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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传

_13 梁羽生(当代)
唐经天怔了一怔,只听得傅古拉又道:“咱们就以南面这座山峰,作为比试轻功的地点,谁先上到峰顶,谁便算赢。”唐赛花冷冷说道:“可是你们是两个人呢!若然一个比唐大侠先到,一个比唐大侠后到,那又如何?”俺古拉道,“要赢我们两个就一齐赢,要输我们两个就一齐输。我们只要一个落在唐大侠之后,那就算我们输了。”这办法看来好似是唐经天大占便宜,,唐赛花也无话可说。傅古拉又喝了一大杯酒,“当”的一声,将酒杯摔掉,哈哈笑道:“趁现在天色好,咱们这就比吧,一刮大风,这山峰就更难上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一望,但见那座山峰峭壁千丈,积雪皑皑,有如一座白玉屏风在阳光下闪出霞辉丽彩,看这光景,只怕苍蝇爬上去也会滑下来,人哪得立足?即算是用壁虎游墙的功夫,也支持不了多久。
唐经天正想答话,忽见冰川天女盈盈起立,微微笑道:“唐大侠适才与我国的第一国师比了一场,咱们不该让客人太过劳累,请让我与两位大师比一场吧。彼此观摩印证,原不必有国域之分,尽挑着要与唐大侠比,那岂不是令客人感到见外了?”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尼泊尔王无话可驳,傅古拉惶恐说道:“公主万金之体,怎好轻试?”冰川天女笑道:“在冰峰上,也已惯了,算得什么?”傅古拉约略听过关于冰川天女的故事,心内嘀咕。冰川天女笑道:“若是我输给二位,再由唐大侠来比,那么双方都比了一场,就没有谁占便宜了。”傅古拉与阿斯罗,在阿拉伯久享胜名,自然要保持身份,听冰川天女的口气,意是口口声声暗指他们想占唐经天的便宜,心中大是气愤,想道:“好,待我们赢了你之后,再与他比,那也准赢。这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便道:“公主即如此说,那我们只好奉陪了,请国王恕我们簪越之罪。”
尼泊尔王持杯沉吟,良久始道:“好,好!,请公主珍重玉体,不要强力而为。”他看这峭壁千丈,积雪皑皑的山峰,心中也不禁发毛,甚怕冰川天女一个失足,那便要立刻玉殒香销!转念一想,自己欲讨冰川天女为妻,那是十九不能如愿,若然冰川天女失足而死,那最多是自己与唐经天都无所得,自己的皇位也不怕有人威胁了。所以他几次转念,欲阻还休,终于还是允准了冰川天女的比试。
尼泊尔的军队听说公主要亲自比试,都是又喜又惊,喜者是有机会得再睹冰川天女的仙容,惊者是怕她万一失足。但王命已下,军士又有谁敢上去劝止?
几十营兵丁都涌出帐外,但却是万众无声,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来看这一场比试,冰川天女缓缓走到山峰下面,和傅古拉、阿斯罗二人并排站立,静待尼泊尔王发令。阿斯罗忽道:“且慢!”
冰川天女道:“怎么?”阿斯罗道:“咱们这场比试,名是一场,实是两场。上山之后,还要下山。再回来时,谁先落地,那便算赢,还是依照上山的规矩。”冰川天女笑道:“这个何须再说。上了山当然还得下山。好吧,现在可以开始了吧。”挥一挥手,叫一个在旁侍候的尼泊尔武士告诉国王。阿斯罗比傅古拉细心,未获胜,先防敌,心中暗思:“公主能称冰川天女,只怕上冰峰确有非常本领,但下山之时,以我们经常练之有素的神技,则定是能准胜无疑。”
尼泊尔王一声号令,他的御前侍卫立刻发出一支响箭,只见傅古拉手一按地,腾空飞起三丈来高,头下脚上,向着冰峰猛行,身体一沾着冰壁,便好似钉在上面似的,说时迟,那时快,阿斯罗也照样的腾空而起,但却拿傅古拉的身体作为按手之处,一按他的身体,立刻借力再度飞起,这一下两股力量相合,身子腾空,飞得更高,直飞上囚五丈高,始行冲下,仍是像伶古拉一样的附着冰壁,再让傅古拉借他的身体作为按手之处,发力再飞,如是者此起彼落,霎眼之间,已升了数十丈。满山谷士兵,都不禁大声喝采。却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如此神奇,竟然令身体钉在冰壁之上。
原来傅古拉与阿斯罗断腿之后,彼此相依,在各种武功上都练好了互相配合之法,他们对这场比试,更是早有准备,十指上都戴有铁指套,硬用指力插入冰壁。所以他们坚持要两人一同比试,看似给对方便宜,其实却是他们绝妙的取胜之法。
冰川天女让他们先起步,微微一笑,也跟着腾空飞起,但见她双足一沾冰壁,便再不起步,竟似在冰壁上滑行似的,借那冰雪之力,风驰电掣般的向上疾驶。尼泊尔是冰雪之国,溜冰滑雪这种玩意三岁儿童也会,但足下必定装上滑冰的鞋子,而且是顺着下易,向上滑难,像冰川天女这样无所凭依,在冰壁上向上滑行,那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满山谷的士兵发出轰天般的喝采声!连唐经天与她相识了几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在冰峰上的轻功本领,不禁看得呆了。
但见冰川天女与俺古拉、阿斯罗二人,时而你抢在我的前面,时而我抢在你的前面,傅阿二人一飞就是四五丈高,但他们要指插冰壁,方能借力再飞,往往就在这刹那之间,冰川天女便即滑行空越他们;随即他们二人又是腾空掠过,冰川天女又追上;于是者兔起鹘落,端的令人眼花缭乱。渐渐越上越高,但见冰川天女衣袂飘飘:严如在千丈的冰壁上蹈空飞翔,美妙之处,难以言宣。山谷下面的数万大军,个个目不转睛的仰头上望,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响。如此奇景,再世难逢,人人心中赞好,连喝采也无暇了。再过片时,只见这三人好像星丸飞跃,即将到达山顶。
除了唐经天唐赛花等有限几人之外,其他人等已瞧不清楚谁在谁的前面。江南紧张之极,频频问唐经天道:“喂,现在是谁占先了?”唐经天睁圆双眼,仰头上望,不睬江南,江南急得搓着双手,满头大并。忽听得唐经天一声欢呼,手中的酒杯“仓啷”一声跌落地上,江南道:“怎么啦?”唐经天透了口气,这才叫道:“公主赢了!”
原来在接近峰顶的一刹那,傅古拉使尽平生气力,向上一冲,刚刚沾地,冰川女立刻便跟上来,而阿斯罗虽然也立即飞上,但已是落在冰川天女后面。照他们自己定的规矩,只要有一人落后,便得算输,唐经天瞧得清楚,所以说是冰川天女赢了。
但在冰峰之上,冰川天女却自己愿当作和论。傅古拉与阿斯罗正自气沮神伤,冰川天女却盈盈笑道:“我赢了阿斯罗,输给俺古拉,若然照你们定的规矩,算我赢了,我自己也心难自安。好这一场就算扯成平手,公不公道?”傅古拉吁了口气,不好意思回答,阿斯罗道“既然如此,我们多谢公主。好吧,咱们再比赛下山。”傅古拉与阿斯罗得冰川天女当作和论,都不禁精神一振,在山峰上与冰川天女并排站好,尼泊尔王的御前侍卫在地上射出一支响箭,响箭带着一溜蓝火升空,山峰上的三人立刻又飞驰而下。
傅古拉与阿斯罗仍依前法,以一人指插入冰壁,定着身形,第二人再借力飞腾,不过比上山之时,却快得多,严如两只大鸟俯冲飞下,每一腾起跃落就是十丈有多!
他们快冰川天女更快,她顺着冰壁溜下,毫不费力,当真如冰河倒泻,飞星急驶,转瞬之间,已到山腰。俺古拉急极,使尽气力飞降,但见他张开双臂,身上的斗篷被山风吹得好像涨满的风帆,借着风力,下“飞”更速。冰川天女双足交错滑行,在她附着石壁的时间,驶过他的面前,盈盈笑道:“小心些为好!”傅古拉全神贯注,哪敢回答,陡然间山上刮下大风,傅古拉一喜,心道:“我乘风飞腾而落,怎么样也比你滑行要快得多!”这时阿斯罗已掠过他们面前,手指刚刚插入冰壁,傅古拉急不及待,用力在地肩上一按,哪知冰雪给风吹得剥落,傅古拉这一下用力,两个人都立足不稳,被风一刮,头下脚上的冲下来,跌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沾着冰壁,但冰壁滑不留手,他们顺着冰壁滚下,失了那俯冲之势,手指使不出劲来,眼睛又被风刮得张不开来,但觉身体虚虚浮浮,好似向无底的海洋飞坠,心中都在叫道:“想不到就此完了!”
谷底的士兵不知就里,只见傅古拉二人在冰壁上飞滚而下,是冰川天女竟落后数十丈之多,还以为是俺古拉用什么妙法,都在替冰川天女暗暗叹息,惋借她这世上无双的滑雪功夫,竟会败在傅古拉等二人手里。
忽听得“轰隆”一声,傅古拉触着一块凸出来的大冰块,撞得头破血流,登时晕厥。但也幸而有这块冰块,阻止了他,这才不至从千丈冰涯坠下,送了性命。阿斯罗给他一阻,手脚也给尖冰割伤。冰川天女一看不好,加速滑下,解下腰带,缚住了傅古拉的腰,叫阿斯罗拉着中间,她执着腰带的一头,小心谨慎的将他们拖下冰壁。
谷底的士兵触目惊心,冰川天女一下来,周围的武士便纷纷涌上去看,急忙施救,幸喜二人的内功甚有根,傅古拉伤势较重,头上穿了一个窟窿,经过裹伤包扎,血也止了。尼泊尔王面无人色,忙叫人贼古拉与阿斯罗抬到帐后疗治。这二人还能说话,躺在担架上频频向冰川天女点首道谢。
冰川天女回到席上,叹口气道:“料不到我一时好胜,却累得这二人跌伤!”尼泊尔王强笑说道:“公主仁人之心,在绝险的冰峰之上,救了这二人的性命,小王敬佩无限!”亲自敬了冰川天女三杯美酒,心中却一直打鼓,自思自想道:“冰川天女这样本事,万一她肯嫁我,我也制服不了她!”在尼泊尔王的眼中,此时的冰川天女已不止是一朵有刺的玫瑰,而是他王位的克星了。尼泊尔王恨不得早早送走了她,但他一来就说过要邀请冰川天女回国,却又怎生措辞将她送走?
忽听得谷外敲起喀哆的大鼓,一连敲了三十六下,冰川天女知道这是尼泊尔皇室接待最珍贵的外国贵宾的敬礼,心中大诧,想道:“难道这是哪一国的皇子到了!”
只见尼泊尔王喜形于色,站起来道:“唐大侠,我给你们引见一位当世的异人,他是东欧和阿拉伯诸国公推为最有本领的一位高人,提摩达多大法师!”
