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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商沈万三

_2 吴恩培(当代)
“那好!”沈万三站起,悠然地说着。
江南的原野上,黄的油菜花、绿的麦苗透出了一派仲春的气息。
一个晴朗的黄道吉日,水乡那密布的河道上,一只迎亲的轿船,布置华丽。船上,几个船工在卖力地摇着橹。船两旁,吹鼓手们正吹着、敲打着,吸引了江南原野上正在田里忙着的农人们伫立张望。
轿船上,吴县蠡口镇上褚家的大小姐正不安地端坐着。此番出嫁周庄的沈家,那位新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脾气怎样?今后的日子又会是如何?一系列的未知数在等待着她这个新嫁娘。她有些忐忑心慌,不由悄悄掀起头盖。当看到陪嫁的丫环晓云正侍立在身旁时,她心定了些。
晓云看着掀开头盖一角的大小姐,轻声地问:“你怎么啦?”
褚小姐也不搭话,索性自己揭开了头盖看着船外两岸。两岸的田埂上,一群孩子正追逐着轿船。
当轿船在一片鼓声中,缓缓开到沈家门前河沿石级下时,盖着红头盖的新娘在晓云的搀扶下,走下船来。身穿新郎服饰的沈万三上前扶着新娘。晓云抬眼看了下新郎官,正和笑嘻嘻地看着她的沈万三的眼光相对。晓云不由得猛然怔住。她认出了新郎就是那个讨粥的乞丐。当她看到沈万三还在偷偷地看着她时,赶紧慌乱地低下了头。
2新婚夜,沈万三说起将要外出经商时,新娘子声泪俱下
新婚夜,肉体疲惫了的沈万三,精神却依然活跃。只是他的新婚妻子,艰难地走完了从少女走向少妇的旅程,此时正酥软地依偎在沈万三怀中,满足地闭上了眼。
十一
沈万三没睡着,在拜天地时,他就幻想着新妇将和她那个陪嫁丫环一样的标致。但是,自从揭开新娘子头盖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注定不会喜欢这个父母包办给他的女人了。他甚至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个陪嫁丫环的脸没长在这张颇为富态,并且富得有些蠢的脸上。他更知道父亲给他娶这个女人的用意,无非是让他沉湎在这个温柔的富贵乡中,明天起身后心甘情愿地去和他一道夹着算盘账簿去管理家族的那些土地。
实在地说,他并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这种小地主的角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地在这块土地上跑来跑去,像父亲沈佑“躬率子弟服劳,粪治有方,潴泄有法”那样,整天和大粪猪屎打交道,田地即使扩充得再多,也无法去除身上的那股土气。
他去过京城大都,去过江北的大都市扬州,也去过现在称为平江路的苏州城。他知道在那些市廛上云集的商贾们赚钱的法子,那无非是将这里量多价贱的货物运到另一处此物量不多而价不贱的地方从中赚一笔而已。这里面的来去,比呆在田头春播秋种地巴望着一个好年景好收成那要令人惬意得多,也快慰得多。
身畔的这个女人,父亲是想要她变成一根绳索以捆住自己。他不由得看了怀中的女人一眼。新娘子依然闭着双眼,只是脸上充满了一种圣洁而又甜甜的笑意。沈万三轻轻地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新房内那插在烛台上正燃着的一对蜡烛上。这对烛体上用金粉分别镌写着“吉祥”、“如意”的红烛,烛头那明净的火苗给新房内平添了诸多喜气。“吉祥”那支烛的烛芯烧着了蜡炬,蜡油淌了下来,如泪如泣。只是那根烛芯却明亮了好多。沈万三眼神定定地看着那腾腾上蹿的火苗。他知道这支蜡烛很快就要烧完。他想过去将灯芯挑一下,无奈新娘子压着他胳膊,他动弹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它一点点烧尽。
双目微闭的新娘似乎也感到了他一动不动的神态。她微睁开眼,娇嗔地佯动了一下,矇眬中看见他一直盯着那异常明亮的烛光。她微微扭过头,却一下子睁开了眼,又猛地爬了起来,忙不迭地走到烛台旁。她拔下头上的簪子,轻轻过去将那淌下的烛油挑起,垒在了烛芯旁。也许仅仅为了讨个口彩,她不愿“吉祥”过早地离去,再说,新婚成双成对,为什么要先烧尽熄灭了一支,而让另一支孤零零的呢!
沈万三静静地看着新婚妻子白皙的肌肤、拔下簪子后飞瀑而下的一头黑发以及那曲折有致的胴体,心头倒是一热。换个角度看妻子,这自己并没怎么注意上的妻子倒是另有一番情致。新娘子显然也注意到夫君此时在看着她,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没挂一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脸,很快又用手臂护住了袒露的双乳,接着又飞快地钻进了被窝里。
“你看什么呀?看!”在被窝里,依人的妻子娇嗔地说。
沈万三轻轻地摩挲着新娘的胳膊,接着他看着新娘:“过了些日子,我就要出远门了!”
“出远门?”新娘子一惊,旋即释然了。她以为沈万三是和她调情般地开着闺房玩笑。
“唉,这可是新婚远别了!”沈万三叹了口气。显然叹息声中,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中涌动的是对脱离樊篱的热切向往,还是离开娇妻的丝丝惜别。
新娘认真起来:“新婚远别?!你真的要出远门?去哪儿?”
“扬州,去做丝绸生意!”
新娘从沈万三一脸认真的脸上知道这不是闺房玩笑了,她一下子跌入凄然惶恐之中,作为一个女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男人对她的看法:“你,刚结婚你就要走,你,你不喜欢我么?”
沈万三摇摇头,显然他不想在情感上纠缠,对他来说,他只想出去做生意,并不想老于是乡而已。至于那份情愫,倒不是左右他的主要原因:“父亲把我的那份田产的田契地契都给了我,我想把它抵押去做本钱……”
“不,我不愿你去!”新娘打断他的话。
沈万三完全陷入了卷身于商潮的回忆与向往,身畔的妻子仿佛已然消失,而亏本京华、流落于江淮道上的那段经历却清晰地浮上了他心头:“上次折了本,这次我要把这个本给盘回来……”
“刚结了婚,你就……”新娘的脸上流下一行泪。实在地说,这眼泪并非是为沈万三而是为她自己流的。她和他才刚谋面没几个时辰,虽说是拜了天地君亲师,行了周公之礼,可情感尚属浮浅。然而他这个夫君这就即刻出门远去,这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眼里又会怎么看她?嘴里又会怎么说她?他们会不会以为她是个婚前就失贞的女人,以致丈夫愤而离家?想到这儿,她禁不住伏在沈万三怀里呜咽起来:“你让我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别人还以为我是……”
沈万三并不知晓新娘的想法,他还以为她是嫌一个人在家冷清:“你,还有那个娘家陪过来的丫环陪着你!喔,那丫环叫晓云是么,我和她在哪见过。”
“你见过她?你怎么知道她名字?”新娘子看着沈万三眼里放出的光,不由得嫉妒起来,“你在哪见过她?”
沈万三见新娘子认真起来,颇有些后悔刚才的失言:“好像见过?也许她长得像我见过的什么人吧!”
新娘子不言语了,很快她的思维又回到了她不解的结上:“你真的要出远门做生意?”
沈万三看着她叹了口气:“唉,这些田产抵押出去,最多抵押个千把两银子,这出门做生意,本钱还太少呀!”
