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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传

_11 梁羽生(当代)
洛珠接受了法王的调解,进来寻觅甥女的尸体,一见芝娜的尸体摆在土司灵棕的旁边,怒气冲冲地叫道:“你这个篡位恶贼,怎配在我甥女的旁边?”动手就要砸土司的桐棺。法王低首合什,口宣佛号,庄严说道:“因果报应,人死仇灭,你们两两家也和解了吧!”土司夫人颓然坐在地上,无言以应。陈天宇见已有洛珠出头,心中伤痛,不愿再留,牵着幽萍的手悄悄退出。土司夫人的哭声已止,这时却轮到桑壁伊痛哭起来,她什么都绝望了。
唐经天送走了陈天宇之后,一夜忧心忡忡,第二日一早,听说外面藏兵的步哨已经撤除,正在惊诧,忽报陈天宇和两个女子已回到外面。
唐经天奇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有受伤么?”进来禀报的戈什笑道:“公子的精神比昨天还要好得多,哪会受伤。”唐经天急忙出去迎接,骤然眼睛一亮,只见冰川天女主仆,手挽着手,和陈天宇一道,并肩走进衙门,三个人都是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唐经天这几天来为了应付围攻,衣不解带,睡不安枕,这时忽然见着冰川天女的笑容,就像在霉雨的季节,骤然见着灿烂的阳光一样,满大的阴霆都扫得干干净净。大喜叫道:“冰娥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呵?天宇,外边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不去拉萨?”他同时向两人发问,眼睛却尽瞟着冰川天女。幽萍笑得弯下了腰,摆脱了冰川天女牵着她的手,推了陈天宇一把,在他耳边悄悄笑道:“傻子,还用得着你答话么?赶快躲开,让他们二人畅叙。”
冰川天女道:“无须到拉萨了。”将事情经过撮要说了一遍,唐经天万万料想不到,事情竟然解决得如此容易,喜不自禁地拉着冰川天女的手道:“冰娥姐姐,你真像天上的神仙,一手拨开云雾,立刻现出晴天来了。”冰川天女面上一红,偷偷推开唐经天的手,道:“你还说呢,我现在正烦得要命。”
唐经天轻轻哼着新疆的民歌:“纵有些心底的愁烦,也只像淡云遮盖着燃烧的太阳。”他还以为冰川夭女是故意夸张,凝眸睛,冰川天女双眉深锁,不像撒娇,也不像说笑。唐经天道:“是怎么回事?弥天的大祸都已消除,还有什么值得愁闷?”冰川天女道:“阴云还未吹得净散呢,你赶快替我出出主意思。”将见到了老画师额都,以及额都告诉她的、尼泊尔国王就要出兵的事情告诉了唐经天。唐经天想不到有这样突如其来的风波,面色变得沉重起来,沉思半晌,忽地笑道:“你熟读佛书,难道不知道佛祖割肉喂鹰,舍身救虎的故事?”冰川天女愠道:“你忍心教我下嫁尼泊尔的国王么?”语气之间,爱恨交并,真情流露。唐经天笑道:“我岂是教你下嫁暴君?我是劝你不辞艰险,就当你到地狱去走一遭,索性去见那个暴君,一来打消他的妄念,二来也好相机行事,或者感化他导他向善,或者除了他另立新君,这也是一场大功德呀。”冰川天女道:“我母亲曾发誓不回母国,再说去也未必有什么效果。”唐经天道:“世事沧桑,人事难料。你以前又何曾想到冰峰会倒,你也终于招惹尘世的麻烦?你这次奔波数地,消饵了西藏的战祸,这样的麻烦你都不怕,还怕什么麻烦?”其实冰川天女本来已有这个意思,得到唐经天一劝,心意立决,微笑说道:“那么我要你和我一同去!”唐经天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咱们稍息两天,先到拉萨去见福康安,然后到边境去‘迎接’那位暴君。”
冰川天女在冰宫之时,严若不食烟火的仙女,全不理会尘世之事,下山之后,渐渐由出世而“入世”,性情和唐经天也渐渐更为接近了。
两人在宣慰使府衙的花园中徘徊漫步,隅咽细语,说起以前的种种误会,都不禁哑然失笑。这些误会,大半是因为有金世遗穿插其间而引起的。唐经天谈说起来,笑道:“此人真是难以猜测,我以前对他讨厌之极,却想不到他今次却帮了我和天宇的一个大忙。俄马登本来是要捕捉天宇,金世遗却莫名其妙到来,替天宇去见法王,你说怪也不怪?”冰川天女道:“原来如此,他几乎送掉性命呢,我刚才忘记对你说,我到喇嘛宫的时候,他正在和白教法王对掌。”唐经天听了冰川天女细说当时的情形,不禁骇然,叹口气道:“呀,他只有三十六天的性命,却又偏偏不肯受人怜悯,拒绝别人相救。真是天下第一个怪人,我非找到他不能安心,他到哪里去了呢?”
金世遗到哪里去了呢?
金世遗那晚逃出了喇嘛宫后,心情浑饨,一片迷茫,漫无目的地出了萨迪城门,在旷野子然独行,不觉黑夜消逝,红日从东方升起,金世遗被晓风一吹,稍稍清醒,自言自语道:“我该到哪里去呢?”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忽觉口中焦渴,甚是难受,原来他被法王掌力所迫,当时运用了全身精力与之相抗,体中水份消耗过多,幸得冰川天女将两枚冰魄神弹送入他的口中,用奇寒之气化解了体中的奇热,这才不致引起内火焚身,变成残废。但冰弹并非灵药,消融之后,又经过了大半夜的时间,效用已失,而他的体中热气,还未完全消除,是以自然感到焦渴。金世遗沿着驿道奔跑,那是通往拉萨去的大路,走不多久,见着路旁有家酒肆,西藏天气寒冷,路上行人,习惯饮酒御寒,所以大路上每隔十数里就有酒肆,好像江南的茶亭一样。
金世遗走入酒肆,立刻唤酒解喝,酒肆四面通爽,金世遗适才在路上奔跑,反而没有留意郊野景色,这时坐了下来,稍稍平静,向外望去,但见一片新绿,遍野新生的嫩草中还隐约可以见着几朵谈黄色的小花,那是西藏冬季过后,最早开放的报春花。这时是仲春二月的时节,西藏的春天来得迟,有些树木枯黄的树叶还没有落尽。金世遗百感交集,忽地想道:“草原生机蓬勃,而我却像绿草中枯黄的树叶。”悲从中来,击桌狂歌,唱的是他做小乞丐时候从老乞丐学来的江南“莲花落”。这本来汾小调,抒发乞丐胸中的愁郁的,在他口中唱出来,充满了悲苦之情,却如狂歌当哭!酒保吓了一跳,叫道:“客官,酒来了。”盛酒的是一种长颈的酒椿,金世遗看也不看,把酒瓶在桌上一敲,敲断瓶颈,张口一吸,酒就像喷泉的水柱一般,被他倒入口中。酒保几曾见过如此喝酒的法子,惊得呆了,忽然间,金世遗大叫一声,飞身跳起,好像碰到了什么怪异之事,
正是:
狂歌当哭谁能解,忽见故人天外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三一回 短梦几时醒 音传海外 幽情谁可诉 人散荒原
你道是什么事情令得金世遗惊诧如斯?原来当他敲碎长颈酒杯,鲸吞狂饮之际,忽听得轻轻一响,突然似有一小粒丸药似的东西;随着他吸起来的酒柱,一下子冲人他的口中,立如珠走玉盘,滑下喉咙。事情来得大出意外,金世遗刚一惊觉,要吐已来不及。试想金世遗是何等武功?他坷暗器的手法更是独步天下,连四川的暗器世家唐家也占不了他的便宜,居然会在这小酒肆中遭人暗算,他焉能不惊诧张惶?
一股凉气直冲丹田,焦渴立刻止了。金世遗只觉得有说不出的舒服,晕眩、耳鸣等等现象也立刻消散了。金世遗和法王苦斗半夜,熬了一晚来睡,本来昏昏沉沉,这时,眼睛也似给清晨的露水洗过一样比前更加明亮,神智也比前清爽,看来那并不是毒药,而竟是一粒灵丹。金世遗猛的心头一动,想起冯琳曾与他谈过天山雪莲的灵效,莫非这竟是天山雪莲所炮制的碧灵丹?
金世遗叫道:“哪位高人,赐恩惠,请求一见。”一抬头,只见酒肆的四面窗户,观出两张面孔,可不正是冯琳母女?金世遗尖叫一声,顿时呆若木鸡。唐经天是李沁梅的表兄,自己拒绝了唐经天的恩惠,符唐经天送给自己的碧灵丹连瓶掷回,却终于还是服了他的碧表丹,虽说那是唐经天的姨母冯琳送来的东西,强纳入他的口中,但那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天山派的丹?还不是等于间接接受了唐经天的“恩惠“?金世遗一心要和唐经天赌了口气,只想让他受自己的“恩惠”,自己怎肯受他恩惠,哪知一斗法王,几乎送命,是冰川天女救了他,现在又是冯琳送来的碧灵丹,让自己恢复了被法王内力分隔的元气,而这两个人都是与唐经天关系最密切的人。金世遗自觉自尊心受了损害,转瞬之间,心念百转,窗外李沁梅正在用手指刮脸,还是从前那副娇孤的顽皮的神态,李沁梅正在等待他招呼,可是金世遗却似给人定着似的,口唇颤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忽地窗外人影一晃,似乎听得冯琳低声的说了一句什么活,两母女忽然又不见了。金世遗颓然坐下,突然后悔起来,想起李沁梅和他初见面时和他说的话,那时他正在峨嵋山戏弄野猴,对他说的话是:“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要是欺侮它,它就不和你做朋友,你怎么这点道理也不懂呵!”当时不觉怎的,现在想来却是大有哲理,李沁梅说的是猴子,但何尝不是人?难道世人之对自己冷淡,竟是自取其咎么?自己偶然做了好事,替陈天宇去冒险犯难,他们就这样的关心自己,救自己?莫非这个世界并非自己听想像的那样“冰冷”?莫非错的竟是自己不成?
酒保从未见过有如此奇怪的饮客,定了神看着金世遗,冯琳母女的踪迹,他根本没有发觉。只见金世遗颓然坐下,将半边面转向窗外,葡萄美酒泼了满地,他也丝毫不睬,看样子竟是呆了。酒保心中骇怕,轻声问道:“客官,还要酒么?”金世遗呆呆的凭窗遥望,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酒保心中七上八下,生怕酒钱没有着落,但金世遗神气骇人,酒保给他吓的不敢再问。
金世遗此际心中烦乱之极,陡然觉得这个世界似乎与他接近了却又那样陌生,他记起了人世的冷酷也记起了人世的温暖,他的父亲、幼年之时曾偷过番薯给他吃的老乞丐、第一个将他当作朋友看待的冰川天女以及刚刚走掉的顽皮而又娇憨的李沁梅,这些人物的影子一一从他心上飘过,好像他所熟悉的水上的浮萍,随着滚滚波涛东去,永不回头;但他对浮萍无所牵念,而这些人物虽然在他的生命中占短短的时刻,却令他永不能忘。他又陡然想起自己的生命即将像窗外那枯黄的树叶,这些人都不能再见了,不觉百感交集,悲从中来,难以断绝!他真的想追出去唤李沁梅,但她们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门外有脚步声走来,金世遗如醉如痴,看着窗外的广阔的原野,根本就没有留意。忽听得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道:“要一杯马奶酒。”另一个少女的声音撤娇说道:“妈,我不要味道酸的马奶酒,我要甜甜的葡萄酒。”这声音也似在哪儿听过的,金世遗猛的回过头来,与那两个母女打了一个照面,那少女忽的退后三步,睁大眼睛,面色涮一下变得灰白如死!
金世遗最初还以为是冯琳母女回来,谁知不是。这两母女乃是杨柳青和她的女儿邹绛霞,杨柳青渴念唐晓澜,邹绛霞也惦记着唐经天,因此两母女远赴回疆,意欲上天山寻访他们,到了回疆,碰到李治,才知道唐经天正在西藏,而唐晓澜也因为挂念儿子,半个月前动身,也到西藏去了。因此杨柳青也带着女儿转到西藏来,却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了金世遗。这时金世遗穿的乃是陈天宇的衣裳,再不是麻疯的打扮了。她们刚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萨迦城中贵介公子,到效外春游,在小肆喝酒,哪知看清楚了,竟然是曾令她们吃过大亏,又害怕又恨的“毒手疯丐”!
金世遗吓得她们魂不附体,岂知她们也吓走了冯琳母女。原来冯琳在年青时候,曾屡次戏弄杨柳青,有一次甚至假冒她的姐姐冯瑛,用飞刀削去了杨柳青的头发。所以冯琳远远见她走来,大感尴尬,不好意思和她相见,便和女儿悄悄躲开。这原因她女儿都不知道,金世遗自然更加莫名其妙。他刚才自怨自艾,还以为冯琳母女是认为他无可救药,才离开他呢!