尼泊尔王以王者之礼迎接提摩达多,但见前面王旗引路,提摩达多骑在一匹白象之下,在众武士与弟子簇拥之下,走进山谷营地。唐经天定睛一看,但见他银发披肩,面色却是非常红润,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知是内功深湛的高人。唐经天心道:“久闻阿拉伯诸国也是文明古国,他们的武术像中华一样,也是源远流长,这个人倒是不可小觑。”
提摩达多见国王迎接,略一欠身,便下了象背,众人像捧凤凰似的,陪他走到筵席,尼泊尔王恭请他坐在上位,自己在下首相陪。唐经天暗暗留心,只见他走过的地方,地上的冰雪立刻融化,虽说谷中地气暖和,地上的积雪不厚,但这份功力,即在中国的武林,也没有几人能与抗衡。
提摩达多横眼环扫席上诸人,缓缓说道:“我此来是想登上世界第一高峰,创造人类奇迹,想不到碰上国王的盛宴,真是幸何如之。”他的话自有人译中尼二国语言,唐经天听了,心中暗笑,想道:“原来他与金世遗竟是抱着同样的心思!”随即又愚:“喜玛拉雅山是中尼两国共有的名山,若给他攀上这世界第一高峰,岂不令我们愧死?”心中不期然起了争雄之念。但想到珠峰亘古无人能上,提摩达多的武功再高,只怕也是一场妄想而已。
尼泊尔王道:“攀登珠穆朗玛峰,稍缓一两日,待天气转暖也还不迟。目下各国武士较技,盛会难逢,正要请大法师指教。”冰川天女看了提摩达多一眼,见他仰望珠峰,洋洋自得;禁不住心中生气,想道:“若给这厮攀上珠峰,尼泊尔人也失了面子。可笑国王还这样奉承他。”这时她也明白了,提摩达多作尼泊尔王国宾的理由,原来他是想攀登珠峰,喜马拉雅山主权属于中尼两国,他是要取得尼泊尔王的允许,才能登山。不过严格说来,山那边是中国所有,他若从北边登山,按理至少还应得到西藏当局的允可;这时清廷在西藏的当局,自顾不暇,也难以理到这些事情了。
提摩达多目光与冰川天女一触,倏的面色一变,随即合什说道:“这位女菩萨,就是贵国的公主吗?”尼泊尔王道:“不错,她正是前王的公主,流落中国,孤王此次便是要接她回来。”提摩达多一到,便听得自己的两个徒弟与冰川天女比试轻功,几乎跌至摔死,心中正自不忿,如今见到冰川天女绝世容颜,而且高贵庄严,令人不敢迫视,腔中的怒火怎么也发作不出来,更兼她是半个主人的身份,也不方便向她挑战,转过目光,对唐经大看了一眼。尼泊尔王忙道:“这位是中国最负盛名的大侠,令师侄泰吉提便是败在他的手下。他的武功神奇之极,只怕除了法师外,无人能与他相抗。”
尼泊尔王是故意要挑起提摩达多的敌忾,提摩达多听了通译的话,果然不民哼了声,说道:“我久闻中国武功的奥妙,可惜无缘来与中国高手切磋,今日得遇唐大侠,那是定要领教的了。”
唐经天道:“我怎敢当大侠之名,法师若想与我国高手切磋,亦非难事,在一月之内,我定当寻得本领比我高十倍之人,向大师领教。”唐经大知道自己的父母已到此地,冯琳和吕四娘也会到西藏来,心想随便一人,便至少可与提摩达多打成平手。
提摩达多听了通译的传话,冷冷一笑,仰天说道:“我可没有工夫等一个月,咱们又不是孩子打架,要等大人来帮手嘛,彼此印证武功,谁胜谁败,又算得了什么?唐大侠可不必着忙要挂免战牌。唐大侠若是怕输,那么让在座所有的中国人在一边,区区不才,只凭这双肉掌,愿与所有中国高手较量。”听了这话,泥人也自有气,唐赛花忍耐不住,道:“经天,你不出场,让我这老太婆向他领教。”唐经天急忙将她按住,冷笑说道:“大法师既然如此挤兑,我虽然不足以代表中国武士,也只好不自量力,向你讨教了!”
正是:
堂堂中国奇男子,岂肯低头服外人。
欲知唐经天与提摩达多较技,胜败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三七回 剑影刀光 群英逞绝技 干戈玉帛 杀气化祥云
提摩达多仰天大笑,道:“对啦,还是爽快些好!噫,还有那位要一同上吗?省得我一个一个的比试。”唐赛花老而弥辣,听了通译的传话,“哈,哈,哈!”的也大笑了三声,道:“你对他说,我坐着不动,也要将他打败!”唐经天一听,便知道唐赛花又是想施展她的暗器功夫,但提摩达多岂是那几个弓箭教头可比?他既在东欧西亚号称第一高手,想必有极其厉害的独门功夫,唐寒花年迈力衰,纵然暗器精绝,只恐也难与相抗。唐经大不待通译传知,急忙说道:“这位老太太是闹着玩的,当然由我比试。”那通译的说了,提摩达多毗牙裂嘴的冲着唐赛花一笑,道:“老太大你坐着瞧好了,你年纪大啦,就是打我,我也不能还手。”唐寒花最恨别人欺她年老,听了通译的传话,气得半死,提摩达郴经天已经走入场心了。
提摩达多气焰凌人,唐经天心中自是不悦,但仍是待他以前辈之礼,拱手说道:“请!”提摩达多哈哈笑道:“你腰间悬着宝剑,我就让你先刺三招!”唐经天又怒又惊,心道:“这厮好眼力,剑未出鞘,他居然看出我的游龙剑乃是宝物。”唐经天如何肯占这个“便宜”,冷冷说道:“中国武士从不欺负手无寸铁之人,你亮出兵器来,我让你先进三招!”提摩达多双掌一拍,淡淡说道:“我多年不用兵器对敌,早已忘掉兵器是怎么用的啦:”唐经天道:“好吧,那么咱们就较量较量拳脚上的功夫。”江南急忙扬声叫道:“唐大侠不要上他的当,有宝剑为何不用?”要知唐经天的宝剑神芒,乃是克敌致胜的两大“法宝”,只赛拳脚,那就是舍长用短了。按中国武林的规矩,各人有各人的绝技,有的精于剑法,有的雄于掌力,以剑对掌,也并不是什么有失面子的事情。但经多嘴的江南这样一嚷,尼泊尔武士们都注意唐经天腰间隐隐透出光芒的宝剑。通译的又故意将江南的话传译出来,提摩达多更是洋洋得意,哈哈笑道:“对啦,有宝剑为何不用?要不然你输了也不心服!”
处此情形,唐经天更不好自食前言,弃掌用剑,双掌一错,做然说道:“不必多言,请先赐招!我若输了,自然甘拜下风!”提摩达多心中也佩服唐经天的倔强,知他不肯先行动手,便笑道:“那么你站稳了!”距离三丈之外,也不见他伏身作势,便若无其事似的,轻飘飘的拍出一掌,唐经天尚未留神,陡然间只觉一股极大的潜力排山倒海而至,急忙施展“千斤坠”的功夫,双脚牢牢钉在地上,上身已是晃了两晃,提摩达多见一掌推他不动,微微“噫”了一声,右掌收回,左手轻轻一招,唐经天只觉陡然间又有一股相反的潜力,将他牵引!
两股力量,相推相引,唐经天再也站立不稳,急忙趁势一跃而起,出手如风,凌空疾击,一照面便用天山掌法中的追风掌式“排云驶电”,立下杀手。尼泊尔武士们不知就里,见唐经天身法俊美,掌法凌厉,都喝起彩来。岂知唐经天是被迫如此,实在已被敌人占了主动。只是提摩达多在喝彩声中,双掌齐扬,唐经天在半空中连翻两个筋斗,斜飞出三丈之外,落在地上。尼泊尔的数万大军,见两人手指都未沾到,便立即分开,都是莫名其妙。
提摩达多见双掌齐出,仍是未能将唐经天击倒,心中暗暗称奇,想道:“这小子就算在娘胎里便学武功,最多也不过二十多年功力,居然能挡得我的阴阳掌力!看来中国武功的奥妙,确是名不虚传!”心中一凛,不敢轻敌,趁着唐经天喘息未定,疾行扑上,左一掌右一掌,有如狂风骤雨,打得唐经天只有招架的份儿!
唐经天小心翼翼地用追风掌法对付,攻中带守,见招拆招,见式拆式,不过一会子功夫,但觉敌人的两股掌力,左右牵引,越来越见厉害,顿然间好像身处在一个极大的漩涡中心,进既不能,退亦不得!原来提摩达多用的乃是“阴阳五行掌力”,是观察天体星辰的运行法则,从“万有引力”中所参悟出来的一门奇功。要知用任何一种力量打击对方,有正作用必有反作用,提摩达多练到两股掌力互相激撞,再与敌人所发的力量汇合,敌人的力量就反而为我所用,和几股浪潮相碰之时,卷起漩涡的道理,正复相同。
唐经天虽然不识这种奥妙的奇功,但他到底是一代宗师的嫡系传人,一觉身子似投入漩涡的中心,不久便悟到内力激撞的消长之理,当下立即凝神运气,抱元守一,兀立在漩涡的中心,施展出大山掌法中最精妙的“须弥掌法”。须弥掌法是天下第一等的防身功夫,全用阴柔之力,随势屈伸,消解敌人攻来的劲道。不过提摩达多的掌力并非直接打到唐经天的身上,他的两股掌力成为圆圈形的牵引,唐经天虽然尽力化解,仍然是身不由己的跟着他的掌力直打圈圈。不过比起初遇这种掌力之时的狼狈,那是应付有方了。
尼泊尔武士们不明其理,但见唐经天不住的绕着提摩达多疾走,提摩达多则有时迈前一步,有时退后一步,总是将自己保持在唐经天所绕圈子的中心,同时不停的将两手揉搓,均是大感诧异,不知者还以为他们是弄什么把戏。唐赛花可是触目惊心,只见唐经天越转越疾,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心中暗叫不妙,不假思索,长袖一挥,暗中发出几枚三棱透骨钉,分打提摩达多上中下三处死穴!
唐赛花发暗器的手法,天下无双,这一下袖底飞钉、毫无声息,众人又正在看得眼花缀乱,谁也没有留意她。唐赛花正自得意,忽听得叮叮叮几声连响,有如银瓶乍裂,金铁交鸣。唐赛花吃了一惊,立刻暗呼不妙。提摩达多手上没有兵器,身上没有甲胄,唐赛花所发的暗器名叫“透骨钉”,一沾人体,立可透骨而入,他身上既无甲胄阻隔,怎会发出这种叮叮叮之声?
只见唐经天人陀螺般地疾转一圈,身形忽然停滞下来。提摩达多纵声大笑,原来那几枚透骨钉都给他用掌力硬迫到唐经天身上。提摩达多正想出语冷嘲,忽见火星点点,从唐经天身上溅起,那几枚透骨钉给震到半空,除了是他,寻常肉眼,已是不能看见。提摩达多这一惊不在唐赛花之下,要知这几枚透骨钉锋利非常,经他的掌力一迫,那就等于从枪口所发出的铅弹一样,即算身上披着重甲,也难抵御,然而竟然射不进唐经天的身体!
他哪里知道唐经天身上披着一件异宝,那是昔年钟万堂送给他母亲的金丝软甲,不要说几枚透骨钉,即算削铁如泥的宝剑也刺不进去。不过因为提摩达多的内力大猛,所以他才似突然给人推了一把似的,转个不休,好不容易用“千斤坠”的功夫,才能把身形定住。
唐经天大喝道:“好呀,你偷用暗器,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一接我这天山神芒。”霎然间两道乌金光芒电射而至。提摩达多长袖一挥,只听得嗤嗤两声。那两支天山神芒虽然给他拂落地上,但他的衣袖也被射穿了两个小孔。提摩达多还是第一次见到世问有这种强劲威猛的暗器,心头也不禁微微一震,说时迟,那时快,唐经天又接续发出两支,提摩达多不敢怠慢,凝神运掌,将两支天山神芒在离身丈许之地劈落。这时通译才来得及将唐经天适才所骂的说话传译过来。提摩达多这一气非同小可,大怒骂道:“你们的人偷施暗算,却赖在我的身上,哼,哼,算哪门子的好汉!赌!就是——”忽地想起自己适才说话太满,说过只凭一双肉掌便可与所有的汉人周旋,那又怎怪得旁人出手相助?何况发暗器的又是他所讥笑过的“老太婆”?以他的身份,难道还要与一个老太婆骂战?所以他本来想指出唐赛花,话到口边,却又忍着。尼泊尔武士听了通译的传话,心中都在想道:“明明是你用暗器先打人家,若然是中国人发的,怎么会打到他们同伴的身上?”对提摩达多的话反而不信,嘘声四起!
