的挥舞,似乎想要试着扶住牌桌,他确实做到了,但他手按下去的地方,是他面前的筹码堆——
一堆筹码垮了下来,接着它们撞倒了另一堆;那些筹码们在牌桌上欢快的弹跳着、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在这响声里,河牌发下来了——
红心Q。
托德·布朗森赢得彩池。
这是一把很精彩的牌,但我们谁都没有鼓掌——大家的目光都注视在阿进身上。
陈大卫和观众席第二排的一个人(我猜想那是阿进的亲哥哥阿泰)走到阿进的身边,他们扶起了阿进,然后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一口殷红的鲜血从阿进的口中喷出,像是一道彩虹划过天际;接着又是一口……这血染红了他面前的筹码、染红了筹码下的牌桌、也染红了发牌员面前的那两张牌……
那两张牌;一张是方块A、另一张是红心5。它们本就是红色的;但这红通通的血染在上面,使得它们看起来更为妖艳……
剩下的三个牌手都怔住了。我们谁也没想到,只是输掉一把牌,阿进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托德·布朗森走到陈大卫的面前,不断的嘟哝着什么。他的语速极快,而且含混不清,我们只能通过他不断划着十字的动作,判断出他正在为阿进祈祷。
当祈祷结束后,他终于对陈大卫说了一句我听得懂的话:“对不起,老朋友。我没想到会这样……”
“这不关你的事。”陈大卫安慰他说,“是阿进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认为我们应该马上叫医生。”
“赌船上有医生,我去叫。”阿泰说,他匆匆跑出包间。
杜芳湖几乎是挪到了我的身后,我们的身体贴得很近,我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无论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像没事人一样的——我很理解杜芳湖,因为我感觉自己的双腿,也不听使唤的不断颤抖着。
观众席上,阿刀和阿力不约而同的,走向那三个老头。他们五个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在此期间,我看到阿刀不断挥舞着手臂、而阿力则一直摇头。
“我们觉得……牌局应该暂停。有谁有异议吗?”中间的那个老头站起身来,对我们三个人宣布这个决定。
托德·布朗森听不懂中文;而我和杜芳湖,谁也没有异议。于是牌局暂停了;巡场找来一些玻璃罩,罩住我们三个人的筹码——当然,原本属于阿进的那些,已经被发牌员移到了托德·布朗森的位置前。
医生来了,陈大卫、阿泰和医生扶着阿进走了出去;接着是那三个老头、巡场、发牌员……
我和杜芳湖在他们之后走出房间,房间外是一条不算太长的走廊。走廊的一头通向赌厅,从那里,不断传来赌徒们声嘶力竭的喊叫声;而走廊的另一头通向甲板,从那里传来的,是悠扬的音乐、这音乐声里,不时夹杂着一些女人们的娇笑声。
托德·布朗森和阿力也走了出来,他们从我们的身边擦过;在一个距离我们有些远的窗口前停住。我听到托德在不断的大吼大叫,而阿力则一直陪笑解释着什么。
最后托德·布朗森走到了我和杜芳湖面前,他大声的问我们:“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想知道什么?”我反问他。
“嘿!这只是一个牌局而已!”托德·布朗森重重的挥着他肥短的手臂,“听着,一个牌局而已!难道这把牌让他倾家荡产了吗?难道这把牌就把他彻底打垮了吗?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这把牌对他有多么重要?”
我和杜芳湖沉默下来。我们都不知道,这把牌对阿进究竟有多么重要;但我们知道,如果最终托德·布朗森击败了我们两人,我们的下场可能比阿进更惨。
“嘿!我要回拉斯维加斯!这是我没法理解的世界!我要回去!”从我们这里得不到答案的托德·布朗森又走回阿力身边,他不断的吼叫着。
“我们只是玩牌,不是玩命!丹尼尔·内格莱努一把输掉了5700万美元,可他走的时候也没忘记给发牌员小费!还有,Mr.Moss,I_have_to_let_you_go!”
