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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術殺人魔法

_3 岛田庄司(日)
  我五十七岁取得优遇退休时,也有部属大感意外。我并不是贪图那百分之五十的退休金,不少人担心退休之后,顿失生活重心,无法适应,但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年纪大了,有些警察工作做起来恐怕会力不从心,难免有失误,所以还是选择退休一途。其实,这二十多年来,光荣退休的景象,一直在我脑海盘旋,就像少女对于披白纱的憧憬一般!一直把这些自己亲手写的东西留在身边,其实是相当危险的事。虽然也曾下定决心,只要能顺利退休,就不再碰这些东西,然而,退休后终日无事可做,便又忍不住提起笔来。也唯有在这些当年制作笔录的纸上书写,才感觉自己又恢复了昔日的活力。
  在此我必须将一直恐惧的事坦诚相告。随着地位的提高,责任也随之增加。老实说,早年我并未为我的工作感到烦恼,但是当儿子也选择了同一行业,而且也一路爬升到应有的地位,我的恐惧就愈来愈大,一心期望能平安无事地捱到退休。既然如此担心,何不早点自递辞呈呢?原因是胆小的我连这都不敢做,其原因有二,第一是我认为当警察是我的天职,并无离职的理由;其次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同事的异样眼光,或作何解释。当然,那件事一旦东窗事发,不论我有没有离职,结局都是一样。总之,不明不白地离职,恐怕只会让我变成被侦查的对象。
  一直在我脑海萦绕,令我心有余悸的,就是发生于昭和十一年的梅泽家血案。在那个黑暗时代里,经常发生一些集体屠杀或神秘事件,梅泽家的事件也是其中之一,这件命案是由樱田门的刑事一组负责侦办的,我当时是高轮警局的侦查组长。那个时期各分局都设有侦查组,由于我的成绩优良,所以才三十岁就升上组长之职。
  当时,我在上野毛买了一栋房子,长子也刚出生不久,可说是意气风发之时。然而,我永远也忘不了昭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晚上发生过的事。使我卷入这不幸事件的,就是发生在上野毛的金本一枝命案。包含一枝命案在内的梅泽家命案,战后成为家喻户晓的奇案,一般人虽然都认为一枝命案和梅泽家的数条命案或许无关,不过,以下我所记述的事实,也许可以证明这是个错误的判断。
  年轻时,我为了争取晋升的机会,工作得格外卖力,经常早出晚归。但是升上组长后,我每天总是准时六点下班,走到那一带大约是七点多,所以如果对方是早有预谋,要引我入陷阱,是很容易达到目的。那天我走出车站,大约走了五分钟时,突然发现前面有个穿着黑色和服的女人蹲在路边。当时路上并无其他行人,她双手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还记得当时她说:“我临时腹痛如绞,只好蹲在路边休息。”一听说她就住在附近,我就发挥人民保姆的服务精神,送她回家。我把她抱进屋子,让她躺着休息后本想告辞,她却留我多坐一会儿。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是一个人独居。坦白说,我对太太一向很忠实,不过,我也不认为夫妇以外的男女关系是一种羞耻。我敢发誓,当时我绝对没有打她的主意,只有当她哀怨的表情及敞开的裙摆映入眼帘时,我就把持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虽然我到现在还猜不透那个女人的心理,可是当听她说自己是个寡妇时,便猜想她可能是难耐空闺寂寞。事实上,当我拥抱她时,她也一再地在我耳边重复:我好寂寞哦!后来,她还频频向我致谢,并叫我不要开灯,赶快回家,否则家人会为我担心。她还说:我只是一时熬不住寂寞,请你忘了我吧!我绝对不会对别人提起刚才的事!
  我摸黑穿好了衣服,遮遮掩掩地走出大门,然后一面走一面想,觉得自己好像被狐狸精迷住了。我也想到:或许她的腹痛是装出来的。嗯,我愈想愈有可能。她会不会是连续剧里经常出现的女骗子?我摸摸口袋,钞票一张也没少。看来如果她刚才是装病,也是难耐深闺寂寞,才出此下策吧!于是,我内心毫无罪恶心,反而庆幸自己救了她。看她刚才的样子,绝对不会对外透露口风,只要我也保持沉默就没事了。不过,就算被我太太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
  我回到家时大约是九点半,比平常晚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就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第二天什么事也没发生,直到第三天(二十五日)早上,我才得知她的死讯,并由报上得知她叫金本一枝。报纸以不小的篇幅报导这件命案,同时也刊登了她的照片,但是我觉得照片和她本人不太像,或许那是她年轻时的照片。我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逃出了警局。一枝家虽然距我家颇有一段距离,但是如果我事前即得知消息,理当先到现场调查。因此,我不敢细读报纸的内容。
  据报载,一枝的尸体是二十四日晚上八时许发现的,也就是我下班回到家以后的事。最让我惊讶的是一枝死亡推定时刻。如果说是二十三日晚上七到九时之间,正好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虽然我一向粗心,记不得正确的时间,然而我记得在距上野毛不远处遇到她时,大约是七点半,或是再晚一点,不过绝不会超过八点。既然那个时候一枝还活着,在那之前更不成问题,然后我送她回家,等我从她家出来时,大约是八点四十五分或八点五十分。
  根据研判,凶手可能是一个小偷。这个小偷在一枝面向梳妆台时,击毙一枝。从时间上推算起来,那个凶手极可能和我擦身而过,也可能一直躲在屋子里,等我和一枝燕好过,我离开之后,在一枝坐在梳妆台前,梳理散乱的头发时,下手杀了一枝。这个案子里,最令我忐忑不安的,就是警方研判一枝曾经被强暴,还查出强暴者的血型为O型。而我的血型的确是O型。
  回到家以后,我也不敢再看有关这个命案的消息。报纸对于一枝命案的报导,不像阿索德命案那样大篇幅,所以我也不清楚报纸如何报导一枝的命案。但是,我想报纸应该没有报导一枝曾被强暴之事。我之所以知道,是从警察局里听来的。尸体身上的和服,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样;被当作凶器的花瓶,也确实放在那间屋子的桌子上。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已经三十一岁了,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也许是为了诱惑男人,而刻意打扮吧!当时,我心满意足地拥抱着她,事后,她隔了一扇纸门在隔壁梳头发,谁知道就此香消玉陨。我很同情这个和我有一夜情的女人,也对杀人的凶手相当愤怒,不过,由于辖区不同,我也没理由公然参与侦办这个事件。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四月二日我突然收到一封限时信,上面写着竹越文次郎亲启,邮戳是四月一日,寄信处是牛进局,一开头就写着:看完之后,请立刻将此信烧毁,一切依指示行事,请谨记于心!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我们是为皇国之利益而行动的地下组织。关于三月二十三日发生于上野毛的金本一枝命案,我们已掌握确实的证据,证明是阁下所为。阁下身为治安人员,却知法犯法,实在令人深感遗憾。阁下的罪行本该被绳之以法,但有鉴于目前时局动荡不安,我大和民族自应团结一致,不宜自相残杀。故特赐下一戴罪立功之机会,以赎前愆。
  此任务之具体内容为:处理六具女尸。这些少女均是中国间谍,虽已处刑,却不能公开。因为一旦引发中日战争,后果堪虑,故不得不故布疑阵,使世人误认为这是一般民间的无头怪案。因为本组织之人员无法出面,也不能使用本组织之公务车。希望阁下能自行调度车辆,在指定的时间内,依照指定的方法,到指定地点,遗弃此六具尸体。另外,请阁下了解:一旦事迹败露,你和本组织毫无关系,一切责任均由阁下自行负担。六具尸体已置于阁下犯案的金本一枝住宅的仓库,行动期限为四月三日至四月十日。希望阁下在夜间行动,并且严禁向当地人问路,原则上也不准在餐馆逗留,不要留任何痕迹。此事攸关阁下生死,请牢记于心。随函附上一张地图,也许资料不够充分,但希望阁下能及时完成任务。
  就记忆所及,那封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我当然大吃一惊,可是直到那时才发觉,要是有人指证我是嫌犯,我也很难找出有力的证据,来洗刷自己的冤屈。
  不管我和一枝一起进入她家,以及从她家出来时,是否有人目击,一枝的死亡时间 推定是七点到九点之间。我是七点半到她家的,当时她当然还活着。然后,我离开时大约是八点四十五分到五十分。换言之,那段关键时刻的大半,我都和一枝在一起。我被冤枉的可能性仅仅只有九点之前的这十分钟而已。更何况死掉的一枝体内,还残留着与我燕好的证据,只要警方传讯我,就会认为凶手是我吧!我在绝望之余,隐隐感到自己的警官生涯已接近尾声了,唯一的补救之道,就是依照这个地下组织的指示,圆满达成任务。
  我知道当时的确有某些秘密组织的存在,对我这种低阶警官来说,他们几乎不像是现实生活的人物。但是,要是他们的组织十分严密,相心必不至于言而无信。更何况,他们既然一连杀了六名少女,应该也会极力隐瞒吧!
  我继续看信,却又吓出一身冷汗。本以为只要把尸体丢在一个地方就好了,没想到却必须把尸体散置于日本各地。这件任务相当艰巨,即使通宵工作也无法在一天之内完成。信上除了指定各具尸体的遗弃地点之外,连行程的顺序,以及洞穴的深度也有详细的说明。幸好信中不只写出弃尸地的地点,还画出地图,注明在某座矿山附近。要是没有这些说明,我想我根本找不到那些地方。但是,我又同时觉得拟定这个计划的人,一定也没到过这些地方,否则他应该把地图画得更仔细才对。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把尸体散置各地?我至今仍然百思不解。不过,也许是为了制造悬疑气氛,而故布疑阵吧!只是,我无意中发现了她们的身体被切断一部分的理由。因为,这么一来,正好可以把她们放在我的凯迪拉克车的后座,否则就很难办了,我想应该是为了运尸方便起见。
  第二天,我几乎什么事都没做,只是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我根本没有杀人,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才能保住性命呢?不过正如前述,所有情况都对我十分不利。尽管我没有杀人,然而和一枝做爱却是事实,如果要证明,就不得不供出这段事实,而这段事实却足以使我背上败坏警纪的罪名,受人唾弃。到那时,不但我的名字会上报,也会害家人蒙羞,甚至走投无路。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当时我内心竟然燃起一股求生欲望。也许,在人生的旅途中,每个人都会面临一次生死关头的抉择吧:我才三十岁就担任侦查组长,家中又有娇妻稚子,绝不能轻易被打倒。于是,我下定决心了!
