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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夜空的月之船

_8 木原音濑(日)
“我请了半天假。”
河濑把那些零碎的邮件统一回复,右边堆积下来的五条备忘一起扔进垃圾箱。
“喂,河濑!”
回过头去,见有泽站在背后。
“你星期五给我发了短信吧。”
“啊,是的。”
河濑想着到现在还说什么,皱起了眉头,有泽很尴尬似的抓了抓脑袋。
“其实我把手机落在公司了,今天早上来上班的时候才知道你发了短信打了电话给我。你有急事找我商量?”
听到这个再傻不过的理由,肩膀一下没了力气。现在太晚了,已经不是能和有泽商量的情况了。
“没什么大事。你身体怎么养了?”
有泽嗯了一声,轻轻点头说“那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迟到了?”
河濑本想偷偷地来上班的,可是现在看来也藏不住了。他老实地道歉说:“对不起。”
今天是男人去皮肤科看病的日子。虽然没有预约,但是他们一大早就去等候室等着了。从上次的经验知道等候会很长,就把笔记本呆了过去工作。虽然会分心,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男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河濑不跟他说话,他也什么都不问。看诊比想要的还要花时间,河濑的假期就到中午十一点,但是结束的时候已经十点四十五了。不能让男人一个人回去,但考虑到他走路的速度,又赶不上电车。无奈之下,只要打了出租回公寓去。送男人回去之后就立刻上了电车,但是已经迟到三十分钟了。
“看诊花了太多时间……”
有泽的眉毛惊讶地挑了起来。
“什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啊,我没事,是我母亲有点……”
不能说是在照顾男人,他撒了个慌。
“你母亲身体不好?”
这个问题里渗透着同情的意思,河濑觉得很不好意思,又撒了个谎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什么事的话就要早说,工作可以调整的。”
结果只是让对方更关心而已,河濑越发地后悔了。
“对了。”
有泽忽然拍了拍手。
“我忘了件事。那个《(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企划通过了哦。”
河濑不由自主地叫着“真的吗?”右手握成了拳头。“(暂定)螃蟹风味乳酪”,是把乳酪和螃蟹风味的肉浆和在一起做成的膨化食品。使用蟹肉浆可以降低价格,而且河濑确信活用本公司的调味技术可以产生出独特的螃蟹风味。
“说老实话,也许目标是爆发性的热卖,但是它有着长销的素质。组长决定是你了,再加上松下和榎木,和田,四个人一个小组。”
“我知道了。”
“这已经是你手里的第四个企划了吧?也是,毕竟你非常努力啊。”
有泽拍了拍河濑的肩膀,河濑很高兴,虽然知道以后会很辛苦,但是新商品的企划获得通过,就好像拿到了演唱会的门票一样开心。
其他工作都先放一放,他的头脑中开始策划起把“(暂定)螃蟹风味乳酪”具体的商品化计划表来。取出记事本,飞速地写着计划,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虽然对迟到有着歉意,但是中午不好好吃饭下午会顶不住的。
河濑手拿着钱包上了电梯,稍微迟了一点有泽也来了。有泽看到河濑,就靠近他说“你今天也是在外面吃啊。”
“我吃够食堂了。”
“LEMIO”有着社员食堂,但是连着吃了几年,怎么也吃腻了。河濑偶尔会到外面去吃。
“我今天也特别想吃和福庵的荞麦面呢。”
交抱着手臂的有泽点了点头。和福庵在后街上,店子很有年头,店里也很狭窄,但是荞麦面却是美味到了艺术的地步。对于美食派的有泽来说,这是很有他的风格的选择。看着这样的上司,河濑想起了一件事。
“课长,我也一起舞可以吗?去和福庵?”
有泽很干脆地答应了。两个人来到了和福庵。虽然正是饭点,但是荞麦面店周转得很快,五分钟就被带到了客席上。有泽选了午餐的荞麦套餐,用豪爽的声音向厨房里的老板点了餐。
“关于分社长,我有点事想问问。”
河濑表情微妙地开了口。
“嗯,柴冈他怎么啦?”
“那个……分社长曾经因为压力眼睛看不见过吧。”
“你居然知道啊!”