十二
新娘看着沈万三,知道他的整个心思都在要出门做生意上去了,不由得泪水又从脸上滚了下来。然而作为一个已为人妻的女人,她很快调适了自己,她知道她和她的丈夫沈万三已是同舟而必须共济。丈夫的喜就是她的喜,丈夫的忧就是她的忧。当沈万三叹息着本钱太少,而忙着典当田产和向人告贷时,她想到了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那点体己钱和首饰。
然而,也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环晓云次日在帮她收拾房间时却气愤地大声说道:“小姐,他这么待你,你还处处为他想?”
原先多少想从晓云那儿也得到些慰藉的新娘子也不由得心烦起来,她看了晓云一眼:“唉,不要说他,他也够难的!今天他去典当行将田产抵押……”
晓云看着女主人:“这事老爷知道么?”
“听他的口气,老爷并不许他去做生意,他这是偷偷地去换抵押的!”新娘子想告诉她这些,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想让她身边的丫环知道得太多。
玲珑的晓云其实鬼得很,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小姐你不想让他去,那把这事告诉老爷!”
“不!不能让老爷他们知道!”新娘子叹了口气,“这,他会恨死我的!唉,只是抵押来的钱,他做本钱不够,我出门时,母亲给我的那笔私房钱……”
晓云惊讶得瞪大了眼:“老夫人的那笔钱,怎么,你想给他?”
新娘子点点头。
晓云着急起来:“这给了他,不是让他走得更快么?”
“不给他,他就不走了?”自小就读诗书的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姚燧那首著名的曲子《凭阑人·寄征衣》:
欲寄君衣君不还,
不寄君衣君又寒。
寄与不寄间,
妾身千万难。
曲子写一个在家的女子给羁旅在外的丈夫送寒衣时的复杂心情。不给他送衣,担心他在外受风寒;可送给了他又怕他身子暖和了更不回来了。人家这曲子写的是望夫归,可自己现在却是这新婚夫君要往外跑。看着他那忧思难解的模样,她觉得她是他的妻子,应当为他分忧。可,她内心却又是根本不想让他外出。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根本阻挡不了什么。想到这里,她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晓云显然不了解她的想法,而只是把她看成了懦弱:“小姐,你刚进门就这么依他,这今后……”
新娘子无奈地长叹一声:“他可是男人哪!”
“这可真是,新婚的被子还没焐热,就这么急着往外跑。我们小姐哪点不好哪!”
晓云这本是一句激忿之语。新娘子看着晓云:“你这么说他,可他昨晚还说起并叫得出你呢。”
晓云惊讶地:“说起我?说起什么?”
新娘子看着晓云俏丽的脸,口气中有些酸:“他说见过你!”
晓云心里有些慌了,可她依然装糊涂地:“见过我?他说在哪儿见过我?”
新娘子摇摇头:“他没说!”
晓云小心地说着:“他搞错了吧!我在蠡口,他在周庄。怎么会和他见过呢?”
新娘子情绪着实有些恼怒,可她依然缓慢地说着:“八成是你这个漂亮的脸盘子又招惹人了。唉,你这张脸呀,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呀!”
听着大小姐那半是打趣半是嫉妒的话音,晓云内心颤抖了一下,旋即以一种含羞而又娇嗔的神态,低着头说着:“小姐,看你说的!”
正在这时,沈万三走了进来。晓云见状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赶紧低下头走了出去。
沈万三看了晓云的背影一眼,回过头看着新妻:“田产典当抵押的事办好了,我下来要忙着去联系货和船……”
十三
新娘子走到梳妆台前,从梳妆台里取出一个小包:“官人,这是我的一点体己钱,你拿着去。”说着,她又从梳妆台内拿出几只首饰,正在这时,晓云走了进来,捋下了手中的一个手镯,放在沈万三手中。
沈万三感慨地看着手中的小包和首饰等,接着抬起头:“谢谢夫人和晓云姑娘!”
晓云低下头,接着又偷偷地看了沈万三一眼。
3沈万三从俏丽的晓云身上,似乎找到了他的情感归宿
新妻和晓云给的那些首饰,立刻被沈万三送到了周庄那家当铺的高高的柜台上。只是当那个老店员来看货色的那一刹那,沈万三取回了晓云给他的手镯。当时他并没有考虑到许多,只是觉得那个小可人给他的这个手镯当了太有些可惜,然而从经商资本的角度看,这当下的几十两银子,无异于是杯水车薪。前两天,周庄米行的林老板答应给沈万三挪二百两银子。离开典当行后,沈万三又走进了周庄镇上的这家米行。
账台前,面容消瘦,被哮喘病折磨着的林老板正和他的尚未成年的女儿小凤在说着话。瞥眼看见沈万三走进,他连忙站起:“沈家大兄弟,你来了!”
小凤也站了起来,怯生生地叫着:“沈家大叔!”
沈万三招呼了声坐了下来。
“沈家大兄弟,你要的二百两银子,我给你凑上了,你点点!”林老板从怀中取出一包银子,递了过去。
沈万三迟疑了一下,接过:“老伯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呀,这还要点什么!”说着他揣好银子看着正咳着的林老伯,关切地:“老伯,你怎么病成这样子哪?”
林老伯:“哎,今年夏熟年成好,这粮价大跌,我这病……”说着他摇摇头:“只怕好不了了!”
沈万三看着他那羸弱的身板,不知怎么,倒是担心他随时会倒下来:“喔,林老伯,我给你写一张字据!”说着,他拿起账台前的笔。
林老伯阻止地:“沈家大兄弟,见外了!我还不知道你么,这还要写什么呀!”
“不!我借你钱,这总得要个手续……”
林老伯打断他:“你是怕我以为你会赖债,赖债的人还能有第二次赖么?正派的商人,往往以诚取诺,借一言以当质券!”
沈万三看着林老板那清癯的脸:“老伯,谢谢你的信任!以然取诺,你让我知道,该怎么当个守信的商人!”
沈万三的新妻褚氏心里够烦的。
新婚的丈夫这背着父母要外出经商,自己帮着给瞒着,还得赔着笑脸。晚上,当沈万三回来,她问他还有多少日子走?沈万三只是匆匆地说了声,这联系上船和货,要十来天呢!她轻轻地舒了口气。丈夫还有十来天才走呢!只是当沈万三又夹着只算盘去了南斋时,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难过起来。
沈万三心里也够烦的。
尽管该进行的都在悄悄地进行,可这一千多两银子,要进货、要雇船。他找着了丝绸铺的秦文林,说好要从他那儿进一批质优的丝绸,秦老板再三说要现金。可这雇船的事,也颇费周折。路途遥远,船主必须诚实可靠。
就在沈万三在南斋的灯下拨打着算盘时,新房内,新妇褚氏正愣着半坐在床上。
晓云端了一碗羹走了进来:“小姐,趁热吃了这碗栗子羹吧!”
褚氏摇摇头:“我身子有些倦。”说着,她脱下外衣,进了被窝:“官人正在忙着,你给他送去吧!”
晓云端着碗向南斋走去,不知怎么,只觉得心咚咚地跳着。这些天,她真有些怕见沈万三,可又很想见到他。有时,她为她的主子不平,只觉得她受了欺侮。有时,她又有些高兴,她知道,她比她的小姐长得漂亮,更感觉到沈万三的眼光一直在她的身上转着。说不准这位老爷是喜欢上了自己呢!很快她又害怕起来。小姐毕竟是主子,沈万三老爷可是她的男人呀。
南斋内,沈万三正埋头在算着账。
晓云端着碗走来,她看着沈万三的背影,不由得停了脚步。
浑然不知的沈万三,放下手中的笔,接着挑亮了灯芯,站了起来。当他转过身,看见愣站着的晓云时,心中一惊:“晓云,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晓云低下了头:“小姐叫我给老爷送碗栗子羹来,我看见老爷您正忙着,不敢打扰……”说着,她给沈万三递上碗。
沈万三接过:“你就这么一直在身后看着我?”