邹绛霞正在向着母亲撤娇,忽然发觉那王孙公子模样的饮酒的人竟然是毒手疯丐金世遗,登时吓得面如土色,杨柳青道:“怕什么?记得你是铁掌神弹杨仲英的外孙女儿!不要给人小视了!”杨仲英是几十年前北五省的武林领袖,杨柳青一生以此自视为名门之后,最怕辱没家风,杨柳青虽然明知不是金世遗的敌手,但以她的身份,怎能示弱逃亡?而且她也见识过这个“疯丐”的“毒手”,知道若是金世遗存心要与她为难,逃走也逃不脱。不如决心一拼,静待他的发难。
若然是在几年之前,金世遗听得杨柳青将父亲的名头拿出炫耀,非把她戏弄个够不可!然而此际,金世遗非但没有这个心情,反而心中感到歉意,想道:“呀,这女孩子本来是天真无邪的,和沁梅妹妹差不多,一见我却吓成这个样子,这都是我种下的孽果。弄得世人都把我当作怪物。”
杨柳青拣了一付座头,牵女儿坐下,高声叫道:“拿两杯葡萄酒来!”将弹弓取出,摆在桌上,她口中虽说不害怕,心里却是害怕得紧,取出弹弓,其实自己壮胆而已,邹绛霞只觉母亲的手指微微发抖,连声音也有点变了。忽听得金世遗微微一笑,偷眼看时,只见金世遗正在凭栏喝酒,看也不看她们。
两母女忐忑不安,忽见外面又来了一个人,却是个书童的打扮,肩上搭着一个褡裢(当时流行的一种出远门旅行的背包)满面风尘之色,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神情虽然显得颇为劳累,面上却是笑嘻嘻的,似乎正办了一件什么得意的事情。
这书懂一进店门,便把褡裢往桌上一顿,自顾自的笑道:“这可好了,明天就可到萨迦啦。酒保,给我一杯冰的葡萄酒。”西藏地方,山岭上长年冰雪不化,但每到午间,平地却酷热不堪,是以酒店人家多贮有冰雪。这时虽未近午,但那书童长途跋涉,热得直喘气,他拖了一张有竹背的靠椅过来,躺下去伸了个懒腰,除下脚上的草鞋,邹绦霞隐约闻到有股臭味,原来那书憧脚板上起了无数水泡,他正在把那些水泡一个个的弄破,闭起眼睛,享受那抓痒的滋味。邹绦霞掩着鼻子,有点讨厌,但看那书撞滑稽的神情,若不是她心中有事,几乎要发出笑来。
酒保拿了一杯开了口的葡萄酒给他,上面有几片浮水,另外还有一盘碎冰块,是准备给他加用的。那书童喝了一口,大叫道:“好舒服,北京的皇帝老儿家厨所酿的御酒也没有这个昧道!”眼光一扫,忽然朝杨柳青母女这边笑嘻嘻的走过来。
邹绛霞怔了一下,只见那书憧笑嘻嘻地道:“你们不懂喝酒,葡萄酒冲水喝还有什么味儿?小姑娘,连葡萄酒你都怕酒味浓么?嗯,我来教你,怕酒味浓加一点冰块进去,喝起来又凉快又舒服。”杨柳青皱皱眉头,心中烦躁之极,但她顾忌着金世遗在旁,不愿多事,只是横了那小书童一眼,那小书童不知进退,见她们不答理,竟从自己的桌子上捧了那盘碎冰过来,笑嘻嘻道:“我不骗你,加一点冰试试看。”抓起一块碎冰,就往邹绛霞的酒杯里丢。他跋涉长途,进店后未洗过手,指甲上塞满垢,邹绛霞大为恼怒,面色一沉,骂道:“谁要你多管闲事!”手指一弹,将两颗胡桃核弹出去,这一弹正是杨家的神弹妙技,卜卜两响,分别打中了书憧两胁的软麻穴,那书憧哎哟一声,跳了起来,一盘碎冰都泼翻了,冰水溅了邹绛霞一面,两人都是大为狼狈。书憧叫道:“你不欢喜调冰为何不对我早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我家公子都没有你这位小姐难伺候!”邹绛霞涨红了脸,斥道:“谁要你伺候?”反手一掌,就想掴那书懂,却被她母亲一把拉住。杨柳青心中惊疑不定,两胁的软麻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武功多好被打中了也不能动弹,难道这书童竟练有邪门的闭穴功夫?
忽听得金世遗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杨柳青吃了一惊,伸陆的手又缩了口来,抓起桌上的弹弓,只所得金世遗笑道:“小哥儿,你这喝酒的法儿很妙,酒保,给我也拿一盘碎冰来。”书童听得金世遗叫他,转过了身去,看了一眼,忽然大叫道:“原来是恩公在此,邓天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哈,我请你喝酒,无物相谢,一杯薄酒,表表心意,恩公,你可别推辞了!嗯,你看我多糊涂,你救了我,我还没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金世遗笑道:“你是陈天宇那个多嘴的书童江南,对么?”江南道:“一定是萧老师向你说我了,其实我并不多嘴,他们却偏讨厌我,”金世遗道:“好极,咱们都是被人讨厌的人,来喝一杯!”杨柳青更是忐忑不安,心中想道,一个金世遗已难对付,又添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书懂,看来今天实是凶多吉少:其实江南的真实武功还比不上邹绛霞,只因他曾被黄石道人强收为徒,无意中学了黄石道人独门的颠倒穴道功夫,所以给桃核打着,只当是挨了两颗石子,虽然疼痛,却丝毫没事。
江南当日能逃出石林,摆脱了黄石道人,虽说是靠唐经天出力,但若没有金世遗与冰川天女来助,只唐经天一人也打发不了黄石道人。江南记性极好,当日虽然只是匆匆一面,却已记牢了金世遗的形容,他知恩报德,口口声声称全世遗做“恩公”,连连给他斟酒。
金世遗满腹牢骚,一连喝了十几杯酒,瞪着眼睛叫道:“我平生还是第一次听人叫我做恩公,我于你何恩?”江南道:“要不是你,我现在还给那老不死的臭道士强迫做徒弟,终年关闭在石林之中,那岂不是讨厌死了?”金世遗道,“那臭道士愿将毕生的绝技都传授给你,你怎么反而讨厌他?”江南道:“他对我不好,动不动就要责罚我,我当然讨厌他。嗯,那臭道士没一点人味儿,我从未见过他面上有一丝笑容、还不讨厌?”金世遗道:“你知道我是谁?”江南道,“正欲请教。”金世遗厉声道:“我就是江湖上人称毒手疯丐的金世遗!”
江南见他面上那副凶恶的样子,竟似忽然变了一个人,也不禁心中暗暗发抖。但仍是笑着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对我有达好处、我总是记得的!”这说话似利针一样在金世遗心头刺了一下,陡然间他又想起了李沁梅的话:多你对别人好。别人就对你好,你欺侮别人、又怎怪得别人冷淡你呢,猴子如此,人也一样。忽地叹了口气,将酒杯推开,换了一副神气淡淡说道:“我做事只凭自己高兴,最讨厌人卖恩重义,充什么侠士?恩公两字,休要再提!你欢喜叫、向唐经天叫去。”江南怔道:“唐大侠也是我的恩人,嗯,你和唐大侠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唐大侠每次来萨迦,都是到我家公子家中住的。”江南听金世遗口风有点不对,但那日眼见金世遗与冰川天女相助唐经天打败黄石道人,怎么也猜想不到他和唐经天之间竟有一段心病。
全世遗忽地把喝光了的酒杯向外一摔,哈哈大笑道:“唐经天是大侠,我是疯丐,扯不到一块儿。来,咱们还是喝酒!”忽地又停杯问道:“多嘴的江南,你不只多嘴,讲大话的本领也很不错,是么?”江南叫起“撞天屈”来,金世遗笑道:“你几时喝过皇帝老儿的御酒,胡乱拿来比较。”江南道:“我真的喝过,我这次到京城去,给,给……”便停了口。其实这却不是什么秘密事,他给陈定基带信到京城去,陈定基的妻舅是御史,恰好那是过年的时候,皇帝将大内御酒分赐各京官,每人都得到两瓶,江南适逢其会,也喝了一小杯。
金世遗却会错了意,以为江南是怕酒店人多,有所顾忌,他有几分酒意,忽地叫道:“好,我替你把闲人都打发出去,这店中也再不许别人进来喝酒,小兄弟,你放心说吧。”杨柳青柳眉倒立,立刻抓起弹弓。
双方正在一触即发之际,外面又走进了两个人来,江南一见,直打哆嗦,急急忙忙躲到金世遗背后。
只见走进来一僧一道,那和尚全世遗并不认得,那道士却是倥侗派的怪杰黄石道!
黄石道人嘿嘿冷笑,锋利的眼光从江南身上转向金世遗,从金世遗的面上扫过,又转到江南身上。江南吓得魂飞魄散,黄石道人盯着他冷笑道:“你找得好师父呵!”金世遗将江南按下,道:“你怕什么?好好的喝你的酒去。”迈前一步,迎着黄石道人,也嘿嘿的冷笑道:“他有没有找到好师父,你管不着!”当日黄石道人与唐经天七招定胜负,黄石道人七招之内打不倒唐经天,就永不许再干涉江南。江南走了一趟江湖,略知武林规矩,惊魂稍定,叫道:“是呀,一派宗师,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倒了一杯葡萄酒,仰着脖子直喝,可怜他手颤脚震,一杯酒倒有大半杯泼泻地上。
黄石道人怪眼一翻,冷笑道:“这小子我不理,你欠我的帐。可不能不管!”金世遗当日用毒针射黄石道人,黄石道人几乎遭他暗算,黄石道人要算的帐,就是这一针之仇!
金世遗仰天笑道:“好极,好极,我喝了两杯,正要打人消遣!”黄石道人一声怒吼,拂尘当头拂下,金世遗一个筋斗翻过桌面,道:“不要吓了江南!”反手一指,闪电般地点黄石道人手腕的“关元穴”,金世遗的独门点穴手法厉害非常,黄石道人拂尘一收,尘尾散开,根根倒卷,一柄拂尘,能用内力使得如此之妙,也确是武林罕见的奇技,金世遗若然再伸手点穴,那是将手腕送上去给他的拂尘缠绕了。
岂知金世遗机灵之极,这一招欺身点穴是虚招,用意正是要黄石道人将拂尘反卷回来,黄石道人的拂尘本已封住了他的退路,这一收立刻露出空隙,只见他虚点一点,一个筋斗倒翻出去,抓起了放在墙角的铁拐。、
黄石道人跟踪急击,金世遗道:“喂,咱们到外面比划去!”黄石道人怕金世遗诡计多端,奔在上首,拦住了门口不放他出去。酒保吓得魂不附体,颤声叫道:“小,小店本钱短少,两位爷要打架,请、请、请到外面去,成不成?”黄石道人道袍上抖,“啪”的飞出一锭金子,端端正正的掷在柜台中央,喝道:“东西打坏了我赔!”