“这句话什么意思?”杜芳湖问我。
这个故事姨父曾经对我提起过,我组织了一下词句,对她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希腊赌徒尼古拉斯·胆大劳斯和美国赌徒章尼·冒斯在马靴酒店单挑;两人把能想到的扑克游戏都比试遍了,战斗一直持续了五个多月。五十多岁的胆大劳斯终于流尽最后一滴血,输干了全部二百五十万美元的赌资;那时的二百五十万,至少相当于现在的2.5亿美元。最后一局结束,胆大劳斯站起身,向四十多岁的冒斯微微鞠了一躬,他说,‘冒斯先生,我不得不放你走了。’然后转身上楼睡觉。后来,他的这句话就成了所有西方赌徒的名言。你知道的,那边的人,就算是赌徒,也要讲绅士风度的。”
在说完这个故事后,我才发现,阿力和托德·布朗森已经不见了。
阿刀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递给杜芳湖一支烟,再递给我一支。
“牌局会暂停多久?”接过那支烟,我轻声的问。
阿刀的脸阴沉得可怕,他摇了摇头。
接着他的头转了过去,他看向刚才托德·布朗森站过的地方,眼神就像看着杀父仇人一般阴骘。过了很久,他问我们:“你们现在……感觉还有多少胜算?”
我和杜芳湖都低下头去,我摇了摇头;而杜芳湖则叹了口气。
“既然你们都觉得没有胜算,那我会把牌局拖到他回拉斯维加斯……我总不信,他会在澳门呆上一两年……”阿刀咬牙切齿的说。
随后,他向赌厅的方向走去,我和杜芳湖也不由自主的跟在他的身后。喧闹声越来越大了;阿刀突然说了一句话,但我没有听清楚。
我们一直走到吧台,阿刀换了十万港币的筹码,给我和杜芳湖一人五万。他说:“不管暂停多久,今晚肯定是不成的了……邓生、杜小姐,你们好好玩、玩得开心。我刀仔就先失陪了。”
阿刀走了,我和杜芳湖把玩着手中的筹码,却谁也没有心情下注。
最后我们还是走出了赌厅,回到了船头。这里离歌舞表演的甲板很远;也没有其他人;若有若无的音乐声远远传来,让这里显得更是静寂。
夜间的海风比白天更大。我用双手挡住火机,好不容易才点燃了那支烟。吸了一口后,我问杜芳湖:“你听到阿刀最后那句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
“他说什么?”
杜芳湖的声音有些怪怪的:“阿新,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
“他说……”杜芳湖突然扑进了我的怀里,毫无防备下,她差点被我手里的烟烫到;但她似乎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带着哭腔说了下去……
“他说……虽然吐血不是一个好习惯,但阿进……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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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几时再见(上)
杜芳湖的声音很轻。但那一刻,就好像一个炸雷劈在了我的耳边!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的手颤抖着、那支烟掉在了地上,可我茫然未觉!
“阿进……尽力了……”
“我刀仔在这里向天发誓:只要两位尽力,无论这次牌局是输是赢……”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邓生和杜小姐尽力……”
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就像这夜幕一样笼罩着我们。我和杜芳湖都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我下意识的,紧紧回抱住杜芳湖、她也把我抱得更紧。我们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心跳在加快;我们都知道深藏在对方心底的恐惧;我们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木头般紧紧拥抱着;我们都害怕、害怕一松开这手,就会失去一切……
这拥抱持续了多久,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两个人的寒冷,慢慢的、变成了微温;而两个人的微温,让我们再也不怕寒冷……
“没事的。”我在杜芳湖的耳边说,“没事的,阿刀说他会把牌局拖到托德·布朗森回拉斯维加斯;到时候,阿力那边一定会换人……”
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很明显,那三个老头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只有他们说了才算——但我接着说下去:“何况,他只有3700港币的筹码,而我有4300多;还有你……”
“我已经废了。”杜芳湖摇摇头,“我只有800多港币,要在他的手底拿这点筹码爬起来,那太难了。”
“那可不一定。”陈大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如果你失去了信心,给你8000筹码也一样会输光。”
漆黑的夜里,一个红点闪耀着向我们移近。我和杜芳湖都松开了手臂,她把脸转向大海;而我则有些尴尬的、迎向那个忽明忽暗的红点。
陈大卫径直走向我,他问道:“嗨,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当然没有。陈大卫先生。怎么,您不是应该正陪着阿进吗?”
“哦,他已经睡着了。”陈大卫摇摇头,“我不想打扰他。这半个月来,他第一次能够在两点钟以前睡着。”
我和杜芳湖都没有说话——我们这半个月里,又何尝在两点钟之前睡着过?