“没有,我也是刚到。”晓云在掩饰。
沈万三将碗放在台子上,接着指着写字台前的凳子:“来,你坐呀!”
晓云不习惯地坐了半个凳子,她这倒不是出于矫情,更多的是不敢。可当她稍稍抬起头看见沈万三正愣愣地看着她时,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十四
沈万三看着晓云那俏丽的侧影,无限感慨:“你这么个俊俏的姑娘,怎么会去当丫环?”
“我爹那年病死了,我娘拖着我和妹妹,家中生活无着,因此就让我……”晓云依然不敢大模大样地抬起头。
沈万三打开抽屉,取出那只晓云送他的手镯,在手中把玩着。
“你家中贫困如洗,还助我这只值钱的玉手镯。唉,其他细软什物,我都拿去当了,惟独这只手镯,是姑娘你的一颗心呀!我是怎么也不敢拿去当的!”
“老爷,你不去当了,那,还了我吧!”晓云伸手欲抢。
沈万三让过:“嗨,送人之物,焉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晓云无措地:“我不是要回来,我是怕……”
“怕什么?”沈万三有心逗逗她。
晓云低头地:“怕老爷打趣我!”
沈万三哈哈大笑:“我哪里会打趣你!从你进门那天,我就认出你了。”
“老爷,是我们小姐进门,我,我只是她的陪房丫环!”晓云赶紧纠正他的话。
“不!看见你时,我只是个乞丐,叫花子。你们小姐娘家的那个家人要羞辱我,将包子砸在我脸上,是姑娘那时帮了我。时至今日,我一想起,心中仍是感激不已!”
“老爷,晓云只是个下人,哪里消受得起老爷的感激!你和小姐说和我见过面,那天小姐问我,我吓得要死呢!”
“那你为什么不和你们小姐说明呢?”
“我不敢,毕竟老爷那时是那副模样儿,小姐听了会生气的。不过,我想想也觉得好笑。蠡口的老太爷庆贺小姐订婚而施舍,可新官人却是那样子从门前经过。”说着晓云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万三也跟着笑了起来:“我那时可真傻,到了老丈人家门口,干吗不上门去大吃一顿啊!”
晓云依然无邪地笑着:“是啊!只是你那副模样,门口的家人,可不会让你进门,而要将你赶走呢!”说着,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赶走了好啊,那我就用不着结这个婚了。”
“那也不会见着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陪房丫环了。”
沈万三看着晓云:“陪房丫环,按这儿的地方风俗,要么是出去嫁人,要么就是当老爷的小妾姨娘。不过,我是不会让你出去嫁人的!”
晓云一愣,这是老爷在说今后要娶她的最明确的表示了。这些天,她想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个结局,可此时,她倒不敢高兴了,毕竟这只是他口头上说说,今后的事,山高水长,谁能料到会是怎样?想到这里,她抬起了头:“晓云无才无德……”
“不!倒是我生意场中至今并无作为。这次我沈万三就是为了姑娘,也要做好这笔生意。”
“不!老爷,你不该是为我!”说着,晓云又关切地看着沈万三,“老爷,你什么时候动身?”
“快了,就这几天!”沈万三看着晓云,边说边捉住了晓云的手。
晓云躲闪着想抽回手,可硬是抽不开:“老爷,你不要这样!要是让小姐看到,会……”
沈万三叹了一口气。
“唉,我和你们家小姐,也许只是有分无缘,和你却是有缘……”
晓云打断地:“不!老爷和我,无缘无分……”
沈万三一下子挡住晓云的嘴,接着缓缓松开。
“三世修得同船渡,七世修得共枕眠。我是在最困窘的时候结识你的。从大都到苏州,两千里路,这一路上我吃了多少人的白眼,遭了多少人的斥责,你见了当叫花子的我,却是那么的心地善良,仅此一点,我就认定这个缘了。再说,姑娘那时还告诉我,我居然和你们小姐有大喜的事,只是那时,真的把我吓了一大跳!”
晓云低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万三看着晓云低着头俏丽的面庞:“下来,我到了扬州,最思念的,也许就是姑娘你了。”
沈万三这里说的是真心话,至少,他已是把俏丽的晓云当着他的情感归宿了。听着沈万三的内心表白,晓云这时候只能是害羞地站起,走开。只是她向厅后走去,走到屏风旁时,回过头来对着沈万三甜甜地一笑。
4当沈万三发觉被骗时,他想到的却是经商最古老的道理:诚和信
沈万三雇了南荡陈老四的船,从秦文林的丝绸铺进了一船的绸缎,悄悄地驶出了周庄船埠。晓行夜宿,没几天,船从常熟福山驶进了长江水道。
这天,大清早就开了船。整整一个上午,沈万三都是坐在船头看着大江中的风帆布影。傍晚时分,船泊了下来。一轮素月挂在大江之上,沈万三坐在船头,看着那江上的月色,头脑中一会儿想到家中的新妻,一会儿又想到了晓云。也不知她们在家中怎么样了?“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他猛地想起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句子。眼见得这就要到扬州了,也不知此行会是如何个景象?他想着想着,不觉昏然睡去。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了。在船上吃了中饭,沈万三走到船舱中翻捡着堆放着的绸包。舱底的一包绸上,外面的包装布中露出的绸布上像是有一片水渍的黄色,沈万三翻开那包绸,打开,接着用手扯了扯那绸,绸布像纸一样被撕裂开。
十五
沈万三大惊,接着又翻出两包同样的。看着眼前的这几包绸,沈万三沮丧地坐在绸包上。
正扶着舵的陈老四见状朝前喊着:“沈老板,怎么啦?”
沈万三恨恨地骂着:“秦老板这个奸商,他骗了我,把一些都坼了的绸也夹带着给了我!!”
“他骗了你,你也这么骗别人,一道夹着卖出去呗!”
“不!经商只有诚实不欺,才能赢得客户。”说着,沈万三取出记账的毛笔,在那几包绸上写上了“次绸”二字。
陈老四见状大为诧异:“你这样,不要蚀足老本啊!你看看那些做生意的,那个不靠‘智’、‘巧’、‘机’、‘诈’、‘骗’来赚钱啊!”经常替人运货的陈老四,见那些客商在他的船上做假的事,可真见得多了。但像沈万三这么个傻样的,他是第一次见着。
沈万三依旧在绸包上写着。骗,只可骗一次,虽一时得逞,却是绝了自己的经商之路。他站起身,看着远处的江北,将一面写着“昆山周庄·沈”字的旗插在船头上。
“扬州,我是第一次去闯荡,我可不能第二次再踏不进这个扬州城!”他转身对着陈老四说着。
扬州商埠,店肆林立。江岸边的一只只船上,货物运进运出,十分繁华。
沈万三的苏州丝绸显然是十分抢手。船刚到,一些客商就闻讯赶来了。沈万三立在船头不停地拨着算盘。几个在扬州雇的帮工,忙碌地将一匹匹丝绸搬给客商。半天下来,沈万三回头看看舱内,丝绸包已是所剩无多,可来的客商却是有增无减。沈万三不得不对那些客商道歉着:“哎呀,对不起,货卖完了,卖完了!”
