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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法则

_5 贾克(法)
“真相不白,埃及就会灭亡。”
“会亡的人是你,帕札尔。”
※※※
凯姆并不怕死,但却非常想念狒狒。他们俩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情同手足,如今他却不能再和它交换默契十足的眼神,也不能再依着它的直觉行事了。不过,他对狒狒不必受此牢狱之灾仍感到欣慰。他所在的牢房像是一个低矮的洞穴,里面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没有审判,立即处决!这次他是逃不过了。帕札尔必定来不及插手,而孟莫西也一定会将他的失踪说成是意外事件,帕札尔恐怕只能在事后哀悼了。
凯姆向来看不起人类。他觉得人就是腐败、卑鄙、阴险,只配在最后的审判天秤旁让恶魔吞噬果腹,这是所有下地狱的人都无法避免的命运。这一辈子惟一值得庆幸的是认识了帕札尔。凯姆打从很早开始便不相信世间有正义公理,但帕札尔却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想法是错的。他和他永远的伴侣奈菲莉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毫不犹豫便投入了一场未战先输的仗。凯姆原希望能帮他到最后,直到谎言再度战胜并毁灭一切为止。
忽然间,牢房的门开了。
凯姆挺直了腰,挺起了胸膛,他不想让刽子手看到一个打了败仗的人。他身子一钻,拨开来人伸出的手,走出了监牢。
阳光很强烈,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不是……”
帕札尔割断了凯姆手腕上的绳子。“起诉书无效了,因为实在有太多不合法的地方。现在你自由了。”
巨人般的凯姆一把将法官抱住,差点就让对方窒息了。“你的麻烦还不够多啊?怎么不干脆就让我在这地牢里自生自灭?”
“牢狱生活让你变弱了吗?”
“我的狒狒呢?”
“逃跑了。”
“它会回来的。”这一点凯姆很有把握。
“它也被证实无罪了。门殿长老承认我的抗议有理,因此撤销了警察总长的指控。”
“我非把孟莫西的脖子扭断不可。”
“你这样会犯上杀人罪的。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找出陷害你的那个目击证人。”
凯姆紧握着双拳,高举向天:“那个人,留给我收拾!”
帕札尔没有答话。凯姆重新找回了弓、箭、短木棍和覆着牛皮的木盾,真是欣喜若狂。他开玩笑地又加了一句:“狒狒是个杀手,什么法律也挡它不住。”
※※※
遭窃的齐阿普斯王棺前,拉美西斯大帝正在静思冥想。他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梗住了,胸口一阵阵起伏剧痛。他原是全世界最强势的人,如今竟不得不受制于一群杀人凶手与盗贼。他们夺走了皇室的圣物,使他不再拥有众神赐予的伟大神,也因而使他的王权不再合法,他迟早都必须将王位让给阴谋篡位之人,而埃及历代祖先所创建的绩业也将不保。
这些罪犯针对的并非他一人,而是整个政府的理想与其所代表的传统价值。这项阴谋若有埃及人参与其中,也必定是受到利比亚人、赫梯人或叙利亚人的蛊惑而从事此恶毒的计划,以便使埃及从此一蹶不振,并向一步步入侵的外族势力俯首称臣。
众神的遗嘱一直由历任的法老代代相传,从未有过闪失,如今却落入了污秽不洁之手。许久以来,拉美西斯一直祈求上天能保佑自己,别让人民发现这一悲剧,也让自己尽快找出解决之道。
然而,代表君王的星辰已经开始黯淡了。
下一回的涨水量将会不够。当然了,谷仓内仍旧有足够的存粮,再贫困落后的省份也绝不会有人饿死。只不过农民们将被迫休耕,埃及子民也会开始口耳相传,法老王若再不举行再生仪式,让众神为他灌注新的能量,他就已经没有力量为国人消灾解厄了。而这份能量却只能传给持有遗嘱的合法统治者。
拉美西斯大帝向祖先光之神恳切祈祷,他绝不会轻易认输的。
第十一章
帕札尔法官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理发师挥动着木柄剃刀,铜制刀片利落地刮过他的脸颊、下巴与颈子。北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勇士则在驴子的蹄间打瞌睡。
这名理发师也和其他同行一样多话:“你打扮得这么光鲜,一定是被传召进宫了。”
“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哦?”帕札尔没有再多说,其实他刚收到首相一封非常简短的回函,要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夏日上午紧急召见他。
“要升官了?”
