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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法则

_6 贾克(法)
“我妻子的身体已经好多了。”美锋向奈菲莉说,“她很感激你,也早把你当作朋友了。”
“她还头痛吗?”
“比较少了。每次一发作,她就会抹你给的药膏:简直像仙丹一样!不过西莉克斯就是不听你的劝,还是那么贪吃。我把石榴汁和蜂蜜藏起来,她就会自己偷偷去买角豆荚果汁,甚至无花果汁。不只是你,就连解梦师也要她少吃甜食。”
“如果意志不坚,吃什么药都没用。”
美锋苦笑了一下。“我的脚趾也痛了一个礼拜了。有时候连穿鞋都有困难。”
奈菲莉看了他那双胖乎乎的小脚后,说道:“你用牛油加金合欢树叶煮沸后,捣成糊状,涂抹在疼痛处。如果没有效的话,再来找我。”
奈菲莉有模有样地指挥着女仆。看来她理家已经颇有心得了。不久,她即将在住家的一角开一间诊所。她在皇宫里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治愈首相的她当然也为自己打响了名号,看在宫里那群由于奈巴蒙不在而动弹不得的医生眼里,可真是又忌又羡。
“这间房子真美。”美锋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赞道。
“要不是有奈菲莉,我可住不起。”
“要有野心一点,亲爱的帕札尔!你的夫人非常特别。小心招忌。”
“光是一个奈巴蒙就够我受的了。”
“他现在只是暂时按兵不动。你和奈菲莉让他受到羞辱,他一定会想办法报复。当然,以你现在的地位,他行动起来会困难一点。”
“对于最近颁布的圣旨,你有什么看法?”帕札尔换了个话题。
“不可解。国王为什么要一再强调自己的权力呢?没有人会否定啊。”
“最近一次的涨水,水量并不理想,还有一只鬣狗跑到运河边喝水,几名妇人则产下了畸形儿……”
“老百姓的迷信罢了!”
虽然美锋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帕札尔却是宁信其有,“有时候却也是很可怕的。”
“所以国家的公仆必须出面证明这些全是没有根据的谣言。你打算继续调查亚舍一案,并继续追查退役军人的离奇死因吗?”
“这不正是我提任门殿长老的主要任务吗?”
“宫里很多人都希望淡忘这些惨痛的事件。我很高兴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们所愿。”
“玛特女神总是面带微笑,但却也绝不容情。只要不背叛她,她就是你的幸福泉源。如果不找出真相,我将窒息而死。”
美锋的声音顿时显得黯然:“亚舍那边毫无动静,我有点担心。他是个粗暴的人,一向主张暴力解决问题。得知你升迁的消息,他应该会有明显的反应才是。”
“他的阴谋伎俩难道不会用尽?”
“当然会,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我不是这样的人。”
“如今你不再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可是敌人却没有消失。以后我有什么消息,一定会告诉你的。”
※※※
两个星期以来,帕札尔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他要调阅门殿长老大量的档案,要临督生粘土、石灰岩与木质书板、诉状草稿、家具清单、公文、盖了章的草莎纸轴、文具等等的分类,要注意薪水的支付与调整,要审查延宕的诉讼案,还要更正许多行政上的疏失。工作量之大虽然让他心惊,不过他仍毫无怨言。很快地,下属们便都对他心服口服、言听计从了。他每天早上都会和美锋交换意见,美锋也都会提出一些宝贵的建议。
正当帕札尔忙着处理一件棘手的土地问题时,忽然出现了一个脸色红润而肥胖的书记官。帕札尔惊喜地喊道:“亚洛!这阵子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女儿会成为职业舞者,这是一定的。可是我妻子不答应,我只好离婚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工作?”
“我不属于这里。”亚洛摇着头说。
“怎么会呢?一个好的书记官……”
话还没说完,亚洛便接着解释:“你已经成了大人物了。在这些办公室里,书记官都有很多工作,上下班时间也很严格。这对我来说不方便。我宁愿好好地为女儿的将来作准备。在她与合格的舞团签约之前,我要带着她巡回各省,到举办喜庆宴会的各个村落去表演。我可怜的女儿需要有人保护。”
“你已经决定了?”
亚洛不讳言地说:“你太认真了,迟早会和一些有权有势的人起冲突。我还是趁早放弃我的手杖、我的制服和我的墓碑,离这些悲惨的事件与冲突远一点的好。”
“你确定这样做就能逃得了吗?”