几个客商悻悻地走了。可一个山西客商看看舱内还剩下的那几包绸指着说:“你那,不是还有吗?全都给我!”
“客官,那几匹都是次品,小人不敢欺诈。”沈万三指着绸包上的“次绸”二字说着。
“次品我也要,你给开个价吧!”山西商人央求着说。
“那就打对折吧!”
当帮工把那几包丝绸搬上岸时,这位山西客商一面兑着银子,一面笑着对沈万三说:“我说老板,你要是骗了我,我在这里也不会知晓。你这做生意可真是诚笃无欺啊!”
沈万三笑笑:“这位老板,不瞒你说,这些丝绸,我也是受了别人骗,到了船上才发现的。说真的,当我发现被人骗了,心里也着实懊恼了一阵。古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懊恼,不能让别人也懊恼。那个骗我的老板,这传开去,凡是知晓的人,大约谁也不会再与他往来吧!这于他来说,到底是蚀了还是赚了,大概他自己会知晓的吧!做生意靠这种机巧,那可不是个大手笔商人的所为。”
“好气派!”那个客商竖起了大拇指,“想不到我在商道滚爬了二十余年,今儿个倒遇着个真正的儒商了。你刚刚说了句古语,我这里也有一句古话说:‘以诚待人,人自怀服;任术御物,物终不亲。’”接着他解释说:“这就是说,只有以诚待人,人家才信服你,经常和你打交道,否则终会对你敬而远之,甚至是鄙视你。”
操着一口山西话的客商看着沈万三商船上插的旗:“‘昆山周庄·沈’,好!我今后就只认这个招牌字号了。”
“谢老伯抬举!”沈万三一拱手。
这位山西人刚走下了船,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来到船上,操着一口生硬的苏北口音,急切地对沈万三说:“客官,你这船上,苏州丝绸还有吗?”
沈万三看着他,摇了摇头。
大汉着急地:“你还有船吗?”
“在下就这一条船来!”沈万三说。
大汉击掌跌足:“哎呀,这可坏事了!”
沈万三奇怪地看着这个大汉,不知他说的要坏什么事。
不远处,一个元官府的官员,带几个差役向沈万三这条船走来,大汉见状,连忙下了船,走开了去。
官员一行人走上了沈万三的船。那个官员看了沈万三一眼:“你昨天刚来,今天就全卖完了,嘿,可是利市大发呀!”
沈万三不知他们此行来有何公干,于是小心地伺候着,并不敢多言:“大人,我……”
那个官员突然眼一瞪,指着沈万三:“你这个南蛮子,拜见钱、常例钱交纳了没有?”
“我这税钱他们已收了呀,只是这拜见钱、常例钱,小人从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哼,我这不是在给你说么!”
十六
当然,这些官员可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巧立名目的背后只是一个字:钱!当他勒索到了他们所要的银子后,心满意足地下了沈万三的商船,旋即又上了另一只船。
沈万三强颜欢笑地送着他们,待到看着他们都下了船,这才收起笑容。看着他们的背影,沈万三像是发泄掉心中的愤怒,猛地啐了一口:“呸!”
5沈万三结识了盐民张士诚的兄弟张士德。在妓院义救吴江首富陆德源的女儿陆丽娘
沈万三闷闷不乐地走进了酒肆。酒肆中的店小二见状,连忙吆喝着:“客人一位!”接着招呼沈万三来到楼上窗前的座中。
酒保、店小二等端上酒菜,沈万三一人独酌起来。
不远的桌上,曾来沈万三处要买丝绸的大汉也在一人喝着酒。他看着沈万三在独自喝闷酒,端着酒杯走到沈的桌旁,坐了下来。
“唷,客官,你也在这里喝上几盅啊?”
沈万三看着大汉,一时没认出来:“你是……”
“我是饭后到你船上去买丝绸的,可惜你卖完了,我没买着!”
“哦,对不起!”沈万三终认出了大汉,只是他不知这个大汉前来套近乎是为了什么,于是又低头喝起酒来。
“客官,你好像有心事?”大汉看了看他。
沈万三低头叹了口气:“这帮官场中的元鞑子,巧立名目,勒索盘剥,收了商税,还要收什么拜见钱、常例钱。这样盘剥,可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啊!”说着,他恨恨地喝了盅酒。
“岂止是地方官员如此?”大汉看着沈万三,接着说:“元顺帝下诏派往各地的宣抚使更是代表皇帝来搜刮地皮的。老百姓中称这些宣抚使是:‘奉使来时惊天动地,奉使去时乌天黑地,官吏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啼天哭地。’”
沈万三回味着这首犯上的民谣,看着大汉,摇了摇头,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摊上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上,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在京师时,就也曾见到过一首小令:“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他回到江南时,惊讶地在城门下的大道边,听一个卖唱的也唱起了这支小令。此令揭露和讽刺元代社会的黑暗,不啻是一篇讨伐元统治者的檄文。从京师到江南,都见这篇小令的踪迹,这一方面说明这令写得好,深受人民的喜爱,另一方面,这个朝廷的昏暗,也不能不是小令流传甚广的社会原因。然而,不想过问政事的沈万三感到被政事过问着。兽恶其网,民怨其上。但对一介商人的沈万三来说,他仅不过是讨厌元官府的大小官员勒索敲诈而已,他不会也没想到过要去造反。他依然是那句老话,摊上了这个皇帝、这个朝廷,也只好认了。
显然大汉不是这样想,他喝了盅酒:“这样的朝廷,真可算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矣!”
沈万三心中猛然生起股崇敬之气。对元官府的倒行逆施,天下怨恨者众,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形诸于声色,甚而直抒胸臆者毕竟鲜矣。他不由双手一抱拳:“壮士英雄气概,令沈某肃然起敬!敢问壮士贵姓大名?”
大汉也赶紧回礼:“在下免贵姓张,名士德,原籍泰州,世代系海边的盐民。请问客官……”
“在下系苏州府昆山县周庄镇的客商沈万三!”
张士德抱拳:“久仰!”
二人伸手相执,相见恨晚。
正是宋人诗中所说:“引鹤徐行三径晓,约梅同醉一壶春。”沈万三欣然请张士德重新入席,并又叫了些酒菜。你来我往,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
二人饮起酒来,几杯下肚,一个个口没遮拦起来,从去年芝麻李的造反,谈到现在有许多人起事,以红巾为号。好在楼座上的人不多,也没人在意喝酒的人说的酒话。二人饮酒方酣,酒肆楼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间或还夹有年轻女子哭喊的声音。沈万三伸出头向窗外看去,只见酒楼对面的琼花阁前,几个大汉正在拖拖拉拉着两个年轻的女子。可怜那两个年轻女子,在呼天抢地地哭喊着。
沈万三回到座上:“不知对面是怎么回事?”
张士德也站起看了看:“对门是扬州有名的妓院琼花阁,看这样子,大概又是将什么人拐骗来的女子要弄进来当妓女了!”
沈万三侧耳听:“好像还有个是苏州口音呢!走,下去看看!”说着二人一前一后,急促地下了楼,来到了琼花阁前。
十七
两个年轻女子已被拖进了阁中的厅堂内,她们依然在呼喊着。一个老鸨子凶恶地斥责着一个年轻女子:“你以为你是从苏州来的,就他妈浑身娇滴滴起来了!”说着她指着另一个女子:“她是从安徽凤阳来的!我这儿是烟花楼,可不管你江南江北,只要是年轻女人就行!”