“我时常对他说,玩牌的时候就应该轻装上阵,应该把一切别的与牌无关的事情都忘记;可他……”
陈大卫扶住船舷,左手把烟头扔进大海;他的右手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橙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把橙子放了回去:“我抽烟,可我却不喜欢闻到烟味。我已经老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可两位都还年轻,抽烟对身体伤害太大。你们不妨试试:下次玩牌的时候,在手边放一个橙子。”
他的话就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我和杜芳湖都不由自主的点头。
“阿进没有父母,是他哥哥一手把他带大的。所以他一直觉得欠他哥哥很多……这次牌局之前,我就问过他一句话:你哥哥有多重?”
我们谁都不明白陈大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但我们都很识趣的没有打断他。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他回答说大约60公斤。然后我就问他:你觉得,你背着一块60公斤重的石头,还能玩得好牌么?”
“那你认为他们两个又背负着多重的石头呢?”托德·布朗森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至少比你要重得多,死胖子。”陈大卫微笑着走上去,和托德·布朗森拥抱了一下。
当他松开手后,他说:“死胖子,记住今天这把牌,我会找回来的。”
“我随时等着你。”托德·布朗森说。然后他和陈大卫并肩走向我和杜芳湖。
陈大卫很矮;托德·布朗森很高;但两人共同的特点就是——很胖。看他们恨不能把全身重量压在船头那根栏杆上的样子,我真的很担心他们会压垮这栏杆,掉进大海。
“金杰米现在在玩第七季的HSP吧?”托德·布朗森问陈大卫。
陈大卫点点头:“没错,上午——他们那边的晚上,他刚给我打过电话,说赢了詹妮弗小甜心一把大牌。”
“多少?”
“九百万美元。”
“那很不错,詹妮弗小甜心玩牌一向很稳当;能从她手里套这么多出来,确实不容易。东方快车,你有个好徒弟。”
“两个。”陈大卫纠正他,“不过,我更想要的是,像道尔·布朗森那样,有你这样一个好儿子。”
托德·布朗森连连摇头:“嗨,东方快车!我从拉斯维加斯飞来澳门,可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不要再提他;呣……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他!”
陈大卫妥协了,他摊开双手:“好吧,不过我们回到拉斯维加斯后,还有大把机会可以坐在一起说话;我想,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找我吧?”
“对,没错。”托德·布朗森转向我,他说话的语速很快,“我刚刚才从阿力那里,知道这场牌局代表了什么……是的,东方快车说得没错,你们背负的石头太重了;我来找你们,是想看看,能不能替你们搬一点下来。”
我和杜芳湖相视苦笑。最大的对手竟然想着帮我们减轻压力……如果传出去的话,这将成为一个天大笑话,而且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德州扑克最大的魅力是什么?”托德·布朗森问我们。
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但对现在的我,只有一种。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它可以让我赢钱。”
托德·布朗森笑着摇摇头:“那么,为什么你不去玩百家乐、轮盘、21点、或者骰宝……而非要玩德州扑克呢?”
这次是杜芳湖回答了他:“因为那些全是凭运气的赌博。每个人的运气总是有好有坏;而德州扑克可以凭借技巧,弥补运气的不足。”
“技巧?”托德·布朗森笑了起来,他全身的肥肉不断颤动,“你们真的认为,用技巧能弥补运气的不足吗?”
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于是我和杜芳湖都点了点头。
“不,德州扑克和任何一种赌博一样,都是要看运气的。”托德·布朗森摇摇头,“就说刚才那把牌吧,如果河牌是张A的话,想必张进先生就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但河牌出A的机率只有不到5%。托德先生,如果您不是zhan有极大的优势,您也不会选择跟注全下吧?”我不服气的反驳。
“当然不会。但是,你敢说河牌就一定不会出A吗?”
这句话让我哑口无言,我想起了那张价值十六万港币的方块7。
“德州扑克最大的魅力所在,就是用任何两张牌都可以赢。”托德·布朗森说,“任何两张牌,就连27对上AA也有13%以上的胜率,这比百家乐买中和的概率还要高……”
“嘿,死胖子,你又开始欺骗小孩子们了。”陈大卫也加入了战团,“你们不要听这个死胖子的。德州扑克当然是一种技巧的游戏,运气在其中不过占据很小的成份罢了。”
“东方快车,你总是要和我抬杠。照你这话的意思,那你连续两年拿到Wsop金手链也是因为技巧了?”
“当然。”
“那为什么后来你就再也拿不到金手链了?甚至你的徒弟都拿到了。”托德·布朗森双手举过头顶,用一种怪腔怪调的语气讥讽陈大卫。
“难道你的技巧就像这个汽球一样……”他的双手猛的向两边张开,“‘嘭’的一声,就全部消失不见了?不,不,你要明白,消失掉的,是你的运气,而绝非技巧。”
陈大卫似乎被他激怒了,他沉声问托德·布朗森:“那么,你敢不敢拿出你的运气,和我的技巧玩上几把?”