“我的女儿很尊重我,她会永远听我的话。我会让她幸福的。”
※※※
戴尼斯大获全胜后,不禁沾沾自喜。这场仗打得着实辛苦,全赖妻子动用了一切关系,他才能从无数竞争者当中脱颖而出,并冷眼旁观对手惨遭失败后的痛苦。也就是说,为新任门殿长老所举行的贺宴将由戴尼斯与妮诺法夫妇负责筹办。这位运输商的周旋能力加上妻子的说服力,再度使他二人成了孟斐斯市上流人士聚会典礼上的主人。帕礼尔接任门殿长老的消息,实在太出人意料,因此更应该好好庆祝一番,而与会的名流也将以最体面的打扮出席,以便与他人一较高低。
帕札尔本人则是兴致不高。
“这种盛会,我实在没兴趣。”他老实地对奈菲莉说。
“这是为你办的贺宴啊,亲爱的。”
“我宁愿和你庆祝就好了。我的职务可不包括这类的社交活动。”
“我们已经婉拒了所有达官贵人的邀约了,但是这次却是正式的宴会。”
“这个戴尼斯胆子可真不小!他明知我怀疑他参与了一项阴谋计划,却还敢这么兴高采烈地举办宴会。”
“这正是哄骗你的绝佳策略。”
“你觉得他会成功吗?”
奈菲莉的笑声让他感到意乱情迷。她真是太美了!合身的洋装使她丰满的胸部曲线毕露;略带天青色的黑色假发衬托得脂粉未施的脸庞更显雅致。她就是青春、优雅与爱的化身!
他将她拥入怀中,“我真想把你关起来。”
“你会嫉妒?”
“要是有人敢多看你一眼,我就掐死他。”
“门殿长老啊,你怎么说得出这么恐怖的话呢?”
帕札尔拿起一条腰带紧紧系住了奈菲莉的腰,腰带是用紫水晶珠子串成的,还有几个以金子压出的豹首图案作装饰。
“即使我们破产了,你仍是最美的一个。”
“你恐怕是想引诱我吧。”
“被你识破了。”
帕札尔边说边褪下妻子洋装的右肩带,但是奈菲莉却阻止道:“我们已经要迟到了。”
※※※
妮诺法夫人在穿上宴会礼服之前,先到厨房去转了一圈:厨房里有几支分叉杆上架着一柄长竿,竿子上吊着几块牛肉,是厨师们刚刚屠宰完现在正准备烹饪用的。她亲自挑选用来烤的、用来烘的部分,顺便尝尝酱料,还去查看了几十支烤鹅来不来得及上桌。然后她又到地窖去,看看总管准备的葡萄酒与啤酒。确定菜色与饮料都符合标准之后,妮诺法才去检查宴会厅,厅里仆人们正忙着将金杯、银碟与大理石盘摆上低矮的餐桌。整栋别墅都充满了茉莉与莲花的香气。这次的宴会将会令人永难忘怀。
宾客到达的一个小时前,园丁才从树上摘下水果,以便保持其新鲜美味。由一名书记官负责登记送到宴会厅中的酒坛数目,以免产生舞弊的情形。园丁长四处巡视,看看径道是否整洁,而门房则拉拉缠腰布、调整假发,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他身为整栋别墅区的守卫,须得严加戒备,只有他认识的人或持有邀请帖的人才能进入。
正当太阳即将缓缓落下西山时,第一对宾客来了。门房认出他们是一名皇家书记官与他的妻子,不久,全市的上流名人亦陆续到来。宾客们漫步于种植了石榴树、无花果树与埃及无花果树的庭园中,在水池边、藤架下或木亭内天南地北地聊着,并欣赏着园径交叉处所精心摆设陈列的花束。今天除了有从不参加任何宴会的首相巴吉莅临之外,还有法老王的几位友人亦会盛装参加。
就在日轮整个隐没之际,仆人们立刻点上了灯,照得花园与别墅一片通明。妮诺法夫人与戴尼斯也随后出现在入口处。女主人戴着厚重的假发,穿着金色镶边的白洋装,胸前一条串了十排珠子的项链,耳边一副羚羊形状的耳环,脚上还有一双金光闪闪的鞋子;而男主人则戴了一顶色彩由深而淡的假发,长褶袍外面罩着一件短披肩,脚底下穿的是银边高跟皮鞋。夫妻俩打扮时髦,的确是极为相称的宴会主人。能够以此展现财富并吸引众人羡慕的眼光,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按照礼仪,首相率先向主人夫妇走去。他双脚依然沉重,步行不易,因此只穿了磨损的旧鞋、宽松却不甚优雅的缠腰布和一件宽大的短袖白上衣;妮诺法夫人与戴尼斯十分高兴地向他行礼招呼。
“好热啊。”首相抱怨道,“也只有冬天的气候还舒服点。我只要在太阳底下待上几分钟。皮肤就开始发烫了。”
“如果你想在宴会开始前先凉快一下,尽可以到我们的水池里泡泡水,不要客气。”戴尼斯建议道。
“我不会游泳,而且我怕水。”
于是宴会主人便带领着首相坐上贵宾席位。接着法老的朋友们、上流显贵、其他的皇家书记官,以及今晚有幸受邀参加年度盛会的各阶层人士,也都依序就座。美锋与西莉克斯也在受邀的行列之中,妮诺法却只是淡淡地向他们打招呼。
“亚舍将军会来吗?”戴尼斯悄声地问妻子。
“他临时有任务,不能来了。”
“警察总长孟莫西呢?”