“嗯,上次喝酒的时候,我听他本人说过一点……”
河濑撒了点谎。有泽说着“这样啊”,喝了口冰冷的麦茶。
“既然他主动说了,那就是过了时效吧。当时他拜托不要对公司里的人提起的,但既然他辞职了,那也没关系了。”
“可是课长不是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当时是我带他去医院照顾他的啊。”
河濑吃了一惊。
“我没能去成他母亲的葬礼,迟了两天去送香典给他。才刚打开大门,也不知道是不是直觉,就觉得很不对劲,结果进了家门,发现他倒在走廊上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眼睛看不见了’,我吓坏了,赶快带他去了医院。不过医生说哪里都没有异常,怎么看都是精神造成的。他母亲又去世了,只有他一个人,我就帮他买饭啦,去医院啦,照顾了他一阵。跑着跑着觉得这样太麻烦,干脆就住到他家去了。后来过了几天,他突然又能看到了,哎呀,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果然还是因为课长在旁边鼓励他吧?”
鼓励?有泽有些犹豫。
“比如说你不会有事的,肯定能看到的之类的……”
有泽小声“嗯”了一声。
“我对病是不怎么清楚,不过就是觉得那既然是压力造成的,说太多能治好能治好的,或者照顾他太多反而不太好,就随便做了做而已。”
的确,从有泽的性格来说,算不得是认真的人。他多半也是会随便说几句罢了。
“你才是,突然提起柴冈来做什么?”
“啊……那个,我的熟人里也有人突然眼睛看不见了,原因也搞不清楚……”
河濑做出了很勉强的解释,不过有泽却表情认真地点头说“那真是糟糕呢。”
“不,不过我想应该很快会能再看到吧。”
“难道说,你想找我谈的就是这个吗?”
“啊,是。”
“哎呀,那我没马上接你电话真是不好意思了。”
“已经没事了。”
有泽叹了口气,交抱起了手臂。
“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病,可是那种的真是很难办。去医院也找不到原因,没有治疗方法吧?顶多也就是对医生说说而已。而且就算本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能跟大家说,不然会被人说精神太脆弱,都是自己的错。”
“那个人精神上很脆弱吗?”
难说呢,有泽耸了耸肩。
“我跟他一起工作的时候没这么想过,可这是他母亲刚死之后的事,他们之间感情一定很好吧。毕竟是人心里的事,外人是不明白的。顶多只会敷衍下自己有关系的部分,真正心里都是无所谓的。”
这结论虽然粗鲁了点,但却是正确的,河濑也只能附和着说“是啊。”
“(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企划通过之后,河濑就像有泽的预言那样越发地忙碌了。虽然说彻底决定方向太早,但在此之前都要不停地开会与进行试做才行。
与开发部的人进行了联席会议之后,大家开始说起松下已经向交往的女朋友求婚了的话题来,场面在另一个意义上变得很热烈。这么说着就说到了要一起吃晚饭。等时刻已经过了晚上七点,男人的脸才在脑海里划过。可是河濑一是不想放弃如今的快乐,二是想着就这么回去也是跟那男人两个人忧郁地吃晚饭而已,越发觉得多余。
赶快吃完饭,自己先回去就可以了吧。河濑对自己这么找着借口,就和小组成员去吃饭了。酒入三巡,松下开始赤裸裸地袒露起和女朋友的性生活来。小组的成员都是男人也有这点不好,聊着聊着很容易就往黄色话题上跑。在河濑不由自主听了起来后,时间很快过去,出店门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九点了。
河濑下了电车,到便利店去买了男人的晚餐和茶,还有内裤,用男人的卡付了钱。男人虽说自己要支出的钱都从卡里出,但是河濑还真的有点担心不知道里头还剩下多少钱。
开始照顾男人的时候,河濑觉得过十天男人的眼睛似乎就该好了,到那时就可以让他走。可是他掐着手指等了十天,男人却仍然没有复明的迹象。他对自己解释说,毕竟人不是机器,怎么会刚好十天呢。(河濑很可爱啊。。哈哈)结果就这么多了三个星期,八月也完了。
走在黑暗的夜路上,风带着几分凉爽。这样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烫伤已经好很多了,左手只剩下淡淡的红色,右手还裹着绷带。每隔两三天他就带男人去一趟舅舅的诊所,可是男人的眼睛还是一点都看不见。既然治不好,自己有干什么带他过去?光是想想就觉得空虚,可是除了让舅舅来看,其他也没有能够治疗男人的方法,只能这么下去。
回到公寓,河濑送了口气,捶着自己疲劳的肩膀。玄关放着男人的鞋子,然后看到沙发上如平时一样地有个幽灵似的人影。
河濑把买来的便利店口袋放到男人跟前,捡起应该是午饭吃的三明治和饭团的包装纸,丢进垃圾箱里。
“吃晚饭了。给。”
他出声招呼,男人摸摸索索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便当。一开始不能用右手的时候,他连餐具都放不好,现在已经能用左手灵巧地剥开包装了。虽然筷子就在桌子上离他最近的地方,但是他的手指在桌子上彷徨,寻找着筷子的踪影。河濑俯视着他的手指,问他“有没有能看到一点了?”