金世遗怪声叫道:“好阔气,喂,我的酒钱也算在这锭金子内了,够么?”酒保道:“够啦,够啦!,F拿了金子,躲到了柜围底下。
金世遗呼呼两拐,将中央的两张桌子打得碎成无数木片,哈哈大笑道:“有大爷肯出钱,我只好舍命陪大爷玩玩啦!”他一身华丽衣裳,说的却是乞丐口气,江南想笑却笑不出来,黄石道人顾不得和他斗口,拂尘一起,又凌空击下。
金世遗反手一扬,哗啦啦又打塌了两张桌子,杨柳青母女退到墙角,手里仍然抓紧弹弓。只见金世遗一根铁拐,纵横飞舞,攻势凌厉之极,但黄石道人的拂尘左右轻拂,若不经意,却将他的攻势一招招都化解开了。
杨柳青大喜,看得出神,竟然忘了逃走。金世遗的铁拐是兵器中的至刚之物,而黄石道人的拂尘却是至柔之物,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功夫,把这两件武林罕见的兵器使得出神入化。但黄石道人挟数十年功夫,究竟比金世遗稍胜一筹,二三十招一过,只见一柄拂尘随风飘舞,忽散忽聚,或缠铁拐,或钻隙拂穴,奇招百出,灵活之极。召。拂尘全不受力,金世遗虽然拐沉力猛,一碰到拂尘,前面抗拒的力道往往忽然消失,若非金世遗的内力已菱!了能够控制自如之境,一个收势不及,就得立刻栽倒当场,但若然所用的力道稍弱,黄石道人的拂尘又忽而变得沉重非常,带着一股极大的潜力扯他的铁拐。
杨柳青本身的武功虽然来到一流境界:但地区名家之后,相识的也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天山派的掌门,当今武林的宗师唐晓澜也曾经是她的未婚夫,所以她判断别人的武功强弱,倒是具有“法眼”。旁人尚未看清,她已瞧出了金世遗的败象,忍不住发声叫道:“好,再来一招刚柔交济,尘尾拂白海穴,杆尖刺玄机穴,这小子不死也伤!”黄石道人心念一动,果然随手发出杨柳青指点的招数,忽听得金世遗“哼”了一声,身躯一矮,以拐支地,倏地打了一个盘旋,纵声笑道:“不见得!”笑声未止,“呸”的一声,一口痰涎在笑声中飞了出来,黄石道人最惧他的暗器,急忙倒转拂尘,根根撒开,化作尘网,护着身躯。金世遗哈哈大奖,一跃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铁剑。他的铁拐,形式奇特,本来就是两件兵器合成,拐内中空,藏有铁剑,刚才被黄石道人迫得紧,现在才觅得空隙,抽出剑来。
这一来,如虎添翼,金世遗所学的毒龙尊者自创的武功,怪异无比入左拐右剑,有如两条具有灵性的长蛇,再加上那随时可从口中喷出来的毒针,黄石道人武功再高,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但见两人攻拒进退,辗转之间,又斗了三五十招,连杨柳青那样曾见过无数大阵仗的人,也已分不出谁强谁弱。但见金世遗叱咤风屯怪状百出,还似乎不时斜眼自己。
杨柳青不由得暗叫“不妙。”心中想道:“若然这疯丐得胜,我母女难逃性命,不如趁他们胜负未决之际,溜走了吧。他还未曾向我叫阵,这可算不得示弱逃走。眼睛一转,忽见与黄石道人同来的那个和尚,站在门边,不看斗场,却冷冷的瞧着自己。
这和尚瘦长的个子,面带病容,进来之时,毫不惹人注意,这时一看,但见他两道眼光,如刀似剑,眼神充足,精华内蕴,竟似个具有高深武功的人,杨柳青心中一凛,陪笑说道:“大师,请让一让路。”
那和尚双眼一翻,忽地冷笑道:“女居士,可还认得俺董太清么?”杨柳青心头一震,原来这一个董大清乃是当年八臂神魔萨天刺的大弟子,三十年之前,杨柳青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随她的父亲铁掌神弹杨仲英赴大行山的北五省武林大会,其时董太清和他的师父萨天刺都在四皇子允帧门下,奉命到太行山要杀尽北五省的英雄豪杰,杨仲英父女在途中旅居,与他相遇;一场激战,杨仲英险险落败,幸得关东四侠中的柳先开和陈玄霸相助,才将他逐走,而在激战之中,董太清也受了杨仲英一记铁掌,回去之后,一条右臂竟因筋骨断折,变成残废。杨仲英平生大小百战,像这样的事情多到不可胜记,事情过后,并没放在心上,董大清因他而致残废的事,杨仲英也不知道。
杨柳青心头大震,面上却丝毫不露恐惧之色,退后两步,微笑说道:“三十多年不见,原来大师已皈依我佛,勘破红尘了,可喜可贺呵!”董大清冷笑道:“洒家之有今日,全拜令尊所赐,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得道的高僧,女居士的高帽子我原件奉还。”杨柳青知道此战难免,握紧弹弓,道:“大师不肯让路,意欲何为?”董太清仰天长叹一声,道:“可惜呵,可惜!”杨柳青道:“可惜什么?”董太清道:“可惜令尊去世得早,我竟来不及送行,再也无缘领教他的铁掌神弹!”杨柳青柳眉一竖,朗声说道:“我爹虽然去世,铁掌神弹的技艺还未失传,你要领教,那容易得很!”弹弓一曳,僻僻啪啪连珠疾响,杨柳青在弹弓上下过几十年功夫,神弹一发,劲力准头都恰到好处,只见弹丸如雨,披风呼啸,登时把董太清的前后左右全部罩着,任他避向哪方,都难免挨上一两颗。
忽听得董太清一声长啸,身躯陡的一缩,右手长臂挥舞,杨柳青正自心道:“你血肉之躯,纵然练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难挡我神弹一击。”心念方动,但听得一片馊骼之声,十分悦耳,那些弹子竟似打在金属之上,杨柳青经过无数阵仗,可从澎见过如此怪异之事,这一惊非同小可,董太清哈哈笑道:“杨咏神弹,一代不如一代,可惜呵可惜!”纵身一跃,长臂呼的一下抓到,邹绛霞见母亲危急,拔出佩剑,侧边窜出,朝着他的修臂一长刀猛砍下去,只听得又是一声“叮当”大响,那刀明明砍中,董太清却毫无受伤的迹象,反而是邹绛霞的刀锋反卷转来,虎口也震得沁出血珠!
杨柳青弓梢一拨,右掌一挥拍出,她的武功虽然未足与当世高手抗衡,但见多识广,铁掌神弹又是她的家传绝技,倒也不容小视,她料知董大清的长臂必有古怪,这一掌欺身拍他胸胁的“三焦穴”,一掌拍下,化为三式,飘忽无定,弓梢所指,又是敌人的咽喉要害,这两招都是攻敌人所必救,董太清迫得放开了邹绛霞,凝神接了杨柳青的两招,杨柳青叫道:“霞儿快走!”她情知自己不是董太清的对手,只得用绕身游斗的方法,挥掌急袭,意欲将他缠住,让女儿得以夺路而逃。她进招之时,本已全神留意他那条古怪的右臂,哪知数招一过,董大清倏地一个转身,那条右臂竟似会转弯似的,突然反掌横扫回来,杨柳青的弓梢正指向他额角的“白虎穴”,被他反臂一捞,登时折断。邹绛霞刚到门边,一见母亲危险,急忙回身来救。杨柳青大惊失色,半截弓梢脱手掷出,左掌应敌,右掌忽挥,想用一股巧劲将女儿推开,哪知董大清还是比她快了一步,一低头躲过了杨柳青的断弓,右臂呼的一声抓到了邹绛霞的琵琶骨,只要稍一用力,琵琶骨一碎,邹绛霞的武功就要化为乌有。
就在这弹指之间,忽见金世遗一个筋斗翻了过来,快捷无比,身子还未站定,铁拐已指到董太清的胸前,董太清一声怪叫,倒纵出八尺开外,抓着邹蜂霞的那条怪臂,自然也放开了。
这一下真是大出杨柳青意料之外,她心目中的大敌本来是金世遗,岂知金世遗反而救了她的女儿,杨柳青惊疑未定,只见金世遗左拐右剑,霎忽之间,已连进数招,将董大清迫到墙角。这本来是绝好的脱身机会,杨柳青却反而呆住了,竟没有想到逃走的念头。
忽听得重大清叫道:“喂,你的师父是谁?”金世遗“呸”的一口唾涎飞去,冷笑道:“你也配问我的师父?”董大清似乎知道他的唾涎之中杂有毒针,那条古怪的右臂掌心一翻,只听得叮叮两声,金世遗的飞针暗器竟似射到了铁板上似的,发出悦耳的金属声响,那口唾涎也涂满了董太清他手心。金世遗心中一凛,只听得董太清又叫道:“住手!”金世遗那肯住手,铁剑反手一挥,荡开了黄石道人从背后扫来的拂尘,左手长拐一个“毒蛇出洞”急戳董太清的胸口命门要害。原来金世遗的想法与世俗遇异。他以前因为杨柳青是铁掌神弹之后,便故意要挫折她的威风,而今见她对自己如此痛恨,便故意要舍命救她,让她自己惭愧,同时,他适才见邹绛霞那般害怕自己,想起李沁梅的话,心中也自有点悔意,所以他之所以甘愿在强敌夹击之下,出手救杨柳青母女,心情可说是十分复杂。
黄石道人见金世遗忽然舍了自己,去救杨柳青母女,颇出意外。他自高身份,本不想以两大高手之力,合击金世遗,如今见金世遗对自己邀来的同伴连施杀手,只得从背后偷袭,但他终以偷袭为耻,这一拂并未用尽全力,用意只是解董太清之危。
哪知金世遗却是立心先把董太清毙了再说,听得背后劲风拂来,只是反剑一挥,竟不顾黄石道人有否连续的杀着,脚步并不停留,左手铁拐仍是向前猛戳!
董太清的臂膊虽长,究竟不如金世遗的铁拐长,金世遗的铁拐已迫到他们的胸前,看来他绝无反击的可能,即金世遗也以为这一拐非把敌人送命不可,哪料董太清身形未变,长臂一挥,“吗”的一声大震,他竟然硬生生的挡了一记。金世遗这一惊非同小可,凭人的血肉之躯,武功练到绝顶,也不能与铁拐相碰。真是难以思议之事。但还有更不可思议之事按续出现,董太清格开铁拐,长臂一伸,陡然间又暴长了将近一尺,从料想不到的方位忽然抓到了金世遗的肩头。高手比斗,相差毫厘,如今董太清的臂膊突然会长出一尺,确是天下武功均无的“怪招”,饶是金世遗机警非常,趋闪奇快,也被董太清古怪的臂膊搭在肩头,所触之处,但觉一片冰冷,同时黄石道人的拂尘又已拂到,尘尾散开,千丝万缕,好像一张罩网,到了金世遗的头上。金世遗心中一凛:“不想我命丧此地!”
忽听得一声清脆的笑声,耳边有人笑道,“我算过了,你服下了碧灵丹,还该有三十六天的性命,怕什么?”陡见董太清一跃跃开,黄石道人的拂尘也离开了自己的头顶,金世遗一看,原来是冯琳母女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店中,黄石道人与董太清不知是她用什么超妙的武功,一举手就击退了。
杨柳青大喜如狂,叫道:“瑛妹,晓澜没有和你一同来吗?”冯瑛、冯琳极为相似,除了至亲的丈夫儿子之外,别人实是难以分辨,冯琳听得杨柳青误认自己作姐姐,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晓澜吗?嘻嘻,他没有来。”一转过身,面对着董太清笑道:“你这条臂膊甚是邪门,借来给我看看。”
黄石道人不知冯琳的来历,见她刚才衣袖一拂,就将自己的拂尘荡开,武功竟是好得出奇,心中惊愕不已,本有几分怯意,但听她婚笑自如,一副毫不把敌人放在眼内的神气,又禁不住心头火起,冷冷说道:“金世遗,你有靠山我也不惧,咱们再决雌雄,你是不是要请人帮手?”拂尘一起,连拂金世遗的“少阳”“大阴”“阳明”三处穴道!
金世遗突见冯琳母女来到,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黄石道人的拂尘拂到,他手中的铁拐还未举起来。
李沁梅突然从旁杀出,娇声叱道:“牛鼻子,臭道士,你敢欺负我的哥哥,看剑!”手腕一翻,剑光飘忽,似左似右:,瞻前忽后,要知李沁梅的功力虽然不高,但剑法却是白发魔女这一派的嫡系真传,诡诱百变,举世无双,黄石道人在石林里潜修了几十年人哪曾见过如此奇妙的剑法,登时给迫退。
金世遗眼光一瞥,只见冯琳已解下了一条彩色的绸带,轻轻飘动,笑嘻嘻地盯着董太清,那情形就像猫捉老鼠一样,要尽情戏弄够了,这才动手,金世遗想笑却笑不出来。董太清背靠墙壁、蓄势待敌,看情形就将出手;杨柳青这时却悠然自得,拉着女儿站在一旁观战,指点笑道:“唐伯母来了,再厉害的魔头也不用害怕了。”她与冯玻旧时虽有嫌隙,大家结婚之后,早已烟消云散,这时她对女儿夸耀“冯瑛”,心中实有“与有荣焉”之感。她还未知道这不是冯瑛而是冯琳。
金世遗心中一动,想道:“是呵,她们母女来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铁拐一点,突然飞身便走,穿过门户之时,几乎撞着了杨柳青,杨柳青目光与他一触,立即避开,敢情是感到尴尬,有些惭愧。
冯琳嚷道:“喂,你吃了我的东西,还未多谢呢?”举步欲追,董大清乘她分心之际,突然然大喝一声,长臂一伸,搂头便抓,冯琳笑道:“好,我先把你的爪子切了,再追他也还不迟!”绸带轻轻一卷,缠着了董太清那条古怪的臂膊,两人都是大吃一惊,董大清这条臂膊是他最自持的厉害武器,这一抓力道何止千斤,却被冯琳一条轻飘飘的绸带卷住,不能向前推动。而冯琳的惊异更甚,看董太清的武功,那还在金世遗之下,这条臂膊却如铜浇铁铸一般。要知冯琳的飞花摘叶功夫,已练到了最上乘的境界,即算是赤神子那样的大魔头,以前被冯琳的绸带所卷,要不是唐晓澜给赤神子说情,他那条臂膊也早已不保,但这个董太清居然纹丝不动,好像毫无痛苦的感觉。
冯琳生性顽皮,老而不改,越碰到强手越为高兴,顿时将追金世遗的事撂过一边,嘻嘻笑道:“你这条臂膊果真是有点邪门,非借来看看不可。”绸带一松,向上移动三寸,董太清仍不为所动,冯琳又向上移动三寸,几乎到了臂膊与肩头接触,董太清厉声叫道:“你既要借,就送给你用!”长曾膊忽地离肩飞起,向冯琳迎面抓来,冯琳还真未曾见过这种“怪招”,用金刚指力将这条断臂接着,衣袖早已褪下,只见这条臂膊属漆发光,原来是一条铁臂!
冯琳笑道:“怪道我勒它不断。”原来董太清当年被杨仲英一掌打折右臂,虽然还可以驳筋续骨,但到底不如常人,他一发狠,索性把臂膊切下来,换了一条铁臂,他也真有耐心,竟然削发为僧,隐姓埋名,苦练成了铁臂神功,这才重出江湖,满以为可以称雄道霸,谁知第一次和人交手,就被冯琳把他的铁臂收了。
冯琳笑嘻嘻的把玩这条铁臂,忽而庄重说道:“也真难为你练得这般灵活,居然和真的臂膊一般!喂,你是怎么练的?喂,你不如把左边那条臂膊切了下来,同样换上一条铁臂,岂不是武功可以立即增强一倍广说得甚是认真,竟似“热心”为人打算,董太清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陪笑求道:“你把这条铁臂还给我吧,我而今明白了,世上原来有这等上乘的武功,我就是再练三十年,武功再强十倍,也还不是你的对手,我要两条铁臂也没有用呵!”冯琳小孩脾气,给他一捧,乐不可支,道:“好,还算你有自知之明!”起手一挥,意欲把他遣走,忽又说道:“你且站住,待我发落。”正打算问他为什么和金世遗打架,忽听得女儿叫道:“妈,这牛鼻子不好对付!”冯琳道:“有什么不好对付?”把铁臂一转,指着董太清道:“你随路打架,不是好人,罚你站在这儿,动也不许一动,你若敢偷走,我就把你左边的这条臂膊也切下来。”董太清年近六十,冯琳却还是个四十未到的中年美妇,说话的神气,却像先生罚小学生一样,邹绛霞不觉“噗嗤”一笑,杨柳青皱皱眉,心道:“多年不见,怎么冯瑛连脾气都完全变了?”