  昭和十一年时,不但我没有自用车,就连周遭那些收入比我高很多的同事,也没有人拥有私人汽车。局里虽然有公务车,可是这件事并非一、两天即可完成,所以也不能向局里借车。左思右想之后,终于想起一个因犯诈欺罪而认识的建筑商,由于他暗中经营不法事业,所以对我极力讨好。事后回想起来,若不是和他有这段渊源,运尸的交通工具就没有着落了。
  至于警局方面,由于我是个从不休假的模范警员,所以只编了一套谎言,说太太染病,想送她到娘家附近的花卷温泉疗养,就轻易得到一周休假。其实我的东北之行并非谎言,我打算旅程途中在花卷小憩,并买些当地的土产分送同事。四月四日早上,我对太太说即将远行,要她做三天份的饭团。四月五日是星期天。由于时间相当紧迫,于是我四日半夜即启程,先到一枝家里运出两具尸体,然后往关西的方向出发。
  根据那封信的要求,我必须按照顺序,将这些穿着衣服,被切割过的尸体,掩埋在不同的地方。这些有如畸形儿的尸块,如果不尽快处理,势必会发出臭味,引来注意,到时候上野毛的一枝家,一定会再度招来搜查,所以我不得不立即行动。幸好当时与现在不同,即使深夜在国道上行走,也不必担心被拦下来查询,就算被查询了,只要我亮出我的警察证,应该可以顺利过关。
  由于路途遥远,所以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才抵达第一个指定地点:奈良县的大和矿山。我先在滨松附近的山林假寐了片刻,等待夜深才动手埋尸。四月的夜晚并不长,实在不适合做这种事,因为我顿然察觉埋尸工作必须花费许多时间。由于怕触及当时的恐怖景象,故不想再次描述细节,不过,在埋尸过程中,曾有几次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因为山路崎岖,为了节省燃料,走得很辛苦,我虽然准备了三罐汽油,还是不太放心。当时的汽油行很少,如果到那里再买汽油,一定会让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至少在尸体尚未掩埋之前,我不想在汽油行露面。
  信上指定的埋尸地点依序为奈良县的大和、兵库县的生野、群马县的群马、秋田县的小板、岩手县的釜石、宫城县的细仓。
  我借来的凯迪拉克汽车,没办法一次运六具尸体。虽然也曾考虑使用卡车,可是又想到借车时必须亮出警察证,只好打消此念。因此,只好以东京为界,分两次进行,原则上一次处理三具尸体。不过,因为群马是指定的第三个地点,埋第三具尸体,与进行第一天处理时,必须来回经过东京,也就是说,必须载着一具尸体回到东京做补给,再上路。所以我决定第一次只处理两具尸体。奈良和兵库两地,我都按照指示,各挖了一百五十公分的深洞。前一次的洞挖得深,只处理两具,后面的洞挖得浅,多处理几具,这样也不失平衡。
  按照指示的顺序掩埋尸体,确实让我感到不安。是不是对方另有用意?或许对方会在途中埋伏,监视我的行为,并且设下陷阱。但是,就算是那样又如何?我只能依照信中的指示做。
  六日清晨两点,我在大和矿山开始作业。一个人挖一百五十公分的大洞,的确是超乎想像的辛苦。我一直挖到黎明时分才挖好,挖好之后就累得倒头就睡。
  傍晚时,我忽然感到有点异样,睁开眼睛一看,有个奇怪的男人用布巾包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正在向车里面窥探,我吓得差点停止呼吸。心想:这下完蛋了。不过,对方显然是智障儿,我一跳起来,他就溜掉了。当时尸体用布覆盖着,也没什么臭味。由于当地人烟罕至,而且就算心里发急,也没办法做任何事,只得等到黄昏才出发。
  生野的工作也非常辛苦。不过,我自我安慰地想:深的洞只剩下这里和另外一个了。
  回程的七日那天,我在大阪加满了油,连带来的汽油罐都装得满满的。回到家已经是八日下午了。只埋了两具尸体,就花掉四天时间。我的休假只到十日止,看来是来不及了。于是在家饱餐一顿之后,交代太太说若有电话,绝对不可以接,当天晚上又载了另外四具尸体,踏上旅途。预计十日到达花卷后,立刻和警局里联络,推称太太的病势恶化,等病情稳定之后,立刻打电报或写信回去报告。幸好接下来的十一日、十二日正好是周末和周日。
  九日清晨,终于抵达高崎附近。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山径,连睡觉的地方都很难找。九日傍晚我再度出发,半夜抵达群马矿山附近,又开始挖洞理尸。和一百五十公分的洞比起来,这次的工作着实太轻松了。因为依照指示,只要刚好把尸体盖住即可。接下来,从十日凌晨起,就马不停蹄地赶路,经过更曲折崎岖的山路,终于到了白河。
  十一日凌晨三时左右,终于抵达花卷。我在当地的邮局寄出一封限时信,信上说预计十五日可以回去销假。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不可能提早完成,所以我决定不用电报。
  十二日的清晨,完成了小板矿山的工作。当时因迷途而耽搁不少时间,所幸后来也如期完成任务。
  十三日凌晨,完成了岩手县釜石矿山的工作,十三日半夜,最后的宫城县细仓矿山的任务也圆满达成,至此,总算大功告成了。根据信上指示,弃置在细仓的尸体不一定要掩埋,所以我也乐得轻松。不过,该处离林道不远,可能很快就会被发现。果然不出所料,那具尸体十五日就被发现了。
  十四日的凌晨,我回到福岛附近。这一个礼拜来,几乎是不眠不休,也不曾进食。到了后半段,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近乎疯狂,只知拼命工作,根本无暇思及自己在做什么。
  总之,十四日深夜,我终于平安地回到东京。当天晚上,我整个人瘫在床上,像一团烂泥。
  回想起来,当初骗妻子病重的谎言,实在很高明。当我十五日回到警局时简直判若两人。我的眼眶深陷,两眼布满血丝,下巴变尖,身体也瘦了一圈,不但妻子深感讶异,同事及部属也惊诧不已,都认为我是为了照顾病重的妻子,而劳累过度。当时的我虽然年轻力壮,也禁不起这种折腾,后来还因此多次在执勤时昏倒或作呕。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体力才逐渐恢复。我想,要是弃尸的指定地点再多一个,那我一定会完全崩溃。不管怎么说,完成了那个工作之后,我人生中的劫难算是已经消除了。幸好当时我年轻力壮,才能完成任务。要是在那之前或之后,恐怕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因为,在那之前,年纪尚轻,又无地位,根本不可能休那么多天假;在那之后,则体力不济,无法完成任务。而自此之后到退休离职,我再也没有缺勤过。
  不过,我内心的不安,却并未随着体力的恢复而消除。当陷入忘我之境的时刻过去,心中随即闪过一丝疑问,我是否中了圈套?虽然那封信上说我是凶手,不过实际上对方知道我并非真凶,只是把一枝遇害的情况,造成凶手就是我的假象。然后再利用我,要我把尸体运到各地丢弃。不过,尽管我知道事实如此,又能怎么样呢?当时我实在别无选择。这个疑惑,从十五日早上,最后被我弃置的尸体在细仓被发现的消息传入警察局时,便和突然涌上心头的心痛一起,不断地在我心中扩散。
  其后,另外几具尸体也陆续被发现。每一次我都尝到心悸的恐怖。正如我所想的,埋得较浅的尸体较早被发现。不过,直到第二具尸体被发现时,我才发现这就是被称为阿索德命案的梅泽事件。在那之前,我只听到过梅泽家占星术杀人案的名称。但是因为公务繁忙,并不清楚一枝姊妹的种种。若由一般人的常识来判断,这个事件很显然是灭门血案。可是调查后发现,一枝的丈夫虽是中国人,应该不至于使她的妹妹也被怀疑是间谍吧。这么说,以地下组织之名,叫我做埋尸的工作,根本是骗人的!自己被利用的事,让我的自尊受到很大的伤害。因为我一直相信自己之所以答应都么做,一方面固然是被当时的情势所逼,另一方面也是受到爱国心的驱使。
  埋在釜石矿山的尸体,于五月四日被发现,七日又掘出埋在群马矿山的尸体,然后是三具埋得较深的尸体,十月二日发现里在小坂矿山的尸体,十二月二十八日发现了生野矿山的尸体。至于大和矿山的尸体,则直到次年的二月十日才被发现。
  警察局的同事一直在谈论这一连串的事件,让我觉得毫无容身之地。然而,让我从无地容身的状况下得到解脱的,竟然是阿部定事件。
  逮捕阿部定的经过,至今仍历历如绘。五月二十日下午五点半。他用大和田直的假名,投宿于品川车站前的品川旅馆时,被警方逮捕。品川车站属于高轮派出所的辖区,所以破案的功劳,就由找的同事安藤刑警获得。由于阿部定案的侦查总部设在尾久警局,所以当夜双方的刑事组员,都围着安藤,举杯同贺,所有高轮警察局的同仁,都陶醉在破案的甜蜜里。我才得以喘一口气。
  六月,我得到阅读梅泽平吉的手记的机会。平吉的手记被誊写了很多份,在各警局之间传阅,因此才得知有关制作阿索德的想法。不过,我对于这个手记的内容,仍是半信半疑。由于我是当事人,所以知道那些身材娇小的少女,被切断二、三十公分之后,搬运起来格外方便。因为,当时我一直有个先入为主的观念,那就是凶手之所以毁尸,主要是为了运尸方便。不过,至于为何要分别弃置于不同的地点,我就想不明白了。
  从此,我深深迷上这个事件,并一再地思索答案。我个人的结论是:凶手是醉心于平吉思想的某一个人,这个人为了制作阿索德,而对六名无辜的少女遽下毒手。除了这个理由外,我实在无法解释这个命案的杀人行为与动机。而我,竟成了这个狂人的助手。不过,我仍有不解之处。就算弃尸地点有西洋占星术上的特殊含意,但是为何大和与生野的尸体,比其他地方埋得更深,而细仓的尸体又为何不加掩埋?这其中的文章,都和占星术脱不了关系吗?
  我忽然想到,是否以洞穴的深度,来调节被发现的时间呢?不过,为何小坂、大和、生野三处的尸体,要较慢被发现呢?这三具尸体,并没有明显的特征,而且腐烂的程度也不是特别厉害。我在埋葬尸体之前曾经检查过。如果真是那样,也可以理在别的矿山,或离矿山较远处,即使挖的洞很浅,也不容易被发现。说起来都因为有了平吉的手记,才会较早被发现。为什么一定要依照平吉手记所述,弃尸于产相关金属的矿山呢?其理论上的根据究竟是什么呢?看来,只有归咎于占星术,或疯狂的行为吧!
  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我认为梅泽家除了一枝之外的六个表姊妹,根本不可能是间谍,那只是凶手假借地下组织之名引我上钩,为他处理尸体的手段。不过,一枝的行动又该作何解释?这一切都是由她的行动引起的。是否她早就有意引我上钩?我虽然也想过,会不会是凶手无意中发现我和一枝的奸情,才想出这个借刀杀人的阴谋?不过,这也不太合理,因为阿索德命案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凶手早已决定杀害六名少女,然后考虑了许久,才找到担任运尸工作的最佳人选——我。因为,既拥有驾照,运尸时即使被发现,也能随口搪塞过去的,除了警官之外无他。若是一般老百姓,很容易被逮捕,就算自称是医生或科学家做为研究之用,也很难逃脱罪责。而且最重要的是,谁会想到警察就是犯人呢?因此,一枝自然是和凶手一伙的,她的任务就是引诱我,使我自投罗网。
  那么一枝为何会被杀呢?不,这个问题本身即有矛盾。凶手既然想利用一枝的死来威胁我,就表示一开始就决定置她于死地。如果一枝早就明白自己难逃一死,还愿意为凶手做如此大的牺牲吗?或是凶手并未告诉她实情,而以别的理由说服她?那么,那又是什么理由呢?既然早已预谋杀人,除了逼我为他运尸之外,还有什么理由?也许一开始时只是预定以我和一枝的暧昧关系,作为威胁我的利器。至少,凶手是让一枝误以为是这样的吧?不过,这样的理由也牵强。以我和女人的暧昧关系,来威胁我,事实上并不会有太大的效果;更何况不是我去强迫她,而是她来引诱我的。
  此外,我又突发奇想,作出以下的推论:一枝就是凶手,她杀了六个人,并预先写好那封匿名信,然后故意引诱我,再故布疑阵造成他杀的假象而后自杀。——因为我只收过那封信,之后就再无任何联络。刚接到信的时候,我本来还想辩驳一番,却因为信封上并无寄信人的地址,使我无法回信。于是我不禁怀疑:是否寄信人已死,才无法再来信?
  不过,这种假设似乎也不可能。首先,一枝是被击伤后脑而死的,就算她可以事先在镜台沾上血迹(她的身体均无其他外伤),也不可能做出类似后脑部被重击的自杀行为吧!况且凶器显然是玻璃花瓶,无论怎么说都应该是他杀。
  另外一个重要的疑点,就是我最后见到一枝时,是三月二十三日,而那六个姊妹已被证实在三月三十一日早上仍然活着。一个已死的人怎么可能行凶呢?
  我是个倒楣鬼,平白无故地被卷入这桩诡异、荒谬的事件,被迫成为神秘凶手的共犯。一般说来,无论任何刑案,都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自人们记忆中褪色,但这个案子却是例外。战后不久,这一连串的命案,竟然成为脍炙人口的“梅泽家占星术命案”,许多读者在看完书后,也纷纷把他们的感想或搜集到的资料,寄到侦查刑事组。每当同事从小山般的投书中,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而发出欢呼时,我就再次意识到自身的危机。看来,我只有到退休后,不,即使退休,也不能减轻内心的不安。
  我被调任到樱田门侦查一组,也可算是运气不好。现在的一组是专门负责纵火案件,和帮忙处理火警现场的单位,但是当时的一组只有四十六名组员,却还要负责现在三组、四组负责的欺诈、防火、不良份子、强暴、强盗案,因此每天都会听到一些让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事件。当时高轮署的副长小山先生,看中我的沉稳与经验,就调我到尚有空缺的一组,专门负责处理诈欺案。
  昭和十八年时,战事十分激烈。对我而言,负责处理诈欺事件,真是另一种不幸。因为我不得不对那个曾借我凯迪拉克的建筑商徇私,因此,我的不安又再度扩大。由于空袭频繁,警政署也各处疏散,我们遂移驻于浅草的第一女高。当时,我真宁愿自己被征去当兵,战死沙场。不过,由于干部均需留守,所以尽管许多同僚都开赴战地,我却接到缓召的通知。这件事也增加了我的痛苦。当时还不满一岁的儿子文彦,日后竟也选择了警察这一行,女儿美沙子也嫁给警察。至此,我的苦恼更是有增无减。
  由于我是没犯错、不请假、不迟到的模范警察,而且每次的升级考试都通过,在退休之前,已经做到警视之职,在别人眼中看来,我的警察生涯可说是一帆风顺。然而,我最热切盼望的,却是退休之日。虽然大家对我的离去感到惋惜,不过,对我来说,退休之日,就是我走出监狱大门的日子。
  昭和三十七(一九六二)年,我正好五十七岁,自从昭和三年进入警界以来,已经度过三十四年充满痛苦的警察生涯。那一年,是涉嫌杀害梅泽平吉的昌子死于狱中的两年后,也是所谓占星术杀人的推理风气最盛的时期。我不仅熟读所有和事件有关的书籍,就连电视及收音机的特别报导也不放过,不过,却仍然得不到更进一步的资料。彻底休息了一年以后,我又振作起来了。当时我还不到六十岁,而且自认身为刑警的办案能力并未衰退,乃下定决心,要在有生之年查个水落石出!