“不太可能。”
“愿众神保佑你!再怎么说,好的法官才是他们的好帮手啊。”
“最好是这样。”
理发师把刀片放进盛了天然含水苏打水的高脚杯中。他后退了几步,检视一下自己的成果,然后又小心地剃掉帕札尔下巴上几根没有理干净的胡须。
“最近,法老的传令官又颁了几道奇怪的圣旨,拉美西斯大帝为什么要一直强调只有他才能对抗不幸的灾难?这一点全国的人都知道,谁也没有怀疑。其实说到这个……倒真是有人谣传说他的力量衰退了。鬣狗喝了河水、涨水量不够、这个季节三角洲地区又下雨……这些可都是众神不满的明显征兆啊。有人觉得拉美西斯应该举行再生仪式以便恢复所有的神力!那样可就太好了!休息十五天,天天有粮食配给,喝不完的啤酒,还有女孩在街上跳舞……趁国王跟众神关在庙里,我们刚好可以尽情享受!”
这些圣旨让帕札尔觉得奇怪。拉美西斯所惧怕的这幕后黑手是谁呢?他感觉得到法老颁布这些圣旨是为了自卫,只不过没有明确指出对手罢了。然而,埃及仍旧十分平静,除了被帕札尔所粉碎,或至少是部分粉碎的神秘阴谋之外,毫无动乱的迹象。可是神铁被偷和法老的王位不保,又有什么关系呢?
尽管苏提作证指控亚舍将军叛国并与无时无刻不觊觎着富庶之邦埃及的亚洲人勾结,但他并未失去原有的地位。身为军方最高将领的他,会企图率军推翻君主吗?这个假设的可能性似乎不大,因为这个叛国贼所关心的是个人的得失成败,他不会去妄想那个他或许承担不起的统治重担。
自从老师布拉尼被杀后,帕札尔便失去了方向。他凭空臆测推断,却又左右为难,就像驴子驮了重物后,左右摆荡而重心不稳。他虽然找到了对抗亚舍将军与其同谋嫌疑人的有力证据,却缺乏敏锐的洞察力,一向为他所敬仰却遭人杀害的布拉尼痛苦的表情,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太完美了。”理发师赞道,“到了宫里,别忘了替我宣传一下,我希望有机会也能为贵族服务。”
帕札尔随口便答应了。
接下来,轮到奈菲莉打量他。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子洗净并喷了香水,缠腰布白洁无瑕。检查的结果很令人满意。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道。
“也该准备好了。我看起来有没有惊慌的感觉?”
“外表看起来,没有。”
“首相的信让我毫无信心。”
“不要抱太大希望就不会失望了。”
“他要是免了我的职务,我还是会坚持请他继续调查。”
“我们不能让布拉尼死不瞑目。”她脸上依旧带着坚定不移的微笑,帕札尔也因而安心不少。
“我好怕,奈菲莉。”
“我也是。但是我们不能退缩。”
※※※
法老的九位友人应首相之邀商议了一整个上午。他们个个穿着白色的长榴袍,腰间还装饰了一个蝴蝶结。经过一番激辩后,终于得到了共识。传旨官、白色双院总监、运河官兼水居督、文书总监、农地总监、情报总长、地政书记官与法老总管互相深入交换意见之后,均皆采纳了首相惊人的提议。虽然起初众人都觉得太不实际,甚至十分危险,然而,有鉴于情况紧急、事态严重,他们不得不迅速决定,采取非常手段。
帕札尔被传唤时,法老的九位友人已进入了大法庭。法庭内的白墙上毫无装饰,光秃秃的一片。众人在软垫长石凳上坐定,巴吉坐在正中央,他的座位还多了一个矮矮的椅背。
他的颈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铜心,这是他惟一佩戴的宗教宝物。脚下则采着一张豹皮,象徵着征服了野蛮。
帕札尔向仪态庄严的九人行了礼,并嗅了土地。只见他们脸色冷漠,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起来吧!”巴吉命令道。
帕札尔面对首相站着,承受九双冷峻且毫不留情的目光真是一项可怕的考验。首相先开口问道:“帕札尔法官,你是否认为只有伸张司法正义,国家才能强盛?”
“这是我内心最坚定的信念。”
“假如人民不守法,假如人人将法律视为谎言,叛逆将重新抬头,使得民不聊生,恶魔也将咆哮肆虐。届时你还会坚持这个信念吗?”