“没问题。”托德·布朗森说着,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他把牌递到杜芳湖手里,“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请这位小姐替我们发牌。”
杜芳湖拿出牌,把盒子和大小王扔进大海。她熟练的把牌洗了几次,然后对他们两个人说,“请切牌。”
托德·布朗森摇了摇头:“不,不用切牌。我相信运气胜过技巧。”
陈大卫针锋相对的说:“切牌的技巧是老千才需要掌握的;我会的只是玩牌的技巧。”
“那么,我就发牌了?”杜芳湖问他们。在他们点头后,杜芳湖给他们每人发了两张牌。
他们两人都牢牢的握住手里的牌。托德·布朗森快速的扫了一眼自己的底牌,他说:“让牌。”
“下注。”陈大卫看了底牌后,马上对托德·布朗森说。
“加注。”
“再加注。”
“全下。”
“跟注。”
托德·布朗森大笑起来:“嘿!东方快车!这不是在拼运气又是在干什么呢?”
陈大卫没有笑,他只是晃了晃手里的牌:“拼运气代表着一无所知;而这把牌,我知道我能赢你。”;
托德·布朗森和陈大卫都把牌亮了出来。
船头很黑,但烟头发出的亮光,足以让我看清楚他们手里的底牌——托德·布朗森是Q、J;而陈大卫是K、3。
杜芳湖从牌沓最上方拿出一张牌,放到牌沓最下方,这是销牌。然后她把三张公共牌发到我的手里——K、10、K。
现在,陈大卫拿到了三条K;但托德·布朗森有两头顺子的抽牌。
杜芳湖又销掉一张牌,发出了转牌——那是一张4。
当她正要发出河牌的时候,托德·布朗森伸手止住了她。
他对陈大卫说:“东方快车,我现在还有8张抽牌;大约18%的机会可以赢你。”
陈大卫摘下烟头,笑着回答:“没错;不过你不觉得这个机会很小吗?”
“不小了。”托德·布朗森指向灯火辉煌的赌厅,“这个概率和轮盘里击中四角(将筹码下注在四个数字的交叉点,等同于将筹码分为四份,分别下注在这四个数字上)的概率差不多;刚才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大厅里有轮盘;为什么我们不去那边试一下呢?”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陈大卫考虑了一下,然后他拍了拍托德·布朗森的肩说道,“死胖子,我不得不承认,你有时候还是挺有创意的。”
托德·布朗森向赌厅的方向歪了歪头:“那,我们走吧,老头子们不应该打扰年轻人的二人世界。”
他们两个并肩往赌厅的方向走去;短短的一瞬,他们就消失在黑暗之中。船头又只剩下了我和杜芳湖。
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那四张公共牌,我真的会以为,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幻觉。
“河牌到底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杜芳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看看?”我伸出手去,想要从杜芳湖手里拿过那沓牌;然而,黑暗让我们的视觉都出现了偏差。我的手没有碰到牌,而杜芳湖却在这个时候松开了她的手……
一阵海风狂啸而过,那沓扑克牌随着这海风飞上半空。它们在漆黑的夜幕里飞舞,然后有一些,落在了海里;而另一些,掉在了船头。
我和杜芳湖再也不可能知道,究竟他们两个中的谁,赢了这把牌……
我们一直站在船头倾听着海风、和海水击打邮轮的声音。直到很晚的时候,我和杜芳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在我用房卡开门的时候,一个叠码仔叫住了我。
“邓生、杜小姐;刀哥吩咐,请二位一回来就去他的房间一趟。”
“好的。”我回答。然后,我们去了阿刀的房间。
坐在沙发上的阿刀,看上去似乎有些疲累;但更多的则是兴奋。他示意我和杜芳湖坐下后,对我们说:“刚才我和三位叔伯已经谈妥了;这场牌局将会延期半个月。”
“半个月?”杜芳湖有些惊讶的问,“可是,刀哥,半个月后,正好Wsop的比赛也开始了啊?”