  我访问了梅泽家,也到过梅迪西,见过事件的关系人。当时东京正在举行奥运。昭和三十九年十二月时,和占星术杀人事件有关的人,只剩下吉男之妻文子与富田安江两人。我还记得她们各是七十四岁与七十七岁。
  梅泽文子把梅泽家的老房子改建成公寓,在此度过残生。她没有子孙,是一个孤独的老太婆。战争时,吉男已超过五十岁,所以没被征召,不过,我去拜访她时,她说吉男不久前才过世。
  至于富田安江,她把银座的店卖了,搬到涩谷,开了一家同名的画廊,交由养子经营,自己独居于田园调布的公寓。据说后来平太郎战死沙场,她便向亲戚领养了一个孩子。虽然养子经常来照顾她,毕竟还是晚景凄凉。
  平吉的前妻多惠,在我拜访她之前已经去世,不过她得到大部分遗产,想必生活也很富裕。说起来,这三个女人的晚年,都不愁衣食,在那个时代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其他人都死了。
  不过,如果说这两个女人之中,有一个是凶手,还是令人难以相信。而且,不管是吉男还是平太郎,就像那些业余侦探所研判的,我也不认为他们会是凶手。事实上,我还在警界服务的时候,心中就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和平吉手记中曾提到过的,住在品川的昌子的前夫有关。
  我认为无论警方或民众,都太疏忽村上谕这个人了。于是我决定退职之后,一定要对他彻底追查。战前,警方办案时多半对嫌犯彻底追查,然而,对于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敢造次。以村上的条件看来,如果妻子犯了罪,一定会带着女儿前来投奔吧。
  我带着警视的名片去品川的村上宅访问时,他已是隐居于豪华巨宅内的老人了。他虽然老态龙钟,表现出八十二岁老人的姿态,眼光却依然锐利,隐隐可见年轻时的精明。结果,我大失所望。不但看不出他涉案的嫌疑,反而被对方教训了一顿,说我轻视了战前的调查。我才知道当年他也已经被彻底调查过了,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时的舆论界,对于战前特务机关之说言之凿凿,这么说来,也许我接到的信是真的。另外,若凶手是平吉手记中的人物之一,那么,杀害平吉、一枝、阿索德的凶手,也可能各不相同,或者是数人一同作案。
  虽然一般人都极力主张应先找出阿索德,不过,我对于阿索德的存在却始终存疑。在我所知的例子里,有些被亲族集体谋杀的受害者,他们遭受分尸的原因,可能是杀人者对死者的积怨太深,或为了运尸方便,我想梅泽家的惨案也不例外。而且由于这件命案共有六名死者,处理起来更加费神。
  我虽然不相信阿索德的传说,不过,如果说那六名少女身上残缺的部位,真的都被集中在一起了,我也不认为会如谣传那般地被制成标本,我以为应该会被放在和平吉有渊源的地方,或埋在平吉的墓地附近。因为,凶手也许是和平吉有关的人,或信奉平吉思想的人,于是为了平吉而犯案。所以我也曾去平吉的墓地探查,却发现其四周紧邻着别人的墓地,而且附近的小路都是水泥地,似乎不太可能埋在那里。不过,也可能是埋在墓地附近的空地,只是我独自一人很难深入调查,再说真凶也不太可能是平吉思想之信奉者,因为平吉不善于交际,和他交往的人,只限于在“梅迪西”或“柿木”所认识的少数几个人。他比较常去“梅迪西”,至于“柿木”,大约一个月才去一次,所以不算熟客。虽然他也曾光顾过碑文谷或自由丘一带的酒店,可是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所以老板娘或其他熟客也很少搭理他。而且,根据侦查一组的调查,平吉在“梅迪西”和“柿木”认识的人,还不到十个。说也奇怪,“柿木”的老板娘里子,居然和个性木讷的平吉十分投契,还为他介绍了几个志趣相投的客人。那些人多半是柿木的老主顾,其中一个就是平合手记中曾提到过,经营人偶模特儿工厂的绪方严三。
  当时,绪方在距酒店不远的目黑区柿木板开工厂,雇有十多个工人,在当地有点名气。昭和十一年时,他四十六岁,而里子则是三十多岁的寡妇,也许绪方看上风韵犹存的里子,所以几乎每天晚上八点就到“柿木”报到。
  平合很欣赏绪方,认识他之后的四、五天,也是每天都去酒店。他们一起畅谈模特儿的事,平吉也到工厂参观过。不过,绪方的态度不如平吉热络,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对平吉那种荒诞不经的论调产生兴趣。
  绪方也许是在里子面前故作姿态,他处处表现出自己是白手起家的大老板,对于心思细密的艺术家不屑一顾,因此他绝不至于为了平吉而闯下大祸,而平吉也不可能对那种充满市侩气的人吐露心声。况且,平吉遇害时,他正在工厂赶工,所以他既无动机,又有不在场证明。一枝被害时,他虽交代不出正确的行踪,然而,阿索德事件发生时,他却连日都在工厂或“柿木”出现,故无太大嫌疑。
  说到可疑的人物,绪方的职员安川的嫌疑,反而比绪方更大。平吉到工厂参观时,绪方曾介绍他们认识,后来,绪方带安川去柿木喝酒,又遇到平吉。除此之外,他们是否又有来往,则不得而知。也许安川会对阿索德产生兴趣吧!
  平吉被杀的时间里,由于当时安川和绪方在一起,所以他和绪方一样没有动机,也没有嫌疑。至于一枝及阿索德事件,他也有不在场证明。不过,仍然有一部分人也认为有深入调查安川民雄的必要。当年他二十八岁,后来应召入伍,战时曾受过伤,现在应该住在京都一带。虽然他也是少数仍存活的关系人之一,我却没有去找他。不过我已查出他的地址,有生之年一定要见他一面。
  另外一个名叫石桥敏信的画家,也住在柿木坂,当年三十岁,刚好和我同年。他家世代经营茶行,是个业余画家,巴黎是他最向往的地方,所以他会专程去柿木,一来听平吉谈他在巴黎生活时的种种,二来藉机亲近里子,因此成为柿木的常客。
  他现在也还在柿木坂经营茶行,我去访问时,他谈及战争之事,庆幸自己得以死里逃生,并且说现在已经不画画了,但是有个女儿就读于美术大学。因为他刚从向往已久的巴黎回来,所以兴匆匆地说着巴黎的种种,并且告诉我:平吉当年提起过的餐厅,现在还在营业,让他十分感动。光是这个话题,他就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他说曾在柿木和平吉交谈过几次,也曾去过平吉的画室。但是因为平吉的态度相当冷漠,好像并不欢迎他前往,所以自此保持距离。平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过,偶尔也会像中邪似地喋喋不休。据石桥说,那个时代的艺术家大都是喜怒无常的个性。
  “柿木”已经不在了。里子自那之后也成了绪方的人,不过绪方是有妇之夫,所以把工厂交给儿子管理,自己则和里子搬到花小金井。
  我和石桥在茶行上面的接待室谈得很投机,他个性开朗,胸无城府,实在无法把他和那么可怕的命案联想在一起。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又缺乏动机。临别时,他还一再要我再去看他,态度十分诚恳,当时,我也认真地想再次去找他。
  平吉在柿木认识的朋友,只有上述三人,其中以人偶模特儿工厂工人的安川民雄最可疑。
  也许里子也该被列入嫌犯之一,不过她也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和平吉无深仇大很,应该没有杀人的动机。
  其次再谈谈平吉在富田安江所经营的画廊咖啡屋“梅迪西”的交游情形。这里可以说是中年艺术家的沙龙,因为安江人缘颇佳,所以常有画家、雕刻家、模特儿、诗人、剧作家、小说家、电影工作者,在此高谈阔论。平吉虽然经常来此,但是,这里并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去处。平吉不喜欢好辩多话的人,当那些人在座时,他都有意避开,刚好那些剧作家电影工作者都是这类人。在那帮艺术家之中,平吉欣赏的只有三个人,最多也只能勉强算四个。
  若要从那些人当中选出最怪的人,那就是雕刻家德田基成。德田是个恃才敖物的鬼才,他的工作室在三鹰,当年四十多岁,在艺术界颇有名气。平吉深深感受到德田的魅力。如今想起来,平吉之所以产生制作阿索德的念头,或许多多少少是受到德田的影响。德田日后也曾被侦查组调查,所以我在偶然的机会里见过他。他形容枯槁,夹杂着银丝的长发乱成一团,任谁看来,都会同意他就是阿索德的创造者。不过,最后终因证据不足,德田还是被释放了,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他没有驾驶执照。只有我知道凶手根本不需要驾驶执照。德田的旺盛创作力一直持续到死前为止,位于三鹰的德田工作室,现已经改名为德田基成纪念馆,展示德田生前的作品。
  昭和四十年正月,我正想去找他时,他却突然去世了,所以未能和他碰面。阿索德之事姑且不论,他完全没有杀害平吉或一枝的动机。因为他从未去过平吉的画室,也从未见过一枝。此外,根据他太太的说法,阿索德事件发生时,他也有不在场的证明。
  平吉在梅迪西交到的朋友,还有个叫安部豪三的画家。他是平吉的学弟,个性豪爽,和郁郁寡欢地平吉却成为好友。昭和十一年时,安部的反战思想反映于画作上,因此被宪警视为眼中钉,同行的画家也对他敬而远之。不过,当时他才二十出头,和平吉的差距太大,所以除了在梅迪西之外,两人应该不曾碰面,而且他也不曾去过平吉的画室。当时他住在吉祥寺一带,距离目黑的平吉住处相当远。
  安部和津轻出身的作家太宰治同乡,当时太宰治也住在吉祥寺一带,据说他俩是很好的朋友。不过,太宰没去过梅迪西,所以也没见过平吉。安部不但缺少杀人的动机,甚至连梅泽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虽然不在场证明不是很清楚。一组也就不再追查他。他当时似乎已有妻室,后来入伍随军到大陆,但是由于他的思想有问题,所以服役时当个二等兵受尽折磨直到战争结束。战后,他和妻子离婚,又娶了年轻女子,一起到南美流浪,昭和三十几年死在故乡。他在艺术界虽小有名气,成就却不大。
  安部的未亡人现在在西荻洼开一家叫“格列尔”的画廊。我去过那里,里面挂满了安部的画,以及太宰治写给安部的信。不过,由于她是战后才认识安部的,所以对梅泽事件一无所知。
  另外一个在梅迪西认识的朋友也是画家,名叫山田靖。他和平吉并不很熟,也不因他艺术家的身分,受平吉影响,是个个性随和的人,在“梅迪西”出入的客人当中,除了老板和前面提到的两人能和平吉气味相投之外,山田算是还能聊上几句的人。当时他已四十多岁,住在大森。出乎意料的是,平吉居然到过他家两次。不过,与其说这是山田的魅力,不如说是其妻绢江身为作家的魅力来得更恰当。
  绢江以前当过模特儿,后来成为著名的女诗人,当时也是四十岁左右。平吉一向对朗波、波特莱尔、沙特的书兴趣极大,画室虽然连美术类的书籍都特意的避免,但主屋放了不少。他这方面的嗜好恐怕是从他和绢江之间的接触才得以知晓。因为绢江对平吉在手记中提到受到极大震撼的安德列·未佑也十分熟悉。
  不过,山田夫妇缺乏杀人动机,也有不在场证明。昭和三十年前后,这两人也相继辞世。
  说起来,梅迪西的熟客中,和平吉有来往的只有上述四人,再加上柿木的关系者,共计七人。若问及这七人当中是否有凶手,答案应是否定的。就算这七个当中有人是凶手,恐怕也只涉及阿索德事件,至于平吉和一枝,他们均缺乏杀人动机,他们甚至都没见过一枝。而且,若要指出谁是涉嫌阿桑德事件的人,大概只有安川民雄吧!这也是因为一组的搜查不够彻底,令人难以信服。由于在直接关系人当中找不出嫌犯,只好把侦查网随便地扩大到这七个人身上,他们就是所谓的补助性当事人。如果在直接关系人中找得到犯人的话,他们根本不会成为调查的对象。
  平吉不善交际,除了上述几人外,应无较亲近的朋友。或许他还有秘密交往的老友,可是,警方追查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这个事件令人想不透的地方,就在于它是由三个命案组成,而且这三个命案虽然个别并不是没有嫌犯,但他们不是已死,就是后来被杀了。
  关于平吉的命案,可以说全部家人都有杀人的动机。不过,可能下手行凶的昌子与六名少女当中,后者后来也遇害了。因此,杀害这些少女的凶手,当然是另有其人了。
  至于一枝命案,由于大家都缺乏杀人的动机,故只能推断是窃盗杀人。
  而阿索德命案,亦即六名少女的命案,更是匪夷所思。因为有杀人动机的人,应该只有已经被杀而不在世上的平吉。
  不管怎么说,这三个命案都只能想成各有不同凶手犯下的案子,不过,若把这些互相矛盾的线索,勉强地加以组合的话,大概可以归纳出一种可能。
  那就是:平吉被少女们杀害,某个深爱平吉的人为了复仇,杀了那六名少女。而让别人误以为平吉是凶手的最佳方法,就是依照平吉的手记行事。同时,这个凶手为了脱罪,就必须把杀人罪推给平吉,来混淆搜查工作的进行。因此选中一枝的房子做为藏尸之所,于是又杀了一枝。
  可是,凶手为何要杀害无辜的一枝呢?其实并无证据可证明一枝并非平吉命案的共犯。若是说昌子是主谋,决定唆使女孩们杀了丈夫,那么不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长女一枝似乎有点不自然。这么一想,对凶手而言,杀害一枝也成为复仇的一部分,真可谓“一石二鸟”之计!