“请行行好,我家在苏州吴江,我爹是当地富户,你们把我送回去,我父亲会加倍地酬谢你!求求你行行好!”那个苏州女子苦苦地哀告。
吴江?那可是和昆山周庄毗邻的地方。站在周庄的南湖旁就看得见吴江的地界了。可她会是吴江哪里的人呢?站在阁外人群中的沈万三正在想着。却听见老鸨子在骂着:“富户?我知道你是不是?哼,你爹就是当今皇上,我也管不着。你以为你一身娇皮嫩肉,我就把你当公主了不成!”
沈万三上前走进阁内,问那个苏州女子:“这位妹子,你姓什么?家在吴江哪里?”
年轻女子看着沈万三,接着低头抽泣地:“小女子姓陆,家在吴江汾湖!”
“人家可是吴江的富户人家出身呢!嘿!”老鸨子在一旁奚落着。
吴江汾湖的陆氏?沈万三一下子兴奋起来:“哦,你姓陆,你父亲可是吴江汾湖的陆德源老爷?”
“正是!”年轻女子像是捞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客官,你认识我爹,你快救救我吧!”
“不!我不认识你爹,我只知道他是吴江首富!”沈万三摇头说。
老鸨子走到沈万三面前:“唷,我说这位客官,这么快就攀搭上了,你们二人如果情投意合,那就快进去成就好事啊!”
沈万三不知老鸨子到底是恭维还是奚落:“哦,妈妈,我不是……”
老鸨子脸色陡然一变。
“你不是,你不是什么?你既然不是,那来这儿干什么?”
“在下系一商人,亦是从苏州来,见这位同乡女子哀哀可怜……”
“唷,今儿个碰到个菩萨了呢!你可怜她是想给她脱籍从良呢,还是要全包了她呀?她可没破瓜呢!”老鸨子口气不无嘲讽。当她看见沈万三直摇手的样子,立刻眼一瞪:“呸!瞧你这个寒酸样,充其量也只是小商人,还他妈的可怜别人呢!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老娘这里,只认得钱,别的,哼,一概不认得!”
张士德看不下去了,他走到沈万三身边,指着沈万三说:“妈妈,这可是我的一个朋友!”
显然认识张士德的老鸨急速地换了副笑脸,阴阳怪气地:“唷,是张三爷啊,老婆子我这里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请张三爷和你的这位朋友海涵哪!”
沈万三看着陆德源女儿楚楚哀怜的侧影,真不知那位吴江首富的女儿如何会沦落至此?猛然,他心头一动,接着回过头问老鸨:“妈妈刚刚说脱籍从良的事,这要多少银子?”
老鸨眯着眼看了看沈万三,她倒有些弄不懂了。
“嗬唷,看来这位大爷可真是个情种呢!这位姑娘是我花三千两银子买来。如果你要,看在张三爷的面子上,我可一分不赚,原价转让!”说着,她眼一瞪:“你出得起吗?”突然她看见张士德在盯看着她,眼中露出一种杀气,倏地换了副笑脸对沈万三说:“你可愿不愿啊?”
这位陆姓女子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话语对她自己的意义,立刻向沈万三苦苦央求。
“这位客官,你救救我吧!这花销的钱,我爹爹会加倍还你的!”
“沈某施恩并非是图报!”沈万三看着陆姑娘说。其实当时他心头一动时所想的,大约恰恰与之相反。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妈妈,这是张三千两的银票,请你查看!”
老鸨子一阵后悔,看来他真的是看中了这位颇为标致的女子了。早知道他出手这么大度,要是刚才开价五千两,那……可此刻,她看见张士德在一旁看着她,倒不好反悔了,于是只好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接过银票,左看右看了一番,悻悻地说:“这位客官,乐施好善,对这姑娘可真是情意如山呢!”
陆姑娘在一旁见状,忙不迭地跪在沈万三面前磕着头:“谢这位老爷了。”
另一旁,那位安徽女子也哀哀以告:“老爷,也救救我吧!”
沈万三看着那位安徽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下已是竭尽所有了!”
这时,老鸨子对着堂内大声地喊着:“来人啦,把她给我拖进去!”
“老爷,救救我,救救我啊!”那个安徽女子惊恐地抱住沈万三的腿。这时从后堂内,出来几个大汉,生拉活拽地将她给拖进了后堂去。
沈万三伫立着,听着后堂传来的那姑娘凄然的哀哭声。那位陆姑娘面色如灰,僵硬地站着,不敢哭,不敢走。
十八
第三章商场情场投桃报李
1张士德知晓了沈万三救陆丽娘的经济目的,令沈万三意外的是陆丽娘对他的情意
沈万三悄悄地离家,没两天,沈佑就发现他不知去向。他问过沈贵,沈贵说他整天在书房用功,哥哥的事,委实不知。沈佑心里一阵恼怒,看来他不知又跑到哪里去捣腾什么了。
沈贵看见父亲的脸色不对劲,劝着说,哥哥已成了家,爹爹能撒手就撒手,何苦这么劳神!
沈佑想想也是,再说沈万三也不在家,总不能对着沈贵吼一通吧。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走了。及到后来,田里的那些活儿把他忙得横七竖八的。待到这些活儿忙定,他这才想起那个宝贝儿子离家已近一个月了。
刚结婚没几日就这么人也不见了,这个家还顾不顾了?坐在沈厅里喝茶的沈佑越想越觉得心烦。当他吩咐一个家人去把万三的媳妇褚氏给叫来时,在褚氏的房内,晓云正坐在窗下,掰着手指算着日子:“二十八,二十九……”
一旁,正在绣棚上绣着花的褚氏抬起头:“晓云,你在算些什么?”
“小姐,我是在算,我们老爷这离家已二十九天了。这些日子,我看姐姐天天晚上,觉也睡不好,唉,姐夫那儿,怎么连个音讯都没有呢?”
褚氏看着晓云,心里泛起一阵酸意,不由得勉强地一笑:“小蹄子,他这出门,你一天天算得倒比我还清楚!”
晓云看着主子,心中一惊,暗暗责怪自己的造次,嘴上却笑嘻嘻地说着:“姐姐,你,你想到哪了!”
“我没想到哪,”褚氏又绣起花来,“姐姐?哼,我从小姐成了你的姐姐,那他就名正言顺地成了你姐夫,你就成了他的小姨了?”
“唉,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了。人家见你不开心,为你担忧着,你倒是……”晓云一副委屈的样子。
褚氏看着晓云委屈的样子,心中倒有些不忍了。她叹了口气:“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原以为他十天半月的就能回来,哪知道去了这些日子还不见音讯,唉!”
正在这时,那个家人走到门口:“少夫人,老太爷在前厅叫你!”
其实,褚氏早知道公公要问她什么了,果不出所料,当她看见沈佑,深深道了个万福后,沈佑就问她:“这些日子,怎不见了万三,他莫不是又去不务正业了?”
褚氏低下头:“官人之事,小女不便多问!”
沈佑看了看媳妇,一时感到语噎,只是摇了摇头说:“你呀,莫要把他给纵容坏了呀!”
“小女不敢!”褚氏说。
沈佑看了看正在南斋窗棂内读书的沈贵,猛地想到了褚氏陪嫁带来的那个晓云,不由得小声说:“你小叔至今尚未婚娶,你娘家带过来的那个晓云姑娘,我看人品甚好。如将她配与你小叔,你看如何?”
“这……这门户只恐不相对,二爷是个知书达理之人,那晓云只是个丫环。我看……”褚氏不便说二人不相般配,欲言而又止。
沈佑沉吟地:“这倒也是,不过他至今也只是个布衣,并无功名在身。”
褚氏:“那,公公此事与沈贵兄弟说过没有?”