阿刀笑着指了指我和杜芳湖,又指了指自己:“当然,这件事你们知道,我也知道;可是,那三位叔伯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也不会去关心什么Wsop。事实上,刚才他们坐在那里看你们玩牌,就快要无聊死了。”
我和杜芳湖点了点头——德州扑克确实是一项很沉闷的游戏;尤其是当你不懂它的规则时,更是如此。
“不过,对于托德·布朗森来说,Wsop绝对是比任何牌局都更重要的存在。我想,他绝没有可能在半个月后再度出现在澳门,来参加这场牌局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阿力的代表将被判弃权负。”
他打开房间里的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大捆钱放在我们面前的桌上:“所以,从今天开始,两位就可以开开心心的休假了——我知道两位的手头都不是很方便,这是我刀仔的一点小小心意。”
每一百张千元大钞是一小捆;而十小捆则是一大捆——桌上放着的,是一百万港币。而阿刀曾经对我们说过,如果输了的话,也会送上五十万……
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推辞的理由。我拿起这捆钱;对阿刀说:“多谢刀哥。”
“没什么,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数目。当然,等到事情搞定之后,我刀仔会兑现剩下的那些……”阿刀摆了摆手,“不过,邓生、杜小姐;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这场牌局还没有结束;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意外……”
这次是杜芳湖微笑着回答他;她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磁性:“刀哥请放心,我和阿新都知道应该怎样做;我们一定不会让刀哥为难的。”
在留下了联系电话和手机,并且向阿刀保证随叫随到后。第二天下午,我和杜芳湖走下丽星邮轮,回到了香港。
我们都有很多问题想要和对方讨论;也有很多话想要和对方诉说——我们都没有回家。杜芳湖陪着我去了学校销假,随后我们又走进了学校旁边的那家咖啡馆。
我点了巴西黑咖啡;她仍旧要了一杯卡布其诺。
我们面对面坐在靠窗的红沙发上。咖啡馆的音箱里,传来一阵忧郁的萨克斯风。在这有些哀伤的音乐声里,杜芳湖问我:“托德·布朗森和陈大卫……为什么会来船头找我们?他们那把牌,又是什么意思?”
我凝视着桌上的咖啡,摇了摇头:“要是我能猜中那些巨鲨王是怎么想的,我也可以进Wsop的决赛桌了。不过,我觉得他们对我们似乎没有恶意。”
“嗯,我也是这样觉得。说真的,我现在感觉比之前好多了。其实,就算是托德·布朗森也不是不可战胜的,要是那把牌真的给阿进发个A……”
“就是因为太多人有你这种想法,我们才能赢到钱。”我打断了她的遐想,“我倒觉得陈大卫说得没错,通过玩牌的技巧……我们的技巧确实不如托德·布朗森,但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弥补。就像现在,他一定已经把我看成一个超·攻击流牌手了。当我拿到一对A的时候,我确信他也会跟注我的加注。”
“然后他会在翻牌圈里,通过你的表情和下注,看穿你的底牌。他会弃牌,你赢不了多少。而且你不可能一直指望能拿到大牌。”杜芳湖也摇了摇头,“阿新,你不能老是那样保守,你应该更凶一些。你看,紧手玩法不能给你太多的利益;而当你凶起来,甚至在对上托德·布朗森的时候,也能建立筹码优势。”
“如果能猜透对方的底牌,我当然会变得凶狠……但在没法判断的情况下,紧手才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我现在真的感觉到,只要有一些些运气,我们也可以战胜托德·布朗森。而在这场牌局之前,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你被他洗脑了。”我说,“不过,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吧……”
在这个问题上,我和杜芳湖谁也没法说服对方。于是我们对视着笑笑,同时扭过脸去,看向窗外。
我们看着窗外的行人开始慌乱起来;没过多久,暴雨倾盆而下。
刚刚还很多人的大街瞬间变得空荡荡的;但没过多久,街上又出现了打着雨伞的行人;一个、两个……越来越多,多到数不过来。
“这就是牌手的生活。”在忧郁的萨克斯风伴奏下,杜芳湖的声音显得更为沙哑,这让我突然觉得有些感伤。
她继续说下去:“这就是牌手的生活。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大街上行走,直到你遇上狂暴的雷雨;但你还是不得不走下去……你可以打伞,但雨还是在下,你依然要一直走下去……你永远不会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淋湿你;但你知道,你终究逃不过全身被淋湿的命运。”
“你完全可以等雨停下来再走。”我说。
杜芳湖摇了摇头,她拿起咖啡杯,微微抿了一口:“有些雨,是避不过的……就像阿进。”
我并不想和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于是我转移了话题:“对了,说到阿进;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他。”
“是的,没错。”杜芳湖说,“可是,你知道他在哪家医院吗?”