  由于我被迫成为凶手的共犯,并担任弃尸工作,所以知道犯人根本不需要驾照。于是便大胆地假设对方是女人。当我以为自己受命于秘密机关,为了弃尸而疲于奔命,但就算我遭到挫折,瞒着他把应该丢在秋田的尸体随便扔在福岛,犯人应该也不会在意的!因为万一我被警方逮捕,唯一的证据也只有那封信罢了。一想到弃尸时的辛苦,我就决定与凶手誓不两立。
  总之,我知道的事实比别人多,因而也比一般人了解事实的真相,所以才能得到前述的推论。
  不过,这个推论也碰到一堵高墙。那就是一枝。一枝可能也参与杀害平吉的行动,根据前面的想法,阿桑德及一枝的命案,都是凶手的复仇行动。那么,一枝为何要勾引我,使我卷入其中呢?我只能认为那是故意设计陷害我。至于陷害我的理由,就是要我帮助凶手弃尸。那么,一枝岂不是也加入复仇的行动了吗?
  这是个极大的矛盾。不过,这个矛盾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矛盾。要是一枝没死,对我就不构成威胁。那么,一枝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她究竟为了谁,而做如此大的牺牲呢?
  至于凶手究竟是谁?这当然是个大问题。照某些人的判断,杀害平吉的凶手是昌子和六名少女。不过,是谁为了平吉,而如此大费周章地进行复仇计划,再驱使我将尸体运到全国各地呢?若只是基于同情的心理,可能费那么大的劲吗?是多惠?吉男?还是文子?如果是他们,怎会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抑或是安江?还是平太郎?直接关系人只有这几个,而决定他们是否有嫌疑的,就是三月三十一日那天夜里。由于不知道详细的时间,所以把时间延长为下午三点到半夜十二点,但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几乎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五个人可以分为两组男女和一个女人。由于画廊十点多才打烊,安江与平太郎母子打烊之前都在画廊里,当然会有很多证人。而打烊后也还有熟客逗留到近十二点,他们都证实安江母子从未离开过半小时以上。
  其次是吉男夫妇。那天正好有个户田编辑来梅泽家和吉男洽谈公事。由于三十一日是星期二,并没打算留宿,所以户田六点多到吉男家,直到十一点多才离去。而吉男自中午起,就一直和户由共同行动。所以。吉男夫妇也没有嫌疑。
  至于多惠嘛,她一直在香烟店,到晚上七点半左右,她才把店门半掩,窗户也半开,仍然继续做生意。十点前,还有两、三个客人上门买烟,邻居都可以为她作证。多惠完全关上窗就寝是十点过后。虽然六名少女遇害的地点尚未确定,但是,一个四十八岁的中年妇人,要走到保谷车站,再搭电车到上野毛,至少要花两小时以上的时间。所以可以判断地的不在场证明确实属实。
  另外要加以补充的,是昌子的不在场证明。她于四月一日上午八点四十七分,坐上由会津若松开出的火车。她的家人都里异口同声说她前一天整天都待在娘家。
  关于那七个间接关系者,若只以阿索德命案而言,则柿木的里子、绪方、石桥都有不在场证明。安川没有不在场证明。梅迪西的德田、安部各由妻子证实其不在场。山田夭妇则和另外四、五位艺术家在梅迪西逗留到十一点左右。从银座到上野毛要花一个小时。七人之中最可疑的就属安川了,他和平吉在柿木见过两次面,在工厂见过一次。
  绪方和平吉大约交往了一年,相当清楚安川与平吉见面的时间。第一次在工厂见面时是昭和十年九月,其后的两次则都在十二月。其间他们并未碰面,关于这点,里子和绪方都加以证实。此外,自昭和十一年正月起,平吉就再也没去过柿木了。
  如果说凶手是安川,那么包括十二月在内,他们两人共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秘密地进行计划。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因为安川住在离工厂约十分钟路程的员工宿舍,据管理员及同事说,安川平日除了工厂与宿舍之外,最多只是到外面喝两杯,而且大都和同事一起。包括星期日在内,从十二月到三月底为止,总共只有四次外出时不曾向同事透露行踪。其中一次是三月三十日,但当晚十一点前就回来了。据他说是去看电影。换句话说,剩下的三次是有可能和平吉在一起,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交情究竟有多深。
  由于安川从事的是制造人偶模特儿的工作,或许会对创造阿索德之事感到兴趣;因此,就算是他杀了那六名少女,为了避人耳目,也有必要另觅制作阿索德的场地。然而,安川在事件发生后一直待在宿舍,就算他有时间制作阿索德,也找不到制作阿索德的场地吧。
  再者,还有另一个否定的元素。安川并不认识那些少女。因为一般而言六位少女是齐聚一堂时,共同喝了掺有毒药的果汁。而和他们初见面的安江怎么可能让她们聚在一起喝下毒药,或是在她们齐聚一堂时,突然露面呢?若是这样的话,凶手当时一定还有同伴。不过,安川生性孤僻,朋友很少,他所交往的都是工厂的同事。
  关于梅泽家占星术杀人案,我不得不和别人一样宣布投降。凶手显然并不存在。此外,虽然也有些和昌子或六名少女有来往的小人物,不过,据判断,他们都是清白的,我也有同感。
  退休以后的十几年里,我始终在思索这个问题。虽然我的体力已逐渐衰退,但是我相信自己的思考力并未随年龄而退化。然而在这个命案上,我的思虑却总在相同的地方来回打转,找不到合理的出口。长期痛苦的警察生涯,使我的胃完全受损。我自知来日无多,只怕在我咽气之时,这个案子还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回想起来,我的一生只是随波逐流,并没有逆流而上而有所成就。既是凡夫俗子,原只希望能平静的过一生,没想到却因一时的疏忽,而种下祸根。我的内心极不安宁,真是悔之莫及!
  真希望有人能为我解开这个谜题,不,应该说,这案子一定要解决。不过,我却没有勇气告诉儿子。
  这本手稿应该烧掉?或最保存下来?也许是我人生最后阶段的抉择。要是我死后,这本手稿并没有被我销毁,有机会看到本文的人,也许会笑我优柔寡断吧!?  
第八章  
  “结果竹越文次郎去京都见安川民雄了吗?”御手洗压低嗓门问。
  “看样子好像没有去!”
  “嗯,看了竹越先生的手稿之后,我又解开了更多真相。现在终于知道是谁用什么方法,把尸体弃置全国各地了,同时又知道凶手不一定有驾照。全日本大概只有我们和饭田美沙子知道这个秘密了!”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原来认识你还有这个好处!”
  “嗯,梵谷有朋友,虽然不懂他的价值,但总还能说说话呀。对了,你的那本书上,可曾提到安川民维?”
  “有。只是竹越先生的手稿里写得更详细。”
  “这份手稿似乎是希望让别人看到而写的。我看到平吉的手记时,也有这种感觉。”
  “是呀!”
  “竹越先生并没有销毁手稿,还是把手稿留下来了,可见这就是他最后的决定。”御手洗站了起来,又说,“这是一份充满痛苦的手稿,任何人看到了,都不会无动于衷吧?我这个在东京郊外的小小占卜师,偶尔也会听到这类充满痛苦的求救声,那种时候我就会觉得:这座像肮脏瓦砾堆的城市,是一个容纳了各种痛苦求救声音的巢穴。不过该听的已经够了。那个时代的事,就在今天完全结束吧。现在是要来拯救的时候。”
  御手洗坐下来,继续说道:“他既然留下手稿,就是希望有人能够为他解开这个谜,挽回他的名誉。既然我已看了他的手稿,自当义不容辞地负起这个责任。”
  “啊……你说的很有道理。”
  “能得到的资料,我们几乎都已经得到了吧?接下来的,就全靠自己的智慧了,这个凶手对杀人并不拿手,不过计划得真不错。不过,我总有一个地方想不通。之前听你说明的时候,我就很不明白这一点,现在看到这份手稿,又让我想起这个疑问。”
  “是不是你曾说过的矛盾之处?那是什么?”
  “竹越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平吉被七个女人杀死了。这又重新回到最初平吉被杀的密室。我认为这是最矛盾的地方。若说凶手是昌子和那些少女共七人……不,当时时子到保谷探望多惠,故只剩六人,所以七人的说法是不正确的。不过,不管是六个人还是七个人,依照这个说法,凶手就是平吉命案发生时,在梅泽家主屋里的所有人。也就最说,平吉遇害那晚,梅泽家只有杀人者与被害者两种身分的人,并没有第三种身分的人——也就是杀人者必须欺骗或防范的人。既然没有必须防范的第三者,杀人者何必费那么大的劲,把床吊起来,又故布疑阵地把现场布置置成密室呢?只要大家合作无间,套好说词,要完成空前绝后的完全犯罪,并非不可能。”
  “是吗?你说的也对。雪地里的脚印要怎么解释?只要她们有说谎,在警方的搜证,她们的谎言 就有被拆穿的可能吧?”
  “脚印嘛,是要做多少就有多少,所以根本不成问题。例如:二十五日的深夜,雪还继续下着的时候,主屋里的三个女孩,不对,太多人容易打草惊蛇,何况平吉可能并未吃安眠药,而且可能模特儿在,她们也进不去。所以其中一人偷偷溜进平吉的画室。等到十二点左右雪停了模特儿回去以后,再下手杀害平吉。然后再利用事先准备好的男鞋,或者穿上平吉的鞋子,同时两手拿着自己的鞋子,就可以制造出那些脚印。当然,她是从后面的栅门出来,然后绕一圈从玄关回到主屋,那时画室的门不必上锁,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时,大家再一起去画室。她们可以先派一个人到窗口看,并且故意留下脚印,另外一人则进入画室,把门关好,然后挂上锁,再对外面的人说‘好了’,于是留在外面的人便合力撞开 大门。这样不就行了吗?一点问题也没有。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把床吊上去呢?”
  “……”
  “我觉得把床吊上去的说法,也是很矛盾的。如果要把床吊上去,就必须有梯子。没有梯子的话,再高明的芭蕾舞者,也跳不上二楼的屋顶。可是,画室外并没有搬梯子的脚印痕迹,除非她们是在下雪的时候搬……啊!没错,如果是二十五日当天,比十一点早很多的时候把梯子搬去的,事后的大雪确实可以让脚印完全消失。可是画室外面有模特儿回去时的脚印,可见她们搬梯子去时,模特儿还在画室里。七个人的行动一定会引起注意的吧?不会被画室里的人发现吗?不过,搬梯子的行动或许用不着七个人。或是已经爬上去了。平吉并没有听收音机的习惯,工作时也不会发出敲敲打打的声音吧?他又不是聋子,应该会听到搬梯子时所发出的声响吧。而且,模特儿回去时,如果发现到外面有梯子,也会觉得奇怪吧?”