说时迟,那时快,唐经天又接续发了出两支天山神芒,提摩达多一动了气,真力稍减,两支神芒直到离身三尺之地,才给他的掌力震落,要是掌力再弱一些,只怕就要给神芒透心穿过!提摩达多心中一凛,正在凝神运气,忽觉臂上的穴道一阵酸麻,随即听到女子吃吃的笑声。
只见山坡上的冰岩转胸之处,突然闪出两个女子,一个是中年妇人,一个是如花似玉的少女,看情形是两母女,却是一般打扮,头上结着两个蝴蝶结,显出一副淘气的神情。唐经大大喜叫道:“姨妈!”那中年妇人身形一起,在空中一个转身,飘然落地,这等轻功比刚才的傅古拉阿斯罗等人,又不知高明了几倍,山谷中的几万大军不禁发出如雷采声!
提摩达多俯首一看,只见臂上沾着一片新绿的树叶,一抬头但见冯琳对着他嘻嘻地笑。这片树叶正是冯琳用“飞花摘叶”的最上乘的内功发出来的!本来提摩达多的内功与冯琳不相上下,厢他全神对付天山神芒,故此竟给冯琳的一片树叶,将他的臂膊打得隐隐发麻!也幸亏冯琳及时出手,要不然他的掌力一发,唐经天就要重陷漩涡,虽有天山神芒,也无余力发出了。
冯琳道:“经天,金世遗呢?”唐经天道:“嗯,还未见到,看迹象可能也到这儿来了。”冯琳点了点头,道:“好,你和表妹说去,我来对付这个番僧。”一招手叫通译过来,嘻嘻笑道:“我最喜欢看人耍把戏,我瞧这位大法师搓手转圈,怪有趣的,你对他说,我想逗他玩玩。”
提摩达多几曾给人这样嘲弄过,但他见了冯琳的武功,确是不容小视,高手比拼,哪敢动气?只好强抑怒火,拱手说道:“好,我今日就再会一会中国的女英雄,叫她亮出兵器来!”冯。琳听了通译的话,笑嘻嘻的解下头上的一个蝴蝶结,把缠着蝴蝶结的彩色头绳一抖,笑道:“我既不是女英雄,也不会拿刀弄剑,我最拿手的就是用绳子缚猴儿,好呀,你对他说去!”
通译的活未说完,但听得提摩达多一声怒吼,双掌一拍,狂贱骤起,冯琳身似花枝乱颤,在风中摇摇晃晃。唐赛花叫道:“不好!”李沁梅笑道:“我妈妈和他戏耍呢1”只见冯琳左一晃,右一晃,有如迎风起舞,衣袂飘飘,那根彩绳严似一条金蛇,忽屈忽伸,忽地唆的一声,抖得笔直,直钻提摩达多的鼻孔。这一下怪招,大出提摩克多意,彩绳全不受力,掌风及远不能及近,竟是无可奈何,饶是他闪避得快,也被彩绳轻轻的沾了一下,登时打了一个喷嚏。
江南拍手笑道:“妙啊!妙啊!”连紧绷着脸孔的尼泊尔王也不禁笑了起来;但见冯琳刁钻之极,口中不任叫道:“刺你眼睛!”“穿你耳朵!”那条彩绳被她用上乘的内功使动,竟似一条钢线,不但穿眼刺鼻,防不胜防,而且专钻人身各处穴道。提摩达多的阴阳掌力虽然厉害,但也得利用敌人的反击之力,冯琳的彩绳轻飘的,打又打不断;荡文荡不开,看似最柔,实是最刚。冯琳把真气防护全身,她与提摩达多功力悉敌,提摩达多的劈空掌力又伤她不得,她用彩绳刺穴,等于用兵器以制空拳,提摩达多简直无法应付。
唐经天直看得入神,李沁梅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表哥,你是不是很讨厌金世遗?”唐经天随口应道:“嗯,有一点。”眼光一瞥,忽见李沁梅神色甚是认真,心中一动,转口说道:“没,没有呀!呀,快看!这一招好极了!”李沁梅嗅道:“喂,你怎么无心答我的活?我妈准赢这个番僧,不看也罢。你真心答我,你到底是不是讨厌金世遗?”唐经天道:“我是说真的。以前是有点讨厌,现在吗?没有了。”李沁梅道:“嗯,现在世遗哥只有七天性命了,你知也不知?”唐经天怔了一怔;怎的李沁梅记得如此清楚?忽地恍然大悟,微笑说道:“原来你和姨妈到此,是来追金世遗的。”李沁悔道:“你愿不愿救他?我妈说只有你和姨父用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可以救他。”唐经天道:“我和冰川天女来此,本来就是准备救他。”李沁梅道:“那么咱们赶快上山人寻他。”唐经天笑道:“那也得等你妈妈打完这一场咱们才好去呀。”心中暗笑,想道:“金世遗这样不近人情,居然也有人欢喜他。”但立即被表妹流露的真挚感情所感动,想起要在喜马拉雅山找一个人,无异大海捞针,殊无把握,不禁黯然神伤。
李沁梅扬声叫道:“表哥已答应救他啦;妈,你赶快打败这个番僧;咱们好同上山去!”忽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地上本来凝结着很厚的坚冰,这时冯琳脚下的冰雪突然崩解,只见冯琳凌空飞起,彩绳疾绕,同时屈指如钩,向着提摩达多的头顶凿下。唐经天喝彩道:“好一个猫鹰扑击的功夫。”话犹未了,但见提摩达多的满头乱发根根上竖,冯琳突然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圈,彩绳倏的飘开,人也斜飞飘下。提摩达多身法也是快到汲点,几乎是后脚跟着前脚的一扑即至,双掌一分,把冯琳全身都罩在他的掌力之下。
要知提摩达多能够称雄东欧西亚,实非幸至,他见难以取胜,突施诡计,虚劈数掌,迷惑冯琳,却把内家真力,运到脚跟,突然在地上重重一踏,将坚冰震裂。正巧冯琳又被女儿催促,忽觉地下摇动,便趁势飞起,用力下扑。提摩达多正要借用敌人反击之力,冯琳的力量分解为二,一股力量用以压住地下的坚冰,才能借力飞起;一股力量用以反扑敌人;这一来,恰好中计,即在内功的比对上,也已及不上提摩达多了。提摩达多的阴阳五行掌力立生妙用,冯琳几乎被他的掌力卷入漩涡,幸而她的轻功妙技,天下无双,能在空中转折,这才逃出了提摩达多的毒手。
在这一进一退之间,提摩达多已是抢了先手,冯琳急忙凝神运气,仍用前法,以彩绳刺他的穴道。但提摩达多的掌法亦已跟着改变。
但见提摩达多五指疾弹,另一只手则不停的打着圈圈,冯琳的彩绳有如长蛇屈伸,倏进倏退,却总是穿不进圈子,近不了敌人的身躯,原来提摩达多的聪明才智并不亚于冯琳,交手了数十回合之后,他已看出冯琳的功力与他不相上下,也看出了冯琳防他阴阳掌力的方法。于是改变战术,只用一手发动阴阳掌力,另一只手则改掌为指,把内力凝于指尖;掌力的分布面广,面广则力薄,难以令彩绳受力;指力凝于一点,彩绳一近就被他弹开。这一来,冯琳的彩绳刺穴之法受了克制,难以发挥,双方等于各以内力相搏,打成了一个平手。
唐经天暗暗顿足,道:“不要再催你的妈妈啦!”李沁梅大是焦急,却无可奈何。江南悄声说道:“唐老太婆,再发暗器。”他机伶之极,刚才唐赛花偷发暗器,他坐在唐赛花身边,只有他瞧在眼内。不过他却看不出冯琳偷发的那片树叶,只道刚才一提摩达多的受挫,是唐赛花的暗器之功。唐赛花苦笑道:“冯琳的暗器功夫比我厉害得多,她犹自不能制胜,我再出手,那管保是越帮越糟!”唐经天听了这才知道刚才的暗器竟是唐赛花所发,自己错怪提摩达多了。
不说唐经天等一干人为冯琳暗暗着急,尼泊尔王更是触目惊心,他把提摩达多倚为靠山,只道提摩达多一到,便可无敌于天下,哪知却被冯琳缠战,抢不到半点上风。一个中国妇人,也有如此神奇的本领,中国人才之盛,真是难以窥测,看来我真是井底之蛙了!”心中不禁凛然生惧!
提摩达多苦斗冯琳,地下的冰雪不住融解,双方都占不到便宜。冯琳面上的笑容也尽已收敛,她正想别出新法破敌,忽地山风又起,卷着沙石冰块,从上面直刮下来,蓦地里忽听得一声怪啸,随着山风吹送下来,那啸声恍如海沫卷空,接续不断,接着皇一阵极奇特的呜呜之声。
冯琳忽地跳起,叫道:“是金世遗!”一个转身,跳出圈子,疾向山上奔去。提摩达多怔了一怔,咕咕噜噜的大嚷一通,也跟着向山顶奔去,冯琳的影子,转瞬之间不见,提摩达多向着另一个方向登山,片刻之间,身形也被嗟峨的怪石遮蔽了。
众人都是一呆,通译的禀告尼泊尔王道:“提摩达多大法师说,他的弟子在上面呼唤他,他要攀登世界第一高峰,先告辞了。”唐经天叫道:“胡说,明明是金世遗,怎么是他的弟子?”李沁梅扯着唐经天道:“咱们快去。”这时群情耸动,冰川天女和唐赛花等人都纷纷起立,忽又闻得呜呜的号角之声,守在山谷的尼泊尔的武士跑进来报道:“中国的大军到了!”但听得谷外万马奔腾之声,尼泊尔王大惊失色!
冰川天女道:“咱们的军队先行越界,怪不得人家前来问罪。幸在尚未越出山区,还有得说。目下之计,只有设法消饵争端。方为上策。”尼泊尔王道:“他们肯么?”唐经天道:“中国是仁义之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战端未启,国王亲去陪罪,方可化干戈而为玉帛。”尼泊尔王没了主意,恳求唐经天道:“一切仰仗唐大侠代为说辞。”尼泊尔王本来觎觊西藏,经过了今日的一场比武,始知中国能人之多,而今又被中国的军队制住机先,堵了谷口,哪里还敢再有野心。
唐经天道:“排难解纷,乃是我辈份所当为,不敢推辞!”尼泊尔王便请唐经天与冰川天女同乘白象,摆起仪仗,到谷口去迎接大军。李沁梅急道:“表哥,你不去救金世遗么?”唐经天“道:“待这里事情稍告段落,我便立即上山。”李沁梅道:“那么我先走了。”神色之间,颇为不悦。唐经天取出一个银瓶,瓶中藏有三粒碧灵丹,递过去给李沁梅道:“碧灵丹虽然不能治本,但让他多活几天,想还能够。你一路上留下标志,我自会跟踪前往。”李沁梅接过银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若然救不回世遗哥哥,我一生都会难过。”唐经天还是第一次见这个顽皮的表妹叹气,心中甚感歉疚,但中尼两国的友好,比起金世遗的生死重要得多,他又怎能抽身陪李沁梅?
走出葫芦形的峡谷,只见中国的军队排成扇形的阵势,堵住谷口,戈矛映日,施旗招展,军容甚壮,冰川天女道:“咦,你看那不是陈天宇和幽萍吗?”只见“帅”字旗下,一个雄赳赳的将军,挺着狼牙棒,在马背上顾盼自雄,侧边立着一个少年公于,一个如花少女,唐经天认得这将军乃是焦春雷,旁边站立的公子和少女正是陈天宇和幽萍。原来福康安赏识陈天宇的才具,叫他来襄赞军务,幽萍怀念主人,当然跟着来了;
唐经天得见陈天宇,冰川天女得见幽萍,自是喜之不胜。焦春雷虽是主帅,但拙于言辞,交涉事宜,都委托给陈天宇办理。陈天宇首先便问尼泊尔王的来意,尼泊尔王说是因为冬天天寒冷,特地到山谷中避寒练军,喜马拉雅山太大,一时没有查清楚,以至越过疆界。说话之间,频频道歉。陈天字想不到事情如此容易解决,也便不为己甚,告诫了几句,约好在第二日再详细商谈两国友好通商的具体条文。
尼泊尔王既已道歉,中国军队当然亦以国君之礼相待,立即在军营中设宴,并馈赠一万套寒衣给尼泊尔的士兵。尼泊尔军欢声雷动,人人感谢冰川天女和唐经天的相助,消洱了这场战祸。对中国的宽容,当然更是感激不尽。
事情告一段落,趁着筵席未开,陈夭字忙与唐经天交谈别后的经过。
陈天宇听说金世遗有性命之忧,而今独上高山,只怕难以寻觅,心念他以往相救之情,甚是难过,也愿陪唐经天等上山寻找。唐经天道:“我们已有多人前往,你尚有大事要办,不必去了。”陈天宇道:“咱们不久也怕要分手了。”唐经天道:“是否令尊已接了御旨,有了南归之讯么?”陈天宇道:“京中已来了驿报,家父奉调回京,重任御史。家父想回京之后,便即辞官,回故乡养老。”
江南插口笑道:“带不带我回去?可怜我名叫江南,天天听你们说江南的美景,江南到底是怎个好法?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唐经天笑道:“江南就像你一样,顽皮活泼,生气勃勃,惹人喜爱。”江南笑道:“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得有人说我不惹人厌,唐大侠,你真是我的知己。”陈天宇正色说道:“你如今和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你欢喜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愿和我们同回江南,那是求之不得。我也舍不得你呢!”