“当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这是下船前,陈大卫给我的。”
大约半小时后,雨停了,我和杜芳湖走出咖啡馆;二十分钟后,我们分别提着花篮和水果篮,走进明德医院。
在大门那里,我们看到了陈大卫;他正好在朝外走。
他也看到了我们,并且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我知道你们会来看他的……可是我不能陪你们了。我要回拉斯维加斯;那里来了很多老朋友。对了,杜小姐也拿到了Wsop的入场卷吧?”
杜芳湖微笑着点点头。
“很好,半个月后,我在拉斯维加斯等着你们的光临。”说完这句话后,陈大卫对我们笑了笑,然后他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本来我以为,像阿进这种身份的人住院,身边一定会有大批照顾的马仔;但当我和杜芳湖走进特护病房的时候,只看到了他一个人。
阿进似乎发现了我的疑惑,他放下手里的小说,笑着对我说:“我哥哥很忙,而我也比较喜欢清静。尤其是输牌之后,通常……我都会一个人找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
看上去,他的精神状况还算不错。我和杜芳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并且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本来我们和阿进只是泛泛之交,除了一起玩过牌,没有别的什么交集;但如果撂下东西就走的话,也未免太失礼了。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天南地北的、谈了一些关于玩牌的事情。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扯到了刚才我和杜芳湖争论的话题上。
阿进笑了笑,他问我:“邓生,你有没有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你手上是3、7;很没有价值的牌,于是你弃牌了;然后你极其郁闷的看到,翻牌的前三张牌,都是3或者都是7?”
不等我说话,他马上又问:“这种事情确实很少;但你有没有经常弃掉两张同花色的牌,可下面发出的前三张就给你凑成了一个同花?”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我想很多人都遇上过。”我回答道。
“是的,没错。”阿进说,他继续问我,“那么,通常你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会不会后悔?我指的是……让人可以失去理智的那种后悔。”
“当然不。”我摇摇头,“我玩牌有自己的原则;而这些,是原则之外的收益。在大盲注位置并且没有人加注的时候,我会让牌溜进彩池;偶尔也会幸运的遇上你所的这种牌;比方4、5翻出3、6、7;这些牌会让我小赚一笔;但这不能做为原则使用。我一直认为:你可以在路边捡到一次钱包,但你不能从此就开始守株待兔,一天到晚就呆在路边等人掉钱包……”
“这更像一种风格而非原则。所以说,脱离风格谈论技巧和运气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阿进笑着总结,“现在德州扑克的主导玩法是松手玩法;很多人都愿意拿这些牌跟一个小注进入彩池;因此公共牌对他们来说就极为重要……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邓生应该更喜欢在公共牌没有帮上任何人的情况下,能够凭借底牌取胜。”
我和杜芳湖同时点了点头。
“是的,每个人的风格都不同。但我想说的是……事实上,当你拿到小牌时,反而输不了多少,因为你可以很轻松的放弃它们;能让人输大钱的,都是真正的大牌。而我的师父和托德·布朗森;都曾经历过这样的牌局。每个人都有一种惯性思维,所有人都会记得自己赢得最多、或者输得最惨的那些牌局;然后从中总结出一些规律出来,这种规律体现在具体的玩牌行动上,就成了一种风格。托德惧怕他的父亲道尔·布朗森,因为他曾经在两次Wsop决赛桌里,都被道尔·布朗森用一张奇迹般的河牌击倒出局;而我的师父则在1989年最终的两人决战里,被对手偷鸡成功,最后屈居亚军……”
如果没有阿进,我们很难想象,这场争论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毕竟,陈大卫勇夺两届Wsop金手链的时候、托德·布朗森被父亲连续扫出Wsop决赛桌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阿进摇摇头,接着说下去:“虽然我和师兄同在师父门下。但我们也有各自总结出来的规律,或者说各自的风格。其实,我开始玩牌的时候,也相信过运气。曾经有段时间,我一拿到大牌,就用所有的筹码全下;大多数时候我都能获胜,于是我认为扑克牌就应该这样玩。直到那个晚上,我遇上了师兄,他在牌桌上的表现让我激赏不已;他从不全下,但筹码增长的速度比我快上五倍。在那之后,通过他的引荐,我才拜倒在师父的门下。直到现在,我依然偶尔会拿大牌冒险全下……可最近的这两局牌,都给了我深刻的教训。”
阿进所说的“这两局牌”,当然也包含了杜芳湖赢他的那把。杜芳湖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她试图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那么张生……你刚才说所有人都会记得自己赢得最多的牌局;我很有兴趣知道,你赢得最多的牌局是哪一局?”