十九
沈佑摇摇头。
褚氏笑笑:“不知沈贵兄弟是如何想?再说,也不知晓云的意思又是如何?”
沈佑似乎甚为喜爱那个丫环:“我和你说的意思,正是让你先去问问晓云……”他看了看褚氏,接着又说了句:“如果晓云姑娘不愿,那也就算了!”
“唔!”褚氏点点头。
然而当褚氏和晓云说起老太爷的想法时,晓云却断然地一口回绝:“不!”
褚氏看着晓云,心中一下子不是个味儿来:“小蹄子,我看你不愿意嫁给沈贵,大约是看中了他吧?”
“他,谁呀?”晓云很清楚褚氏指的是谁,可此刻却只能装糊涂地问着。
“谁呀?这你还不知道?”褚氏看着晓云俊美的脸说着:“哼,怪不得人说,婢美妾娇,可不是闺房的福分呢!”
晓云知道褚氏话语中那股酸酸的醋意,心中倒有些怕了。她低着头,嗫嚅地说:“我是个下人,怎敢有非分之想……”
褚氏脸沉了下来:“可你并没有生一张下人的脸。小狐媚子,你是我娘家陪过来的丫环,可不是要你一道陪过来嫁给他的!”
晓云一阵委屈,落下泪来:“那请夫人去给老太爷回话,就说我,我愿嫁给他那个书蠹头的兄弟!这,夫人可相信我了吧?”
褚氏见晓云落泪,自知言重了,此刻听她这么说倒有些急:“不!你做他正房也是门户不相对。再说,我知道你也不愿!”
“生就了一副贱命,还有什么愿不愿的!”晓云一抹泪,抬起了脸。
褚氏掏出帕儿给晓云擦着泪:“好了,好了,死丫头,别生气了。姐可没吃你的醋!”
晓云推开褚氏的手:“我有什么醋给姐吃啊!”
“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谁不知道谁呀!说句真心话,他今后要是纳个妾,我宁可是你,也不愿是别人!”褚氏说的倒是实话。她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又是个没用的性子,丈夫今后要是讨个小妾回来,只怕自己难以招架。至于晓云,毕竟是和她从小在一起的,主仆的名分,早已渗透到她的骨髓里了。漂亮的她,会赢得男人的欢心,但却不会加害于她。此刻,她抚着晓云的头,口气中倒是有了几分爱怜。
晓云了解这个年轻主子的性格,此刻被她的话语触动了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心弦,不由得感动地抬起头,看了褚氏一眼,又羞怯地低下头:“晓云可不敢做狐媚子,和夫人争宠!再说,也没那个命!”
褚氏一把甩开晓云的手:“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是你姐!”
当沈佑在周庄的船埠,终于得知沈万三租了南荡陈老四的船,一个月前就运了丝绸,下扬州去了时,在扬州的长江畔,从“琼花阁”救了陆姑娘的沈万三,正被张士德追问着:“沈兄,你救了那个小女子,是否是想娶了她?”
沈万三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来扬州前,奉父母之命,已成了家了。”
“哦,沈兄已有妻室!那娶这姑娘作二房呢?”张士德依然不依不饶。
“不!她这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怎会为人之妾?再说,沈某系一商人,财色不可兼得!情场得意那可就要商场失意了。”
沈万三救这个姑娘时倒并非是想得到她,但此时也不便说出自己是基于放长线、钓大鱼的经济目的,此时只能这么矫情地掩饰了。
“那,沈兄不为色,那就是为了财了!”张士德只是按一般的思维逻辑去想。然而沈万三却像个被抓住的贼一样,心头一惊:“财?在哪?”
“在她的爹那里!她家可是富甲吴江的大富户呢!”
“士德兄,你想到哪里去了?”
张士德哈哈大笑:“万三兄,我可没想错吧!否则非亲非故,你一个商人,倾其所有,救了她做甚?”
“亲不亲,故乡人嘛!听她那口乡音,再看她那可怜模样,唉,我能见死不救?”沈万三不真不假地说着。
张士德诡秘地一笑:“沈兄倒是君子之德呢!不过这以后呢?岂不闻,一则见性,两则生情?”
“两则生情?”沈万三低头不答话了,他内心何尝不想会是这么个结局,只是那陆姑娘会因自己救了她而这么想么?突然,他产生了想试探一下陆姑娘内心想法的打算。正在这时,那位陆姑娘从船上铺着的跳板上走了过来:“沈大官人,张三爷,饭烧好了,我们这就吃饭吧!”
沈万三看了看陆姑娘,点点头:“那好!”接着,他从身边掏出些碎银:“姑娘,我这只小船,诸多不便,吃了饭后,你自寻只船,回吴江去吧!”
陆姑娘看着沈万三,吃惊地张大了口:“沈大官人,你,你这是为何?”
“我,我这一时半刻还不想回去!”沈万三推托地说。
“你这生意都做完了,还留在苏北做什么?”
沈万三突然想起江淮古道上的老妈妈:“我,我想从这儿去安徽江淮古道,去看一个人。”
“看人,沈兄去看谁?”张士德在一旁说。
“一位老妈妈。前些日子,我从京师归来时,她曾有恩于我!”沈万三索性顺着这条思路说下去了。
二十
“不!沈大官人是嫌弃小女子,以为我身子不干净,以此为推托。”陆姑娘委屈而又难堪地说着,接着用衣袖擦了擦双眼。
“不,不,我哪里会嫌弃姑娘,我这船上就我和船老大两个男人,诸多不便,我是恐怕有损姑娘的名节!”
陆姑娘低下了头:“谢沈大官人!只是这哪里会有损小女子的名节?再说沈大官人仗义,为小女子我保留了清白身子。小女子感谢尚且不及,如蒙沈大官人不嫌弃,小女子愿长久服侍于左右。”
沈万三看着陆姑娘,心头一阵暗喜。吴江汾湖陆家雄厚的财力,他在昆山就早已听说。那时,只是仰头看着云彩里的太阳。如今,他家的独生女儿就在自己的身边,平视就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竭尽全力地救了她,本意并非是想得到她,而只是想能借以和她那个大富翁的父亲搭上点关系而已,可现在,这个小娘子愿长久服侍自己,这明白无误的话语并非是如前出于张士德的猜测。这实在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陆姑娘的脸上,棱角分明,那挺而直的鼻梁和微微下弯的嘴角,给人一种精明而干练的感觉。只是那两条上翘的眉毛,在眉尾处猛地向下一折,似乎透逸出一种凛然的悍气。猛地,晓云那漂亮的脸上透出的和善和甜甜的笑意和这张脸倒成了一种对比。沈万三有些无措。
“不,不!施恩图报非君子也。沈某人重义而救你,绝无此意,再说,沈某已是家有妻室。此事实难从命!”
陆姑娘抬起头看着沈万三,那张冷艳的脸上,泪流了下来。
张士德在旁看着,轻轻地将沈万三拿着碎银的手推了回去:“沈兄,你这何必让陆姑娘一人独自归去?是因为我张某讲了些话的缘故?如果是这样,那初次相交,你不给我面子了。”
“不,不!这哪会呢?”沈万三着急地摇头。
“既是如此……”张士德缓缓地说,“那,你不日将返归苏州,正好带了这姑娘一同归去。让她一人独自成行,难免是让她又冒风险!至于你要去寻访的恩人,如信得过我,我代你去看她老人家!”