“他身体不舒服。”
以藤叶装饰着天花板的宴会厅中,宾客们舒舒服服地坐在衬有软垫的扶手椅上。椅子前的小圆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杯、碟、盘。一支由三名女子组成的小乐队,正以笛子、竖琴演奏着轻快的曲调。
有几个赤裸身子的努比亚小女孩穿梭在宾客之间,并在每个人的假发上放一个小圆锥状的香蜡,蜡融化后会散发出芳香,有驱逐蚊虫的功效,同时还发给每个客人一朵莲花。一名祭司在大厅中央的祭桌上洒了水,用以净化食物。
这时,妮诺法夫人发现这次贺宴的主要人物还没有出现。“竟然迟到这么久,真不可思议!”
丈夫用轻松的口吻安抚她:“不用担心,帕札尔是个工作狂,一定是处理公文耽搁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贵宾都不耐烦了,也该开始上菜了。”
“别这么激动。”
妮诺法深感厌烦,便提早让孟斐斯的顶尖职业舞者入场表演。这名舞者现年二十,是孟斐斯最著名的啤酒店老板娘莎芭布的学生。她全身只系了一条贝壳腰带,每舞一步,贝壳便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左侧大腿上有几个贝斯神的刺青,这个留着胡子、矮小又快活的神,随时随地都能为世人带来欢乐。女舞者很快便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她不断做出极高难度的舞姿,直到帕札尔与奈菲莉现身。
宾客们先吃了一点葡萄与甜瓜切片开开胃。正当妮诺法越来越气愤不耐时,忽然听见大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他们总算来了!
“快进来!”
“对不起。”帕札尔向主人道歉,然而他又该怎么开口解释,说他控制不住为奈菲莉褪衣的欲望,说他内心的激情让他不自主地扯断了妻子的肩带,说他最后终于让妻子忘了时间的紧迫?奈菲莉在乱发蓬松之余,只得匆忙再挑一件衣服,并且努力地说服帕札尔离开他们云雨交欢的床第。
当他们夫妻二人来到宴会厅口时,女舞者便退了下去,女乐师也不再演奏了。霎时,立刻有数十道目光直直地打量着他们。
帕札尔没有刻意打扮:短短的假发,打着亦膊,短短的缠腰布,看起来简直像是金字塔时期生活刻苦的书记官。惟一稍稍赶得上流行的只有缠腰布前打褶的样式,但依然不减朴实的特色。这一身的穿着倒是和他严峻的声名颇为相符。有一些嗜赌成性的人纷纷下注,打赌他什么时候会跟其他人一样走向腐败之路。另外还有一些人的心情则不那么轻松,他们想到门殿长老所拥有的权限,便不由得担心帕札尔太过于年轻,难保不会产生滥用职权的后果。首相的决定开始遭受批评,大家认为他越来越不认真,职权的分配也太草率了。还有许多朝臣甚至力劝拉美西斯大帝将他撤换掉,起用另一名经验丰富、办事积极的行政官。
奈菲莉所得到的评论就大不相同了。她用简单的花饰发带系住了长发,大大的项链贴掩在胸前,一双轻巧的莲花耳环,手腕和脚跟上都戴着环链,一袭透明的长袍,使得她曼妙的身材更加醒目;看着她,即使再迟钝的人也会抨然心动,再暴戾的人也会变得温和。除了年轻与美貌之外,在她充满笑意却不带一丝轻蔑的眼神中,还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能力之中并带有一种坚毅的性格,几乎是没有人能轻易动摇的。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迷恋上一个固执而不知变通,根本无法保障她未来的小法官呢?不错,他现在显赫了,但是好光景不会持续太久的。这种根基不稳固的爱情火花迟早会熄灭,而奈菲莉也会重新挑选更杰出的夫婿。尽管可怜的御医长奈巴蒙失败了,总会有另一人成功。有几个年纪稍长的贵妇,对于大法官的妻子穿着如此大胆感到痛惜,她们却不知道其实她也没有其他衣服可穿了。