冯琳回头一望,只见女儿给黄石道人迫得连连后退。原来李沁梅的剑法虽然诡请绝伦,但功力到底相差太远,开首十余招过后,黄石道人只守不攻,见李沁梅无法攻入,心中渐渐不害怕了,试运足真力,用重手法荡她的青钢剑,李沁梅果然支持不住,呼呼的喘起气来。
冯琳笑道:“你这小丫头就知道要靠妈妈。”李沁梅赌气道:“好!就不求你!”说话之间,忽被黄石道人尘尾一拂,几乎把她的青钢剑夺出手去,冯琳道:“你干嘛不用我新近教你的点穴手法呵?先来一招‘冰河解冻’,再接一招‘银汉飞搓,好,对,反手点他的白海穴!”李沁梅本想赌气不听母亲所教,但结果还是迫得用了她指点的招数。这套点穴法是冯琳在峨嵋山中用了数日心力想出来的,本是教女儿用以对付金世遗的,出手奇特之极,当日空手戏斗,金世遗几乎吃了亏,而今配上奇诡绝沦的剑法,黄石道人的攻势,果然立即受挫!
冯琳笑道:“你看,有什么不好对付,我要你用自己的力量打败他,哈,你知不知道,你终不能靠妈一辈子呵!”黄石道人听她指点女儿,竟然是把自己当做给她女儿练招的用具,气得七窍生烟,几乎给李沁海点中穴道,心中一凛,急急凝神对付,和李沁梅打成了一个平手。冯琳一面指点,一面留神瞧黄石道人的武功,心中暗叫“不妙!”想道:“这牛鼻果然有些本领,打得久了,梅儿非输不可。”但她有活在先,要女儿独力打败敌人,不好意思下场帮手。
斗了一阵,李沁梅忽然叫道:“喂,你为什么把世遗哥放走了?”冯琳猛的一醒,叫道:“对,我就去追他,金针度劫,玉女投梭,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快点他阳白穴!”李沁梅一连四招杀手,杀得黄石道人侧身闪过一边,但他的拂尘如封似闭,守防之中还具有潜伏的反击之力,李沁梅正自想道:“如何能点中他的阳白穴?”忽见黄石道人拂尘一举,尘尾忽然飘飘四散,胸前门户大开,李沁梅大喜,一指戳去,黄石道人果然应指而倒,动弹不得。原来是冯琳捣鬼,运气把黄石道人的拂尘吹散,暗中助了女儿一臂之力。
冯琳急急出门追去,但见莽莽草原,远山绵亘,哪知金世遗逃向何方。尸琳大怒,道:“都是这个秃驴误了我的大事!”
冯琳正在气恼,忽听得背后女儿叫道:“秃驴逃啦!”原来董太清以为冯琳一时间不能回来,趁机逃走,冯琳大怒,提一口气,立刻追去,将距十余丈远,呼的一声将铁臂掷去,同时彩带抛出一卷,叫道:“好,你胆敢不听我话,把左臂也留下来!”
那铁臂掷在空中,风车般地旋转飞去,本是向哪方躲避也避不开,忽见董太清飞身一跃,在空中接连两个回旋转折,铁臂从他头顶旋过,竟然打他不着,冯琳一呆,叫道:“喂,你怎么也识得猫鹰扑击之技?”董太清道:“八臂神魔萨天刺是我先师!”冯琳‘呵呀”一声,忽然纵起,用的也是猫鹰扑击之技,彩带一伸,将董大清左臂缠着,却不用力,反而笑道:“可惜你练得还不高明,快随我回酒店去。”彩带一松又将董太清放了。@
董太清惊惧交并,拾起铁臂,凝眸一望,但见冯琳和颜悦色,面上殊无恶意,心中稍稍放宽,想道:“怎么她也懂得这手功夫?难道和先师有什么渊源。但其他武功,怎又一点不像?”可也不敢多问,俯首贴耳地和冯琳回到酒店,冯琳指着黄石人道:“他是和你同来的吗?”董太清道:“不错。”冯琳伸指一点,解开了黄石道人的穴道,道:“好,你也一同来喝酒!”
正是:
游戏风尘一侠女,当场气煞大宗师。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三二回 一片天真 书童戏玉女 十分惶惑 怪客劫囚牢
黄石道人自居一派宗师,哪曾受过如此侮辱,待要溜走,冯琳面孔一板,指道:“喂,我叫你坐下喝酒,你怎么不听话?”李沁梅噗嗤笑道:“妈,你叫他坐在地上吗?”适才一场大打,店子当中的好几张桌子凳子全都给打得破破烂烂,木头碎块,堆满一地,冯琳道:“对,是我糊涂了,你们二人赶快把地方收拾干净,将侧边的凳子桌子搬几张来,沁儿,你给我监工,不许他们偷懒!”指着黄石道人与董太清,命令他们立刻收拾,黄石道人气得七窍七烟,可是又打她不过,若然不依,只怕她想出更特别的花样,更受不了。
片刻之间,收拾妥当,董太清特别卖力,将地上扫得干干净净。冯琳道:“不错,还有酒呢?”李沁梅道:“要酒可得唤店中的酒保。”冯琳道:“酒保呢?”李沁梅道:“躲在柜围底下。”冯琳道:“你给我去扯他的耳朵。”那酒保听得外面争斗已止,正钻出头来张望,忽听冯琳说扯他的耳朵,慌忙爬出来,叫道:“有酒,有酒!这位道爷给的金子,尽够买十六坛酒。”
冯琳笑道:“你倒阔气。”大马金刀地坐下,叫黄石道人和董太清坐在下首,杨柳青母女坐在另外一张抬于,书童江南也被冯琳指着坐在邹绛霞的侧边。邹绛霞大皱眉头,但那是冯琳吩咐的,她可不敢拒绝。
冯琳道:“我逐个来问,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指着董太清道:“你为什么和金世遗打架?”董大清怔了一怔,面有异色,道:“谁是金世遗?”冯林道,“你装什么傻?不就是和你打架的那个人?”董太清道:“他是谁的弟子?”冯琳怒道:“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再多问,把你的左臂也切下来!快说,你为什么和他打架?”董太清道:“是他和我打架。”冯琳道:“他干嘛和你打架?”董太清道:“我和杨女侠试招,本来不关他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和我打架!”冯琳侧着脸问杨柳青道:“原来你和金世遗是好朋友,这我可不知道。”暗暗担心,怕杨柳青也看上金世遗,要招他作女婿。杨柳青愠道:“谁和他是朋友?他曾欺负我母女二人。”冯琳道:“董太清为什么和你打架?”杨柳青道:“三十多年前,我父亲曾打了他一掌。那时正在你周岁之时,晓澜带你逃走,我父女就是住那间客店遇到晓澜的。当日之事,晓澜也曾目击,你回去问他就知道了。说来他也是你的仇人呀,我父亲打他一掌有何不该?”冯琳呆了一呆,想不到这个董太清原来也是自己的仇人之一。冯琳姐妹恰好在周岁之时,家庭便被当时的四皇子允帧所毁,父亲当场身死,冯瑛被无极派大师钟万堂救走,冯玻则被唐晓澜带走,其后不久,冯琳又被八臂神魔抢到海岛上,将她当作女儿抚养,后来又带到四皇子府中,两姐妹分离了二十年才见面。
冯琳父亲虽然不是八臂神魔师徒所杀,但他们当年都是四皇子允侦的门客,北五省英雄死在八臂神魔兄弟之手的数不胜数,说来这冤仇也不算不深。
三十年来的前尘往事电光石火般地从冯琳脑中闪过,她想起八臂神魔萨天刺怎样教她武艺,在四皇子府中怎样受到宠爱,受了各种各样邪派的武功,后来才得到无极派的真传。四皇子怎样迫她为妃,迫得她逃出皇宫,而到最后八臂神魔两兄弟被她的姐姐所诛,而八臂神魔临死之时,还将一件异宝留给冯琳,那就是专解蛇毒的用猫鹰口涎所制炼的药球。这一些恩恩怨怨,纠结不清,冯琳不觉叹了口气。
李沁梅拍手笑道:“妈,原来你也有为难之事,不如请姨父姨母来听审吧,我瞧你是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坐上公堂也不像个判官,装模作佯地审个什么?就可惜姨父姨母赶不来呵!”她们母女说笑已惯,冯琳常取笑女儿离不开母亲,而李沁梅也常取笑她母亲要靠冯玫和唐晓澜出主意,被女儿取笑,冯琳丝毫不以为杵,杨柳青可有点诧异,越瞧她的神气举止越不像“冯瑛”。又因李沁梅说她母亲“听审”,好像把柳柳青也当作“被审”之人,杨柳青当然大不高兴。冯琳笑道:“青姐,你看我的女儿被娇纵得不像话了。”面孔一扳,忽地庄重他说道:“阿梅,你说我不会断案,我就断给你听。董太清当年受杨老前辈那一掌乃是活该,从今后不许多事。上一代的人都死啦,三十年过眼云烟,早已又是番世界。青姐,旧日的冤仇咱们也不必理啦。”杨柳青本不想再和董太清结怨,闻言自是首肯。董太清更是喜出望外,合什道谢,说道:“女居士慈悲,贫憎感激不尽,就此告辞。”
冯琳忽道:“且慢。”董大清一惊,道:“你不是说算了吗?”冯琳道:“我千辛万苦的找人,却给你误了我的事情,让他走了。重罚可免,薄惩还是要的。我罚你在此面壁三天!阿梅,我教你一手点穴法,寻常的点穴,最多十二个时辰,我这个点穴,非三日之后不得自解,你瞧清楚了。”骄起中食二指,便要点董太清的麻哑穴,董大清急忙叫道:“小僧有事,小僧也急着要找人呵!”冯琳道:“好,你要找什么人?”董太清道:“毒龙尊者乃是先师至友,武林前辈人人皆知。”冯琳忽然笑道:“出家之人不打避语,你胆敢骗我?金世遗便是毒龙尊者的徒弟,你要找他,为什么和他打架?”
董太清其实已料到七八,听冯琳一说,大叫“可惜!”冯琳道:“你本来不认得他的?”董太清道:“要是认得,我也不放他了。毒龙尊者那根铁拐,三十多年之前,我见过一次,刚才本已有点疑心,可恨他一味蛮打。”李沁梅道:“呸!要不是你欺负邹伯母,他怎会打你?”其实金世遗自出道以来,到处挑事,确是一味蛮打,无可理喻,只是这一次倒有些道理。合董太清倒霉,心想冯琳母女如此袒护金世遗,料想他们之间必有渊源。于是道:“那么说,咱们都不是外人,不如让我帮你一齐找金世遗。”冯琳忽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指着董太清道:“你说实话,我还是要把你的左臂切下。”董太清吓了一跳,道:“什么不对?”冯琳道:“你说你被铁掌神弹打了右臂之后,就遁入空门,不理尘世,那么当然没有见过毒龙前辈的了?”董太清道:“不错。”冯琳道:“那你怎会知道毒龙前辈收有关门徒弟?”董太清略一迟疑,道:“我去年回到猫鹰岛、顺便到蛇岛拜访毒龙师伯,却突见他的坟墓,这坟墓料想是他的徒弟所建,我念先师和毒龙前辈的交情,因此想寻觅他的衣钵传人,这又有么不对?”冯琳哈哈一笑,道:“你不是这种重义气的人,你找毒龙尊者的徒弟,必然另有所因,你说不说实话?信不信我不用刀也能把你的左臂切掉?”董太清面色一变,支支吾吾,无法回答,冯琳道:“梅儿,搜他的身,看他在蛇岛偷得了什么?”