那边厢,幽萍也在和主人互谈心事。幽萍间道:“公主,你回不回尼泊尔?”冰川天女笑道:“我就是想回去,只怕国王也不欢迎我呢!”幽萍笑道:“他不是想娶你做皇后吗?”冰川天女笑道:“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我看他现在就是想等我自己说出不愿意回尼泊尔的说话。”将两日来的事情,告诉幽萍,幽萍听说尼泊尔王尴尬之事,几乎笑破肚皮。
过了一会,幽萍忽又问道:“那么你回不回冰宫?”冰川天女道:“怎么?”幽萍道:“我想那冰宫冷冷清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回。”冰川天女道:“我偏偏就是喜欢冰宫!”幽萍黯然不语,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冰川天女笑道:“我也学陈天宇对待江南的榜样,从今以后,你我姐妹相称,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幽萍忙道:“我没有离开公主的意思。”冰川夭女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份,我知道你不愿再回冰宫,你想跟陈公子同去江南,天宇为人不错,你跟他我很放心!”幽萍给主人一言说破心事,既是欢喜,又是害羞,说不出话来,只是嘻嘻的笑。
席散之后,已是黄昏,唐经天冰川天女等都留在清军大营,尼泊尔王自和他的大臣回去,商议明日交换文书,勘定疆界等大事。唐赛花知道龙灵矫已逃人深山,不待席散,便先和侄儿上山去了。
喜马拉雅山伪夜景奇特之极,一望无尽千万座山峰,都是白雪皑皑,好像神话中的琉璃世界。唐经天迫不及待,与冰川天女连夜登山。午夜时分,重到金世遗留下诗句的地方,唐经天无限感慨,笑道:“想不到我当初那么憎恨他,而今却从心底里盼望他不要死。”冰川天女笑道:“人世之事,本来难测。这不是你常说的吗?”谈笑之间,忽又听的得山顶有怪啸之声,不是金世遗是谁,只是山峰插云,虽闻啸耸,却不知他人在何处。
正是:
飘零湖海豪情在,欲上仍间第一峰!
欲知金世遗性命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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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八回 恩怨全消 经年怀旧恨 死生度外 一醉解千愁
冰川天女在为金世遗担心,金世遗却正在为冰川天女祈祷。金世遗早就看见他们了,唐经天和冰川天女却没有看见他。
那是在唐经天和冰川天女出手拦阻红衣番僧,让龙灵矫攀上山峰逃走的时候,金世遗正伏在对面山峰。将一切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只要金世遗一声喊,他立刻可以将自己的生命从死亡的边缘挽救回来,可是他却不愿意向唐经天乞求,他一声不响地直到唐经天和冰川天女走了之后,才抬起头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山风卷着雪花,雪花飘在他的身上,他死水一样的心湖,却忽然泛起了波澜,记起了人世的冷酷,也记起了人世的温暖。他想起冰川天女对他的友情和期待,他也想起了李沁梅对他的爱意与关怀。然而这一些杂乱无章、片片段段的回忆,都似那满天飞舞的雪花,刹那之间,便又随风而逝。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来不懂得关心别人的他,这时却忽然为冰川天女祈祷起来,他生平一不信神,二不信佛,可以说从来没有信仰过什么东西,然而他这次却是衷心的为冰川天女而祈祷,但愿天上真有一个“全能”的神,能够降福给冰川天女,让她和唐经天一生幸福。这时他对唐经天的恨意也像雪花在阳光之下一样的融解了,虽然谈不上好感,但他已知道冰川天女是真心喜爱唐经天,他为了冰川天女的幸福,也就愿意唐经天得幸福,一切妒忌贪嗔,尽都升华,尽都净化。
他茫然地独自登山,但见龙灵矫正在上面疾行,龙灵矫似乎也怀着重重的心事,脚步不停地攀上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跟在他的后面,金世遗忽然觉得非常寂寞,想出声呼喊,想找一个人倾谈,然而他终于还是忍住了。龙灵矫为什么逃上山呢?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怀着胶厚的好奇心,金世遗悄悄地跟在龙灵矫后面。忽然又是一阵大风,上面有一块磨盘大的冰块摇摇欲坠,龙灵矫却似乎还没有留意,看他身形跃落,势将踏着那块冰块,金世遗捡起两块石子,倏地掷出,一块掷在龙灵矫的面前,将他吓了一跳,另一块掷在那冰块上,那冰块本就摇摇欲坠,给石头一撞,登时“轰隆隆”的飞滚下来。但是龙灵矫茫然四顾,不久又向前走了。
龙灵矫四顾无人,还以为那是山峰偶然刮来的两块石子。他这时也正是心事重重,叹了口气道:“要是这样跌死了,倒也干净。”他心中正在人天交战,他知道自己这次从尼泊尔军营中逃走,尼泊尔王必定要追捕他;他若是回到拉萨,清廷也必然不肯放过他。
龙灵矫抖一抖身上的雪花,自思自想:“我即算死在福康安手中,也胜于给尼泊尔王作傀儡。我既已知道尼泊尔王要进兵西藏的阴谋,岂可不回去报告。哼,哼,那红衣番僧居然想要我做引狼入室的巨奸大恶,这简直是对我最大的侮辱!”心中打定主意,在山上躲过追兵之后,就从另一面翻下山坡,绕过喀什伦草原回拉萨。
雪越下越大,天色渐近黄昏,紫色的晚霞抹在满山交错的冰川上,蔚成七彩,奇丽无俦,龙灵矫无心观赏,只是想找一个岩穴,今晚可以栖身,走了一会,忽觉冷风之中,有一股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抬头一看,原来前面有一股喷泉,灼热的水花被风吹散,映着阳光,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浅红的花朵,就像拉萨布达拉宫在节日之夜所放的烟花。西藏各地本多温泉,但在这高插入云、冰川遍布的喜马拉雅山山峰上见到灼热的喷泉,却是一大奇景。
龙灵矫心中大喜,心道:“就在这温泉的旁边过夜,倒也不错。可惜总碰不着黄羊和山鸡,要不然连开水也不用烧。”走近温泉,忽又闻得风中送来的花香,龙灵矫大为奇怪,循着香风来处走去,只见山坡上有一家人家,有一个小小的花圃,围墙只有人高;花枝低扭,绿叶红花隐约可见。龙灵矫心道:“此处地气温暖,有花不足为奇,但有这样的一家孤零零的人家,却是奇了。”要知这地方虽然还未到半山,但比中原的大山已不知要高出多少,不要说山顶的冰雪亘古不化,山腰也是终年积雪,等闲人家,怎能在此安身?
龙灵矫走近前去,只见园门虚掩,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忽听得里面有一个少女的娇声说道:“爹爹,你看我种的玫瑰已经开了。”抬头一看,两个人都不禁“呵呀”一声叫了起来。
只见一个娇小玲拢的少女,立在玫瑰丛中,手拈一把剪刀,指甲上还有污泥,似乎是刚刚给花树栽枝剪叶。那少女道:”“你是什么人?”龙灵矫道:“我是迷了路的猎人。”那少女道:“这么样的大雪天,你上山打猎?”龙灵矫道:“我想猎一只野牦牛。”西藏的野牦牛有“冰河之舟”的称号,肉可食,乳可饮,皮可制革,毛可御寒,西藏的猎人视为宝贝,这种牦牛洒息在雪山之上,龙灵矫的说话倒可以自圆其谎,但他既没有猎人的装备,而且最大胆的猎人也只敢在下面的群峰之间打猎,从来无人敢上到这样高的。那少女半信半疑,但能见到一个外人,心中却又高兴,便道:“好,待我和爹爹说去。”龙灵矫道:“你家中有多少人?”那少女道:“就只有我和爹爹。嗯,你在这里待一会儿。”龙灵矫心中疑虑,好奇之心大起。过了一会,只听得脚步声已到了花圃外边。
一个老头的声音低声说道:“不管他是否真正的猎人,既然是山下的远客到来,咱们就该款待。你也不必问他的来历。”语声极低,似乎是凑着耳朵说的。但龙灵矫是暗器大名家的嫡传弟子,耳音极好,这老头的说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园门推开,只见这老头髯眉如雪,老态龙钟,背也微微询楼了。但干瘦的面上却隐泛红光。龙灵矫心中一凛,想道:“说不定他就是遁迹山林的一位世外高人。”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请问姓名。那老头道:“老朽姓方,居住此问,三十年了,名字一向没人提起,早已忘了。”龙灵矫自报姓名,说道:“我上山猎牦牛,不想越上越高,闯到仙居,实在无礼。”那方老头说道:“既然如此,壮士若不嫌简慢,就请在此歇宿一宵。”
龙灵矫自是求之不得,随两父女登堂入室,但见石室里空无所有,只是墙壁上挂着几张兽皮,屋角堆有一些草药。那少女捧出一大盆肉和一大盆牛乳,那老者笑道:“你上山来还没碰到牦牛吧?”龙灵矫道:“没有。”那老者道:“牦牛要在大雪初止的时候出来,很有耐心的猎人才能守到。小女前几天倒很幸运,猎到了一只牦牛,够我们吃几个月了。你尝尝这牦牛奶,趁热喝最好。”龙灵矫大吃一惊,要知西藏的牦牛比猛虎还凶,最少要集合十数猎人才敢捕它,而这少女居然能猎牦牛!龙灵矫虽然早就料到这两父女是有本事的人,听他们说得如此轻松,心中还是不免骇异。龙灵矫深知江湖忌讳,虽有所疑,却也不敢动间他们的来历。
那老者道:“壮士敢独自上山捕牛,勇气可嘉。腰间长剑亦非凡品,想来在武功上定有极深的遣诣了。”龙灵矫心想不认也不行,谦辞对道:“学是学过几年,哪说得上什么造诣。”那少女道:“你的师父是谁?”老头子望了女儿一眼,那少女想起父亲不许她盘问客人来历的吩咐,汕汕的怪不好意思。龙灵矫道:“是四川一位姓唐的师父。”他没说出天下暗器第一家的名头,那老头听后,“哦”了一声,却没追问。
牦牛肉微带腥味,龙灵矫很不习惯,把嚼碎的肉吐出来,那少女笑道:“龙先生吃不惯吗?唐大侠倒很喜欢!”那老头急忙又瞪了女儿一眼,龙灵矫大为吃惊,道:“哪位唐大侠?”那老头微笑道:“是一位懂得剑术的朋友,小女少见世面,凡是本事比她好的人,他都尊为大侠的。”龙灵矫心道:“世间足当得上唐大侠称呼的,只有唐经天父子,唐晓澜远在天山,唐经天尚在山峰底下,他们怎能见到?”心中疑云更重了。
牦牛奶倒很可口,只是滚热烫口,龙灵矫喝了一大碗,额上沁出汗珠,那老头道:“贵客请宽衣。”龙灵矫脱下外面的狐皮罩袍,忽见那老者目光有异,紧紧的盯着自己,神情诡秘之极。龙灵矫经尽大风大浪,对着这样的目光,也不禁微微发抖。
龙灵矫感觉那老者的目光,的视着他腰间的一件物饰,那是用一块通体晶莹的白玉雕成的玉狮子,心中不禁大奇,想道:“难道这样一位世外的高人,也垂涎世间的金玉?何况这玉狮子也并不是什么宝物。可惜这是我父亲仅剩下来的遗物,要不然我倒可以送给他。”那少女也感到父亲的目光有异,轻轻叫道:“爹爹,牦牛奶凉啦。”目光也不自禁的转到了龙灵矫的饰物上。
龙灵矫道:“承蒙老伯款待,无以为报,这一串珍珠送给令媛,不成敬意,聊表寸心。”他舍不得送那玉狮子,另从怀中掏出一串珍珠。那老者诡异的目光一瞬即逝,哈哈笑道:“山野丫头,要这珍珠有何用处?戴给斑豹和牦牛看吗?”那少女从未见过珍珠,闪着好奇的目光说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光闪闪的?”龙灵矫道:“宝剑赠侠客,珍珠赠美人。姑娘你戴上这串珍珠,一定更好看啦。”那少女笑道:“我见过一些画上的美人,哈,扭扭捏捏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才不愿像她。”这少女在喜马拉雅山长大,压根儿就没有见过几个外人,丝毫不懂人世之事,觉得那串珍珠好玩,根本就不考虑到世俗之见——不好乱要别人的东西。那老者皱皱眉头,忽道:“雪儿,你既然欢喜,就谢过这位客人吧。”那少女当真裣衽一礼,龙灵矫急忙还礼,心中想道:“到底还是要了。”但对那少女,只感到天真无邪,却也不敢存半点轻视之念。
那老者微笑说道:“在西藏的猎户,要买南海的珍珠,我看总得十只牦牛才换得这么样的一串珍珠呢。”龙灵矫心中一动,暗笑自己泄露了身份,但随即想到,这老者绝非常人,定然早已看穿自己不是猎户,那也就随他去吧。
那老者让龙灵矫住在外面的一间石室,靠近花圃。龙灵矫这一晚翻来覆去,哪睡得着,他心中思如潮涌,首先想到这两父女奇怪的行径;那老者诡秘的目光似乎在黑暗中盯着他,龙灵矫不禁打了个寒唤,好不容易才摆脱开这老者的影子;手触腰间的玉狮子,忽的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他率领百万大军的威风,想起他被清廷杀戮的仇恨。龙灵矫叹了口气,心道:“我父亲当年本来可以自立称王,可惜他没这份胆气。”想起自己多年的苦心策划,壮志雄心,到而今都付之流水。思潮接连不断,山风送来缕缕花香,龙灵矫睡不着觉,素性披衣出户,到了花圃中漫步。
穿过花丛,忽见有一道矮小的篱笆围着园子的一角,龙灵矫一时好奇,探头进去一看,这一看登时令他吓得呆了,这时他再也无暇顾及那两父女是什么人,立即就把篱笆完全拆毁,月光下两尊石像显露出来,一尊石像似是一个满族的贵人,另一尊石像竟是他的父亲一——年羹尧,更奇怪的是他父亲那尊石像上插着两把尖刀。
龙灵矫几乎怀疑自己是身在恶梦之中,这刹那间,既是愤怒,又是惊恐,忽觉背后衣襟带风之声,龙灵矫大吼一声,反手一拳,怒声喝道:“老匹夫,你何故侮辱我的父亲!”