男人抬起头来,他的下巴上有冒出稀稀拉拉的胡茬来了,灰色的头发也乱成一窝。河濑外出的时候没法给男人整理仪表,一般情况的时候都是这个状态。稍微停了一停,男人回答“看不见。”彷徨的手指总算是找到了一次性筷子。
“我吃过了,去休息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就进了寝室。换上了作为家居服的T恤和短裤,面朝下趴在床上。这个时候,舅舅一开始说过的话闪过了他的脑海。
“如果过一个星期症状能改善也就罢了,万一拖长了,我看让那个人住在你的公寓里不太现实。”
真的就像舅舅说的一样。过了两个星期,河濑的不安越发地膨胀。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呢。自己要照顾这男人多久呢。半年,一年……光是想想就觉得背后一凉。
完全没有亲人的男人。就算回了北海道,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照顾眼睛看不见的男人。如果眼睛治不好,那自己要怎么办?男人的户籍在北海道的话,应该能进入地方的福利设施吧。可是自己不来办的话,谁来办这个手续?明知道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但是又要和哪里联络……光是考虑一下,就觉得忧郁。
得去洗澡才行。不对,正确的说应该是要让男人去洗澡才行。他的右手还裹着绷带,烫伤的范围不小,正像医生最初说的,他的右手好的很慢。不能使用右手就没法洗头发,河濑治好每天晚上帮他洗。但是今天晚上实在是太麻烦,河濑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很想就这么睡下去……
河濑装作睡着了,就在他快要陷入真正的睡眠的时候,却传来咔哒医生响动。河濑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只有这么一声,但是河濑很在意,他打开了分割客厅的拉门。男人不在沙发上,也不在走廊上。河濑觉得奇怪,四下去寻找,发现脱衣所的门里侧传来咔啦……咔哒的响动。
河濑打开了脱衣所的门,哪里一片漆黑,走廊上照过来的灯光下,男人赤身裸体地跌坐在脱衣所的地板上。
“你这是怎么了?在这么……”
在这么黑的地方干什么……刚想说出来,却突然住了口。对于眼睛看不见的男人,根本就想不到要开灯吧。灯是为自己打开的。河濑开了灯之后,才知道那巨大的声音的原因。脱衣所的洗面台旁边放着一个薄且宽的木头架子,上面放着洗衣粉香波什么的,男人把那个碰倒了。
“我撞到了什么。”
河濑无言地把架子放回原处,把掉了一地的瓶子盒子捡了起来。
“本来以为差不多可以一个人洗澡了。”
男人到了歉,河濑叹了口气,说“你还没法用右手把”,脱掉了衣服。一开始他还穿着四角裤,后来湿了之后很不舒服,想着反正男人看不见,就全都脱了下来。给男人的右手裹上塑料袋,带他进了浴室。帮他洗了头和后背这些手够不到的地方。接着冲了淋浴,除了浴室。擦干净身体,穿上衣服这些事男人一个人也做得到的。
河濑自己也洗了澡到了脱衣所,这才想起自己没拿内裤来,他全裸着穿过客厅。男人把毛巾盖在头上,坐在沙发上,就好像猫一样团着身体。
穿上内衣和睡衣的河濑,从脱衣所那里拿了吹风机,又拿了延长接线接好。他抓着男人的手,让他去碰吹风机。
“把头发好好吹干吧。”
男人按说的吹起头发来。吹风机的风将灰色的头发吹的飘飞了起来。
河濑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站着一口气喝了下去,空罐子丢进厨房的水槽里。河濑刷完牙了,男人还在吹头发。
反正他也看不见……河濑无言地关了客厅的灯,回到了寝室里。