冯琳机灵之极,见他面色有异,手指不自禁的一按僧袍,便想中定有古怪。董太清被她一吓,不得已说道:“我到了蛇岛,在毒龙前辈故居住了一晚,发现了毒龙前辈手写的一本东西,我想交给他的徒弟。”冯琳道:“拿来给我看看。”心道:“怎的毒龙尊者这样粗心大意,武功秘复在临死之前却不交给徒弟?”取过一看,原来却并不是什么“拳经”“剑谱”之类的手稿,而是一本十年来断断续续所写的日记,冯琳随便翻了一翻,前面大部是他记到了蛇岛之后,怎样寂寞无聊,怎样愤恨世人,怎样训练毒蛇,怎样自创武功等等,冯琳不胜感慨,再诵下去,下半部却是他叙述见了吕四娘之后,心情怎样改变,后来又怎样收了金世遗等等事情。最后几页写他已参悟自己所习的内功,走入魔道,若然不得天山正宗的内功解救,必有一日走火入魔,这事情冯琳从金世遗的遭遇,亦已推测到其中道理,看到最后一页,却突然发现一段惊心动魄的文字,冯琳也不禁惊得呆了。
那一页想是他临死之前几日所写,字迹潦草,但尚可辨识,冯琳看完之后,半晌说不出话。原毒龙尊者在蛇岛住了数十年,初来之时,岛上气候寒冷。其后一年比一年炎热,到毒龙尊者临死前几年,岛上又涌出温泉,毒龙尊者几十年来细心考察,查勘全岛,终于发现了地底的秘密。
原来蛇岛底下,有一座海底火山,地壳逐年隆起,火山口就在岛中心一个毒蛇窟下,窟深数百丈,毒龙尊者曾锤下去察勘,未到一半,热已难耐,极目望下地心,但见洞窟下面的岩层,已泛出暗赤色的光华,只是岩层太厚,火焰还没有喷出来。那个洞窟毒蛇数以万计,因为耐不住炎热,有些游了出来,有些便盘附在洞口下面数十丈的石壁上,窟底毒蛇的口涎积成一个小潭,奇毒无比,若然火山一旦爆发,只恐整个蛇岛都要化成飞灰,黄海边沿的陆地,也可能波及,海中的生物,那就更是遭逢浩劫了。照毒龙尊者的推算,火山爆发可能在十余年之后,若及早设法,还可以消灾这个祸胎。毒龙尊者所想的办法是,要有一个人不畏此蛇毒的,在火山爆发之前数月,深下洞窟,凿开一条通路,引来海水,然后在即将爆裂而尚未爆裂的火山口凿一个小孔,让火势渲泄出来,这样在海水包围之中,毒火喷出,也无大害。时间算准要在火山爆发之前数月,那是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岩层被地火烧得松化,容易凿开通路,引来海水之故。此岛可以采集石绵,因石绵可以做防火的衣服,同时为了便于凿穿石壁起见,最好用一柄可以削铁如泥的宝剑。冯琳看到此处,心中一动,想道:“这个人除了金世遗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他熟悉蛇岛地势,又不畏毒蛇,所欠缺的只是一把宝剑而已。”
再看下去,原来毒龙尊者也想到了要金世遗将来消这场灾难,只是他太过疼爱徒弟,又舍不得叫他冒这场奇险,所以在日记中表现的心情,十分矛盾。冯琳心中暗叹,想道:“怪不得金世遗丝毫不知此事。原来毒龙尊者临死之时,在沙滩上留下让他‘武功大成后,速找天山派’,不但是为了想使他的内力修习,得以踏入正途,而且也是藉此要他离开蛇岛。”
李沁梅见母亲翻到最后一页,眼光好像定了似的,久久不离开。她心中好奇,凑过头来一看,忽地叫道:“哼,你这厮不怀好意!”手指一挥,指头几乎触到董太清鼻上,董太清吓了一跳,站起来道:“怎么不怀好意?”黄石道人心中温怒,想道:“我与董太清的辈份之高,焉能受你这丫头之气。”也站了起来,想出其不意的将李沁梅擒获,作为要挟。冯琳将女儿一拉,摆手说道:“不关你们的事。梅儿,你看到什么了?怎么胡乱骂人?”
冯琳正自奇怪,毒龙尊者这一页日记,字迹潦草,写得密密麻麻,她自己看了许久才看得出个所以然来,女儿没有一目十行的本领,怎么一看就知道了?忽见李沁梅抢着指道:“你看这儿!”冯琳一看,原来纸张的上端有一行较端正的字体是:我决将秘复付与遗儿,他应继承余之衣钵,终生以救治麻疯患者为业。”李沁梅叫道:“你瞧,我就不愿世遗哥看到这条,一生与麻疯患者为伍,那还有什么乐趣?”冯琳不觉噗嗤一笑,“有没有乐趣,又关你什么事?再说,这是他师父的遗命,你不能怪到和尚道士的身上呵。”心中想道:“若给女儿看到火山之事,她更要受惊了。”
董太清道:“女侠明见。这本手稿上面写些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敢看。只想师父的东西,自应交给徒弟。我寻访毒龙尊者的徒弟,用意不外如斯。”其实他是看了,知道毒龙尊者的武学秘籍已交给了金世遗,他是想用这本日记去骗取金世遗的毒龙秘籍。
冯琳眼珠一转,忽他说道:“不用你费心啦,这本东西让我交给他。好,免你的罚,你可以走啦!”董太清甚是不甘,可又不敢问冯琳讨回,呐呐说道:“我帮忙你找他好不好?”冯琳道:“随你的便,我可不领你的人情。喂,你又为什么和金世遗打架?”这一句却是向着黄石道人问的。
黄石道人满肚闷气,黑着脸孔,没有回答,江南瞧他可怜,抢着答道:“这都怪我不好。”冯琳道:“咦,你这小厮倒很有义气,怎么怪你呢?”江南道:“我不想做这道长的徒弟,金大侠和唐大侠都帮我,所以这位道长迁怒他们了。”冯琳笑道:“这个臭道土木口木面,一看就令人讨厌,你不想做他的徒弟,这没有什么不对。”冯琳哈哈一笑,转向黄石道人道:“喂,你强收徒弟,必有灾殃,你知道么?”她这话是有感而发,因为当年双魔也曾想迫她为徒。
黄石道人恨恨说道:“我宁愿把这点玩艺埋到土里去,今生也不再收徒弟。”冯琳道,“好,你既愿改前非,不强收徒弟,那你也走,嘻,你比这和尚有骨气,刚才得罪了你呵!”黄石道人啼笑皆非,插好拂尘,追上董太清走了。
杨柳青的面孔一扳,道;“我也可以走了么?”冯琳怔了一怔,道:“咦,你这是什么话?哈,你还记得旧时的仇恨么?”杨柳青道:“岂敢,岂敢!”拉着女儿便走,江南笑嘻嘻跟在她的后面,叫道:“喂,你们不是要找唐大侠么?”杨柳青回头瞪了江南一眼,正欲发作,邹绛霞道:“对呵,妈,你为什么不问问唐伯母?”
冯琳追了出来,笑嘻嘻道:“你唐伯母在天山,将来你总能看到。”邹绛霞一愕,转过头去埋怨母亲道:“妈,你怎么要我呼他做唐伯母?”甚觉不好意思。冯琳笑道:“休怪你的母亲,我的熟人十个有九个都会认错的。”杨柳青早已瞧出她不是冯瑛、想起昔日被她飞刀削发之恨,一肚皮闷气,但如今大家都是半老徐娘,当然不好再发作了。冯琳笑道:“我也有事情要姐姐帮忙,待我寻到金世遗之后,陪你一道上天山吧。”杨柳青冷冷说道:“我自己会走,不用费心啦。”她本来打听到唐晓澜夫妇已到西藏,刚才她错将冯琳当作冯瑛,还在奇怪唐晓澜为什么不与她一道。她本该将唐晓澜夫妇已离开天山之事告诉冯琳,但为了正在气头,却故意不说,弄得后来险些误了冯琳大事。
杨柳青带了女儿疾走,冯琳笑了一笑,也便由她去了。邹绛霞莫名其妙,想问她的母亲,见母亲气鼓鼓的,也不敢间。两母女走了一阵,忽见那书童江南,又追上来,大叫道:“喂,你们为什么不问我?”杨柳青道:“讨厌!”邹绛霞折了一株树枝,向他一戳,道:“问你什么?”江南“哎哟”一声,一个筋斗倒翻出去,笑嘻嘻道:“没有点着!”拍一拍手,道:“你们不是要问唐大侠么?”邹绦霞道:“难道你这小厮也认得唐大侠不成?”江南道:“哈,你猜不透,我不止认识他,还挺要好呢,他每次见我,都要和我拉手,谈好半天!他还指点过我的功夫呢!”邹绛霞道:“吹牛!”江南道:“什么吹牛?唐大侠长得挺英俊的,比我家公子大两三岁,有一柄宝剑,叫做游龙宝剑的,还会打一种奇形怪状的暗器叫做天山神芒的,是也不是?”邹绛霞道:“呵,原来你说的是唐经天。”江南道:“不错,唐经天就是唐大侠,唐大侠就是唐经天,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刚才那个女人说他在天山,那是骗你们的。”邹蜂霞笑道:“我妈妈问的那个唐大侠,是唐经天的爸爸。”江南道:“他的爸爸我可不知道了。我江南素不吹牛,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你要找唐经天,我就带你们去,你要找他的爸爸,这个忙我就帮不上啦!”转过身便走,邹绛霞追上去叫道:“喂,我正是要找唐经天。”江南嘻嘻笑道:“那你何不早说,还要打我?哼,给我赔礼儿!”邹绛霞道:“你自己一大车,说说来说去,现在才说出唐经天的名字,还怪我呢!”江南笑道:“谁不知我叫做多嘴的江南?”杨柳青道:“霞儿,别听他胡扯。”江南见她们意欲不理,反而急起来道:“一点也不胡扯,你们如要知道唐经天的下落,只有问我!”杨柳青道:“好,那你说吧。”江南道:“他就住在我主人家中。”
杨柳青道:“你主人是谁?”江南道:“我的少主人是萨迦宣慰使陈定基陈老大人的公子陈天宇。”他一口气将主人的,‘衔头”念出,有如念急口令一般,杨柳青也不禁开颜一笑。邹绛霞道:“不错,我听见过唐经天提过这个名字。”江南得意洋洋地笑道:“是不错了吧?我江南有吹牛没有?”邹绛霞满心高兴,觉得这书童也很有趣,并不讨厌他了。
江南将杨柳青母女带到宣慰使衙门,陈定基日夕盼望他回来,正自等得心急,立刻召见,见他和两个女人同来,甚是诧异,江南道:“这位邹太太是唐大侠的长辈,我江南好大的面子才请得她来!”陈定基眉头一皱,道:“我这书童不懂礼貌,两位休怪。”命家人唤陈天宇和萧青峰出来。萧青峰熟悉武林掌故,一听得铁掌神弹杨仲英的女儿,肃然起敬,急忙陪她说话。杨柳青这才知道唐经天果然是在陈家居住,但恰好在前两天动身,与冰川天女同往拉萨去了。
陈天宇也在陪她说话,忽听得父亲叫道:“宇儿,过来!”只见父亲捧着一纸八行信笺,手指微微颤抖。陈天宇一看,也几乎忍不住狂喜叫喊,原来那是江南带回来的陈定基亲家周御史的信,信中说他已奏明皇上,不日就将有圣旨到来,赦他回京,官复原职了。陈定基十余年来梦想回乡,读了此信,喜极而泣陈天宇想起不日南归,正好可以摆脱土司女儿的纠缠,亦是喜不自胜。
陈天宇道:“江南,这次多亏了你啦!”江南道:“这算得了什么!”陈定基也笑道:“江南,我一向不放心你,原来你还当真有用!”江南道:“多谢老爷夸奖。我江南虽然有时胡闹,做起事来倒是错不了的。”陈定基平日持家严肃,这时任得江南胡说,一点也不责怪。陈定基将书信折好,笑道:“江南,从今之后,你可与天宇兄弟相称,不必再作书童啦!”江南道:“那么你以后老王也不能再管我啦?是不是?”老王是管家的老仆,平日最欢喜骂江南多嘴,陈定基笑道。“那个当然,不过他年纪比你大,你也不应对他摆主子的身份。”江南道:“我只要他不吵唆我,我岂会欺负他?老爷,那么我去哪儿也可以任由我意么?”
陈定基怔了一怔,道:“从今后你不再是童仆,你愿留便留,不愿留呢,我送你三百两银子,让你自己成家立室。”江南道:“谁愿意讨媳妇自惹麻烦。不过我答应过这两位娘儿,帮她们找到唐大侠。君子不能食言。唐大侠既然去了拉萨,我也得陪她们到拉萨。回来后我再服侍公子。”陈定基笑道:“原来如此,好吧,你见唐大侠时,替我问候。”江南回身对邹绛霞道:“我陪你们去,你可不能再叫我小厮啦!”
江南果然陪杨柳青母女到拉萨,住了几天,却不知到哪儿去打听唐经天。
唐经天和冰川天女比她们早到几天,这时正在拉萨碰到一件极其离奇的事。
唐经天和冰川天女是第三次来到拉萨,前两次他们虽然心心相印、外表却还是若即若离。这次两情融合无间,自是大不相同。月夕花朝,晨昏絮语,正是说不尽的崎庞风光,柔情蜜意。不过,他们也为一件事情感到烦恼,那便是龙灵矫的事情。龙灵矫被捕下狱,已是二年有多,生死未知,吉凶难测,他们既不便探监,更不好劫狱。何况龙灵矫是唐家的衣钵传人,唐老太婆唐赛花现还健在,以她的脾气,也不喜欢外人干预她门户之事,所以唐晓澜曾叮嘱过儿子,叫他到川西去知会唐赛花。后来由冰川天女转告。当时唐赛花怒气冲冲,恨不得立即赶到拉萨,却不料后来发生了金世遗大闹唐家之事,唐赛花和金世遗彼此中了对方的毒讯虽然其后互相交换解药,但料想她年老体衰,元气恐怕不易恢复。所以唐赛花究竟到了拉萨没有,唐经天也一无所知,难以预测。
唐经天与冰川天女商量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去拜会福康安,设法探听消息。他们曾为福康安保护过金本巴瓶,冰川天女最近又曾因为萨枷叛乱之事,以佛门护法的身份谒见过达赖活佛和福康安,所以他们料想福康安不至于不见他们。
他们到了拉萨的第三天,便到驻藏大臣的衙门拜会福康安,只见衙中戒备森严,大殊往昔,他们早已备办礼物,拜托签押房的门官,请他立即通报,在签押房(相当于现代机关的传达室)坐了一会,果然便有一个官儿带他们到内衙的客房,奉茶之后,门外有人揭帘走人,唐经天站起来一看,来的却是一位师爷。
那师爷说道:“福大帅玉体违和,本来不见宾客,听说是二位来,特地叫小可迎接,不识二位有何见教?”唐经天大失所望,但想既然来了,不愿空手而回,便假作不知道龙灵矫被捕下狱之事,向师爷探问道:“我们有位朋友,听说在福大帅幕中,想来探听一下,不知他是否尚在此处?”那师爷颇感意外,问道:“贵友高姓大名?”唐经天道:“姓龙名灵矫。”那师爷面色一变,连连摇手道:“没听说有这个人!”唐经天见他如此张皇,心中想道:“他能代表福康安接见客人,自应是福康安的亲信心腹了,不至于怕人误会他与叛逆有牵连,难道是龙灵矫有什不妙么?”