沈万三看了看张士德,欲言又止,说不清是无奈还是高兴地点了点头。
2苏北盐民将举帜起事。面临着大利和风险,沈万三有意利用天下渐乱的形势经商
船上,沈万三和张士德酒足饭饱。猛然,沈万三想起张士德那天上船买丝绸失望而归的情形:“兄长上次要买丝绸,不知将派什么用场?望兄能告知一二,以便小弟下次再来时,为兄长选些适销对路的来。”
张士德看着这个结识不久的小兄弟,心中一阵踌躇。
张士德,小名九六,他和他的哥哥张士诚(小名九四)、张士义(小名九五)以及弟弟张士信(小名九七)都是泰州白驹盐场的盐丁,以操舟贩盐为业。苏北盐丁生活十分困苦,加之他们贩私盐常常受到巡盐官兵的勒索和富家的要挟,故此他们私下联络了一些盐丁壮士,阴谋起事。这次士德来扬州,就是为准备粮食衣物等物资而来。想到起事后,各位兄弟们总要穿些体面的衣衫,此外起事用的旗帜等,他想积蓄些丝绸,以有备而无患。此刻,听沈万三问起,想着这个商人毕竟相识未久,如此大事,也未便泄露。但他也知道,起事后,一应物资须仰仗这些商人。这个从苏南来的商人,今后一些物资还得靠他,再说他与这里并无渊源,想必也不会做一些于他们不利之事。故此,他含糊其辞地说:
“我们一些兄弟要学那桃园结义的样,因此想在那天穿着体面些!”
“噢,既是如此,我下次为兄长带几匹丝绸来……”
“几匹?哈哈,我们兄弟遍布大江南北,带个几匹来,怎么够?”
沈万三惊讶地看着张士德。他从京城乞讨而归时,沿途就听说了治黄河的工地上挖出了一个一只眼的石人。石人背后刻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几个大字。数日后,在颍州白鹿庄头扎红巾的白莲教在韩山童、刘福通领导下起事。还听说了彭莹玉、徐寿辉等人在蕲州起事、芝麻李在萧县起事。看来这苏北,也要烽火连天了。这时,他也明白了张士德那天那么着急的缘故。
“沈兄,你下次运些粮食和丝绸布匹来,你运多少,我给你包多少。我们现在手头不宽裕,但我们有的是盐!”
“盐?”沈万三心头又是一惊,他知道这是私盐,贩卖私盐可是违禁的,这获利虽是极丰,但风险也是极大。他有些怕,但想想那丰厚的大利,禁不住心头有些活动。转眼一想,这天下将要大乱,说不准这倒是经商的大好时机。于是他对张士德说:“我这回去,一定想办法给兄长弄批上好的货色来!不知什么时候要?”
听沈万三问起什么时候,张士德倒有些沉吟了。他们现在正在蓄势而待发,到底什么时候,他也说不准。再说,这毕竟是机密大事,未便信口开河。此时他不言语地扭头看着江畔的大块农田。
二十一
沈万三也抬头看着江边的农田,只见田地里一大片一大片的庄稼枯萎了:“这里今年的庄稼,怎么长成这副模样啊?”
张士德:“你看到的是靠近江边上的田,这还好些呢!今年苏北入夏以来整整一个半月没下一滴雨了,整个苏北大地,赤地千里啊!”
沈万三心中一动,秋后,特别是明年春荒时,苏北粮价必然直往上蹿,到时,弄批粮食来,倒也不愁赚不着钱。“乘上之急,所卖必备。”《汉书·食货志》里的句子蓦地跳上了他的心头,可此时,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只是惊讶地“哦”了一声。
张士德久久地看着远处:“明年春上,苏北必是闹春荒,难免天怒人怨,遍地干柴。”
沈万三懂得张士德所说的天怒人怨、遍地干柴的意思,届时他们必然起事,然而在这大风险的背后,他似乎感到了那诱人的大利,更何况,他并非是盲目而来,眼前这个筹划起事物资事务的张士德,简直是他离不开的人了。当然他也知道,张士德也需要他这个商人。因此他试探地说:“明年春上,我给你送一船上好的丝绸,再带几船江南的大米来,不知你们要否?”
张士德眼睛亮了起来:“沈兄,这世道要大乱,你也不怕?”
沈万三爽朗地一笑:“有你们,我还怕什么?”
张士德一伸手:“好,明年春上,一诺千金!”
沈万三也伸手一击掌:“一诺千金!”
商人与苏北的义士以民间象征信义的击掌形式,订立了一个松散的经济契约。几天后,沈万三和陆姑娘在船头与张士德扬手道别,带着这个诺言和契约,沈万三的船向东南驶去。
3陆丽娘对沈万三说起被歹人拐至扬州的经过。为报相救之恩,她要嫁给沈万三
水上的航行生活甚是枯燥。陈老四每日升起篷后,只是在船尾掌着舵。沈万三和那位陆姑娘或是在舱内,或是在船头。几天相处下来,沈万三对这位吴江首富家的大小姐倒也相当熟悉了。
陆姑娘名丽娘。沈万三一直不解的是,这么个大人家的小姐怎么会被人拐到江北扬州来?
陆丽娘看着沈万三关注的眼光,叹了一口气,说起了流落的经过。
五月初五端阳节,吴江平望镇上正在举行社火,有调龙灯、摇荡湖船、提香、耍狮子、踩高跷、掮台角等活动,还要搭戏台唱社戏。陆家在离平望只有十多里路的汾湖,并不算太远。陆丽娘带着丫环和家人,乘船去看社火。
戏台搭在一块刚收了庄稼的田里。台的顶脊两端有两只角翘起,中间嵌有横匾,匾上写着“风调雨顺”等字。是时,台前台后早已是人山人海。从小在家任性惯了的陆丽娘,也不管丫环和家人在后面“小姐!小姐!”地喊着,只是一个劲地在人群中穿挤着,向演戏的戏台正面那儿挤去。
丫环和家人被人挤住,眼睁睁地看着陆丽娘挤没在人群中,着急地大声喊着:“丽娘小姐,丽娘小姐……”他们的喊声引起了一个瘦子的注意,他看了看丫环,又看了看陆丽娘挤过的地方,随即也挤了过去。
瘦子和他的一个搭档本是当地的青皮,偷抢扒拿,反正什么能得手,他们就干什么。那个瘦子看见陆丽娘一人挤了过去,随即招呼身后的一个大汉走到了一旁小声地商量了起来。
当挤在舞台下的陆丽娘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两个戏子在对打时,那个瘦子挤到陆丽娘身边:“小姐,你可是叫丽娘吧!”
陆丽娘点点头,奇怪地看着这个不认识的人。
瘦子一副着急的样子:“你们家的人找不着你,在那边急死了!”
陆丽娘仍专注地看着台上正在演的戏,随口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正在河边泊船的地方,叫你快去呢!”瘦子用手指着河边。
陆丽娘下意识地随那人走着,她边从人群中走出来,还不时地回过头看着台上的演戏。直到她到了河边上,见不着自家的人,发觉受骗时,已是来不及了。她身后的那个瘦子猛地将她往一只船上推,那个船上的大汉也猛地拉着陆丽娘,将她拖入船舱内。情急中,陆丽娘大声地喊着:“抢人了!救命!”
那个大汉拿过一块布,猛地塞入陆丽娘口中。
这两个拐子本想把陆丽娘在常州给卖了,后来又担心这儿离苏州太近,于是又把她带过了江,卖给了琼花阁的老鸨子。
听着陆丽娘叙述,沈万三的心思从陆家的万贯家财上轻轻移开,越来越集中到一个男人最敏感的问题上:“他们有没有对你非礼?”