一拳打出,只听得“砰”的一声,如中败革,龙灵矫被那老头轻轻一推,退出数步,回头一望,只见那老者身躯摇晃,口角沁出血丝,在冷月寒冰的映照之下,面色越发显得惨白可怕。龙灵矫怔了一怔,只见那老者缓缓举起衣袖,拭掉嘴角的血丝,沉声说道:“我早料到年公子有此一问,请你把那柄尖刀拔出来。”
龙灵矫略一踌躇,终于去拔那两柄尖刀,只见刀柄触手即落,原来年深日久,木头早已腐朽了。龙灵矫力透指尖,硬把尖刀拔出,只见上面半截生满铁锈,下面半截因插在石像中,刀口仍然闪着光芒。那老者道:“这两把刀是三十年前,插进去的。那时,我对令尊确是怨毒甚深。”
龙灵矫道:“我父亲与你何冤何仇,你如此冤毒?”那老者道:“三十年前,天下的仁人义士,个个都是你父亲的仇人!我呢,我虽然也恨你的父亲,可是这仇恨又与一般人不同,说起来惭愧得很。”
龙灵矫喝道:“你是谁?你因何恨我父亲?”那老者道:“你听过方今明这个名字么?”龙灵矫似乎听师父提过这个名字,却想不起他是谁人。那老者凄然一笑,说道:“三十年世事沧桑,现在我的名字也没人知道了。”顿了一顿,缓缓说道:“现在的皇帝是乾隆,四十五年之前,乾隆的父亲雍正还是四皇子允祯,那时诸皇子争位,允祯最大的强敌就是十四皇子允提。这故事你听说过吗?”龙灵矫点点头道:“嗯,这故事我听说过。”方今明道:“乾隆的祖父康熙本来是写好遗诏传位给十四皇子的,后来雍正得你的父亲和国舅科隆多之助,擅改遗诏,将‘传位十四皇子’这几个字,改为‘传位于四皇子,雍正才得登大宝。”龙灵矫道:“他们满洲人谁做皇帝,还不一样。与老百姓何干?”
方今明道:“不,最少与你我有关。若不是雍正做皇帝,你父亲不会这样快便被杀头,我也不会逃到这山上来。”龙灵矫默然不语,半晌说道:“好在雍正也给他的仇人杀了。”
方今明道:“四十多年之前,那时十四皇子手下有两个最出名的武士,称为军中二宝,一个叫做车辟邪,后来改事新君,投顺了雍正,另一个呢,对十四皇子始终忠心耿耿。”龙灵矫骤然想了起来,叫道:“这个人叫做神拳方今明。”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不错,那就正是老朽了。”说至这里,那少女分花拂叶,穿入花丛,道,“爹爹,这么夜了,你还要客人陪你说话吗?咦,你怎么啦?”
方今明再拭干净嘴角沁出来的血丝,微笑说道:“没什么?雪儿,你也听听。”顿了一顿,往下说道:“雍正擅改遗诏,潜登大宝,过了几年,又趁着十四皇子西征之时,将他害了。害十四皇子之事,正是你父亲替雍正策划的,事成之后,你父亲夺了十四皇子的兵权,才得以成为年大将军。”(按:诸事详见拙著《江湖三女侠》)龙灵矫道:“因此,你就恨雍正与我的父亲了。”方今明道:“不错,我不肯投顺,雍正也恨极了我,我才逃到西藏。逃到西藏之后,我还矢志报仇,娶了她的母亲,希望生下一个儿子,杀你的父亲和雍正。”那少女惊叫起来,方今明笑道:“雪儿,不必骇怕,这两个仇人都死了三+多年了,那时我消息隔阂,尚自念念复仇,还未娶你的母亲呢。”停了一下,续道:“雍正死后几年,唐大侠来探望我,我才知道消息。但我的名字,还是被朝廷列为钦犯。我也早心灰意冷,你母亲对我很好,我也就把西藏当成我的家乡啦。我初来至这里隐居时,对年羹尧的恨尚未全消,因此刻了他的石像,练习飞刀。其实人死仇灭,在死人身上发气,实是无聊得很,唐大侠也曾劝告过我。年公子,今晚我把事情说明,我是诚心让你打一拳消气的。”那少女请龙灵矫坐下,这时龙灵矫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方雪君。
龙灵矫恨意消了一半,仍道:“原来你是因此恨我父亲。你效忠十四皇子,我父亲效忠四皇子,只能说是各为其主,你何以怨毒深厚如斯?”
方今明道:“不错,我当年效忠十四皇子,说起来也该为人责骂。但比起你的父亲却大不相同。我仅是十四皇子的心腹武士,你父亲却是个大将军。他给雍正出了许多坏主意,杀戳天下义士。压得老百姓抬不起头来,他又背叛师门,火烧少林寺,屡兴大狱,残害无辜,这种种事情,你知道吗?”龙灵矫自幼受唐家抚养,唐家怕伤他的心,从没和他说起他父亲的事。还是龙灵矫长大成人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年羹尧,但亦仅仅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手握百万军符的大将军和他被雍正惨杀这两件事而已,至于他父亲做过的许多坏事,因没人对他说,他自然也不知道。这时听得方今明一桩桩提起,有如万箭穿心,想起自己一向崇拜的父亲,竟是个国人皆曰可杀的国贼,悲愤羞惭,顿是充满胸臆,恨不得掘个地洞钻了下去。方今明缓缓说道:“父亲的罪过,不关儿子的事。何况你父亲死时,你还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前些时唐大侠至此,也曾提起你,他从唐少侠打听到的消息知道你已改名换姓,在西藏有所图谋,算得是一个人才。他还替你高兴呢。只是他听说你想在西藏起事,他很不赞成。”龙灵矫有如泥塑木雕,胸中百感交集,想的只是怎样替父亲赎罪,哪还有争夺江山的壮志雄心?好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我是年羹尧的儿子?”好艰难才说得出他父亲的名字。但觉这三个字对他乃是是一种耻辱。
方今明道:“我曾见过你父亲佩戴过这个玉狮子。嗯,我今晚若要害你,那是易如反掌。现在你的气消了吧?”龙灵矫潸然泪下,叫道:“老丈!”极为悔恨打他那拳。
方今明道:“现在我得听你说了,你又是因何逃上此山?”龙灵矫道:“尼泊尔的大军就驻屯在下面的山谷,我对朝廷并无好感,但总不能见异国入侵。”猛的想起父亲当年曾带大军给清廷四处“平乱”,让满洲皇帝可以坐稳龙廷,无异为虎作怅。不禁暗怪自己糊涂,多少年来,何以总没想到这等民族的大义。
方今明眼睛一亮,道:“唐大侠没看错,你果然不像你的父亲!”那少女替龙灵矫难过,插口说道:“呀,爹爹,你尽提人家的父亲做什么?”方今明一笑说道:“不错,上代冤仇今代解,龙生九种各不同。你们拉拉手吧。”那少女天真无邪,坦然的伸手和龙灵矫一握。方今明今晚立意和龙灵矫化解,其实还另有用心。他和女儿隐居深山,难选佳婿,听唐晓澜说起年羹尧的儿子与父不同,心中早有印象,今日一见,果是一表人才,虽然他比女儿大上十多年,也还匹配。只是自己刚刚被他打了一拳,婚事又怎好意思出口。只好等待将来再请唐晓澜撮合了。
龙灵矫心神稍定,问道:“老丈所说的唐大侠是否即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方今明道:“不错,我们是将近四十年的老朋友了。”龙灵矫道:“他也到了这里吗?”方今明道:“不久之前才来过。”正想再说,忽听得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方今明道:“来人踏雪无痕的功夫还未到家,但也算不弱了。”龙灵矫心中一凛,道:“这必然是尼泊尔王派武士来追捕我!”方今明道:“龙先生,哈,我还是叫你龙先生的好,有我们父女在这儿,绝不能让你被捕,只恐未必就是你的敌人。”
话犹未了,脚步声已到外面,有人打石屋的大门,方今明沉声喝道:“我在这儿!”只听得有人用西藏话骂道:“老头儿,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胆敢打伤提摩达多的门下,快快出来领死!”龙灵矫一怔,道:“原来是找你的。”方今明道:“不关你事,待我去会他们。”提高声音,哈哈笑道:“我这几根老骨头正想找人松松呢。”一窜身,打开园门,冲了出去,龙灵矫岂肯让他孤身对敌,与那少女也立即跟在方今明身后,飞出围墙。
只见山坡上高高矮矮的站着四五个人,除了一个说西藏话的之外,其他都是奇形怪状的异邦人,一见方今明出来,不由分说,立刻扑上,龙灵矫大怒,长剑出鞘,抢先动手,忽觉两股掌力,左右回旋,长剑几乎拿捏不定。龙灵矫吃了一惊,心道:“这是什么武功?”只见方今明“呼”的一拳打出,相距十步,抢先扑上的那两个番僧还是给拳风冲得摇摇晃晃!