那师爷便想端茶送客,唐经大见他捧起茶杯,假装不懂官门礼节,仍然端坐不动,故意絮絮的问福康安是什么病,看什么医生,吃什么药,那师爷支支吾吾,坐立不安。看情形,福康安根本没有什么病。唐经天正在好笑,忽听得外面有暄闹人声,有人大声说道,“福大帅不见客,别的客人可以不见,我那却是非见不成!”
一听之下十分熟悉,原来竟是云灵子的声音。唐经天心中一凛,要知云灵子乃是清廷大内的“供奉”,职位比侍卫更高一级;当初就是派他来捉拿龙灵矫的。后来福康安将龙灵矫扣押在驻藏大臣的衙门,云灵子又是回京请旨的人。
西藏与内地隔离,情况特殊,俗语有云:“山高皇帝远”,何况福康安又是当今皇上最亲信的人,奉命全权处理藏事。衙门中的吏役,恃着福康安的威势,即使是对从北京来的官员,也并不怎样卖帐,见云灵子相貌粗鲁,说话又如此嚣张,冷笑说道:“王公贝勒到来,也得等候我们的福大人传见,哪有这样乱闯衙门的道理?”唐经天心道:“原来他们还不知道他是大内供奉。不过照福康安的权势,大内供奉也算不了什么,论理只该到大帅营的中军处报到,然后请求谒见才是,云灵子之敢闯衙,定是另有所恃。”果然听得云灵子哼了一声,哈哈笑道:“王公贝勒可以不见。若然皇上到来,你们的福大人见是不见?”那吏役似是吃了一惊,道:“你是奉了圣旨的么?”只听得惺的一声,似是金属相触的声响,云灵子道:“怎么样,‘如朕亲临,这几个字你们认不认得?快叫福康安来恭接圣旨!”
唐经天这一问房,三个人都不自觉地停了说话,接待唐经天的那个师爷面色更见沉暗,原来他与龙灵矫乃是昔日同僚,私情不错,也料到云灵子是为龙灵矫而来,只是皇上竟把一面“如朕亲临’的金牌,交给一个侍卫带来,看来皇上把龙灵矫的事情看得非常重要,而龙灵矫也是凶多吉少的了!
吏役见了金牌,大为震惊,当然不敢再怠慢了,急忙请他到另一间客房,同时去禀福康安。唐经天细听他们脚步声的方向,忽然站起来道:“福大帅既是身体违和,那未我们也告辞了。福大帅跟前,烦你代我们斥名道候。”那师爷巴不得他们早走,连忙送客。
唐经天轻轻拉了冰川天女的衣袖一下,两人不理那个师爷,径自大踏步的向前行走,那师爷忙道:“请从这边走。”他还以为唐经天不识道路,走错了方向。唐经天头也不回,走到一间房子外边去,忽然停下,“哼”了一声,怪声怪气的叫道:“好大的架子!”他故意变了嗓子,听起来活像一个老师爷在打官腔,十分刺耳。
云灵子正在这间房内,闻声大怒,跳出来喝道:“什么东西、胆敢——”话未说完,陡然见是唐经天与冰川天女,这一惊非同小可!唐经天说道:“烦借圣旨一观!”说来稀松平常,就像跟老朋友商量一样。冰川天女面向着云灵子,手指微微翘起,指端挟着一枚冰魄神弹,发出刺骨的奇寒之气!
云灵子吓得不敢动弹,唐经天从他身上搜出圣旨,拆开来一看,只义上面写的是:“前朝逆臣年羹尧之子年寿化名龙灵矫,潜入西藏,图谋叛乱,既已擒获,可在当地处决,不必解京。此谕驻藏大臣福康安。”谕旨只写龙灵矫,‘潜入西藏’,没说他“混人幕府”,已是给了福安康天大的面子,唐经天原料到龙灵矫凶多吉少,却没料来得如是之快,捧着圣旨,登时呆了。
内堂传来叱喝的声音,是福康安即将出来的信号,代表福康安送客的刀附师爷吓得面如土色,唐经天翟然一惊,急忙将圣旨塞回云灵子怀内,苦笑道:“多谢赐阅。”一转身,立刻与冰川天女奔出雨道。云灵子惊魂未定,见了福康安之时气焰大减,被唐经天偷去圣旨观看的事,那更是不敢提了。
回到旅舍,两人商量了好半天,冰川天女忽然想起龙灵矫还有一个师弟,名唤颜洛,住在布达拉宫内东面的葡萄山下,两人立即出城,赶到颜洛住所,那地方本是龙灵矫旧日的住房,龙灵矫因为向得福康安宠信,被捕之后,福康安特别宽限,并不查抄家业,仍准颜洛住在该处看守。
颜洛立刻请他到密室商议,关上房门,颜洛便道:“唐大侠义薄云天,小弟有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说?”唐经天道:“但说无妨!”颜洛道:“小弟想来想去,实无他法可救师兄,唯有劫狱!”唐经天怔了一怔。心中想道:“龙灵矫与我没深交,我对他的为人并不知道清楚,这犹罢了,若然帮他劫狱,这岂不是要在拉萨惹起轩然大波!”继而一想:“龙灵矫虽是年羹尧的后人,但看他做的几桩事情,也还是个有肝胆的男子。交情虽浅,但眼看这样的人材被清廷处决,总是可惜。”继而又想道:“听爹爹在天山所说,龙灵矫心切父仇,看他在福康安幕中,十年来处心积虑,只怕出狱之后,更酿成巨变。”但随即想到:“龙灵矫也是个明白人,我救他出狱之后,劝他放弃在西藏建基立业的图谋,料他肯听。爹爹既肯让我去知会唐老太婆,那么出手救他,谅爹爹也不会责备。”唐经天自幼受父亲的熏陶,遇到大事,总是考虑得周详之极,然后去做。主意一定,那便是义无反顾的了。
颜洛见唐经天踌躇再四,叹了口气,只道事情绝望。唐经天忽道:“好,今晚二更!”颜洛大喜,还未说得出话来,忽听得门外蹄声疾响!
颜洛道:“委屈两位在这斗室暂躲一会。”出外去看,只见福康安的卫士队长罗超带了六个人来,颜洛认得其中四人都是福康安帐下的高手,另外还有一男一女,相貌古怪,一副骄态,这两人乃是云灵子夫妇,颜洛却不认得。
颜洛吃了一惊,抱拳问道:“罗队长深夜降临,有何赐教?”罗超“哼”了一声,道:“颜洛呵,你好大的胆子!”颜洛道:“卑职奉公守法,并无逾矩,罗队长此话是什么意思?”罗超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将龙老三劫到那儿去了?”颜洛一震,失声叫道:“什么,我师兄被人劫去了?”罗超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惺松作态,这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当真还要我动手么?”颜洛又惊又喜,道;“这,这从何说起?”罗超道:“若不是你,还有何人劫狱?”颜洛道:“小弟足不出户,已有半月,怎能分身前往劫狱?”
罗超望了颜洛一眼,心中想道:“他神色如常,并无疲态,我们一到,他又立即出来,衣服也整洁无尘,难道劫狱的另有其人,确实不是他?”颜洛道:“请问劫狱情形如何,大牢卫士如云,难道没有一人和飞贼朝相么?”罗超尴尬之极,又“哼”了一声,道:“我问你要人,你却反而问起我来了。罗某虽是无能,也不能任你戏耍!”敢情他们连飞贼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发现龙灵矫被劫走了。故此罗超被他问着,便一口咬定是他。颜洛道:“若然是我劫狱,我岂能在此恭候诸位光临,诸位不信,请尽管搜查。”罗超冷笑道,“焉知你用的不是苦肉之计?把龙老三放走了,你自愿顶桩。念在彼此同事一场,你把龙老三藏身之处告诉于我,我也不欲将你难为。”颜洛道:“你就是把我插了三刀六洞,我也说不出师兄下落。”
罗超看他神色,颜洛不似假装,心中踌躇难决,云灵子喝道:“既这厮是龙灵矫的师弟,那就只有着落在他的身上,与他罗嗦作甚?”跨前一步,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颜洛肩头一抓抓下。颜洛身子稍侧,避开了他一抓,猛地里呼的一声,一条五色斑斓的彩带,长虹般的疾卷而来,一条彩带,竟使得似软鞭一样。颜洛心中一凛;这两人的本领比罗超厉害得多,百忙中就地一滚,云灵子一跃面前,预先抢到颜洛趋闪的方位,一提脚就踩下去!
忽地里只觉得脚跟的涌泉穴透骨奇寒,云灵子身不由己,蹬、蹬的连退三步,眼前一亮,只见冰川天女与唐经天已并肩走入堂中,桑真娘的那条绸带也被唐经天双指一夹,“剪”去一段。
云灵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因为听说颜洛武功不错,故此约了婆娘前来帮手,准备在罗超这一干人面前大显威风,那料得到唐经天与冰川天女却会在这里出现,云灵子夫妇当年曾合战冰川天女,也占不了便宜,又曾被唐经天的天山神芒打得狼狈而逃,而且他又知道唐经大是当今武林至尊唐晓澜的儿子,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与唐经天相抗,急忙跃过一边,像一只斗败公鸡似的暗自运气御寒。
罗超等人都是当年去迎接金本巴瓶的人,见过唐经天与冰川天女,也不禁都愕住了。唐经天微微一笑,向罗超一揖说道:“请问龙三先生被劫,可是今晚之事么?”罗超急忙还礼,说道:“不错,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心中奇怪唐经天何以知道?莫非劫狱的人是他不成?心中所疑,却不敢向唐经天喝问,唐经天又是微微一笑,说道:“我们来到此处,已有两时辰,颜先生一直陪着我们说话,除非他有分身之术,否则劫狱的人定然不是他了!”
云灵子道:“咯,那就——”他正想说:“那就是你!”刚说得几个字,心神一分,奇寒之气,又循着穴道上侵,唐经大瞪眼道:“就,就是什么?”云灵子一未要运气御寒,二来怕唐经天说出偷看圣旨之事,他原来就是因为此事,而怀疑是唐经天劫狱的,可是一说出来,自己也大失面子,三来他也怕抓破了脸,唐经天和冰川天女一动手,自己就要先吃大亏。有这三项原因。故此被唐经天一喝,他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
罗超见风驶舵,陪笑说道:“既是两位义士担保,那就定然不是颜兄了,请恕刚才鲁莽,缉拿劫狱的罪犯要紧,我们告辞了!”颜洛送出门外,见云灵子一肢一拐的走得十分狼狈,心中暗暗好笑。
回到堂上,却见唐经天忧形于色,颜洛笑道:“有人替代我们劫狱,咱们可省事多了。”唐经天沉吟道:“这劫狱的究是何人?福康安帐下虽然没有一等一的高手,但今晚守狱的人必然比寻常严密百倍,云灵子夫妇只怕也要在牢中看守,这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龙灵矫劫去,云灵子这一干人连他的相貌都看不清楚,这人的武功也真是深不可测了!”冰川天女道:“你看,会不会是唐老太婆?”唐经天道:“若是唐老太婆,他们难道连男女都分不出来吗?怎会疑到颜兄身上?”冰川天女忽道:“莫非是金世遗?”唐经天道:“金世遗虽说行事怪诞,但与龙灵矫素不相识,似乎也不会无端端地跑去劫狱。”唐经天知道龙灵矫在西藏有很大的潜势力,现在不知落在何人手中,不由得又喜又忧。众人谈论多时,都猜不到劫狱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是:
狱中劫走奇男子,漠外风云又一场。
欲知后事如何?猜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三三回 缥缈异香 飞鸿天际远 踌躇女侠 走马雪山遥
众人谈论多时,都猜不到劫狱的究是何方神圣。唐经天一夜没有好睡,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不能一走了之,正想第二日一早再去拜会福康安,哪知福康安的人已先他而到。
福康安派来的两个人正是在保护金本巴瓶之役时,和唐经天会过面的焦春雷和游一鄂,这两人本是大内八大高手的正副头领,护送金本巴瓶到了拉萨之后,被福康安请准圣旨留了下来,襄赞军务,地位比近卫军队长罗超还高得多。
这两人在天刚拂晓的时分就到了颜家,一见唐经天和冰川天女,便恭恭敬敬他说道:“两位义士昨日到来,大帅适因小恙缠身,有失迎近,特叫我们来向两位陪罪。”唐经天何等聪明,料想他们必是有求而来,不动声色,微笑说道:“草野匹夫,怎敢惊动大帅?何况大帅日来事务正繁,我们更不便再去扰了。大帅跟前,请两位代为道谢,说我们心领盛情了。”焦春雷忙道:“唐大侠不是见怪我们吧?”唐经天道:“岂敢岂敢。”焦春雷道:“要是唐大侠不见怪我们,那就求唐大侠赏我们一口饭吃。”唐经天道:“焦大人言重了!”焦春雷道:“昨晚劫狱之事,唐大侠料是有所知闻的了?”唐经天道:“略有所知,云灵子他们昨晚就曾因此事来过。”焦春雷道:“我们自愧无能,被飞贼劫了重犯,连来人的相貌都瞧不清楚。唐大侠当然知道,这是圣上要的犯人,若然追不回来,府内官员,只恐个个难逃罪责,还望唐大侠指点迷津,高抬贵手。”
唐经天一听口气,知道自己偷看圣旨之事,云灵子纵不好意思说,那师爷定已禀报与福康安知道。敢情他们还猜疑自己就是飞贼,所以前据而后恭,笑道:“看来我若不能替你们追回钦犯,连我也脱不了关系了?”焦春雷黑面透红,尴尬陪笑道:“哪儿的话,我们有一百个头颅也不敢猜疑唐大侠。只因唐大侠交游广阔,若有线索,但求指点一二。”他神色越是惶恐那就显露他内心越是猜疑。
唐经天意欲打听劫狱的真相,不再置辩,对他们的请求,亦不置可否。焦春雷惶急之极,说道:“我与龙老三素无仇冤,我亦不忍置他死地,但求他能回来投案,我将他交给了云灵子,那我便立即辞官不干。嘿,他到了云灵子手中,那时再有意外,我也不必管啦!”这话的意思是他但求能摆脱干系,只要龙灵矫不是在他看管之下,那么再度被动,他也绝不多理闲事,亦即是暗示唐经大将龙灵矫送回之后,可以再度劫狱。
唐经天心中好笑,淡淡说道:“昨晚劫狱之时,焦大人可在现场么?”