陆丽娘知道沈万三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对她的童贞的关注。这或许是一个男人开始考虑与一个女人的关系时最先考虑的问题。
“他们想,但我没屈从。”说着,陆丽娘叹了口气,“在他们那只船上,那个大汉猛地扯着我的衣服,我拼命挣扎,并对他们说,你们敢非礼,过后我就跳进水里,一死了之!大汉被我的话镇住了。后来那个瘦子走过来,拍拍大汉的肩膀说,算了,这可是个烈性女子,不要弄得人财两空,白做了一回。于是那个大汉悻悻地作罢。可那个瘦子看着我,阴笑了两声说,让扬州琼花阁的老鸨子整治你去,哼,到了那里,看你还犟不犟!在扬州城郊的一座桥下,他们把我卖给了妓院。我还没进那妓院,就被沈大官人你救了。”
沈万三注视着陆丽娘。
二十二
陆丽娘也看着沈万三,她不知道他信不信:“我说的这些,沈大官人信不过,是吗?”
沈万三摇摇头,他从陆丽娘的脸上看出了她说的是真的:“不,我哪里会不信!”
陆丽娘低下头:“我很感激沈大官人保全了我的清白,我至今还是个女儿身子,如果沈大官人你不嫌弃我,我想把这个清白身子给了你,到那时,你会相信我的身子是干净的。”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接着动情地抓住陆丽娘的手,随即又想到欲左而右、欲擒故纵的道理。有些事操之过急反而会坏事,于是他缓缓放开了手:“不!我不能!”
陆丽娘惊讶地看着沈万三。这几天,那个被卖进“琼花阁”的安徽女子凄哀的喊声,一直回响在她的心头。自己没掉进那火坑,全是眼前这个俊逸潇洒的沈大官人的相救。她属于那种爱上一个人,就恨不得连皮带骨都给了他的那种类型。如今,报答这个沈万三的大恩大德,充斥了她的整个头脑。夜晚在船舱内,陆丽娘睡在一只小床上,沈万三睡在地上的一个被筒内,那个船老大陈老四睡在了船尾的小舱里。听着床畔沈万三轻微的鼾声,陆丽娘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几次她悄悄地坐起。看着睡着了的沈万三的背影,她不敢造次,在家任性惯了的她,并非是珍惜自己,更不是怕道德的力量,而只是怕沈万三会把她看成个淫荡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并非是那种女人,也不是为了肉体的情欲,只不过是想将自己目前所能献出的东西奉献给自己所爱的人而已。
十几天过去,眼见得离家越来越近,她倒是对沈万三的情感越来越深,也越来越不敢想象和他的分别。
又是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从船舱的窗棂中看着外面水光波动,她悄悄地起了身,坐在了船头。
午夜时分,月色如水,明月如霜。坐在船头的她,细细回想着沈万三这些日子和她的交往。是他不喜欢自己?不!从他的眼里她也分明地看出了一种情感。那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无动于衷?不!这是个君子。露水沾满了她的衣衫,她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到了清晨,沈万三不见陆丽娘的踪影,赶紧走到船头,这才看见她已是满身露水。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不无惊讶:“你,大清早地坐在船头?”
陆丽娘看了沈万三一眼,心头猛烈地跳动着,接着她低下了头。
“沈郎,你真是个君子。我这回去一定和爹爹说,非你沈郎不嫁!”说着,她抬起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沈万三吃惊地看着陆丽娘,接着又低下了头:“沈某家中已有妻室……”
“你不好休了她么?”陆丽娘看着沈万三,颇任性地拿出了在家做小姐时养成的脾气。
沈万三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夫人并无失德之处,怎好说休就休了呢?再说,家中父母也断然难以应允。”
陆丽娘愣了一下,接着低头歉疚地:“我不该这么说!”
沈万三看着她,也叹了一口气。当然,于他而言,倒不是出于恨不相逢未娶时的遗憾,实在地说,是一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无措。
陆丽娘抬起头无奈地:“既是大娘子已在前,那丽娘宁可做偏房,也要嫁与官人!”
沈万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一样地感到一阵高兴,但又未免感到突然。他想了想:“这,只怕会委屈小姐了!”
“不!如果不是沈郎重义而相救,只怕丽娘我此时已坠水深火热之中。”
沈万三坐在陆丽娘身边:“姑娘已是十八芳龄,家中难道没给你说过人家?”
陆丽娘低头说着:“我父亲身边有个年轻的管家关帷,他一直想和我,父亲也有这个意思……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我总觉得此人心机太重,待人刻薄冷漠。”陆丽娘说。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沈万三说。
“家中只有一个老父……”陆丽娘蓦然伤感起来,“老父亲年事已高,我这次被人拐去至今未归,他老人家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说着她流下泪来。
4自小与丽娘一起长大的关帷幻想着能得到丽娘同时也得到这庞大的家产,可丽娘的失踪与意外归来,打碎了他的梦
沈万三的船,为了送陆丽娘归家,径直开往了吴江汾湖。可在昆山周庄沈家,沈佑正在厅内算账,忽然一个家人来报:“老太爷,典当行的商人现来催讨典借已到期的一千两银子!”
沈佑大为不解:“典当行,我没和他有什么往来呀!”
“那人正在门外,请还是不请?”
“有请!”沈佑站起。
那个典当行的商人进来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契据,当着沈佑的面示威地抖了两下:“这是令郎沈万三借敝号一千两银子的字据,喏,你看这上面写着,典当期一个半月,如到期不还,听凭典当行将抵押的田地悉数变卖。”说着,他抬起头看着沈佑:“今日已是一月零十一天,还有四日,如令郎还不归还银子,那我们也只能照这上面写的办了!”
四日?这四日内到哪儿去挪这一千两银子?沈佑从典当行商人手中接过契据看着,浑身发起抖来:“这……一百亩上好的地只典一千两银子,这个败家的畜生啊!”眼见得这地可要没了,他不由气急败坏地骂着。骂了没几句,他感到一阵气急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
二十三
从厅后赶来的沈母王氏和沈万三妻褚氏以及晓云慌忙跑过来,扶着老太爷。
褚氏见此情景,心中怕极了,不由得大声哭了起来。
“老太爷,老太爷……”
就在沈厅里一片混乱时,沈万三的船已抵达苏州。
汾湖陆德源的家中,华贵而又雍容典雅,处处显出一种吴江首富的气派。
这些日子来,这个大户人家明显地处于一种不安之中,从陆丽娘被拐的消息传到家中,陆德源就一病不起了。六十多岁的老人,虽有万贯家财,可身后就这么一个独养女儿哪!年青英俊、脸色冷峻的管家关帷这些日子管着这个大家的一切。他本是河南人,九岁时因家乡闹灾,随父母逃荒到江南。到了嘉兴,他的父母双双病倒,不久相继去世。当时正在嘉兴收账的陆德源就收养了这个比他的女儿大四五岁的孤儿。陆德源待这个孤儿倒也视如己出,从小让他和陆丽娘一同读书,长大后就让他做了管家。在这个家遇到这么个大事时,关帷他独自顶了上来。
一天,他正坐在一张写字台前看着账本。一个家人来说,给老爷治病的郎中先生已经来了。关帷赶紧吩咐将郎中带到老爷房中给老爷治病。这个家人刚走,另一个家人又来说,已和太湖里的湖盗联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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