龙灵矫心中赞道:“神拳之名,确不虚传!”另两个人又从侧翼抄上,四股掌力一合,方今明应付渐见艰难,龙灵矫与那少女上前助战,龙灵矫内功深湛,虽然还比不上顶儿尖儿的武林名宿,但亦不过略逊于唐经天等人而已,提摩达多门下的阴阳掌力,虽然厉害,过招不久,他已妙悟其理,顺着那股掌力的回旋之势,运剑击刺,也不见怎样吃力。那少女使的是一根金丝软鞭,功夫虽然较弱,但鞭法灵活刁钻,一丈之内,敌人近不了身,也是个得力的助手。
战到分际,忽听得“波”的一声,好像一个极大的气球爆裂一般,左翼两个敌人朝天跌下,龙灵矫长剑斜刺,却被右翼那两个敌人挡回,转眼之间,跌倒的另两人已滚下山坡,右翼那两个敌人以退为进,猛发三掌,将龙灵矫迫退数步,一个转身,也急忙走了。
但听得方今明气喘吁吁,摇头叹道:“老了,不中用了!”原来他以内家真力,破了敌人的阴阳掌力,虽然得胜,元气已是大伤,龙灵矫和那少女扶他回转石室,方今明静坐运功,过了一盏茶的时刻,气息才渐渐调匀。
龙灵矫问道:“这干人是甚来头?怎的要和老丈作对?”方今明道:“谁知道呢?他们去了一批,又来一批,先后己有三次了。第一次是一个红发的番僧带同一个西藏的通译来,说他的师父要这个地方,叫我们将石室和花圃都让给他,还要老朽和小女都做他们的奴婢,哼,哼,老朽活了六十多岁,还没见过这样霸道的人,没说的,只有给他们一顿好打,将他们打跑了。第二次有三个人来,其中两个功甚高,老朽父女两人和他们打了半天,抵挡不住,幸好唐大侠恰巧上山找我,用两支天山神芒,将功力最高的两人打伤,直将他们赶到山脚。这一次又多来了一个,幸亏有龙先生相助,要不然老朽经营了数十的的家园,就只好眼睁睁的让他们霸占了。”
龙灵矫心中奇怪之极,想道:“这些外国人看来不似是尼泊尔的武士,他们万里迢迢,到中国来,要霸占荒山的一间石室,却是为何?”事理反常,怎样也猜想不透。原来这些人都是提摩达多的门下。提摩达多想攀登世界第一高峰,筹划已久,派了门下弟子探路,见半山上有方今明这一家人,甚是奇异。加以方今明所居之处,地气温暖,最适合做中途的驻脚之所,故此他门下的弟子,两次三番,前来要索,若是他们说明原由,方今明服软不服硬,或许答允,偏偏提摩达多门下的弟子,一向横行欧亚,恃强惯了,故此才爆出了这几场的恶战。第二次上山,被唐晓澜用天山神芒打折了腿的那两个人,正是怪古拉和阿斯罗。
月光从雪峰上泻下来,令人感到一股寒意,方雪君道:“爹爹,你该睡啦!”方今明侧耳凝神,好似在聆听什么声音,忽道:“只怕敌人还不肯让我们睡觉。”方雪君道:“什么,他们又来了吗?”龙灵矫长剑一振,怒道:“这干人缠纠不清,确是令人可恼。”他也听到外面敌人的声息了。
蓦地里轰隆一声巨响,花圃的围墙崩了一堵,沙石纷飞中,一伙人从缺口涌入,只见当前的那正是尼泊尔的第一国师泰吉提,刚才被打走的那四个提摩达多的门下弟子,也去而复回,另外还有两个尼泊尔武士跟在后面。原来泰吉提被唐经天打败之后,无面目再见国王,因此邀了两个尼泊尔武士,再上山来追拿龙灵矫,希望可以将功赎罪。他的袈裟已被天山神芒射穿,不能再用,改用一面铁盾,配合右手的铁锤。上到半山,恰好碰到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子,泰吉提懂得阿拉伯话,一问情形,知道龙灵矫也在上面,于是两伙人合成一伙,又来寻衅。
泰吉提一锤击坍围墙,满园花树都受灾殃,方雪君爱花若命,心痛如割,大怒斥道:“无礼番僧,胆敢糟塌我的花枝,看剑!”方今明忙叫道:“雪儿退下。”方雪君右手挥动长鞭,左手飞出一把短剑,只听得吗的一声,短剑碰在铁盾上,登时折断,长鞭僻啪一声,却缠上了泰吉提的手腕。泰吉提竟似毫不在意,仍然迈步前行,哈哈笑道:“年公子,我国国王待你不薄,因何私逃?”每行一步,那长鞭便在他手臂上多绕上一匝,方雪君使尽气力,有如靖蜒之撼石柱,眼看长鞭越缩越短。龙灵矫喝道:“放开再说!”长剑一挽,作势刺他腕上的关元穴,泰吉提手臂一振,将方雪君推上两步,哈哈笑道:“你刺!年先生,咱们还是先礼后兵的好!”说时迟,那时快,忽见一条黑影,捷如飞鸟,倏地扑来,只听得又是“裆”的一声,泰吉提的铁盾登时脱手飞上半空,随即听得“卜勒”“卜勒”的一串急响,方雪君的长鞭寸寸碎裂,丈余的长鞭,只剩下四尺来长。原来是方今明施用神拳真力,硬打了泰吉提一拳,解了女儿之围。
泰吉提面色灰白,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方今明的身子也摇晃不定,有似风中之烛。方今明刚才那一拳是以内家真力与泰吉提硬碰,若在他壮年之时,这一拳就足以裂泰吉提的五脏,而今一者吃亏在年纪老了,二者吃亏在曾吃了龙灵矫一拳,三者吃亏在刚刚激战过来,以至闹得个两败俱伤。
龙灵矫叫道:“雪妹,扶你爹爹回去。”一抖手发出几枚蒺藜和袖箭,只听得嗤嗤的暗器破风之声,却都从泰吉提的身边擦过,原来是被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干用阴阳掌力震歪了准头。龙灵矫大怒,奋不顾身,挽剑冲入敌人的核心。
泰杆提顽勇之极,受了内伤,居然能够挺注,拾回铁盾,挥动铁锤,仍然抢来助战,这一来变成了以一敌七之势。龙灵矫被那四个提降达多的弟子以及尼泊尔的两个武土困在核心。另外还要抵挡泰吉提的铁锤压顶之势,幸而泰吉提受了内伤,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子刚刚经过一场激战,其中两个还被方今明用百步神拳之力打下山坡,内力俱都受了损耗,龙灵矫这才能够勉强支持。然而也不过十多二十招,龙灵矫便被卷进阴阳掌力的漩涡之中,长剑渐渐施展不开。泰吉提一见时机已到,运了全力,一锤击下。
忽听得一块怪啸,响彻林谷,突然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向着众人飞下,这一来阵势大乱,各人纷纷走避,只见随着那大石的轰隆撼地之声,一个钨衣百结的少年跳了出来,哈哈笑道:“我生平最看不过眼以多欺少之事,哈哈,你吃我一拐,哈哈!你也吃我一拐!”铁拐一挥,突然在地上连打了三个筋斗,疾似惊雷闪电,霎眼之间,已连袭了七个敌人,身法怪异,世罕其伦!此人非他,正是金世遗来了!
龙灵矫不认得金世遗,惊诧交集,顾不得问他姓名,长剑一振,上来助战。金世遗仗着诡异绝伦的身法,把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子打得隔在四处,阴阳掌力汇不到一处,先占上风,泰吉提鼓勇挡了三招,阵势重整,金世遗被那四股掌力牵引,只觉有如身陷漩涡,大怒喝道:“这是什么邪门功夫?”一拐荡开泰吉提的大铁锤,抽出拐中铁剑,左拐右剑,左冲右突,龙灵矫叫道:“兄台不可动气,顺着其势,先守后攻!”金世遗“呸”了一口道:“猛虎怒吼,震慑鼠辈,大丈夫当怒则怒,岂可没有脾气?”龙灵矫呆了一呆,心道:“我好心劝你,怎的你连我也骂起来了?”那四个提摩达多的弟子虽然听不懂中国话,但见金世遗强攻猛打,心中正自暗喜,正待加强掌力,使他不能脱身,忽听得泰吉提大叫道:“小心了!”说时迟,那时快,金世遗呸的一口浓涎,己然吐出,首当其冲的一名提摩达多门下,眉尖上忽似给一只毒蚂蚁叮了一口,眼睛顿时睁不开来,只听得一阵“嗤嗤”声响,那两名尼泊尔武士也仆地不起。
剩下的那三个提摩达多弟子惊骇莫明,急忙撤回掌力自保,只见泰吉提也把铁盾舞得旋风疾转,泼水难进。原来这正是金世遗的拿手绝技,假作动怒,喷出口中的毒针。龙灵矫这才恍然大悟,失声叫道:“你是毒手疯丐!”金世遗哈哈大笑,应道:“不错呀不错!毒手疯丐是我,我是毒手疯丐!,世人都说我毒,世人都说我疯!哈哈,你怕了我么?”龙灵矫一声喊出,立刻醒觉自己说错了话,好生尴尬,忙道:“兄台侠义心肠,小弟失言了。”金世遗哈哈大笑道:“我本来就是毒手疯丐,哈哈,你再来看我的毒手!”
只见他又是呸的一口浓痰飞出,铁剑一振,把泰吉提的有臂割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泰吉提狂舞铁盾,拼命抵挡,金世遗左一拐,右一剑,真如疯虎下山,招招都是毒手!
但在这转瞬之间,那三个提摩达多的门下,又已占好方位,三股掌力合在一起,以四敌二,堪堪打个平手,金世遗拐剑兼施,破不了他们的掌力,他们害怕金世遗的暗器,也只能半攻半守,不敢全力施为。
激战移时,只听得那三个提摩达多门下发出呜呜的口哨声。令人心烦意乱,金世遗喝道:“鬼嚎什么?你也听我的龙吟虎啸!”发声长啸,把他们的口哨声都压了下去。山风呼号,啸声哨声在风中回旋,更令人惊心动魄。
再打了半个时辰,泰吉提又被他敲了一拐,眼见不支,金世遗忽道:“我肚了饿啦!吃饱了再和你打。”泰吉提求之不得,急道:“好,让你们多活一天!”金世遗笑道:“也不知是谁让谁呢?”“呸”的又是一口浓痰,泰吉提急忙窜开,不敢再说。
金世遗摸出半边烧野鸡,咬了两口,道:“冻得硬了,一点也不好吃,喂,我帮你打架,你就不招待我么?”龙灵矫眼见将要得胜,甚是可惜,但不好违拗金世遗,只得说道:“屋子里有酒有肉,咱们回去吃饱了再打也好。”他却不知原来金世遗猛打了半个时辰,气力也差不多尽了。金世遗这时已悟出了阴阳掌力的诀窍,知道在急迫之间,破他不得,正准备养好气力,再用妙法破他。
龙灵矫记挂方今明的伤势,心道:“回去先把他医好也是正理。”与金世遗踏入石屋,只见方今明躺在地上,面如金纸。龙灵矫惊道:“老丈,你怎么啦?”方今明微笑道:“还好,今晚我死不了!”龙灵矫是个行家,急忙替他把脉,心头不觉一沉,原来方今明的带脉已给震断,最多也活不过七天,心中促为难过,眼泪几乎要滚出来,为怕令他女儿伤心,强行忍着,不敢把真情说出。
忽听得金世遗又是哈哈笑道:“对极,对极!活一天就算一天,只要今晚死不了就好;谁知道自己明天还在不在这世界上?”龙灵矫心中生气,暗道:“毒手疯丐果然是疯疯癫癫,说话不近人情。老人家伤得这么重,他还在说风凉话儿!”向他白了一眼,淡淡说道:“里面有酒有肉,你自己端出来喝吧!”金世遗铁拐一顿,又哈哈笑道:“好,妙极妙极!吃饱了明天便死也好做个饱鬼!老丈呵,咱们同病相怜,我和你痛饮三杯!”龙灵矫气得说不出话,他哪里知道,金世遗的生命也只有七天,难怪他有如斯感触!