“在认识师父之前,我并不是一个职业牌手;只是一个去美国留学的学生而已。所以我很少玩大的现金桌——即使是现在,也是一样。我想二位都知道,我的所有开销,都是哥哥提供的,我没有任何权利胡乱挥霍他的钱。”
我和杜芳湖都默默点头,阿进接着摊开双手说:“所以和他们比起来,我没有什么光辉战绩。最多的一把牌,也不过是在永利的100/200港币盲注牌桌上,一把赢了六万多、不到七万美元而已。那把牌,他有一对A,在第四家位置加注;第七家跟了进来;我加注,他再度加注……”
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一个数字:四十八万港币;六万多、不到七万美元……
“你在小盲注位置,你有草花K和草花J。”我冷冷的打断了他。
阿进停下了说话,他狐疑的看向我,问道:“那么,你和平叔……”
“平叔是阿新的姨父。”杜芳湖代我回答了阿进的问题。
“哈,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难怪你的牌也玩得这么稳,原来是家族传承。不过……”阿进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有些迟疑的说,“虽然我一直在拉斯维加斯和澳门两地;可香港的事情也略知一二……邓生,如果不觉得冒昧的话,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点点头:“你问吧。”
“我和平叔玩过很多次牌……所谓牌品如人品,平叔玩牌比你还要保守得多;那他平常做事情的风格也应该是这样;没理由在投资股票方面会那么冲动。金融风暴刚刚到来的时候,我还一直在想,就算全香港的投资者都被击倒了,也绝不可能轮到平叔,可是……”
我的脑海里像是有一道电光划过,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当我再想努力思考下去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再捕捉到这个瞬间消逝的念头。
阿进还在说着:“现在像斯杜·恩戈那样,把所有钱都放在赌场保险柜里的人,已经没有了。难道邓生和杜小姐不懂得在哪家银行或是哪个别的地方,存上一笔以备东山再起的钱?既然是这样,那平叔就没有理由不懂……”
我知道我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因为阿进明智的闭上了嘴。杜芳湖站起来,对阿进说:“我们该走了。”
阿进站了起来,宽大的竖格住院服穿在他的身上空荡荡的。他伸出手来,分别和我、杜芳湖握手作别。他有些歉意的对我说:“邓生,如果我给你带来困惑的话,我想说声抱歉。其实这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只是瞎猜……”
“没什么。”我很努力才挤出了这三个字。
阿进又转过头,对杜芳湖说:“杜小姐,我师父已经给我在Wsop上报了名了,我期待着与你再次交手。”
“我也是。”杜芳湖笑着回答,我们走出病房,她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我们走在医院的林荫小道上,杜芳湖轻声的对我说:“阿新……其实,你不要想太多了。阿进自己也说了,这只是瞎猜……那场金融风暴,来得太快、太急了,又是在刚刚过完年的时候,平叔一时没有防备到也是有的……
“不。”我摇摇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阿进提醒了我。我了解姨父,他绝不是那种把所有筹码全下的赌徒。是的,我要去问姨母,她一定知道什么。”
“那我陪你去。”
我停下脚步,看向杜芳湖;她毫不退让的和我对视。良久后,我终于被她的眼神打败了,我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那……好吧。”
当我们走下的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围所有的房子里都亮着灯;只有一幢别墅没有——我和杜芳湖走进这别墅,再次一道穿过那荒野般的草坪,进到客厅。
“为什么不开灯?”我问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赵姨。
赵姨显得有些慌乱:“我想着……能省点电费……邓少,您回来了,我这就去开灯,不,不,我这就去给您做饭……”
电视屏幕映出的阴森蓝光,照射在赵姨的斑斑白发上,我的鼻子突然有一些发酸。我摇摇头:“赵姨,不用了。你接着看电视吧。不过,还是把灯打开;这样对眼睛好一些。”
————————拉票宣言:各位书友,阿梅已经写了十多万字了;眼看就要超过十五万字的新人榜限制下榜;在下榜之前,阿梅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进入新人榜。截止上传此章节时,阿梅位居新人榜第十六位,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进入前十五名的首页新人榜。因此,从来没有拉票习惯的阿梅,也在此厚着脸皮拉一回票。希望大家能够理解阿梅,并且用推荐票支持阿梅……谢谢!