门殿长老夫妇在首相两旁坐了下来,仆人赶紧为他们端来烤牛肉片,并盛上上等红酒。
“你的夫人不舒服吗?”奈菲莉探问道。
“不是的,只是她从不出门。她只要守着她的厨房、孩子和住家,就心满意足了。”
“那么大的一间别墅,我实在觉得受之有愧。”帕札尔老实地说。
“你错了。我之所以拒绝法老分配给首相的宅邸,是因为我讨厌乡下。我已经在同一个地方住了四十年,我并不想搬家。而且我喜欢都市生活,不论是露天的环境、各种昆虫或一望无际的乡野,都对我毫无吸引力,甚至还会让我不舒服。”
“不过我身为医生,还是要劝你尽量多动。”奈菲莉提醒他说。
“我都走路上下班啊。”
“你也需要多休息。”
“等我的孩子们情况稳定后,我就会减少工作量。”
“有什么烦恼吗?”
“我女儿还好。惟一让我有点失望的是,她原本已经进入哈朵尔神厅当纺织学徒了,但是她却不适应厅中规律的宗教生活。现在,她在一个农场上当谷类统计员,也打算就此发展下去。我儿子就比较麻烦了,他只对玩跳棋有兴趣,他鉴定熟砖所得来的薪水,有一大半都花在跳棋上了。幸好他住在家里,有他母亲养他。他要是想靠我的关系求发展,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无权这么做,我也不想这么做。希望这些拉拉杂杂的问题不会吓着你,其实养育下一代是人生最大的福气。”
精致的餐点与美酒使所有的宾客陶醉不已,酒酣耳热之际不断交换着无聊的话题,直到门殿长老高声发表简短的声明时,大伙儿才仿佛惊醒了过来。
“最重要的是职务内容,而不是暂时执行的人。今后,我将依循司法女神玛待为埃及法官所开辟的道路勇往直前。如果最近发生过什么样的过失,我想我都应该负责。既然首相愿意信任我,那么无论事关何人的利益,我都必须尽忠职守。情势不会永远暧昧不明,即使有高阶人士牵涉在内也一样。司法是埃及最珍贵的宝藏,但愿我所做的每个决定,都能使这份宝藏更丰富。”
帕札尔的声调激昂、清晰而斩钉截铁。原本对他的权威感到怀疑的人,现在也该信服了。这名法官年轻的外表绝对不会造成妨碍,相反地,在惊人的成熟个性之外,年轻还让他多了一份不可或缺的活力。许多人纷纷交头接耳,新任门殿长老的任期也许不会太短吧。
夜深了,宾客们也一一告退;首相巴吉一向习惯早睡,是第一个离席的。与会的每一个人都特地去向帕札尔与奈菲莉致意、道贺。
好不容易脱身之后,他二人才一起走出大厅来到花园。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他们走近一处柽柳林子一看,赫然发现原来是美锋与妮诺法夫人起了口角。
“希望以后再也不会在这里看到你。”夫人冷冷地说。
“那你就不要邀请我。”美锋也不示弱地反驳。
“我是顾全礼数。”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发这么大的脾气?”
妮诺法的怒气终于爆发:“你不只不断地拿补缴税金的事来烦我丈夫,竟然还撤销我国库督察的职务!”