焦春雷黑脸透红,苦笑说道:“昨晚正是我与游兄当值。”唐经天道:“飞贼纵算轻功绝顶,但牢门深锁,他带犯人出狱,也总该听到声息呵!”焦春雷道:“岂止微闻声息,飞贼简直是闹得惊大动地的破狱而出!”唐经大大为诧异,道:“既然如此,何以还瞧不清飞贼的面貌。”焦春雷道:“昨晚三更时分,我们突听得轰隆一声大震,但见一条黑影挟着龙老三飞出,我们兄弟赶忙追上,忽觉精神恍惚,眼倦腿软,霎忽之间,飞贼就逃得无影无踪。”唐经天道:“有这等异事?飞贼是用迷香么?”焦春雷道:“并没嗅到什么特别的香味,我们也早提防到会有人用迷香劫狱,当值的人都备有解药,就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鸡鸣五鼓返魂也迷不倒我们。”
唐经天思疑更甚,道:“能带我们到狱中看看么?”焦春雷道:“那是求之不得。”当下立即动身,到达牢中,但见监牢都是尺许厚的青砖建成,十分坚固,牢门是一道铁门,加以巨锁,唐经天正在寻思:似此囚牢,如何可以破牢而出?转眼间到了龙灵矫的囚房,把眼一看,不觉吃了一惊,但见墙壁上好像斧岔一般凿穿了一个人形缺口,依缺口的形状看来,那人的身材相当粗大,一看就知道是用背撞墙,破壁而入的,这种武功确是骇人听闻。但最使唐经天奇异的还不是这种武功,而是昨晚当值的狱卒,在飞贼破壁而入的这一刹那,个个都觉心神恍惚,对飞贼的体态,人言人殊,有的说肥,有的说瘦,有的说高,有的说矮,竟连飞贼的身材高矮都弄得糊里糊涂!
回头一瞥,忽见冰川天女一派茫然的神态,竟然也似心神恍惚的模样,唐经大大吃惊,道:“冰娥姐姐,你怎么啦?”冰川天女来到囚牢之后,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似霍然惊醒,叫道:“赶快去挑选两匹最好的骏马,咱们立即往西追去。”唐经天道:“你察觉到什么了?”冰川天女道:“你试静坐观心,默运玄功,闻一闻看。”唐经天依言运功,天山派的内功心法,最为奇妙,心中纵有千般疑虑,盘膝一坐,立刻便如止水,由虚至明。唐经天静坐一阵,但觉有一缕极淡极淡的幽香,冲入鼻观,教人有说不出的甜畅!这种香味,闻所未闻,而且要不是心无杂念,专心一注,一点也察觉不出,真是诡异绝伦。
焦春雷派人去挑选的两匹骏马,这时业已送到,唐经天一跃而起,叫道:“这是什么香味?”焦春雷等莫名其妙,道:“哪有什么香味?”冰川天女道:“不要多问,赶快西行!”眼光中也是露出一派奇异的神情,唐经天心知有故,急与冰川天女飞马出城,那两匹马是大宛名马,跑得有如风驰电掣,日未当中,已进入了郊外莽莽的草原。
西藏地广人稀,市镇村落,多集中在拉萨以东。拉萨以西,乃是荒原和沙漠地带,往往数十里不见人家,这时虽然已是江南的暮春时节,西藏地方还是积雪遍野,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策马奔驰,但见莽莽荒原,宛如一片琉璃世界。唐经天疑惑更甚,心道:“难道劫狱的飞贼是从漠外来的不成,要不然冰川天为什么带我向这个方向追踪?她又凭什么知道?”
冰川天女一勒马绥,回头笑道:“你所料不差,龙灵矫被劫,只恐还要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唐经天与她并马同行,问道:“你怎么知道?”冰川天女道:“你不是闻到了牢狱里那奇怪的香味吗?”唐经天道:“是呀,那淡淡的幽香,非兰非菊,真是奇怪透了,我要在默运玄功之后,才察觉出来,你怎么一到狱中就闻到了?”冰川天女道:“那是因为我自小居住的冰峰之上,就有这种花香。”唐经天道:“这是什么花香?怎的如此奇特,能令人心神恍惚?”
冰川天女道:“这花叫做阿修罗花。阿修罗是梵语中魔鬼的意思。所以又名魔鬼花!”唐经天笑道:“如此怪花,确是名符其实。”冰川天女道:“这花的花香虽淡,但却能以久不散。在花开之时,人一嗅到这种香气,就像醉了一般,但觉心神迷乱,眼倦腿酸,魔鬼花的得名,想是由此而来,这种花只在极高极高的冰峰之上能生长,听说除了我所居住的念青唐古拉山之外,就只有喜马拉雅山的高峰之上才有。念青唐古拉山除了我们一家人外,并无其他武功特异的人隐居,所以我猜想这劫狱的飞贼,定然是从喜马拉雅山这边来的了。”喜马拉雅山在中国和尼泊尔边境,唐经天失声说道:“难道这飞贼是从国外来的?看他那破壁的功夫,那绝不是中土的武功。”冰川大女道:“我也是如此猜想,呀,若是从尼泊尔来的,只怕与我也有关连。就算不是为了龙灵矫,我也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了。”
冰川天女想起尼泊尔暴君意欲向自己迫婚之事,心中闷闷不乐,唐经天一路和她说笑解闷,走了一会,忽见雪地有一点血迹,但却又没有足印,血迹渐来渐密,好似两行珠串。
冰川天女叫道:“咦,这血迹是怎么来的?若是人血,除非他有踏雪无痕的功夫,但若有那样好的功夫,又怎能轻易被人打伤?”
两人急忙跟着那两行血迹追去,走不多久,唐经天叫道:“看!”,只见雪地上有两匹僵毙了的马,马鞍被远远的抛在另一边!看来乃是经过打斗,不是突然冻死的。急忙走上去看,只见那匹马的四个蹄子都被削去,遍寻不获,想是被积雪所覆盖了,冰川天女奇怪之极,若然是这两匹马受伤所流的血,雪地上又何以没有马蹄的痕迹?唐经天与冰川天女下马查看,在死马的周围,忽然发觉淡淡的足印,好像并不是一个人的,其中有一对足印特别短小,唐经天叫冰川天女将弓鞋印上去,与那足印的大小也差不多,唐经天道:“这定是女人的足印。”再看看那倒毙雪地的两匹马,忽地叫道:“这足印是唐老太婆的!”
冰川天女道,“你怎么知道?”唐经天道:“你看这两匹马比咱们的马矮小得多,但骨胳强健,能在这样的荒原奔跑,当然不是寻常的坐骑。这是川西所所产的名马!”中国的名马,除了西域大宛所产的之外,就以川西所产最为著名,能耐长途奔跑。冰川天女道:“不错,唐老太婆正是从川西来的,但这儿有两匹马,还有一个人是谁?咦,难道昨晚劫狱的是她?这怎么会呀?”唐经天也有点怀疑劫狱的是唐老太婆了,但再想一想,唐赛花年老体衰,哪有这种破壁而入的功夫?而且狱卒们所说的飞贼体态,虽然人言人殊,但却并无一人说像女子。
冰川天女道:“而且为什么突然到这里才现足印?”唐经天道:“今日之事,怪异极多,我们还是再往前面瞧去。跟着那些凌乱的足印再走一会,只见在雪地上隆起的一个小阜下面,又有淋洒的血迹,唐经天叫道:“那是一个人。”积压雪掩盖在他的身上,只露出半边头面,两人下马急忙将积雪拨开,登时惊得呆了,原来这人正是唐赛花的侄儿唐端。只见他衣裳破裂,肩上有一个血红的掌印,冻得发紫,被指甲掐破的地方,就像刀痕一样。
唐经天道:“心头还有点暖!快拿你那专解奇寒之药的阳和丸来。”唐经天撬开唐端的牙齿,将两粒丸药和酒灌人他的口中,又以本身功力助他推血过宫,但冻僵已久,哪能即时苏醒。
冰中天女移目四看,忽地一声惊呼,叫道:“经天,你看!”只见一块岩石上有一道鲜明的拐印,石屑满地,看得出是有人在此剧斗,那铁拐印是失手打在石上的。唐经天一看之下,也是诧异之极,失声叫道:“那是金世遗的铁拐!”金世遗为何来到这儿?算来他的性命不够一月了,难道是因此而又疯狂?唐端是不是他打伤的?劫狱之事与他有否关连?这种种疑团都是难以解释!只有盼望能够将唐端救活,或者可以稍知端倪。
冰川天女叹口气道:“呀,他不去天山,反而向这边走,那岂不是背道而驰?咱们就是寻着他,也难以解救了。”唐经天黯然不语,用心替唐端推血过宫,过了好久,才听得唐端喉头咯咯作响。
唐经天道:“成啦!”西藏的长途旅客,多备有好酒在路上御寒,唐经天的马背也有一个装满马奶酒的皮袋,唐经天把酒徐徐倒入唐端口中,过了好一会子,唐端精力渐渐恢复,张开眼睛,叫道:“咦,原来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冰川天女微笑道:“暖和了一点吧?你受的只是外伤,可以放心。这位是天山掌门人唐晓澜的儿子唐经天。”唐端一派迷悯的神色,望了他们一眼,有气没力的说道:“多谢你们啦。佳姑娘,这是你第二次搭救我们了,真不知该怎样向你道谢才好。”要知唐端对冰川天女一向倾心,在川西之时,冰川天女为了保护唐老太婆,曾在他家住过几天,唐端就一直想法接近冰川天女,只因自惭形秽,始终不敢表露心事。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呢?”唐端惊道:“你没见着她吗?”冰川天女心头一震,道:“是不是金世遗又向你们寻衅了?唉、上次他在你家闹事,我也很觉内疚于心。”冰川天女还以为是金世遗将他弄伤,心中惴惴不安。哪知唐端双眼一张,却急不可待地道:“你怎么知道金世遗到过这?你碰到他了?”唐家姑侄,以往对金世遗恨之切骨,一提起金世遗,必然是“疯丐”,“毒丐”的骂个不休,而今却直呼“金世遗”的名字,语气中,也没有半点仇恨,冰川天女暗暗称奇,指着金世遗在岩石之上留下的拐印,道:“你瞧,这不是他使的铁拐?””
唐端惊道:“呀,打得这样激烈,但愿他能帮我姑姑打败那吩胡僧!”冰川天女叫道:“什么,金世遗帮你的姑姑?胡僧又是什么人?”唐端道:“不错,要不是金世遗,我早已丧命在胡僧之手了。那胡僧就是劫走我师叔的人!”龙灵矫自幼受唐赛花收养,视同亲子,但龙灵矫的技艺则是唐赛花的父亲唐二先生所授,他年纪又比唐端大了将近二十年,是以唐端尊称他做师叔。
冰川天女越发惊奇,道:“原来劫狱的真是胡僧,你们竟在此地碰到他了,怎么一路上不见马蹄人迹?”
唐端又喝了几日马奶酒,缓缓说道:“上次你到川西,多谢你将我师叔的噩耗告知,我姑姑本想马上就去,但她到底是衰老了,中了金世遗的暗器,几乎将养半年,才得恢复如初。我们是去年中秋之后才动身的,到拉萨不过十天。”冰川天女道:原来你们早已到了,最初我还以为是你姑姑劫的狱呢!”唐端道:“不错,我姑姑是想劫狱。她准备了许多天,探清楚了狱中的情况,预先在城门外藏好两匹川马,准备师叔一救出城,就立刻飞马逃走,我们约好了在昨晚二更时候劫狱。”
唐经天一算时间,道:“这不正是胡僧劫狱的时刻?”唐端道:“是呵!我和姑姑二更时分到了牢狱外面,还未跃上高墙,只听得里面人声嘈杂,脚步纷乱。姑姑料到必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和我躲在墙脚,不一会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胡僧,挟着一个人飞出高墙,姑姑眼利,一眼瞥去,就瞧出那是师叔,急忙叫道:灵矫、灵矫!却不听见师叔回答,姑姑急忙追赶,依照江湖的规矩,和那胡僧打话,说明大家都是来劫狱的人,问他是哪条线上的朋友,不知是那胡僧听不懂我们的话还是有意不理,竟是毫不理睬我们,一股劲地往前疾跑。这胡僧轻功卓绝,我们姑侄空手兀是追他不上。
“好在我们预先在城门外藏好两匹马,出了城门,只见那胡僧也骑上了马,龙师叔给他按在马背上。我们骑马就追,这两匹马虽然矮小,跑起路来,可比胡僧那匹高头大马要快得多,追了将近半个更次,终于在此地追上了!