松下开玩笑说着: “你的背后有一只工作之鬼哦~”拍了拍河濑,河濑虽然有点生气,可是他现在已经是连生气的时间都不想浪费的地步。他的眼睛,嘴巴和手指都处于全速运转状态了。
看过新产品“(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开发部提交的提案书,确认进行表。设计包装和广告词的事都交给了榎木。那个男人的品味很好,交给他没问题。
“呜哇……”
河濑面对进行表,抱住了脑袋。四天后就要和开发部进行协同会议了,可是却和主任会议发生撞车。这次的“螃蟹天国”的全国销售额数据都应该已经出来了,自己身为企划提案人,是绝对不可能脱身的。如果“(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进展能脱离自己前进就好了……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那么只好很抱歉地把和开发部的协商提前或错后一点时间了吧。
他把和田叫来,说了理由,拜托他和开发部进行调整。和田说“我知道了”,爽快地答应下来。“(暂定)螃蟹风味乳酪”的企划小组中,和田稳重又有忍耐力,榎木个性强烈,还有一个是派不上用场的松下。有泽似乎也认真考虑过队伍的组成的样子。
确认了放在右手边的一张便签,那是今天必须要完成的工作……他觉得似乎已经都完成了。看看手表,不管怎么看,都到了极限。不能再拖下去了。河濑迅速地收拾了东西,说了声“我先走了”就冲出了公司。
“咦?河濑。你回去啦?”
无视在背后叫自己的松下,现在已经过了九点。普通上班的人都该回去了,但是企划部里还有一半以上的人留了下来。虽然这里视乎忙的时候和闲的时候,加班的人数会有变化。但现在是很忙的时期。弄得不好,甚至有人一连几天都得住在办公室里的。
花了三分钟跑到车站,坐电车二十分钟,然后跑回家再花五分钟。这样带着男人坐上了电车…….简直都不想再去想要多少时间了。给舅舅发个短信,说要迟一些过去了,对方虽然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可是在怎么说,也不好过了十一点才去吧。工作再忙也得带着男人一起去,不然就要错过诊日了。
河濑跑回公寓里,带上男人再次回到车站。不管河濑再怎么着急,男人也走不快。河濑知道这也没办法,也早习惯了和眼睛看不见的人一起走,但是最近他奇怪地就是觉得火大。
他让男人抓住自己的手臂走着。虽然觉得有个手杖会更方便一点,但是又想男人复明之后那个就没必要了,所以他也没买。可是男人的眼睛就是迟迟不见好转。没有手杖,也不戴墨镜的话,两个大男人就那么手挽着手在路上走实在太不自然了。很多人毫无顾忌地盯着他们看,想到那些人可能误会两人是gay,就觉得丢死人。
电梯太远了,还是用楼梯到站台上去的好。下台阶的时候,男人的脚步更是异常的迟缓。就算你看不见,就不能稍微再快一点吗?河濑拼命忍耐着才没说出口来。走到一半,电车就来了,结果也没赶上,眼睁睁地看着车开走。
好不容易才到了电车门的白线内侧。在电车来之前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河濑注意到了向这边瞥过来的视线,有些疑惑,男人没抓着自己的手腕啊,打量了一下,这才知道自己是男人 “原封不动”地带来了。
男人带来的衣服也就只有向本公司辞职时的那身西服而已。河濑给他买了一件半袖套头衫和棉裤子,和衬衫换洗着穿。虽然已经满是皱纹,但是男人也不会抱怨,在家里洗过就这么穿上。本来去医院之前应该吧衬衫熨过的,但是今天实在是没那个时间。
再加上那头斑白的头发也乱乱地没梳过,胡茬也很打眼。虽然说过可以随便使用刮胡刀,可是男人很少会用。河濑想着反正不太显眼,等出门的时候再剃好了。结果男人如今这个摸样,十个人里有八九个会觉得他是个流浪汉吧。站在他身边都觉得丢人。