“那其实是荣誉职位。国家付给你的薪水根本就和实际的工作内容不符。我们既然已经整顿过度浪费公帑的行政机关,自然没有道理再走回头路。新任门殿长老一定也会支持我,换作是他,他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甚至还会依法惩治。你不用受罚,还应该感谢我呢。”
“你说得可真好听。你真是比鳄鱼还要阴险啊,美锋。”
“蜥蜴虽小,却能够吞食多余的河马,净化尼罗河。所以呢,戴尼斯最好小心点。”美锋语带威胁地警告。
“我才不怕你的恐吓。我遇到过比你更奸诈狡猾的人,我照样让他们一败涂地。”
“那么我只好自求多福了。”
愤怒的妮诺法夫人转身离去,美锋也才回到妻子身边,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帕札尔和奈菲莉在自家的屋顶上迎接晨曦。他们想象着这缓缓上升的旭日,仿佛带着喜乐甜美的爱情而更加显得光辉灿烂。无论天上人间,在每一世即将结束前,他都会以鲜花装扮自己心爱的女人,还会在清水池边种下埃及无花果树,在这里留下他们相看两不厌的深情眼神。他们俩合而为一的灵魂将会前来这树荫下饮水,聆听着树梢枝叶迎风窸窣的声音。
第十四章
帕札尔一心只想着赶快开庭,正式还凯姆一个清白,并恢复他的职位。在这过程当中,他也要揪出警察总长的那个幽灵证人,然后将孟莫西以提供伪证之罪名起诉。他一起床都还来不及亲吻奈菲莉,她就要他喝下两大杯经铜器盛过的水;似有若无的伤风症状证明,帕札尔自从被监禁之后,淋巴的感染一直没有痊愈,抵抗力依然十分脆弱。
帕札尔囫囵吞下早餐后,便飞也似地赶去上班。一到办公室他立刻被一大群书记官给团团围住,他们个个手中挥舞着一份份来自二十几个小村落、严词控诉的诉状。遭受指控的是一名皇家谷仓的管理员。由于最近一次涨水量不足,他便拒绝将民生必需的油与谷物分送给受害的居民。这个小公务员搬出一条已废的法条作为借口,根本不管挨饿的老百姓的死活。
这个案子外表看似单纯,又没有行政上的疏失。但门殿长老却在美锋的协助下,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解决。最后这个谷仓管理员被调为运河官,他所管辖的运河正流缀他拒绝发粮的村落。
接着又有另一个棘手的案子,是果农和负责登记收获量的国库书记官之间的纠纷。为了避免冗长的程序,帕札尔便亲自前往果园视察,果农若有舞弊情形便加以制裁,倘若是受到税务机关的不实指控,则不予起诉。他同时也发现了,在个人营运与国家整体规划之间所维持的经济平衡,是一种不断翻新的奇迹。个人所扮演的角色是依照自己的欲望工作,然后在到达一定的程度时,开始收获辛劳的成果;而国家则必须保障灌溉顺畅,产业与人身的安全无虞,水荒时要有足够的存粮以供赈恤,并须考虑到其他各项整体利益。
帕札尔知道若不把时间拿捏好,自己一定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因此他将凯姆的案子押后到下一个礼拜。日期宣布之后,却遭到普塔赫神庙的一名祭司反对,因为那天是光之神何露斯与兄弟暴风之神塞托(一些草莎纸书上列有“凶日”,主要与神话中的事件有关)进行宇宙大战的日子,也是个不吉的凶日,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出外旅行;当然了,孟莫西也会以此为借口而不出庭。
帕札尔只有自己生着闷气,当另外一件牵涉到外商的海关案件递交上来的时候,他几乎想就此放弃了。一时气馁过后,他开始翻阅该案的文件,但不一会儿又将档案推了开来。他怎么能忘得了凯姆在城里各个阴暗角落里遍寻不着狒狒的沮丧呢?
正当帕札尔在一条热闹的街道上买努比亚红花,准备替勇士冲泡它最喜爱的花茶时(这是一种木荆属植物的花。时下仍有埃及人喝这种饮料),突然见到警察总长孟莫西向他走来。
心里局促不安的孟莫西,说起话来特别显得矫揉造作:“我是受人蒙骗。其实我内心深处一直都相信你是清白的。”
“可是你还是把我送到牢营去了。”
“如果是你,难道你不会这样做吗?司法制度必须对法官尤其严厉,否则就会失去它的公信力。”
“可是你这么做,却反而使司法蒙羞。”帕札尔毫不留情地指责。
“这只不过是凑巧的一次罢了,亲爱的帕札尔法官。今天你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我们也都很为你高兴。我听说你想在门殿开庭审理凯姆那件不幸的案子。”
“你的消息没有错,孟莫西。现在只要确定一个日期就行了,而且这次我不会再挑上凶日了。”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把这些不愉快的风波给忘了吗?”孟莫西讨好地说。
“遗忘是歪曲司法的第一步。”帕札尔依然不假辞色,“门殿应该是我保护弱者不受强权欺压的地方,不是吗?”