冰川天女插口问道:“为什么不见马蹄痕迹?”唐端道;“我们准备劫狱之后上马就逃,正是怕人发现马蹄痕迹,所以用厚厚的绒布包着马蹄,料那胡僧也是如此。”冰川天女这才恍然大悟。
唐端续道:“还差十来步没有追上,那胡僧突然反手一扬,好几柄飞刀一齐飞来,我姑姑是打暗器的能手,收发暗器,百不失一,当下就想施展‘千手观音收万宝”的绝技,将那胡僧的飞刀一古脑儿收去。却不料那胡僧的飞刀手法怪极,竟似知道我姑姑会接暗器似的,初初飞来之时,明是向上斜飞,削人上盘,忽然却变了贴地低飞,削马的四蹄,呀,这两匹马,竟然就这样地葬送在胡僧之手。这也因为是在黑夜之中,我姑姑年老,目力衰退,要不然飞刀的方向虽然突变,我姑姑也不至于失手。”
唐经天暗暗好笑,心道:“唐家百多年来,都是以‘天下暗器第一家’饮誉江湖,唐赛花这次失手,不知该多难过呢!”果然听得唐端往下说道:“我姑姑勃然大怒,立即用暗器攻那胡憎、铁莲子、毒藻葵、五雷珠、金钱缥、飞星刺,一发就是几十枚,那胡僧打得手忙脚乱。这时那个胡僧也已跃下马背,把袈裟拉开,当作盾牌,龙师叔仍然端坐马上,我们初时还以为是他中了蒙汗药,这时在月光下看清楚了,却见他两只眼睛还是张着,呆呆地望着我们。那胡僧抵挡我姑姑的暗器,已是十分吃力,若然龙师叔在背后攻他,管保可以制他死命。我姑姑便叫道:‘灵矫,快拔剑取他背后风府穴!’哪料龙师叔眼睛眨了几下,手脚颤抖,竟是一副丧魂落魄的神气,并不动手。这可把我们急坏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怪笑之声,笑声未歇,人影已到跟前!”冰川天女道:“这定是金世遗来了!”
唐端道:“不错,是金世遗来了。我不知道他后来竟会帮我的姑姑,那时真是骇怕得不得了!敢情我的姑姑也是一般心思,她全靠暗器与那胡僧打了半天,暗器已用得所剩无几,那胡僧本领高强,若然暗器用完,只怕合我姑侄二人之力也斗不过他,何况又来了一个无理可喻的大仇敌金世遗。她又大声催促师叔,不知龙师叔是否中了邪,仍然动也不动!那一瞬间,我已打算豁出性命,想先把那胡僧打倒,然后再合抗金世遗,我当然熟知我姑姑打暗器的手法,便立刻拔出腰刀,趁着姑姑的暗器一密一疏的间歇之际,蛇行游走,希望在金世遗未曾动手攻击我们之前,我能够先把那胡僧打倒!
“金世遗来得真快,刺耳的怪笑声还未曾消失,人已到了面前,我这时距离那胡僧大约有七八步远,只见那胡僧把袈裟一展,把六七宗暗器都激得反射回来,我姑姑正在转身应付金世遗,还真料不到那胡僧会突然反击,怪笑声中,金世遗的铁拐猛然打下,我姑姑若要招架铁拐就挡不住背后的暗器,若要转身接暗器,就挡不住金世遗的铁拐,我目睹这样危险的情形,一颗心都几乎吓得跳了出来。
“忽听得一阵繁音密响,叮叮当当之声有如急雨,那许多暗器,又都激射回去。原来金世遗那一拐扫下,却不是打我的姑姑,反而是给我的姑姑挡回了那些暗器。”
唐经天吁了口气,笑道:“金世遗的行径,真是人所难测。”唐端道:“那一瞬间,我已全神放在我姑姑的身上,料不到那胡僧真是毒辣非常,袈裟一抖,将暗器荡开,忽然向我当头罩下,我只听见金世遗大喝一声,拐影飞来,而那袈裟也像一片红云压下,我就此不省人事,直到而今。”
唐经天与冰川天女相顾骇然,问道:“那么,谁胜谁败你也不知道了?”唐端道:“我的性命还是全靠你们救回,其他的事,当然是不知道的了。呀,看这情形,他们打的非常激烈,我姑姑年纪老迈,的是令人担心。”
冰川天女安慰他道:“唐老前辈定然无事,要不然那胡僧也不会放过你了。而且,要是他们受伤,这里焉有不留下迹象之理,我看,他们定是联手追那胡僧去了。”
唐经天道:“那么我们只有继续再去追踪。”天色低沉,又落雪了,雪越积越厚,茫茫的雪地,望不到头,纵有足迹也被积雪遮掩了。三人无法,只有向着正西方直走。冰川天女一路闷闷不乐,猜想不透金世遗何以不去天山,却来到这罕见人烟的荒原。
金世遗自从在那小酒店中逃出之后,自觉无颜再见冯琳母女,在莽莽的草原,专拣最荒僻的地方走,茫无目的走了三天,走进了沙漠地带,迷失了方向,极目望去,沓无人家,干粮吃尽,又饥又渴。
金世遗屈指一算,自己大约还有三十来天性命,心中暗笑:迟早都是一死,埋骨荒原,化为尘砂,那也算不了什么。但转念一想,自己自负绝世武功,却死在沙漠,如此死法,殊无光采,心有不甘。金世遗一生好胜,自从知道自己难免一死之后,日夕思量,要想一个超乎尘俗的死法,不愿平平淡淡地死去,无闻。
可是他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想打一滴水都难,何况食物?这日他又饥又渴,来到一个砂丘,砂丘上有几块中空的岩石,沙馍上的岩石比较松软,常有未风化的石钟乳,含有些水份,金斑遗吸了一些石乳,略解干渴,但饥火还是难熬,于是便在岩右后面盘膝用功,静坐片刻,气透重关,精神稍振,忽听得驼铃声远远飘来。金世遗大喜,想道:“骆驼号称‘沙漠之舟’,有了骆驼,不愁走不了这沙漠了。但转念一想:我若抢了这旅人的骆驼,我可以多活三十多天,他岂非要困死沙漠?若在从前,金世遗定会不顾一切,但自从与冰川天女及冯琳母女等相识之后,狂傲的性情虽然未改,但对世人的憎恨已暗暗地改变了,有时他清夜自思,觉察到这种改变了的心情,连自己也莫名其妙。
驼铃自远而近,要不要抢这匹骆驼,金世遗正自踌躇莫决,忽听得驼背上那旅人突然发出哈哈的怪笑之声,十分熟悉。金世遗遽然一惊,偷偷张望过去,只见一匹大骆驼,还在数里之外,沙漠上无甚遮蔽,看得甚为清楚。驼背上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相貌都特别,一眼瞥去,就认得出来,一个是赤神子,另一个则是刚刚在几天之前,在小酒店中和自己大打过一场的那个铁臂和尚董太清。
金世遗大喜想道:“原来这两个混蛋,抢了他们的骆驼也不算造孽!”伏地一听,他们谈话的声音清晰可闻。只听得董太清问道:“赤神道友,我听黄石道兄说,你已受了朝廷之聘,有荣封国师之望,怎的不在京师安享荣华富贵,却到这沙漠的苦寒之地受罪,难道有什么公事要到这等地方来办?”赤神子叹了口气,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怪声怪气的答道:“咳,说来话长,我且问你,你又怎么来到这儿?你说你遁迹空门,埋名隐姓了三十多年,而今刚是二度出世。想你已练了绝世奇功,你又为何不到江湖上重振雄风?”听他们的说话,董大清与黄石道人及赤神子都是旧相识,董太清再度出山之后,第一个碰到的是黄石道人,第二个碰到的旧友就是这个赤神子,而且也是刚刚碰到的。
董太清又叹口气道:“还说什么绝世奇功,我一出山就被人打得狼狈不堪了。”赤神子大为奇怪,道:“董兄,你一向不肯服人?怎的这次却心服口服?是什么人物,能将你打得狼狈不不堪?”
董太清道:“是唐晓澜的小姨子冯琳。”赤神子哼了一声,道:“又是天山派的人物?”董太清道:“黄石道士屡受挫折,心灰意冷,已决意再度回到石林苦修,从此不理世事了。我还不肯甘休,我要找寻一个人,希望能取得一本绝世的奇书。”赤神子冷笑道:“什么奇书?难道书上所载的武功,还能强得过天山派不成?”董太清道:“那也说不定。你知道在三四十年以前,天下武功最强的是什么人物?”赤神子道:“该是易兰珠、吕四娘和毒龙尊者吧?易兰珠是最老的前辈,她先去世,剩下来的就是毒龙尊者和吕四娘了。”董太清道:“我所要找寻的人就是毒龙尊者的关门弟子,那本奇书《毒龙秘籍》便在他的身上。,,赤神子冷笑道:“他肯给你?”金世遗听了也是暗暗好笑,心道:“我将它抛入大海也不会给你。”
董太清哈哈笑道:“我自有法子要他给我。”赤神子意似不信,摇了摇头。董太清道:“道兄,你呢,你好似也遇到了什么不如意之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不说出来让小弟替你分忧?”赤神子“哼”了一声,意态甚做,好像是说:“我都受了挫折,你有什么本事替我分忧?”转念一想,忽然换了一副嘴脸,道:“董道兄,你想别人把师门的秘籍给你,那是痴心妄想,不防和我一道上喜马拉雅山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吧。”董太清叫道:“珠穆朗玛峰,那岂不是天下第一高峰?”赤神子道:“对呵,天下第一高峰!”董大不解道:“自古以来、无人能上珠峰,我看你比我更是不切实际,你怎么会能打这主意?”
赤神子冷冷说道:“就是送死,也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由人欺负的好!”董太清道,“此话怎说?”赤神子道:“你败在冯琳手中,还算值得,我却败在一个后辈手中。”董大清“谁?”赤神子道:,冰川天女!”董大清道:“好古怪的名字,我从来未听过。”赤神子道:“现在有许多新出道的人物,他们的厉害,你哪能知道?我中了冰川天女的七枚冰魄神弹,现在元气尚未恢复。听说珠穆朗玛峰上仙花异草甚多,其中有一种仙草叫做绛仙草,吃了可以当得三十年功力。不瞒你说,我本来是奉命和云灵子夫妇到拉萨去监斩那龙老三的,我而今功力大损,实在无颜再在江湖上混,什么国师的封号我也不稀罕啦。我得先上珠峰去觅那仙草。有你和我同伴,总比一人冒险要好得多。”
金世遗听了暗暗好笑,心道:“原来如此,不是你不稀罕国师封号,而是你怕功力大损之后,连云灵子也比不上,国师的封号又怎会轮到你拿?”又想道:“那龙老三又是什么人?怎的清廷要聘请三个高手前往监斩?”只见那匹大骆驼越来越近,已到了沙丘前面,金世遗忽地一声怪笑,跳了出来,叫道:“你要仙草,我只要你这匹骆驼!”
那头骆驼给金世遗一按,登时不能走动,赤神子大怒喝道:“金世遗你待怎地?,’金世遗大笑道:“你耳朵聋了吗?我不是对你说了,我只要这匹骆驼!”
赤神子曾和金世遗数次相斗,彼此都知道对方本领,在以前来说,赤神子的功力较高,金世遗的暗器厉害,几次相斗,都是两难取胜。而今赤神子元气未复,对金世遗本有顾忌,但转念一想:有董太清相助,以二敌一,定然可以把金世遗制赐。于是在驼背上一跃而起,凌空击下,金世遗大笑道:“来得好!”铁拐一举,一招“举火燎天”,铁拐直戳赤神子小腹的“藏精穴”,赤神子硬在空中一个转身,避是避开了,可是他那一掌也打歪了,金世遗得势不饶人,接着呼呼两拐,狂风骤雨般地疾卷而来,把赤神子逼得连连后退。
董太清叫道:“大水冲到龙王庙,都是自家人,喂,喂!有话好说!”金世遗冷笑道:“谁和你是自家人?”董太清道:“你是毒龙尊者的关门弟子,我是八臂神魔的衣钵传人,怎么不是自己人?”金世遗怔了一怔,忽地冷笑道:“我师父在三十年前早已与他们分道扬镳,谁卖你这个交情?”董太清叫道:“喂,交情你可以不卖,性命你要不要?”金世遗怒道:“什么?凭你就要得了我的性命?好,你们两个齐上,我也毫不在乎。”打定主意,只要董太清一上,他就要立刻喷出毒针暗器。董太清道:“喂,你听到哪儿去了?不是我要你的性命,是你的师父害了你的性命!”金世遗道:“什么?”董太清道:“你内功的路子练得不对,终有一日要走火入魔,身经百般磨难而死,你还没有发现迹象么?”金世遗心中一凛:他怎么知道?却忽地又怪笑道:“不错,我在世间已活不了多久,你盼我死,我正要找人陪伴!”口中说话,却把铁拐中的长剑也抽了出来,左拐右剑,攻势更见凌厉,竟然是一副拼命的神气,赤神子叫道:“太清道友,和他多说什么?给他夺了骆驼,咱们如何能走出这个沙漠?”赤神于实在抵敌不住,却还要自持身份,不好明言请董太清助拳,转个弯儿,动以利害。
董太清咳了一声,站在一边,却慢条斯理的说道:“《毒龙秘籍》是你师父毕生心血之所聚,但你却不知道,他临死之前,想到了破解走火人魔的奇功妙法,本不及写入秘发,另记在一个日常的日记事本上,这本子就在我的手中。你要不要我把它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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