只是站着等电车的话,应该不需要自己帮忙吧?河濑离开男人几步,装出不认识的样子。别人似乎对男人那邋遢的样子产生了警戒心,都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于是男人周围就出现了一块不可思议的空间。
河濑也加入到了他人的队伍里,以他人的目光打量着男人。寄居在别人的家里,还是在沙发的周围重复着睡觉起床的生活。如果河濑不和他搭话,他一句话也不会说。白天以为他会看看电视,但是遥控器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变过,没有任何碰过的迹象。让他人照顾着自己,自己却根本不关心自己,只是喘气而已。这个男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男人一直想死,而自己阻止了他。那之后他就没有再寻死觅活过,总之先活了下去。不过这个状态的话,不管是死是活都是一样了。
喧嚣之中,电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男人人偶一样地站着,只盯着前面。河濑看到男人的左手在不自然地上下活动,也许是在找自己吧。
男人的头轻轻摇晃了一下,咔哒,咔哒,电车的声音越来越大,等隧道的那边出现了电车的车头灯时,男人向前踏出了一步,下楼梯时明明那么慎重的,这一步确实毫不犹豫。河濑慌忙扑了上去,在男人迈第二步之前抓住了他,粗暴地拽了回来。男人丧失平衡,在原地踉跄了几步。
电车伴随着轰鸣声进入了站台。河濑用力地抓住手中的手臂,手指都陷了进去。男人微微抬了抬右肩,但是没说疼,什么也没有说。
他攥着男人的手臂,拖一样地上了电车。车门附近人很多,河濑把他带到了电车中央,放开了他的手。
电车开了,同时车里剧烈摇晃了一下。男人的身体似乎向右边猛的一歪,接着就连着后退三步,一下摔到了车的中央。
周围的视线都刺向了摔在了车里的男人。真笨,碰到别人怎么办…….
全都是可以听到心声的眼神。河濑也用和那些乘客们一样的眼神俯视向他。
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电车向右摇晃,男人的身体也向右倾斜,站在旁边穿制服的高中生皱着眉头,和男人拉开了距离。
河濑走近男人,冷冰冰地抓住了他的左手,然后硬拉着让他去够扶手。男人的手指动着,确认了吊环,用力地抓住,然后小声地出了口气。
“……刚才。”
男人把脸向这边转来,但是视线却没有重合。
“你是想跳轨吧。”
男人否定说:“你误会了。”
“我只是觉得头晕,晃了一下而已。”
男人的嘴角笑一样地动了。看到这个,河濑越发地火大。自己浪费了贵重的时间陪他去医院,可是这家伙却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掉。河濑越想越火大,都不想站在他身边。
那一天男人诊察结束之后,舅舅像平时一样把自己一个人叫到了诊察室里。听舅舅说“没有很么大变化”,河濑叹了口气抱住了头。
“今天柴冈先生发生什么了?”
“怎么会知道?”
舅舅用手抓了抓脸颊。
“哎呀,就是觉得他比平时更不修边幅吧。”
他苦笑起来。
“只是今天我忘记了给他整理而已。而且没有了我,那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来吧。”
舅舅看了看电脑画面。
“那个人住到你那里已经快四个星期了吧。”
“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要是一点都不好转该怎么办呢。而且…….今天我一个没照看到,他就差点跳了电车。”
舅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有这种事?”
“后来我问他,他随便找借口说只是头晕。但那绝对是自杀。”
“最近这段时间里都没有做过危险地行为吧?”