  “嗯,不过,当时窗帘不是放下来了吗?而且,平吉已经五十岁了,也许耳朵也有点重听……”
  “这句话被五十岁的人听到,一定会生气!”
  “她们的行动虽然冒着可能被发现的危险,但是,当时火炉也劈劈啪啪地响,如果运气不错,还是可以达成目的,不会被发现的。至于模特儿,或许那个模特儿是女儿中的某一个人————例如是时子。她可以和平吉说话,引开平吉的注意力……”
  “这种假设就更奇怪了。如果是这样,让在里面当模特儿的时子杀死平吉,不就好了吗?”
  “没错。应该是有一个模特儿在。再回到刚才的话题。也许并不是所有少女都参与杀人的行动,共同行凶的只有四人,就是昌子以及她的亲生女儿知子、秋子、雪子,也许还包括一枝。那么,剩下的人都成了第三者。也就是杀人者必须防范、隐瞒的对象……”
  “你可真会自圆其说!算了。可是这么一来,雪子的立场就相当微妙了。昌子的女儿之中,雪子是平吉的亲生女,她会加入杀人的行动吗?包括一枝在内的七名少女,只有雪子与时子和平吉有血缘关系。她们虽是异母姊妹,却是同年所生,也许感情特别好呢!昌子每天都和她们一起生活,她应该可以判断出该不该让雪子参加。先不管杀死平吉的凶手是谁的推论。你认为竹越文次郎的想法如何?他说阿索德事件,其实是为平吉而做的复仇行为,你认为呢?赞成吗?”
  “嗯……这个嘛,我想是有那种可能吧!”
  “那么,根据你刚才的推理,如果杀死平吉的,只是昌子母女,那就不该把六名少女全部杀死。难道是凶手判断错误,以为平吉之死是她们一起做的?”
  “可能吧!……而且,凶手也有必要让人误以为是为了制作阿索德才杀人的,是平吉的阴魂作祟;抑或醉心平吉思想者的杰作,也许真有这么一个人,他看了平吉的手记,对平吉的思想走火入魔,于是想亲自试试看!”
  “哈哈!那么,我们再回来说吊床的事吧!我不太认同你刚才说的。虽然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是这种想法和现实稍有距离哩。如果凶手是梅泽家的那些女人,在雪夜里,两手早已冻僵,而且还是女人,怎么有力气把平吉连人带床,吊得那么高呢?况且又不知道他何时会醒过来?我敢断定这点绝无可能!”
  “你这么一说,岂不是把我们好不容易才知道的部分,完全否定了吗?这岂不是越说越迷糊了。那么,警方找到的绳子是怎么回事?毒药瓶的事又该怎么说呢?你该不会想说那只是一个圈套,是故意让人以为她们是凶手。”
  “我正是这么想的。”
  “那么你说说看,究竟是谁做的?据我所知,能够潜入梅泽家,放置那些东西的,绝对不会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外人。正如竹越文次郎所说的,平吉在梅迪西和柿木认识的间接关系者,只有七人,而且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七名少女。至于富田安江与平太郎也不可能。那么吉男、文子或多惠三个人中,谁会把那两样东西放在梅泽家,谁就是凶手啰!那会是谁?”
  “哎呀,也不是只有熟人才会进入空无一人屋子嘛!”
  “咦?”
  “算了,我们还是来讨论凶手是谁吧!”
  “御手洗兄,要挑人家的毛病实在太简单了。警方既然逮捕昌子,也许是因为获得比我们更详尽的证据吧。第一,我们并没有到过现场,而警方却是在查证现场之后,才逮捕昌子的,所以你也不能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抓错人了吧!至于吉男、文子、多惠三人,也是反覆查证之后,才判断他们并未涉案的。先说多惠吧,她是早已进不了梅泽家的女人。吉男、文子夫妇虽然可以进入梅泽家,然而,你自己也说过,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连自己的女儿也害了吗?岂有为人父母者,设计陷害自己女儿的道理?要是只陷害昌子一人,倒还说得过去。因此这三人和本案无关。至于阿索德事件,则更不可能了。理由和前面一样,他们总不至于杀害自己的女儿吧!换句话说,设计这个圈套的人,根本不存在!”
  “这的确是个大难题。不过,我认为一定能找到答案!”
  “我想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我们想也想不到的……”
  “使用魔法吗?”
  “怎么会?行凶者本来就打算让人猜不逶,他们也许是和梅泽家族完全不相干的人或团体。也就是说,竹越收到的信可能是真的,这个秘密组织很早就在暗中监视梅泽家族的一举一动,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们一一消失。”
  “这种说法很难令人采信吧!”
  “嗯,还有另一个想法,也就是最吸引我的部分,那就是平吉还活着的假设。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不过,他确实利用巧妙的手法,让自己消失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一切疑点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首先,画室外的男人脚印,是平吉自己的,尸体当然也不会有胡子。或许那个尸体,是他从某个地方找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但还没办法让他长胡子。而且被杀之后,脸型也会有点变。况且,他的家人是第一次见到他没留胡子的模样,所以分辨不出来。这么想的话,就不难了解他为何要独居于庭院角落的画室。因为若是每天和家人一起生活,替身的身分马上就会被识破。所以当他决心制作阿索德时,就和家人分居。制作阿索德的第一阶段就是让自己消失。让自己从世上消失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幽灵:既然大家都认为他已死,那么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在不必怕被判死刑的情况下,他可以从容地在暗中监视六位少女的行动,并伺机加以杀害。杀了她们之后,还可以专心一意地制作阿索德。执行了第一步后,内向的平吉积极地到外面寻找自己的替身。找到之后,就在二月二十六日那天,把替身带回画室,又故布疑阵,让别人怀疑那些女人即是凶手!不过,对于昌子他却有所顾忌,生怕她在画室发现了线索,看穿自己的心思。毕竟是二十几年的夫妻了嘛!因此一定要让她被捕,才能完全放心。对!一定是这样!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不都迎刀而解了吗?”
  “啊!亏你想得出来。反正再怎么样也找不出真凶,只要平吉还活着,阿索德的问题就不成问题了。
  “不过,那种想法却会使很多细节产生问题。按常理来判断,用替身来欺骗家人,实在很难令人信服。就算这点让你猜对了,还是有很多疑点。”
  “你是指什么而言?”
  “我认为如果他还活着,就应该会把最后那一幅画画完。因为那十二幅画,是平吉一生的代表作!”
  “那个嘛!要是他画完画,反而不妙。正因为画尚未完成,才会予人他被谋杀的印象。”
  “嗯,说的也是。”
  “而且,也许阿索德才是第十二幅画的主题!”
  “那么,为什么非置一枝于死地不可呢?”
  “大概是为了确保制作阿索德的场地吧……”
  “不会吧?乍见之下。一枝的家的确是个理想的场地,可是,平吉应该可以在弥彦附近找到更适当地点,小说中也提到过。一枝家曾发生过命案,警察可能随时会来调查,反而不是安全的地点。你以前不是也这么说吗?难道你都忘了?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一枝引竹越文次郎上钩之事。一枝为何要那么做?若是受平吉指使,平吉又凭什么让她听命于地呢?如果只为了运尸,平吉自己不是也有驾照吗?”
  “因为弃置尸体的地点分散于各地,当然最好是找一个比平吉更年轻,而且又是刑警的人嘛!”
  “那么,平吉是怎么说服一枝的?他只不过是她的继父,她怎么可能轻易为平吉献身呢?”
  “这点我现在还想不出来,不过,也许平吉编了一套美丽的谎言,让一枝愿意为他牺牲。”
  “决定性的疑点还有三个。第一个疑点和那本小说式的手记有关。我觉得那本手记根本不该留在现场。要是平吉真的没死,又杀了六名少女,那么,对他而言,那本手记绝对留不得!有了那本手记,不但少女们会心生警惕,他也无法顺利地弃尸,尸体也会很快地被发现,所以说留下那本手记,对诈死的平吉一点好处也没有。深埋在一公尺五十公分下的尸体也被发现了,为什么还要留着那个东西,不把它带走呢?”
  “任何巧妙的计划,也难免会有致命的疏忽吧!像那个三亿元抢案,犯人是骑假的警用机车去追运钞车,可却犯下一个愚蠢的错误,就是机车后面竟拖着先前挂在机车上的车套。”
  “真的是‘疏忽’吗?那么,他为什么不把寻找替身的计划,也写在书上?你刚才不是说,那也是制作阿索德的重要阶段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要是平吉是最后离开画室的人,他又怎么能从里面反锁呢?这可是个大难题呢!”
  “我一定会绞尽脑汁来思考这个问题,只要找得出答案,就可以宣布梅泽平吉仍然活在人间!不过,你应该也知道,答案只有这一个:根本没有其他凶手。若平吉并非真凶,就无法推断这一连串事件,是由同一人所为。看了竹越文次郎的手稿后,更使我觉得必须朝凶手是同一个人的线上去思考。经过多方向的思考,我还是认为平吉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很难找到第二个有可能性的人了!一般说来,一个家庭连续发生三件凶案,是很不自然的事,除非是出自同一凶手,有意志的连续杀人。另外一件就是使自己消失的事件,这是个障眼法,也可说是这一连串事件之根源,我一定要证明这一点!”御手洗接着又说:“我们就等着瞧吧!”  
第九章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反覆思索这个问题。我很了解御手洗想说的,就是“平吉还活着”;只有平吉活着,才能解释那些解不开的谜底。
  竹越先生的想法与论点敏锐,但是我想从和他相反的方向来思索。也就是说:他认为阿索德命案是有人为平吉报仇而犯下的罪行,而我想从平吉没有死的假设,来思考阿索德命案。
  也就是说,平吉先在街上找到一个酷似自己的人,然后把他带回画室,再加以杀害……不,这么以来又会遇到从里面反锁的密室问题。对了,他先找好替身,然后借刀杀人。至于方法嘛……应该还是把床吊起来……没别的方法了……想到这里,我差点叫了出来。对了!平吉一定是以昌子等人误杀了那个替身的事,来威胁昌子的女儿一枝。若是这样,就有充足的理由了。
  他先让想将老屋改建成公寓的昌子等人,杀死自己的替身,然后以昌子杀人为由,要胁一枝引诱竹越,否则就要说出昌子杀人的事……对了!一定是这样!只要拖一个警察下水,要完成阿索德,就比较容易了。
  竹越认为阿索德事件是对杀平吉的凶手所采取的报复行动,但是却仍然没有办法解释一枝的行为。若是依照我的假设,就说得通了。可是,为何要杀一枝?似乎没必要……算了,反正平吉是个怪人。也许他认为反正一枝的姊妹都死了,不如连她也杀了吧;或者,他害怕一枝会透露自己还活着的秘密。嗯!这点比较可能。
  那些业余侦探之中,也有人主张平吉并没有死,不过他们几乎一致认为平吉化身为吉男,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我却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平吉假冒吉男的话,反而会使自己陷入危险中。想要隐瞒真实身分,去制作阿索德的话,还是单身行动比较方便。如今虽然很难找到平吉还活着的证据,可是推理至此,这件案子似乎已渐露曙光,而且明天又有御手洗来担任福尔摩斯的角色。想到这里,我终于可以安然入梦了。
  我不敢说御手洗是个名侦探。不过,从饭田美沙子会把那么重要的资料交给他这点看来,想必他以前有过一些事迹,让人觉得他相当有本事,因此在某些人心目中,他是个颇有分量的人吧!而我因为认识他还不满一年,对他以前的作为,可以说是完全不清楚。
  去年我遭遇灾难,他曾经为我解围,所以我的内心之中,确实对他有点期待。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并不敢期望他能成功地解开这个命案之谜。不管怎么说,四十多年来,不知已有多少聪明人,挑战过这个占星术杀人案,结果个个败阵下来,如今却期待御手洗能以快刀斩乱麻之势,解决这些疑点,似乎是在对他做不合理的要求。若是这案子真能破得了,那可说是一个奇迹。再加上他最近的状况不佳,经常处于情绪低落中,连吃饭时的外出,都不甚愿意;另外,四十多年的时间隔阂,更是解决这个案子的大障碍。
  第二天,我问御手洗有何进展时,他只是懒洋洋地说了声:“景气不好!”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没有进展。我想大概是前述的原因所以找不出答案吧。只是因为他不同于一般人,所以我一直期待,或许会有一小部分突破。那对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喽。于是,我忍住笑意,告诉他自己的新发现。
  听了我的说法,他就说:“你还是认为床是被吊起来的吗?”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就算他真的先找好替身,但是他怎么知道那些女人什么时候要把床吊起来呢?而且,说不定她们随时都会去画室玩,那不就露出马脚了吗?要真是这样的话,除非他事先就让替身留好胡子,并教他素描的基础。”
  “素描?为什么?”