我和杜芳湖再次走进姨父的书房。
姨母依然坐在那张老板椅上,像尊亘古未变的石像。我不知道她在这里,到底已经坐了多久,三个月?五个月?还是半年?
这半年来,我竭尽心力的玩牌挣钱;其他时候也要念书;但我会在所有空闲的时间里,陪着姨母——以她现在的状况而言,就算我坐在她的对面,也只能沉默的看着她;我不确定,这样对她的恢复有没有用处。
但这一次,我决定不再沉默,我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些答案。我在她对面坐下,轻声叫她:“姨母……”
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深埋在臂弯里的头,都没有露出来。
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打破这种宁静。也许现在,姨母正在她的世界里,和姨父快乐的生活着……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手机的响声。
我是一个高中生。虽然第一纪念中学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好几部手机,可大家都会很自觉在上课的时候关机。而在赌场里,手机也是不允许被带入的物品(现在的手机很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拍照;但这是所有赌场都严禁的行为);所以我虽然也有一部手机,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扔在宿舍的抽屉里——
我有些不满的回头看向杜芳湖,没错,是她的手机在响。她说声“抱歉”,然后走到书房外的走廊上,去听电话。
姨母突然间动了起来。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我的错觉;但很快我就看到她探出头,像是一只受惊吓的兔子般张望着;姨母的眼神显得很茫然,没有任何焦点;她从左到右的在书房里扫视了一遍;这视线从我的脸上扫过,没有任何停留;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
当这扫视完成以后,姨母开始不断的嘟哝着什么。她的声音很含糊,就像嘴里塞着什么东西一样。我一直很努力的听着,但却听不出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在那一瞬间,姨母的音量突然加大,她用一种极为尖锐的声音在不断叫喊着:“手机!手机!手机……”
这叫喊声惊动了所有人。杜芳湖先跑了进来,但她和我一样对此手足无措,我们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姨母发疯一般叫喊;但很快,赵姨也跑了上来。
她走到姨母身后,很熟练的用两个手指扳开姨母的嘴唇,另一只手拿出一个小瓶,往姨母的嘴里滴了一滴药水——在此期间,姨母没有任何反抗。
“这是……”杜芳湖问。
“镇静剂。”赵姨简短的回答。
镇静剂很快就有了效果。姨母平静下来,她再度茫然的扫视了一遍书房后,抖抖索索的又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没多久,房间里就响起了姨母均匀的鼻息。
从姨母这里,看上去是不可能再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于是我站起身,走了出去;杜芳湖一直跟在我身后。
走出别墅的大门后,她才有些畏缩的看着我说:“阿新,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这不怪你;我们答应了阿刀,不能关机的。”
“嗯……刚才就是阿刀打来的。”
“他说什么?”
“他说……刚才得到消息,托德·布朗森和陈大卫同机飞回拉斯维加斯。”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勉强笑了笑:“那么,警报解除了?”
“应该是吧……”杜芳湖不太肯定的说,“阿刀说,如果还有什么消息的话,会再给我们电话。”
当我们慢慢的走到山下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们站在路边等的士,彼此都知道,已经到了告别的时间了。
“我得回去一趟……阿新,你呢?”
“我要去学校了。”我耸了耸肩,对杜芳湖说,“我还是个学生。”
杜芳湖点了点头,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阿湖,你看我这记性!那一百万还在我这里,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把它分掉!”
杜芳湖笑了笑,她伸出手,轻掠被晚风吹散的发丝:“阿新,我现在不急着用钱;先放你那里好了。”
“那怎么行。”我摇摇头,对她说,“我们去找个可以上网的地方,然后我转一半到你的卡里去。”
杜芳湖的话语显得有些急切:“不,我不能拿那么多。如果你真要给我的话,就给我十万吧。”
“为什么?”
杜芳湖的脸上带着笑容,她认真的看着我说:“牌局暂停的时候,你还有4300港币筹码,而我只有800了;我们应该按这个比例分,不是吗?再加上你还有十万港币在我这里,所以你顶多只用再给我十万就可以了。”
“不,那十万是我还给你的;这一百万是阿刀给我们的辛苦费——他可没说要按筹码分。阿湖,你拿五十万,你还要去拉斯维加斯打Wsop比赛,那边的开销很大;你比我更需要钱。”
“好吧,说到Wsop,我这次没法拒绝你。”杜芳湖屈服了,“不过既然你这样说的话……阿新,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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