“你那个努比亚警察可不是弱者。”
“可是你却是那个想要以不实罪名毁灭他的强权。”
“接受和解吧,这样可以避免伤了和气。”
“为什么?”
“因为很可能会牵扯出一些人……这些大人物不想丢这个脸。”
“如果他们是清白的,有什么好怕?”
“他们怕的是谣言、传闻、恶意的中伤……”
“在门殿里这一切都会澄清的。孟莫西,你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至此孟莫西的态度忽然转为强硬:“我可是个有绝对影响力的执法人。你想跟我作对,就大错特错了。”
帕札尔却也不甘示弱:“我要知道指控凯姆谋杀布拉尼的目击证人是谁。”
“是我编造出来的。”
“不可能。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你是不会这么说的。我认为作这种伪证有残害人命之嫌,必须负担刑责。我是非开庭不可,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揭发你在幕后操纵的事实,还可以让我当着凯姆的面讯问你那个证人。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的地位有这么高吗?”
“我向他保证过我不会透露的。他可是冒了很大的危险,所以才坚持不出面。”
“拒绝协助调查,你应该知道会遭受什么惩罚。”帕札尔带点威胁地说。
“你有没有搞错?我可是堂堂的警察总长!不是普通老百姓。”
“而我却是门殿长老。”
这时,脑袋瓜子转成暗红色、声音也变得尖锐的孟莫西才惊觉,他所面对的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力求廉正的乡下小法官了,而是正不疾不徐朝着既定目标前进的孟斐斯市大法官。“我要考虑。”
“明天早上我在办公室等你。你务必要把那个作伪证的人的姓名告诉我。”
※※※
虽然为门殿长老所举办的贺宴办得非常成功,然而戴尼斯却已经把这个让他声名更为响亮的盛会抛诸脑后了。现在他只顾着安抚气得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好友喀达希。牙医来回地踱着方步,还不时把几缕因过于激动而散落的白发拨正。他的手因为充血还是红红的,鼻子上的青筋也像随时都可爆裂。
他们两个躲在休闲庭园最隐秘之处,以防隔墙有耳。后来加入他们的化学家谢奇,也特地又巡视了一下,以确定四下的确无人。这个留着小胡子的矮小化学家坐在一棵棕搁枣椰树下,他一面为喀达希的激动感到遗憾,一面却也和他一样忧心。
“你的计策根本没用!”喀达希埋怨戴尼斯道。
“说要利用孟莫西来指控凯姆,以便平息帕札尔的怒火,这是我们三人都同意的啊。”
“结果却彻底失败了!我的手抖得太厉害,已经无法执业了。你却还不让我使用神铁。当初我会参与这个阴谋计划,也是因为你承诺会让我官运亨通。”
“没错,我说过你会先取代奈巴蒙成为御医长,然后还会爬上更高的层级。”戴尼斯信心十足地说。
“现在美梦都成了泡影了。”
“当然没有。”
“你别忘了帕札尔已经是门殿长老,他将要开庭为凯姆洗刷冤屈,而且要逼目击证人,也就是我,出面说明。”喀达希说得十分气恼。
“孟莫西不会招出你的名字。”
“我可不像你这么有把握。”
“他努力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子。如果他背叛我们,就等于是自毁前程了。”
谢奇听了戴尼斯的话,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喀达希在友人的劝慰下,这才宽了心地喝了一杯啤酒。戴尼斯因为在宴会上吃得太饱了,正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圆滚滚的肚皮。他有点无奈地说:
“这个警察总长太无能了。我们得势之后,就除掉他吧。”
“欲速则不达。”谢奇用一种几乎细不可闻却相当坚定的声音说,“亚舍将军一直在暗中活动,而我的成绩也不差。不久,我们就能拥有最精良的武器,也将控制国内主要的兵工厂。现在,我们绝对不能现身。帕札尔一直以为喀达希想从我这边偷取神铁,所以我们是处于敌对状态。但他并不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只要我们谨慎一点,他也不可能发现。多亏了戴尼斯放出的风声,使他以为军方主要的目的是制造坚固的武器。我们要让他继续相信这一点。”
“他会这么天真吗?”喀达希不放心地问。
“这不是天真。这么大规模的计划一定会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想想,还有什么比制造出一把可以摧毁头盔、甲胃与盾牌而丝毫无损的剑更重要的呢?一旦有了这种无坚不摧的剑,亚舍将军便可能谋反夺权了。这就是我们要灌注给帕札尔的想法。”
“这其中也把你牵连在内了。”
“我只是个化学专家,当然要听令行事,不会负什么责任的。”
“我还是很担心。”喀达希又开始踱起步子来了,“打从他一开始妨碍我们的计划,我们就错估了他。到了今天,他竟当上门殿长老了!”