  “因为平吉是画家啊!如果他整天只在画室闲荡而不作画,岂不是令人起疑吗?”
  御手洗的态度让我有点火大:“那么,一枝的案子该怎么解释呢?你有更合理的说法吗?竹越先生不也困在这里吗?总之,在你的合理说法出现以前,我这样的假设是最有可能性的。”我是带着嘲讽的口气说的,但御手洗却没有回嘴反驳。看来这位福尔摩斯也跌入五里雾之中了。于是我趁势追击,“看来还是有差距的呀!如果是福尔摩斯的话,一定很快就可以解决问题,然后让华生医生说明下一个事件了。就算一时无法解决,也会展开积极的行动,不会像你一样,只是整天坐在沙发上发呆。”
  “福尔摩斯?”御手洗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可是,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就真的让我瞠目结舌了,“那个爱吹牛、没有常识、因为古柯碱毒瘾,而搞不清楚现实与幻觉,却广受世人喜爱的英国人吗?”
  听到这样的话,我讶异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可是一个伟人唷!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敢用那种说法批评传说中的伟人。他哪里吹牛了?哪里没有常识了?人家是饱读大英图书馆藏书,见多识广的名侦探!”
  “日本人的缺点,你都有了。完全以政治性的想法,来做价值判断。你真的是错到骨髓里去 了。”
  “你说够了吧?总之,请你一定要说明福尔摩斯哪里吹牛?哪里没有常识了?”
  “那样的例子太多了,一时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唔……该怎么说呢?对了,你喜欢哪一个故事?”
  “所有的故事我都喜欢。”
  “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我全部都喜欢。”
  “那就不知要从何说起了。”
  “虽然我无法说出最爱的故事是哪一个,但是作者自认为第一名,也最受读者喜爱的,应该就是<斑纹绳子案>……”
  “<斑纹绳子案>吗?那确实是作者最好的杰作,内容和蛇有关吧?一般人都知道养在保险库里的蛇,会窒息而死。就算这是一尾不用呼吸的蛇好了,但是用牛奶喂蛇的点子,可真是太天才了。奶类是哺乳动物的食物,蛇是爬虫类,它是不会喝牛奶的。还有,吹口哨引蛇出来,也是可笑的事。蛇是没有耳朵的,应该听不到口哨的声音;这属于常识范围,一般人在中学的生物或理科课程里,就可以学习到,所以只要认真地用脑筋想一想,就能明白那个故事是行不通的。所以我才会说那位大师没有常识。我认为那种乱七八糟的故事,情节纯粹是幻想出来的。故事里虽然有华生和他一起行动,其实都是福尔摩斯的胡思乱想,再加上一些冒险情节,假推理之名,让华生写出来的小说。有古柯碱瘾头的人,经常会产生和蛇有关的幻想,所以我说他有古柯碱毒瘾,并且胡乱吹牛。”
  “不管你怎么说,人家福尔摩斯就是能够一眼看穿一个人的职业与性格,然后一针见血地解决谜团。你呢?你有什么本事?”
  “一眼看穿?,他根本都是瞎猜的。举个例子说吧!……对了,记得<黄面人>的故事吗?他是怎么形容那个忘了把烟斗带回去人?你记得吧?那时他说:修复烟斗的价钱,已经足够再买一支新的烟斗了,可见烟斗的主人非常珍惜那支烟斗。而且,从烟斗的右侧焦黄的情况看来,这位主人显然是一位左撇子;并且,他不用火柴点烟,而习惯用油灯点烟。他还特别说明:因为用左手拿烟斗,在油灯上点烟,所以烟斗的右侧就变得焦黄了。就算烟斗的主人,会非常粗心大意地把心爱的烟斗烧成焦黄;但是,左撇子的人用烟斗抽烟时,用的也是左手吗?像我们这种习惯用右手的人,拿烟斗的时候,会用哪一手呢?应该会用左手吧!因为右手要写字,或者做其他事,这样才能一边抽烟,一边做事。因此点烟的时候,通常也会用左手拿着烟斗去点烟。不是吗?他那样的胡猜、吹牛,华生竟然不辩驳。不过,或许华生不能辩驳,他也就经常吹吹牛皮,戏弄纯真的华生,来打发时间得到乐趣。类似这样不用心的事,还有很多。对了,我想起来了,福尔摩斯也是一个变装高手,他会戴上假发,撑着洋伞,假装成老女人,在路上行走吧、你知道福尔摩斯的身高吗?身高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老女人,在街上行走时,应该有人会怀疑那是男人变装的吧!为什么华生会没有注意到这些呢?所以我认为福尔摩斯的推理,是从胡乱猜测开始的;而且他有古柯碱中毒的毛病,病情一发作起来,就像疯子一样,非常可怕。华生不是说过吗?如果福尔摩斯是拳击手,大概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了他的拳头。说不定华生就遇到过他发作的时候,而且被击倒过好几回。可是,他却不敢和福尔摩斯绝交,因为福尔摩斯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是靠写福尔摩斯的破案经过来过日子的人,所以只好忍耐着福尔摩斯的吹牛、幻想,继续和福尔摩斯在一起,即使明明看穿福尔摩斯的伪装,他也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等待福尔摩斯对他说,哈哈哈是我,他才很夸张地表现惊讶的样子。这一切都是为了生活。咦?石冈兄?你怎么了?”
  “……你……你……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我实在无法相信……你会有这种遭天谴想法!”
  “我等着遭天谴。对了,你不是说福尔摩斯能一眼看穿一个人的性格与职业,这一点上我不如福尔摩斯吗?你错了,你应该知道我观察人的性格,是从占星术开始的。面对全然陌生的人时,要推测那个人的性格,恐怕从占星术开始,是最有效的。至于要了解一个人的一般行为,则精神病理学可以派上用场。而天文学,当然也是有用处的。想了解一个人的个性,最快的方法就是问他的生辰。因为从生辰可以推算出星座,从星座的属性,可以知道一个人的性情。你不是见过我与客人的对答吗?那种时候我总是可以从客人的生日,一步步地推测出客人的个性。福尔摩斯先生生于英国,却没有研究占星学,实在太遗憾了。想了解人的问题时,没有比占星学更方便的学问了。我经常遇到一些前来找我解决困难的人,因此,我有时就会想到:如果我不懂占星学的话,一定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
  “我知道你对精神医学有研究。但是,你也懂天文学吗?”
  “那当然。我是占星师呀!虽然我有望远镜,但是,我并不使用望远镜来了解天文学。我非常注意最新的天文知识。例如:在我们的太阳系里,除了土星有环外,还有哪一个行星有环呢?你知道吗?”
  “咦?不是只有土星有环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所知道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时的知识;在战争的废墟里编纂的课本,似乎是这么写的。顺便一提,你读的教科书里,不是还写着月亮里有一只兔子在捣米吧!”
  “……”
  “我冒犯到你了吗?咳,总之,石冈兄,科学时时刻刻在进步,跟不上是不行的,否则我们很快就会被淘汰了。现在这时代,连小学课本里都提到宇宙中充满了电磁波、重力可以扭曲空间,时间若踩了煞车,所有的物体就会接受空间的指令开始运动等理论。我们这些老家伙,已经是养老院里还在天动说的古人了。所以别再计较了。回到我们刚才的问题吧!除了土星有环外,天王星也有环,木星的外围也有一道薄薄的环。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天文情报。”
  我总觉得御手洗比较像在吹牛:“我现在知道你很了解福尔摩斯,也很懂天文学了。那么,你佩服的人是谁?布朗神父(注:切斯特顿笔下的名探)吗?”
  “那是谁?我对教会不太熟悉。”
  “菲洛·万斯(注:范达因笔下的名探)?”
  “唔?什么饭斯?”
  “马格雷探长(注:乔治·奚孟农笔下的名探)?”
  “是目黑区的警察吗(注:目黑读音为Meguro,和马格雷Maigret接近)?”
  “赫丘里·波洛(注:阿嘉莎·克莉丝蒂笔下的名探)?”
  “好像是个醉汉的名字。”
  “多佛探长(注:乔艾思·波特笔下的名探)?”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搞半天你只知道福尔摩斯啊?你把他说得那么不堪,让我震惊得说不出话。啧,难道福尔摩斯的一切,都不能让你感动吗?”
  “谁说的?完全没有缺点的电脑,能够让人感动吗?福尔摩斯让我感动的,正是他是人,而不是机器的这一部分。我喜欢他。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
  御手洗的这番话,让我意外,也让我有一点点的感动。这个人平常不太夸奖别人,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称赞人。不过,御手洗马上接着说:“可是,他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反感。福尔摩斯晚年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而他竟然相信逮捕德国间谍是一种正义,并且参与行动,为英国工作。说到间谍,英国人的间谍散布世界各地。你看过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吧?英国人对付阿拉伯人,用的是狡猾奸诈的外交政策;基本上英国就是一个奸诈的国家。且不说他们如何对阿拉伯,就说对中国吧!鸦片战争是怎么一回事?明显的是一种恶意的侵犯,一种犯罪的行为嘛。为这种国家所做的行为怎能说是正义呢?福尔摩斯不该和那种事扯在一起,他应该更超然。因为这一点,我对福尔摩斯的喜爱程度减半了。或许你要说:那只是一种爱国的表现,因为华生说过福尔摩斯对政治几乎完全无知。可是,犯罪和政治是没有关系的。真正的正义意识,是超越国家主义的。所以我认为晚年的福尔摩斯堕落了。不过,也许他那是假的福尔摩斯,因为真正的福尔摩斯已在<最后一案>中,和莫里亚蒂掉落激流而死。也或许是英国利用福尔摩斯的名气,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谁知道呢……咦?”
  正在此时,外面却传来急促、具有威胁感的敲门声,而且不待我们回应,就用力推开大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你是御手洗先生吗?”大汉向我问道。
  “不是!”
  于是他转身面向御手洗走去,然后神气活现地从里面的口袋抽出一个黑色证件,晃了一下,然后说:“我叫竹越!”
  “真是稀客!原来是警察先生,有人违规停车吗?”御手洗调侃着,然后又故意靠过去,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警察的证件,可以让我仔细瞧瞧吗?”
  “你的口才还不错嘛!最近的年轻人真是不懂规矩,害我们整天忙得团团转!”竹越开始打官腔。
  “我们的规矩是先敲门,等对方开门才能进去,下次你可要记住。有话快说吧!”御手洗也不甘示弱。
  “好家伙!你对任何人都用这种态度说话吗?”
  “不,只有对你这种伟大的人才如此。闲话少说,如果要占卜,就快告诉我你的生辰。”
  那个叫竹越的刑警,没想到会碰到个软钉子,似乎有点懊恼,不过还是不愿意向御手洗低头:“我妹妹来过了吧?美沙子来过这里吧?”听他的口气,好像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气愤。
  “啊!”御手洗提高嗓门说,“原来她就是你妹妹!怎么差别那么大呢?看来环境对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对不对?石冈兄。”
  “美沙子真是鬼迷心窍!她一定把爸爸的手稿拿给你了,你可别装蒜!”
  “我又没说不知道!”
  “今天妹婿才告诉我这件事。那篇手稿对警察而言,是很重要的资料,快还给我。”
  “我已经看过了,还你也无所谓。不过。令妹是否会谅解呢?”
  “我是她哥哥,她不敢反对。话是我说的,快拿出来。”
  “看起来你并没有和她商量过,这就叫我为难了,我怎么知道她是否同意把手稿交给你?最重要的是文次郎先生的意思,不是吗?像你这么不客气来拜托别人,还真是了不起啊。”
  “我已经够客气了,要是你再不识好歹。我也有办法对付你的。”
  “什么办法?在下一定要见识一下。原来你也是会思考的啊!真是令人钦佩啊。到底是什么办法呀?石冈兄,你看他是不是要亮出手铐逮捕我们?”
  “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
  御手洗故意打了一个哈欠,说:“我没有你想的年轻吧!”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要是爸爸知道那份手稿落在你们这种三流侦探手里,一定死不瞑目。侦查一件犯罪案子,可不像你们想像中那么简单,必须到现场搜证,每天来回奔波,那是得磨破鞋底的辛苦工作!”
  “你说的犯罪案子,是指梅泽家的占星术杀人案?”
  “占星术杀人案?这是什么玩意儿?简直像漫画的名字。你们这些外行人,以为靠着一张嘴巴,就可以破案,还任意为重要的刑案下名称。我说过了,要侦破一个案子,是要流血流汗,兼磨破鞋底的工作。总之,那份资料对我们十分重要,这点你总该明白吧!”