“虽然是这样……”
河濑抓住了舅舅的手臂。
“哪,舅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那家伙打交道才好?可是我一个不管,他似乎就要死掉了啊。”
史啊,舅舅叫了河濑的名字。
“真正想寻死的人是没法阻止的。”
这句话直接刺到了心里。
“真正想死的人,就算关在牢里,绑住双手双脚也一样没法让人不死。”
这残酷的言语,让河濑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崩溃了。
“我看你还是不要再管柴冈先生了吧。既然他没有亲人,那把他交给家附近的设施也是解决方法。没有必要连你都交代进去,还是让干这个的职业人士来负责的好。”
放开那个男人的手也可以的吗?自己再也不理他,也是可以的吗?都已经照顾到这个地步了,好像也不想再跟其他什么人说什么了。
“……我会考虑。”
舅舅抚摸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第二天开始,河濑就开始了让男人回到老家的行动。但是在男人面前还是不能泄露出一点动向,在工作的空隙里,用手机和那里的地方市公所取得了联系。本以为既然出现了眼睛看不见的残疾,那么应该能得到一些福利的照顾吧。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
就算眼睛看不见,眼科和脑外科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怀疑是精神方面的障碍……但又得不到证明。而且因为精神问题眼睛看不见了,也不能直接归结到精神疾患上。一切都很混乱。
市公所的人说让他先和当地的医院商量,他就和男人家附近的综合医院取得了联系。综合医院的精神科医生说,来了之后做了诊察也未必就能适应住院,还是在家里在家人的帮助下生活的好。可是男人又没有可以支撑生活的家人。河濑说了这些,对方又建议说如果经济上没有问题,那么可以雇佣个人来帮忙。
河濑之前只想过进入设施的问题,不过现在想想,的确雇个人来照顾男人的话,就充分可以生活下去了。
男人来到这里第五个星期的夜里,河濑终于提出“我有话对你说。”吃完饭之后就和没样子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缓缓地回过头来。河濑说明了市公所和他老家医生的建议,提出他可以回到北海道,雇个人来照顾自己。
“你的眼睛上次是十天看不见,这次却已经快一个月了。我想多半这个状况还是会继续下去,可我也有自己的工作……”
他尽量选择了比较不严酷的说法,窥探着男人的表情,可是男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朦胧,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造成影响。
“到那边照顾你的人我来找。剩下的问题就是付给那个人的薪水,我想你不会连这个都付不出来吧?虽然这方面我也不是很了解……”
男人的嘴唇动了。
“我不会雇人,也不会回那边去。”
河濑的脸颊一阵抽搐。
“你说你不想回去,到底什么意思?”
……讨厌的预感。
“你是要彻底抛弃我吧,而我就要硬是抓住你不放。你可是有义务负责我今后的人生吧。”
男人的口气让河濑背后一凉。
“你,你说什么……”
“如果你不想对我负起责任,那就说句‘滚出去’好了。”
河濑咕嘟地咽了口口水。
“这样的话,我立刻离开这里。”
那原本显得愚钝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人的感情。
“如果,如果我真的让你出去,那你离开这里又要去哪儿?”
男人笑了。在声音也不出地笑过之后,他耸了耸肩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吧。”
脑子里一直在想男人的事,睡得很晚,可是第二天早上却不到六点就醒了。都没有必要设定闹钟。
他整理了服装,拿着皮包离开家门是在六点三十分,他像平时一样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虽然就算从外侧锁上门,男人想出去也还可以用钥匙从里面开门。但是河濑还是每天都郑重地从外面反锁。
他忽然停止了这个习惯了的动作。没有转动钥匙就拔了出来,没有锁门。他对自己说“反正锁不锁门也都一样的。”
走在路上,还是在意自己没锁门的事。到了公司之后也没能忘掉,结果会议途中漏听了重要的话,还要让身后的同期告诉自己。
别看一副发呆的样子,那男人其实很敏感。知道家里没锁门,说不定就会出去了吧?不,是请你快出去吧。……河濑期待着发生这样的事。
自己做的是根本不算犯罪,也没有任何错误,只是忘记锁门了而已。
可是行动胜于语言。自己就是想让那男人走。虽然阻止自杀,但是却恶心地把这看成是义务,强迫自己一直照顾他下去。
对男人的同情一旦淡薄了,漆黑的感情就累积了起来。自己居然真心觉得“那男人死了就好了”,这样的自己是在太让人受不了了。
胃里翻滚着,午饭吃的东西都快吐出来了。与其这样被折磨着,干脆现在立刻会公寓去锁门好了。可是虽然有这个冲动,希望男人离开的期待还是阻止了自己。
河濑矛盾着,结果还是没有回公寓去。工作很忙,没有这样的富裕。
可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正当的理由,还是借口而已。傍晚有外面的接待,最后坐上回去的电车时有过了九点。
回去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变得很迅速。从路边仰望自己的房间,还是一样没有点灯。
只不过是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而已,却居然能紧张到这个程度。门把轻松地向右旋转了,就像自己离开时的那样,没有上锁。玄关点着灯。河濑发现没有男人的鞋子,一下脸色苍白,但是仔细看看才发现时赛到鞋架最底下了。
河濑打开了走廊上的灯,他看到了沙发旁边的人影。男人幽灵一样慢慢地向着这边转过头来。他到底是没有发现门没锁呢,还是知道也不出去呢,河濑并不知道。可是看到男人的时候,他似乎并不觉得安心,也不觉得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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