“下一个风暴将会为我们扫除这个障碍。”戴尼斯预言道。
“每过一天就对我们更为有利。”谢奇也提醒着说,“法老的权力就像是风化的岩石一样,正一天天削弱。”
他们三人密商之际,却全然没有发现这些话早就一字不漏地传到第四者的耳中了。
在一棵棕搁树梢,狒狒警察“杀手”正以通红的双眼瞪着他们呢。
※※※
妮诺法夫人被美锋的门户之见与挑斗的态度激怒之后,自然不会不予以反击。她将孟斐斯市最富裕的五十个家族的事业负责人请到家里来,让他们了解目前的情况。这些人的老板和他们本身也都身兼了不少的荣誉职位,不仅不用做事,还可以获知一些机密资料,并与行政高层的主管保持特殊的关系。然而在美锋雷厉风行地整顿之下,他们的职务都一一被撤销了。其实,埃及有史以来便很排斥让这种暴发户独揽大权,因为他们就像沙地中的毒蛇一样危险。
妮诺法的一番慷慨陈词获得众人一致的认同。他们一定要找一个人为他们讨回公道:也就是门殿长老,帕札尔。于是隔天一早,由妮诺法与十名代表贵族出面的代表团,便前往请求门殿长老开庭审理。大伙儿的手都没空着,他们在大法官的脚下摆放丁香脂罐、华丽的布和一个装满了珠宝的小盒子。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你收下。”最年长的一人说道。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接受。”
那名地位尊崇的老者一听,怒问道:“为什么?”
“因为有贿赂之嫌。”
“我们绝无此意。请你看在我们的薄面上,就收下吧。”
“请你们把礼物带回去,送给值得嘉勉的仆人吧。”
妮诺法夫人见情势不对,自觉有必要帮腔:“门殿长老,我们希望阶级制度与传统价值能受到尊重。”
“我也跟你们有同样的想法。”
听了这句话,戴尼斯优雅的妻子便热切地说:“美锋在缺乏充分的理由的情形下,撤销了我国库督察的荣誉职位,并打算使孟斐斯许多颇负名望的家族成员也蒙受同样的羞辱。他不但破坏了传统,还抨击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特权。我们坚持要求你出面制止这项迫害行动。”
帕札尔于是念了一段律法的章节:“身为法官者,对待富人与平民须一视同仁。不可注意华丽服饰,亦不可蔑视那些因家贫而衣着简朴者。不可接受富人的馈赠,亦不可以富人为虑而使贫者蒙其害。只要法官判决时,心中只以法令为依据,如此国家之根基必当稳固。”
这段训试是众所周知的。但仍引起了在场人士的疑虑。
“你念这一段的用意是什么?”妮诺法问道。
“这是表示一切情形我都知道,是我同意美锋这么做的。你们的‘特权’其实历史并不长,也不过是从拉美西斯登基初期才开始的。”
“你这是在批评国王喽?”
“他是希望激励你们这些贵族多尽一点责任,而不是要你们仗着头衔谋利。首相大人也没有反对美锋的整顿计划啊。最初的成果的确很令人欣慰。”
“莫非你想让贵族变穷?”
“不,我只想重新树立贵族真正的威望,让他们成为人民的典范。”
刚正不阿的巴吉,野心勃勃的美锋,满腹理想的帕札尔;妮诺法一想到这三人的联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幸好老首相很快就要退休了,性如豺狼一般的美锋也会让他们的努力付诸流水,而廉正的帕札尔法官则迟早会屈服于诱惑之下的。她开门见山地问:“别再满口律法训诫了,你到底帮谁?”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要知道,凡是想要有成就的人,都需要我们的支持。”
“那么我就当个例外好了。”
“你不会成功的。”妮诺法恨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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