  “照你这么说,当警察的人,家里最好开鞋店。但是,我觉得你说漏了一件事。想破案的条件,除了要流血流汗,兼磨破鞋底外,还需要有脑筋,不是吗?从你刚才出现到现在的种种表现,我实在很难觉得你是个有脑筋的人。既然是这份手稿对你们这么重要,就还给你吧!不过,我敢和你打赌,就算有了它,你还是破不了案,我劝你别白费心机了!不要说手稿,连我都可以跟你去,看看你是如何为这四十年前的血案磨破鞋底。这个案子可是你从来没遇过,非以这手稿为重心的案件,你要搞清楚,可别自取其辱哦!”
  “你胡说什么?我们当刑警的,都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而且累积了许多搜查的经验。别小看搜查的动作,那不是你们门外汉想的那么容易。”
  “你一直在强调搜查的行动,我有说过搜查不重要吗?”——没有。我很想这么说,但是,我可没有御手洗的胆子。刚才那个人亮出警察证时的威势,还是挺吓人的,此刻我最好少插嘴。——“比起实地的搜查行动,动脑筋是更重要的事。是你小看了动脑筋之事。”御手洗继续说。
  “要斗智的话,我绝不会输给你!”竹越不服气地说,“像你这种没有社会地位,只是区区一个占星师,跟那个什么鲁邦三世没两样。靠着一张嘴说东道西的人,竟然也敢自以为是大侦探,真是让我开了眼界。身为警察的人,可和你不一样,我们有责任让社会大众知道案情的真相,不能单靠想象,马马虎虎蒙混过关。那么,我顺便问你,莫非你已想出破案的来龙去脉了?”
  御手洗一时哑口无言口——我很了解御手洗刚才的态度绝非虚张声势,因此被人家这么一问,内心一定非常懊恼——“不,还没有!”
  竹越不禁露出胜利的笑容:“哈哈哈!所以我说你们对案子只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嘛!警方是不会对你们这样的人有所期待的。你呀,还差得远呢!”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像你这样的资质,即使把手稿拿回去看,也是白费力气;就像给黑猩猩电子计算机一样,它仍然不会用。因为无法从手稿里看出什么,所以你一定会很快就拿给局里的同事看,征询他们的意见吧?这些同事如果能帮你解决这个案子,那还算好。但是,恐怕他们也和你一样,脑子里装得都是浆糊,这么一来,不仅案子仍然无法破解,竹越文次郎——也就是你的父亲——一生的名誉,很可能因为手稿被公开而毁了。这种结果你可曾想到?令妹一定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如此不安,不敢将手稿交给你。当真演变成这样,文次郎当日没有烧掉手稿,就变成错事了。如果能利用这份手稿中的线索破案,就算不把手稿交出去,也不算什么大错吧!你不会今天拿回去,明天就向同事公开这份手稿吧?这关系到你父亲的名誉。这样吧,你总还认识字,就让你把手稿拿回去看几天也无所谓,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绝对不公开手稿的内容。你打算借几天呢?”
  “嗯,三天可以吧!”
  “手稿很长哟,三天大概只够看一遍。”
  “那就一星期吧!再久就不行了,因为除了妹婿以外,局里的同事好像也有人隐隐感到有这份手稿的存在,我无法隐瞒太久。”
  “一个礼拜吗?我知道了!”
  “喂,喂,难道你……”我说。
  “我会在这份手稿被公开前,设法解决这个案子。”
  “谅你也找不到凶手。”竹越道。
  “喂,我没有说要找凶手呀,我只说要‘解决’这个案子。要我把凶手带到你面前,是不可能的事。今天是五号——星期四;你等我到下星期四——十二号吧!”
  “那么,十三号我就在警局里公开这篇手稿!”
  “既然如此,时间所剩不多了,出去的门和你刚才进来的门是一样的,你可以先请便!对了,你是十一月生的吧?”
  “没错。我妹妹告诉你的吗?”
  “我自己猜的。顺便告诉你,你应该是在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出生的。好了,拿好这份手稿,别弄丢了;下个星期四我要让这份手稿变成灰,免得被人公开。”
  竹越匆匆离开,在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之后,我才忧心仲仲地说:“你刚才说的话没问题吗?”
  “什么?”
  “你不是说下星期四之前要找出凶手是谁吗?”
  御手洗故作神秘地笑而不答,更增加我内心的不安。
  “我也认为你比那个刑警聪明,可是,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线索了?”
  “我第一次听到你说明这个事件时,心里就有一个疑点,只是一直无法清楚地说明那个疑点是什么。我经常会有这种类似的感觉,凡是有类似的事,我都会记得一清二楚。那并不是像猜谜那样直接的事……该怎么说呢……只要想得出来……。不过,也许是我完全搞错了!若是这样,就太糟糕了。算了,反正还有一个礼拜嘛,值得去闯一闯。对了,你有带皮包吗?”
  “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里面有没有钱?”
  “当然有啦!”
  “多吗?够你一个人用四、五天?要是够就好了。我现在就要去京都。你要不要去?”
  “京都?现在?那么急?总得先准备一下吧。工作方面必须先做安排才行?说走就走,这样太突然了!”
  “那我们就先分手四、五天吧!不便勉强你。”御手洗说完就转过身,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旅行袋。我不得不慌慌张张地大叫:“我去!我也去!”  
第十章  
  御手洗对这件事总算认真起来。这家伙不做则已,一旦采取行动,疾如脱兔。 两个人(尤其是我)带着地图和必备的《梅泽家占星杀人案》一书,搭新干线前往目的地。
  “竹越刑警怎么会找到你那里呢?”我问。
  “饭田美沙子连自己的丈夫都保密,却把笔记给我看,大概因此心有愧疚,终于忍不住将此事泄漏给她先生知道。而她先生饭田刑警是个老实人,想到事态的严重性,觉得必须告诉大舅子,所以……”
  “美沙子女士的先生是个很老实的人……”
  “或许是那只大猩猩勒住饭田刑警的脖子,逼他说的。”
  “那个竹越刑警是个自大狂。”
  “那些人都是那样的,以为把警察的证件亮出来,人家就得都听他的。大概是武侠电视剧看太多了,把从前水户黄们那一套,也搬到现实中来,让人怀疑他们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二十世纪。至于手稿的内容,竹越可能早已略知一二,所以一家之耻被一个从未谋面、而且还是个类似鲁邦三世的人看到,难怪会那么气愤。不过,他的话还是得打点折扣就是了。不管怎么说,那位先生看来还是不脱战前警察权威至上的观念,真是侮辱了民主时代人民保姆的美名。”
  “问题在于日本人总认为警察就必须威风凛凛。希望外国人不会看到现代日本竟然还有那样的警察。”
  “其实日本现在还有很多竹越那样的警察,只不过竹越特别嚣张。日本应该把他列为国宝,好让人记住日本人二次大战前的丑陋。”
  “难怪竹越文次郎、饭田美沙子都不愿把手稿给他看,他们的心情我能体会。”
  御手洗突然看着我,说:“我很想知道美沙子心里的想法。”
  “唔?”
  “她发现那本手稿时,不知心里有何想法?”
  “这还用问。如果她把手稿交给自以为是的哥哥,可想而知父亲的秘密会被暴露。而她来找你谈,就是希望能够暗中解开事情的谜底,洗刷父亲的冤情。”
  御手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真的这样认为吗?那她为什么要透露给饭田知道呢?她不让哥哥知道,却告诉她的先生饭田刑警。她应该想到,凭她先生一人之力,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她就是认定不管是从能力、个性来说,她先生除了害怕外,根本不可能把这个惊人的证据藏在心里,所以才找上我们,她从朋友那听说我有这方面的癖好,而且人怪朋友少,所以不太可能把她父亲的遭遇到处宣扬。如果运气好、解开了谜底,她可能想一个人居功。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总之,父亲的耻辱不至于公诸于世。而我也不是胆敢这么做的人。如果我成功,那正中她下怀,可以把功劳推给她先生。因为这是个大事件,或许她那没啥本事的先生,因此升为东京警视厅的厅长。我觉得她可能在打如意算盘。”
  “你不会是想得太多了吧?她不像……”
  “她不像坏人?我并没有说她是坏人,而且我这样讲,也没有什么恶意。女人,尤其是结了婚的女人,大概都会像她那样。”
  “你把女人都看成这样,不是太瞧不起女人了吗?”
  “有些男人很病态的把女人一味想成极端顺从、贤淑的娃娃,这不是更失礼!”
  “……”
  “这个议题就像讨论德川家康和冷气一样无聊。”
  “这么说,你觉得女人都像她这样有心机喽?”
  “倒也不是。大概一千个当中,会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吧。”
  “一千个!”我惊呆了:“一千个太夸张了吧?你不觉得应该把比例提高到十个人?”我说。
  御手洗哈哈大笑,毫不犹豫地说:“不觉得。”
  话题中断了一下,我一时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御手洗倒是先开口:“关于这个案子,我们真的有把握吗?已经找到所有解决案子的线索了吗?”
  “应该还有一些地方需要突破吧?”
  “我们已经知道梅泽平吉的第二任老婆昌子,是会津若松人,案发时,父母还健在;有必要进一步了解她跟兄弟、亲戚间的关系吗?大概没必要吧!至于平吉的第一任妻子多惠的出身和家族情况,你了解多少?”
  “据我所知,多惠的母姓是藤枝,是京都嵯峨野的落柿舍一带的人。”
  “那可真巧,这一趟也可以去那里看看。还有呢?”
  “她没有兄弟姊妹,是独生女。长大之后,全家搬到上京区的今出川,家里经营西阵织的布料店。不晓得是运气太坏,或是父母亲不懂做生意,生意一直没有起色。弄到后来,她母亲竟病倒在床,举目无亲,唯一的亲人伯父,当时远在满洲。不久,母亲病逝,店内生意愈来愈难维持,最后逼得父亲上吊,遗言要多惠到满洲投靠伯父、伯母。可怜的多惠,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去满洲,却流浪东京。此时的多惠已经二十岁。二十二或二十三岁那年,多惠在都立大学——当时还叫府立高等学校附近的一家和服店工作,老板供应吃住。合该有缘吧,那家店的老板和吉男认识,请吉男介绍相亲的对象给多惠。老板一方面可能是同情多惠,另一方面,多惠实在是个乖巧、勤劳的女孩。这只是我想象啦。总之老板为二十三岁的多惠拉拢这段姻缘。开始只是说说而已,后来却认真起来。吉男可能觉得平吉适合,便介绍他们认识。”
  “照理说来,多惠应该因此时来运转了,为什么后来还会离婚呢?”
  “唉,歹命嘛。离婚后,已想通的多惠,便决定在保谷的香烟店度过下半辈子。她的星座位置也不好。”
  “按星座的配置,人的命运本来就不平等。除了这些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还有一些,但是可能和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关系。多惠从小喜欢信玄袋——就是布制椭圆底的手提袋、小钱袋之类,袋口可以用绳子缩紧,用来搭配和服,上了年纪后,她更收集了不少这类的袋子。其实,在她的父亲经营西阵织布料店时,她就有自制信玄袋出售的梦想,并且希望小店就开在故乡嵯峨野的落柿舍一带。在保谷的邻居,都曾听过多惠提这件事。”
  “案发后,尤其是战后,平吉的画和版税,让多惠获得不少遗产吧?”
  “又有什么用!她身体衰弱,每天只是吃饭、睡觉而已。有钱虽然可以托人做事,对善意的邻居表示大方,虽然生活优裕,心里却仍然是无依无靠的。她好像还表示过,如果阿索德真的存在,要悬赏给发现者。”
  “既然有钱了,她不是应该回到嵯峨野,去实现开店的梦想吗?”
  “话是没错。但是,一方面因为身体不是很好,另一方面则是已跟左右邻居处得很好,可以互相照应,不想到了老年才回到已无旧识的嵯峨野做生意。何况也上了年纪;因此下不了离开的决心。结果还是死在保谷。”
  “那多惠的遗产呢?”
  “很可观吧。听说多惠一死,就不知从哪里便冒出自称是她侄子的、伯父的媳妇、孙子的人,掌握到最佳时机出现,大言不惭地要来继承遗产;不过,多惠似乎留有遗书,也分些钱给邻居。她死的时候,邻居都哭了。”
  “讲了半天,这里面还是没有可疑的人物。好,她的事我知道了。那么,梅迪西的富田安江呢?你对她了不了解?”
  “不甚了解。”
  “那梅泽吉男的老婆文子呢?”
  “文子原姓吉冈,家里只有兄妹两人,生于镰仓。是吉男写作的仲介人,不,应该说是他恩人介绍给他的,他们家好像是类似庙宇或神社。家世需要讲得更详细吗?”
  “不用了,她过去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历史吗?”