方今明望了金世遗一眼,忽地哈哈笑道:“妙极,妙极!这位小哥快人快语,我与你痛饮三杯!雪儿,快去取酒食来款待客人。”笑声渐渐凄凉,方雪儿从未见过父亲这副神气,不觉呆了!
方今明是武学的大行家,瞧了一眼,已看出金世遗内功走火入魔,性命也不过七天,任何妙药灵丹,无可救治,他饱经忧患,历尽沧桑,对死生之事本就豁达,何况金世遗又是与他同病相怜的人,因而对金世遗的话,也就丝毫不以为意。
方雪君烫好热酒,端了出来,给金世遗斟了一杯,按着酒壶道:“爹爹,你喝酒不妨事么?”方今明仰天一笑,在女儿手上接过酒壶,道:“今日幸遇敌人之子,又新交上了这样一位豁达豪迈的小友,我心中痛快已极,什么妨事不妨事?如此盛会,岂可不痛饮一场。”提起酒壶自斟自饮,又给金世遗频频添酒,一老一少,端的是脱略形骸,放怀大饮,把生生死死,恩恩怨怨,全都置之度外。
龙灵矫想起是自己的父亲害得他们两父女隐居荒山,而他又是为自己而受重伤,不觉心痛如割,明明知道他是借酒浇愁。却又怎忍止他死前的欢乐?
方今明酒酣耳热,忽地把酒杯重重一顿,面向龙灵矫说道:“龙先生,今日之会,何幸如之,我的未了之事,要拜托你了。”龙灵矫道:“老丈有命,万死不辞。”方今明道:“我这位小女,总不能在喜马拉雅山上渡过一生,将来下山,还望你多多照顾。”
龙灵矫听他话中似有深意,怔了一怔,方今明道:“怎么?”龙灵矫道:“这是理所当然。”方雪君十分不解,道:“爹爹,我若下山,你自然也得下山,咱们相依为命,难道你就不照顾我了?”方今明道:“傻孩子,爹爹能照顾你一世么?龙先生赠你珠串,你向她拜谢。”方雪君心道:“我不是谢过了么?咦,爹爹怎的今晚大失常态,说话颠倒。”但还是依着父亲的吩咐,向龙灵矫再谢一次。龙灵矫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时恍然大悟,原来方今明适才准许女儿接受他的礼物,敢情早已有了以女儿终身相托之意,把珍珠串当作聘礼看待了。
龙灵矫多年来遁迹风尘,胸怀大志,活到三十多岁,从来未兴过家室之念,这时忽在喜马拉雅山中有此奇遇,眼见方雪君娇美可爱,天真无邪,心中也不禁怦然而动,急忙向方雪君答拜,又向方今明叩了三个响头,道:“小侄必不负老丈所托。”方今明燃须大笑,又饮了满满一杯。方雪君仍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站在一旁。
忽听得金世遗也是哈哈大笑,把壶中余酒一饮而尽,朗声道:“他若负你所托,我就给你打他三十铁拐!哈哈,想不到我今晚倒做了世外奇缘的见证之人!”
龙灵矫道:“兄台醉了!”金世遗大笑道:“端的醉了,我只有缘作证,无缘再饮你的酒了!”把酒壶“砰”的一声掷出门外,立刻倒在地上,呼呼熟睡。
龙灵矫却是满怀心事,哪睡得着,好容易熬到天明,只见金世遗一个翻身跳起,揉揉眼睛,迎着射入来的晨曦,仰天笑道:“又是一天啦!”拾起铁拐,踢开大门,大叫道:“来,来,来!你且看我给你打发那几个小贼!”
大踏步走出门外,只见那几个敌人都聚在一堆,却多了一个身材高大、长发披肩、碧眼黄须的外国人,正俯下身躯替那个中了毒针的敌人按摩。这个人正是提摩达多,他是听到弟子吹的口哨声赶上来的,刚到不久,这时正用深湛的内功,替弟子吸出体内的毒针。
只见提摩达多的掌心在那弟子的背心转了几转,忽地叫了一声,手掌一起,双指拈着一根亮晶晶的银针,咕咕嗜嗜的直骂。金世遗听不懂他的话,也猜得到他是骂自己的暗器狠毒。泰吉提受了重伤,无法运气,养了一夜,越发重了,这时坐在地上,不敢动弹,见金世遗现身,恨得牙痒痒的,向金世遗指了一指,用阿拉伯话叫道:“就是他!”又用中国话向金世遗骂道:“好小子,提摩达多大法师来了,管叫你们一个个都难逃活命!”
金世遗的毒针是用蛇岛最毒的金线蛇的口涎所炼,伤人之后,二十四个时辰之内,毒气即攻人心头,无药可救,而今竞被提摩达多用掌心吸出,这份内功,确是不可思议。金世遗也不禁心中一凛,但他自知死期将至,对任何强敌,也了无畏惧,听了泰吉提的指斥,反而哈哈大笑,迎上前去,“呸”的啐了一口,叫道,“不错,毒针是我发的,什么大法师,你懂不懂得超幽度鬼!”
提摩达多衣袖一拂,将金世遗杂在口涎中的几口毒针。拂得无踪无影,猛的大吼一声,一掌向金世遗拍下。
金世遗铁拐一举,一招“飞龙在天”,疾起而迎,只听得当的一声,那铁拐弯了过来,提摩达多的虎口也震得大痛。比对之下,虽然是金世遗吃了亏,提摩达多却也不敢轻视,左掌连环击到,金世遗早已拔出拐中铁剑,提摩达多那一掌拍下,正正迎着剑尖,金世遗一剑戳去,心道:这一剑还不把你的手掌戳穿?
那料提摩达多掌势倏然而止,金世遗骤觉两股力道,一齐攻到,一推一拉,竟是立足不稳,身不由己的滴溜溜的转了几个圈。提摩达多桀桀怪笑,左一掌,右一掌,掌掌拍向金世遗命门要害,金世遗虽败不乱,忽然顺着身子旋转之势,一个“灵猴倒纵”打了一个筋斗,铁拐霍地一扫,居然化解了提摩达多打他的致命的一招。提摩达多大为陀异,心道:“中国的武术,果然名不虚传,这小子年纪轻轻,竟也不在那姓唐的之下。”战术一改,由急攻改为缓取,运用阴阳掌力,将金世遗困住。
提摩达多一掌接着一掌缓缓拍出,看似轻描淡写,实已用了全力,金世遗但觉敌人的力道从四方八面推挤迫来,有如置身在漩涡之中,进退不得。
方今明扶着女儿,走了出来,盘膝坐在门前,凝目注视,摇头叹息道:“可惜,可惜!”方雪君道:“怎么?”方今明道:“这位小哥年纪轻轻,功力之高,除了有限几位前辈高人之外,当今之世,恐怕无人能与匹敌,英年国手,早归黄土,岂不令人慨叹?”龙灵矫不知道金世遗的生命只有六日期限,只道方今明是指目前之战,心道:“这疯丐昨晚曾经救我,我岂可让他独抗强敌?”拔剑欲出,但见提摩达多的那四个弟子,排成半个弧形,正是虎视眈眈,龙灵矫心中一凛,想道:“方老伯身受重伤,敌人若攻过来,凭雪妹一人,怎能防护?”手按剑柄,踌躇难决。忽听得方今明一声欢呼,叫道:“唐,唐、唐大侠夫妇来啦!”欢喜过度,声音颤抖嘶哑!
金世遗正自全神贯注,对付提摩达多的阴阳掌力,头昏脑胀,根本就没有听到方今明叫些什么。忽觉身上一轻,眼前人影一晃,一条长袖迎面拂来,金世遗大吃一惊,欲待闪避,哪里还来得及,竟似被人平空托起,金世遗顺着这股力道,一个筋斗倒翻出去,但见提摩达多也踉踉跄跄的向后连退了十几步。
唐晓澜来得正是时候,要不是他双袖齐拂,一举拂开了提摩达多与金世遗二人,再过片刻,金世遗内力支持不住,必被提摩达多的阳阳掌力压得窒息闭气。此时他虽脱身,但阴阳掌力的后劲尚未消解,兀自在地上旋转不休。
提摩达多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纵横欧洲与阿拉伯诸国,从无对手,一照面就给来人挥袖拂开,不觉被唐晓澜的神威震慑,虽然立即扑了上来,却不敢动手。唐晓澜道:“你是何人?怎的在我老友的门前胡闹?”
提摩达多听不懂唐晓澜的话,但觉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耳鼓却给震得嗡嗡作响,提摩达多急忙运气托御,泰吉提尚自不知死活,代为答道:“纵横欧亚,武功天下第一的大法师提摩达多,你知不知道?”
唐晓澜仰天大笑,扬袖一拂,说道:“我还没有见过敢自称天下第一的人。今日倒要见识见识外国的武功。好呀,你的掌力是有点邪门,我就先让你打我十掌。”他这一拂,力道分袭提摩达多与泰吉提二人,提摩达多全力抵御,身躯不过晃了一晃,泰吉提距离二三十步之外,却被唐晓澜挥袖的劲风一拂,咕咯一声,倒在地上,翻翻滚滚,要不是同门抢救得快,赶紧将他扶起,几乎就要滚下山坡。
泰吉提嘶声叫道,“法师不必和他客气,他说他让你先打十掌,只要除此强敌,中国就无人再敢与你相抗。”泰吉捷经常在尼泊尔与西藏之间来往,对中国的武林名手,虽未认识,也有耳闻,听到方今明的呼喊,见此情形,也料到是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到了。
提摩达多哪曾受过如此轻蔑,沉住了气,双掌接连拍出,只见唐晓澜足跟牢牢钉在地上,犹如打了桩似的,纹丝不动。提摩达多又惊又怒,一掌紧似一掌,只见唐晓澜湖水色的长衫随着掌风飘动,他的脚步却始终未曾移动分毫。提摩达多用尽全力,猛的大吼一声,双掌齐出,阴阳掌力,左推右引!唐晓澜身躯略晃,提起左足,划了一个圈圈,踏下足来,仍然站在原位,哈哈笑道:“十招已满,你能使我身形晃动,亦算难得了!好,你也接我数招!”只听得呼的一声,劲风骤起,天山神掌,实有开碑裂石之能,提摩达多哪敢学唐晓澜的样子,纯用内功抵御,当下双掌护胸,拼力往外一推,身躯仍是不由自己的向后连退三步。唐晓澜一声长啸,踏上一步,呼的又是一掌拍出,提摩达多双掌打了一个圈圈,斜走疾避,仍然被唐晓澜的掌力迫得立足不稳,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晃晃,几乎栽倒!唐晓澜再踏前一步,第三掌又待连环迫出,提摩达多急忙叫道:“且住,且住!”唐晓澜怔了一怔,回顾泰吉提道:“他说什么?”
提摩达多咕咕嗜嗜的说了一通,泰吉提断断续续的代为翻译道:“大、大、大法师说,说、说他、他和你,都、都是并世高手,硬打硬拼,有失身份,他、他、他要与你另、另换一个方法,赌、赌赛……”唐晓澜道:“怎样赌赛?”泰吉提道:“赌、赌赛攀、攀山,看谁能攀上世界第一高峰?”把话说完,声嘶力竭,登时晕死。
唐晓澜挥手说道:“好,珠穆朗玛峰是中国的,就是不提赌赛,中国人也要上此高峰!”方今明叫道:“唐大侠,不,不……”气力微弱,卢音嘶哑,唐晓澜道:“方大哥,你怎么啦?”
金世遗这时已止了旋转之势,方今明的话,传入耳中,金世遗呆若木鸡,心道:“原来是唐经天的父亲。”头脑昏乱,想起当今之世,只有此人能救自己的性命,几乎喊出声来,忽地又想起他是唐经天的父亲,想起董太清的谗言,说是唐晓澜妒忌他这一派的武功,自己若去求他,以后就永远抬不起头来。霎时间思潮转了数十百遍,突然回身便走,猛一抬头,忽见一个中年美妇,从山峰上飘然而下,金世遗好似被人定着,失声叫道:“你、你一定要迫我做什么?”