  “没有,她是个很平凡的女人。”
  御手洗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再开口。他托着腮,望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由于车子里面灯光明亮,漆黑的玻璃窗上便反映出车内的景物,窗外向后流逝的夜景,便相对地看不太清楚。脸孔贴向窗户的御手洗,突然冒出一句话:“月亮出来了。”接着又道,“星星也看得比较清楚了。你看在月亮这一边闪亮的,就是木星。你们不懂星座的人,想找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或冥王星等行星,最好是以月亮为准,因为月亮是最明显的目标。今天是四月五号,月亮的位置为巨蟹座,不久后它就会移到狮子座。木星现在是在巨蟹座二十九度角的地方,现在这两颗都很接近巨蟹座。我跟你说过月亮和行星都会通过同一线上吗?我每天就是这样追逐着星星的动向。在这星球上,我们微小的行为中,有多少只是一场虚空?其中最大的,就是会不断增加的‘竞争’。我对竞争是毫无兴趣的,宇宙不停地在缓慢移动,如同一个大钟的内部,我们所住的星,又是微不足道的小齿轮上微小的一齿而已。而我们人更只是齿顶上一个小细菌。可是这些家伙老为一些无聊的事而悲喜,短如瞬间的人生总是要搞得天翻地覆,而且由于自己太渺小,看不到整个时钟,于是还得意的自以为不受该机制的影响,简直是滑稽透顶。我每次想到此总不禁失笑。明明是一个小细菌,贪那一点小财到底有什么用?又不能带进棺材里去,为什么还斤斤计较于这些愚蠢无稽之事呢?”御手洗一边说着,一边不禁笑了起来。
  “我看我也是一只斤斤计较于蠢事的细菌。为了对付竹越那个大细菌,竟然急急忙忙地搭新干线,打老远从东京跑到京都来。”我一阵大笑。
  “人做尽恶事之后,就该死了。”御手洗说。
  “对了,我们干嘛跑来京都?”我自己感到讶异,为什么之前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要跟安川民雄见面啊,你不是很想见他吗?”
  “是的,是想见他一面。”
  “时间过得真快,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有七十岁了吧!”
  “时代变了。但是,我们来京都的目的只有这个吗?”
  “好啦,别急。反正很久没来京都,顺便来看看朋友,不是很好吗?刚才通过电话,我的朋友会来接我们,我会介绍你们认识,他在南禅寺附近一家名叫顺正的料理店当厨师。今天晚上,我们就住在他的公寓。”
  “你常来京都?”
  “嗯。有时候住在这里。京都常引发我一些不可思议的灵感。”  
第十一章  
  “喂,江本!” 一踏上月台,御手洗突然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一个靠着柱子的高个子男人听到叫声,慢慢地起身走向我们。
  “好久不见了。”江本先生握住御手洗的手寒暄。
  “近来好吗?”御手洗笑着问。
  “的确好久没见面了。不过也没什么好的。”说完,江本便自我介绍。他是昭和二十八年(一九五三年)出生,今年二十五岁,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因为是日本料理店的厨师,所以留着短短的五分头,看起来很清爽。
  “要不要帮忙拿行李?这么少。”
  “因为想到就跑来了。”
  听我这么说,江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并问:“来看樱花吗?”
  “樱花?”御手洗回答江本说,“我从来没有想到樱花的事。”接着他又说,“不过,或许石冈兄会想看看樱花。”
  江本住在西京极,若是以平安时期的京城来说,公寓位在棋盘式街道的西南边。从地图来看,则位于左下角。江本开车,一路上我看着窗外夜景,希望看到京都古老街道的风貌。然而从窗外消逝的景物,基本上和东京差不多,尽是耀眼的霓虹灯和高楼大厦。我是第一次来京都。江本公寓的格局是两房一厅,有一个房间让我跟御手洗睡。这种经历对我来说,还是头一次。临睡前御手洗告诉我,明天会很忙,要早一点睡。江本隔着纸门告诉我们,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用他的车;但是御手洗回说“不用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搭阪急电车向四条河原町出发。根据御手洗的说法,竹越文次郎的手稿里,安川民雄住的地方是在四条河原町车站附近。
  “你会看京都的地址吗?譬如依着安川民雄的地址——‘中京区富小路路的六角街’——就能找得它的所在。”
  “我没办法,京都跟东京不一样吧。”
  “当然是不一样。京都的马路是棋盘式的街道,一般来说是可以从街道名称,找出地址所表示的位置,就像座标一样。譬如说这个富小路,一开始这条街名的意思,就表示房子都是南北向,而六角街是指最靠近它的东西方向的街道。”
  “噢……”
  “我们马上就可以试试看。”车子抵达终点站,我们踏出月台。“这一带叫四条河原,是京都最热闹的地方,相当于东京的银座、八重洲。可是一般的京都人都不予好评。”
  “为什么?”
  “因为这里不像京都。”
  果然,走出车站,看不到木造房子,一眼望去尽是水泥建筑,感觉彷佛是涩谷,完全没有古都应有的味道。御手洗快步走在我前面。走过十字路口。看到一条清澈见底的浅溪,溪底白色的石头夹杂着水藻。沿着溪往前走的感觉十分美好。我想这就是京都与东京不同之处。银座或涩谷不太可能有这么美的小溪。上午的阳光照射水面,反映出一片亮丽,非常好看。
  “这是高濑川。”御手洗对我说。根据他的说明,这条小河原本是商人为运输货物而开凿的。可是可能淤塞的缘故,河道已经变浅,现在已无法行船。
  “到了!”御手洗提高声音叫道。
  “什么?这是哪里?”
  “是中国馆子呀!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我一边吃饭,一边想着要和安川民雄见面的事。安川现在已经七十岁,还愿意接受打扰吗?他的脾气虽然古怪,却没犯过什么罪,必定想过安静的晚年。不停思索地脑海,浮出了一个日日唯有酒瓶陪伴的流浪汉影子……说不定抱着《梅泽家占星杀人案》这本书,找上他的我们,是他的第一个访客呢!而他会把我们当成一般客人吗?我们又能从他嘴里挖出多少有关梅泽平吉生平的线索呢?御手洗是否能套出什么?
  我们要寻找的住址,就在店的附近。
  “这条是富小路,那边即六角街,很快便到了。”御手洗站在大马路上指指点点,“走,再过三条街就是啦。”说着,御手洗即刻前进,“不会错,一定就是这里。这一带看起来像公寓的房子,只有这里了。”御手洗一边说,一边已经踏上金属做的楼梯。公寓的底楼,是家叫“蝶”的酒吧,这个时候还没开张。白色木板门映着中午的阳光。
  酒吧旁边是家小酒店。公寓的楼梯窄得可怜,只能够勉强一个人走。楼梯尽头是阳台,一排信箱并排。我跟御手洗迫不及待地寻找“安川”这个名字,结果却令人失望。御手洗露出可能找错地方了的表情,但这个表情一闪即逝。他是一个自信心极强的人,随即敲了身边一户人家的门——没有回答——里面的人或许在午睡吧?御手洗又敲了一下,仍旧没有人应门。
  “不是这间吧!”御手洗说,“我们这样沿路敲门,里面的人一定以为我们是推销员,所以才不出来应门。我们去另一侧试试。”御手洗不死心地走到走廊的另一头,敲另外一边的门。果然有了反应,被他敲门的那一家,打开小小的缝,出来应门的,是一位胖胖的女人。
  “对不起,我们不是要推销报纸。请问这公寓有一位安川先生吗?”御手洗问道。
  “噢,安川先生吗?他早就搬家了。”那位女士非常有耐心地告诉我们。御手洗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接着问,“这样呀!那么,知道搬去哪里吗?”
  “不知道耶。已经搬走很久了。你去那边问问看,房东就住在那里,或许他会知道。啊!不过房东现在可能不在,大概在北白川的店那边。”
  “北白川?店名叫什么?”
  “白蝶。房东通常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道谢之后,御手洗把门关上。然后去敲房东的门,房东果然不在家。
  “看来,我们得跑一趟北白川了。房东的名字是……”御手洗看了看门旁的名牌,说,“姓大川吗?好,石冈兄,我们走吧!”
  巴士摇摇晃晃。窗外一幢幢房子的屋顶有如寺院建筑,而泥土墙连绵不断。车子终于来到北白川,我们很快便找到那家店。这次运气不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开门。
  “你是大川先生吗?”
  男人听御手洗这样问,眼神立刻有所警觉,迅速打量我们。于是御手洗简单地说明来意,询问大川是否知道安川搬到哪里去了。听到御手洗那么说之后,大川就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人说他好像搬回河原町了。你们是警察吗?”
  除了女人之外,全日本大概就属我们两个人最不像警察了。大川这样问,实在让人觉得他的话里有刺。
  “我们像吗?”御手洗神情自若,笑着说。
  “有名片吗?可以给我一张吗?”男人说。
  我一听,心想完了,御手洗跟我一样,也愣了一下:“这……抱歉,恐怕不方便给你名片。下次有机会的话……你听过内阁公安调查室吗?”
  男人听到公安调查室这个名称,立刻脸色大变,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两位的大名……”
  “噢,没关系……”御手洗顿了顿,才又接着说:“算了,今天就这样吧!但是,你什么时候可以探听到安川民雄的新住处呢?”
  男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又说:“今天晚上……这样,五点,下午五点好了。我现在有急事,必须去高榇。但是我会尽快赶回来,回答你们的问话。你们可以打电话给我吗?”
  大川留下电话号码后,我们就走了。现在才中午,还有五个钟头。总之,要立刻得到线索,本来就是不大可能的事。我跟御手洗沿着鸭川走时,故意挖苦地对御手洗说,“你还真是扮什么像什么。”
  “我最在行的是骗子。”御手洗哈哈大笑,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意思,并说,“不过,他也太狡猾了。”他想用一句话替自己开脱。
  向河原走去的时候,我一路思索和安川民雄见面的可能情形。今天六号——星期五,像这样进行调查,一个礼拜将很快就会过去。
  “你想会顺利进行吗?”我不安地征求御手洗的意见。
  “别急。”御手洗回答。
  两个人默不吭声,走了很久,看到前面有一座桥,桥上车水马龙。附近的建筑物似乎在哪里看过。想了半天,原来跟早上在四条河原町看到得很像。两个人走得口干舌燥,腿也酸了,便进入茶馆,喝点冷饮止渴。此时御手洗说:“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到底还忽略了什么?那一定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非常微小的事情。这个案件好像一件由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铁屑所组合成的前卫作品,只是其中有一小块铁屑掉了,所以怎么样也组合不出该有的形状。只要能找到遗漏的那一小块,一切就迎刃而解,案情的真相就可以大白了。但是那个被遗漏、忽略的一小块,到底在哪里呢?从一开始的部分就必须认真过滤,才能开始。问题出在后半段吗?一定还有没发现的关键,否则这个案件就不会至今无解。四十多年来,多少日本名侦探苦思不着,被困在那里,现在,我也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第十二章  
  我们在四条河原町的日式茶馆喝果汁,到快五点时,御手洗才去打电话。电话讲没两句,只听他说“知道了”,便挂掉电话,然后回到桌子旁边,对我说:“快,上路!”
  走过马路上,这时已是下班时间,交通出现了拥塞。御手洗穿过人群,但却没去搭早上坐过的阪急电车,而是过了桥朝着京阪电车的车站走去。
  “去哪里?”我急着发问。
  “大阪府寝屋川市木屋町四之十六,石原庄。从那里的京阪四条站,搭京阪电车,在香里园下。”御手洗一边走过鸭川,一边指着前面的车站说。
  “那一站就叫做香里园吗?”
  “没错。”
  “那个名字很美嘛!”
  京阪四条车站就在鸭川畔。我们在等电车时,脚下的鸭川已被夕阳染红。抵达香里园时,天色已近黄昏。但是这地方并不如它的名字“香里园”那样引人绮思,眼前所见的,是灯火处处的餐饮店。而现在正是那些灯开始发挥功能的时候了。步履踉跄的醉汉逐渐出现在道路旁,而那些符合夜里出现的女子,则跨着稳健的步伐追着那些醉汉跑。
  好不容易找到石原庄时,天已暗了。敲管理员的房门,并没有人应声。爬到二楼,就近敲一户人家的门,一个中年女子探头出来,问过之后,她说这里并没有安川先生这个人,让我们十分意外。
  我们不死心,再敲别家的门。得到的回答是:“安川?好像搬家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问问管理员,或许知道。”
  御手洗开始表现出失望的样子,折腾一天,仍是摸不着头绪。下到楼下,这次运气不错,管理员在。问他安川民雄是不是住在这里?他说安川已经不住在这里。再问他搬到哪里呢?
  “那老先生老早死了。”
  “死了?”我跟御手洗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你是说安川民雄死了吗?”
  “没错啊,安川民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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