正是:
欲上珠峰摘星斗,生来狂傲不求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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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九回 大雪寒风 高山消霸气 轻怜密爱 冰塔救佳人
这少妇正是唐晓澜的妻子冯瑛,金世遗错把她当成了冯琳。心中暗暗叫苦:“这回她必定不肯放我走开,要强迫我接受唐晓澜的恩惠了。”
冯玻一听金世遗的活,如坠五服雾中,摸不着头脑,诧道:“你说什么?”金世遗见她一副冷傲的神气,心中怒火突发,想道:“原来你以前对我好,都是假仁假义,见我死期在即,却又换L了这样的一副冷面孔了。呀,人情冷淡,世态炎凉,这还有什么好说!”金世遗就是这样的怪脾气,他不希望沾别人的恩惠,却又热盼有人关怀他。他既怕冯琳缠他,但一旦感到受她冷落之时,却又更增怒气。
冯瑛心头一动,想道:“莫非又是我妹妹惹来的事情?”柔声说道:“你是准:什么事情、好好的对我说吧!”金世遗突然一声怪叫,喊道:“好,从今之后,只当你我未曾相识,放我走开。”他只怕冯瑛出手拦阻,不顾一切,飞身跃起,一拐扫去。以见冯瑛轻舒玉臂,双指一弹,冷冷说道:“准要留你?”只听得“铮”的一声,金世遗的铁拐被她一弹,登时一股力道传了过来,金世遗竞破这股力道推得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金世遗落下山坡,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以前曾见冯琳的本领,虽然极之佩服,却也想不到如此神通,心道:“幸亏她无意作弄我。要不然我只有听她摆布的份儿了。”心中凛惧,急忙攀上对面的山峰,不敢再回头望冯瑛一眼。他哪知道冯瑛的武功远在冯琳之上,几乎与吕四娘并驾齐驱,这一弹若是换了冯琳,至多只能叫金世遗翻一个筋斗。
唐晓澜这时已看清楚了方今明的伤势,给他服了两粒碧灵丹,又用最上乘的内功替他打通经脉,冯玫走了过来,过了一会,唐晓澜拍拍手掌,站起来道:“方大哥,你明日起在静室静坐十天,这伤势料想无妨。”方今明苦笑道:“唐大侠,你何苦多事,又要我多活几年?”原来方今明年纪老迈,受了重伤,虽得疗治,武功最少也要损失一半,估量也不能活多少年了。
方今明慢慢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唐大侠,我给你们引见两位后辈英豪。咦,那位小哥哪里去了?”刚才他闭目运气,接受唐晓澜的治疗,还不知道金世遗已经逃走。冯瑛道:“那人是谁?怎的行径如此奇怪?”龙灵矫道:“他是江湖上人称毒手疯丐的金世遗。”唐晓澜没听过这个名字,喃喃说道:“金世遗,咦,刚才我见他的武功路道,回想起一位老朋友来了。”冯瑛叫道:“毒龙尊者!”唐晓澜道:“不错,你看他的武功是不是毒龙尊者的路子?”冯瑛道:“岂只路道相同,连那奇门内功也是一样的路子。呀,糟了,可惜我没有把他留下!”
唐晓澜道:“怎么?”冯痪道:“刚才我用一指禅的功夫,将金世遗送走,他不知道我的好意,竟然运力反击,按说是非立即受伤不可,但他的内功怪异非常,居然把因他反击而引起的我的一指禅的潜力化解了。天下只有毒龙尊者有这门自生自灭的内功,但他从铁拐传来的内力,毫无后劲,看来已是走火人魔之象,只怕死期就在这几天了!”龙灵矫听了大骇,这才醒悟金世遗说话疯疯癫癫,原来是将死的狂傲哀愤的心声。
方今明叹口气道:“昨胰我仔细察看他的气色,推测他死期不过六天,唐夫人也这么说,想来不会错了。”冯瑛叹道:“若是我早知道他是毒龙尊者的弟子,定然把他留下。毒龙尊者的武功自成一派,若因此而成绝响,这倒是武学上的大损失呵!”
方今明静默半晌,缓缓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看来这十数年间,武林中的后辈英豪倒出了不少。唐大侠,我再给你引见一位后辈英豪。”龙灵矫上前施礼,唐晓澜一眼瞥见他佩剑上挂着的那件饰物——玉狮子,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子。久仰了!”龙灵矫满面羞惭,道:“罪人之子,尚祈恕罪。”唐晓澜哈哈笑道:“年羹尧之罪与你何于?你父亲本是一代将才,可惜不走正路。但望你熟读兵书,为民效力。”龙灵矫拱手说道:“谨领教言。”唐晓澜道:“多谢你给我保存那块汉玉,我早从经天口中中知道你的为人了。”
当下同进石屋叙话,唐晓澜听儿子和冰川天女也都来了,欢喜无限,对冯瑛笑道:“我与那大法师打赌攀山,你下去探访他们吧。”说将起来,原来唐晓澜也知道尼泊尔的大军屯在下面的山谷,怕有人上来骚扰方家,故此特地上山探问老友的。
冯玻想起那次在驼峰之上,冰川天女误会她是冯琳事,笑道:“咱们这个未来媳妇,见了我只怕气还没消呢。琳妹总是孩子脾气,看来这个毒手疯丐金世遗也是被她捉弄过的,要不然不会一见我就吓得要逃。咦,这是谁来了?”
众人随着冯瑛走出石屋,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嘻嘻笑道:“姐姐,你又在背后骂我了。你问经天去,我得罪了你的媳妇,可也帮了她不少忙呀!”来的正是冯琳。她轻功本来比提摩达多高强,只因不熟山路,反而落在提摩达多之后,而今才到。
冯瑛正待说话,冯琳忽地闪了过来,将她揽住,叫道:“好姐姐,你刚才说什么?是不是你已经见到金世遗了?”
冯玻道:“咦,你这样着急做什么?”唐晓澜道:“他刚刚走了。”冯琳叫道:“呀,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生命期限只有六天?”冯瑛道:“知道。”冯琳大叫道:“那你为什么见死不救?”冯瑛笑道:“谁叫他一见面就打我一拐?”唐晓澜道:“别再激恼你的琳妹啦。没有将金世遗留下,我也遗憾得很。”当下将适才的情形说了。冯琳急得跳脚,一把扭着姐姐,叫道:“好。你们把他放走,你们就得替我把他找回来。”
冯瑛熟知妹妹的脾气,心念一动,在妹妹耳边低声说道:“你今日怎的如此认真。哈,是不是替阿梅看中了这个毒手疯丐?”冯琳杏眼睁圆,道:“怎么,他有什么不好?你们说他是毒手疯丐,我却要说他是个至情至性的少年。你讨厌他,我偏偏欢喜他。”冯瑛噗嗤一笑,道:“谁讨厌他了?你替我撮合经天的姻缘,我也替你找回一个女婿便是。”
只见山拗处又转出一人,却是唐老太婆,她一见岩石上有金世遗的拐印便大声叫了起来,冯琳道:“姐姐,你瞧,又是一个说金世遗好的人来了。”冯瑛笑道:“幸亏这个唐老太婆没有女儿。”
唐赛花听说金世遗已走,却见了龙灵矫,正是一喜一愁,拖着龙灵矫说道:“儿呵,料不到还能见你,娘就是现在便死,也瞑目了,灵矫,依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好好给我讨一门媳妇正经。待我死后,你再去争王夺霸吧,免得我在生之日,总为你担心。”唐赛花年青守寡,将龙灵矫抚养成人,端的是视同己出,龙灵矫而今已是三十多岁的人,她还是将他当作孩子看待。龙灵矫面上一红,说道:“从今之后,我只盼能跟随唐大侠等诸先辈之后,行侠仗义,再也别提什么争王夺霸啦。娘,你老当益壮,尽说那些丧气的话做什么?”唐赛花道:“要不是金世遗,我只怕早已死啦。你可得替我找他。晓澜,现在只有你是他的救星,看在我的份上,请你们夫妇也去找他。”
冯琳道:“你从下面上来,可知道经天的消息么?”唐赛花道:“经天和冰川天女也要上来的,我老婆子心急先走,所以没有和他们一道。”唐晓澜诧道:“怎么?尼泊尔的大军退走了吗?”唐赛花道:“也不远了。”龙灵矫与唐晓澜夫妇得知中国军队已到,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
当下商议,分头去找金世遗。唐晓澜、冯瑛、冯琳各走一路,龙灵矫与唐老太婆同一路,虽然分成四路,但一想喜玛拉雅山千峰万壑,绵延数千里,寻觅一个人等如海底捞针,真是渺茫得很,那只有听天由命了。
众人在方今明家中略事歇息,并准备登山的干粮。冯瑛和唐晓澜将冯琳拉过一边,查问她母女结识金世遗的经过。
冯琳将结识金世遗的经过,一一说与姐姐知道。冯瑛听到她在峨嵋山戏弄金世遗的情形,也不禁笑了起来,听到金世遗的凄凉身世,又不禁潸然泪下,怅然叹道:“原来他的狂傲怪僻,大有来由。”
唐晓澜道:“你们两姐妹一见面,总是话说不完,咱们该登山啦。”冯琳忽然想起一事,取出毒龙尊者那本日记,交给唐晓澜道:“这本东西交给你保管,这是毒龙尊者在蛇岛几十年所写下的。但愿你能亲手交与金世遗。”金世遗与唐经天不和,冯琳约略知道一些,故此将这本日记交与唐晓澜,希望为他们的和解加多一重助力。唐晓澜无暇细问,更无暇翻看,只道是毒龙尊者的武功秘籍,便珍重的收藏了,心中想道:“能救活金世遗,那固然是最好不过。万一金世遗不幸而死,我也必定要替毒龙尊者寻觅传人,免得他这一派旷世武功成为绝响。”
金世遗避开了唐晓澜夫妇之后,独自登山,此时他最后求生的一点机会亦已消灭,自份必死,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够在死前登上珠穆朗玛峰。第一第二两日还没觉得什么,到了第三日,越上越高,但觉呼吸渐渐困难。金世遗没有现代人的常识,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高山缺氧的原故。要知本世纪初,欧洲的爬山家还认为八千米是登山的“极限”,喜马拉雅山高达八八八二米,亦是地球的最高点,金世遗这时攀登的高度,已是接近七千米了,高山缺氧的结果,当然在生理上引起反应,金世遗不明其理,只道是自己的“走火人魔”提前发作,心中焦急,只好拼命加快脚步,鼓勇前行。
可是越上越高,那就越发难走,任是金世逼如何使尽气力,速度已是大不如前。还有一样困难的是,高山上的寒风,越至高处,风力越大,往往骤然一阵狂风,将人刮得后退数十步,待得风止之后,又要耗掉许多气力,方能爬至原处。金世遗遥望高耸入云的珠穆朗玛峰,珠穆朗玛峰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宝石,在蓝天白云之中晶莹耀目,是那样的诱人,却又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金世遗打遍天下英雄,此时遥望珠峰,也不禁感到有些气馁。
但他还是鼓勇前行。
奇景骤然在眼前出现,但见冰川交错,遍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蓝得像翡翠一般,无数冰川汇到一处,突然好似平地上涌起许多宝塔,那是像蔚蓝色水晶的“冰塔群”!“成群结队”的连成一大片,在阳光之下闪着寒光!金世遗一声欢呼,仰天长啸,叫道:“纵算不能攀上珠峰,得见此人间仙境,死亦瞑目了!”
金世遗使劲的深深吸了口气,向着“冰塔群”奔去,脚步一抬,踏碎冰块,忽然触着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一个外国人的尸体,在积雪里不知埋了多少年,尸体旁边有许多登山的用具,绳索衣裳都已风化腐烂了,触手即成碎粉,面目仍是栩栩如生。走不多远,又发现一个尸体,金世遗叹口气道:“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人因为攀登这天下第一高峰而埋尸雪地,三两日后,大约我也要步他们的后尘,与他们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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