“你所描述的正是我亲身经历的情况。”
“我收到你的两封信了,帕札尔法官,我也将信交给了委员会,让每个委员来评判你的行为。你认为自己忠于职务吗?”
“我认为我没有渎职。我的躯体遭受莫大的折磨,我更体验了绝望与死亡的滋味,但是法官职务受到侮辱,法官的声誉受到站污、遭人践踏却更让我痛心疾首。”
“如果我告诉你警察总长孟莫西与门殿长老是由本委员会所提名,并经过我的同意任命的,你还会坚持你的指控吗?”
帕札尔咽了一下口水,即使证据充分、铁证如山,像他这样一个小法官还是不应该向高层挑战。首相和其他委员都会站在他们亲密的工作伙伴那边的。但是他还是昂首答道: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控告到底。我受陷害被关进牢营,而警察总长完全没有认真求证,门殿长老也隐瞒真相。他们一心想除掉我,以免我继续调查布拉尼的谋杀案、五名退役军人的神秘死因以及神铁的失踪案。各位法老的友人们,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个惊人的真相吧。如今腐化堕落之气已倾巢而出,并腐蚀了国家的一部分。若再不立刻将坏死的部分切除,病毒很快便会蔓延到各处了。”
帕札尔说完,没有垂下双眼,反而与首相的眼神对峙着,很少有人敢像他这么大胆。
“不少优秀的法官都因为太过急躁或是不肯妥协而耽误了前程。”巴吉说道,“如果有两条路让你选择,你会选成功的事业还是伸张司法?”
“为什么二者不能并行?”
“因为人类的生活方式很难与玛特的法则协调平衡。”
“我已经发誓将一生奉献给玛特了。”
首相沉默了许久,帕札尔知道他就要做最后的宣判。
“传旨官、法老总管与本人一起研究过案情、进行了讯问,最后获得了一致的结论。门殿长老确实犯了严重的过失。念在他年纪已大,并为司法奉献多年,因此判他流放卡吉绿洲,独自一人沉思悔过,终生不得返回河谷。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法官不幸遭到贬黜而高兴呢?”
“判决是一种责任。”巴吉提醒道。
“继续调查也是一种责任。”
“我决定把这项责任交给下一任的门殿长老,也就是你帕札尔。”
帕札尔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说:“我还这么年轻……”
“‘长老’两个字的尊荣不在于年资的长短,而是我们这九人委员会对你的能力的认同。莫非你觉得责任过于重大,不愿意承担?”
“我只是没有想到……”
“命运的脚步向来迅速无比,就像一只冲向河水的鳄鱼一般。你愿意接受吗?”
帕札尔将交合的双手高高举起以表敬意,也同时接受了这项任命。然后他又行了个礼。
“身为门殿法官,”巴吉宣布道,“你没有任何权利。你只有责任。但愿托特神能导正你的思想,引领你的判断,因为只有他能让人避免卑鄙的行径。你要认清你的身份,要以此为傲,但切忌狂妄自大。要让别人尊敬你,要谦诚为怀,要尽力助人。切勿松开系舵的绳索,要成为所有法官的支柱,并且要亲良善、远邪恶,绝不说谎,不轻浮,不慌乱,不贪心。要懂得借助天光之神拉神之眼,洞视受审者的内心。现在伸出你的右手,把手张开。”
帕札尔照做了。
“这是你的印戒。凡是你盖了章的公文,你就必须负责任。从今以后,你将坐镇神庙门殿,为司法伸张正义,为弱者主持公道。你必须让孟斐斯市民遵守法令、缴纳税金,让农地耕作与粮食运输一切顺利。必要的话,你将主待最高法庭的开庭程序。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你要能洞悉人心。”
“既然你提到了司法正义,那么施展诡计、罪实难逃的警察总长孟莫西,该由谁来处置呢?”帕札尔大胆地问道。
“希望你调查清楚,并仔细列举出他的过失。”
“我保证绝不操之过急,一切一定按部就班。”
此时传旨官站了起来。“我谨代表委员会证实首相大人的决定。自即时起,帕札尔正式成为埃及的门殿长老,并将配给一间官邸、一些家产、仆人、办公室与下属职员。”
接着轮到双院总监起身宣布:“依法,门殿长老对于其产业上一切不公平的决定,须全权负责。赔偿原告的款项也必须由长老本身支付,而不得动用公款。”
突然间,首相发出了异乎寻常的呻吟声,大家都转过头去看他。
只见他一只手按住右腹,另一只手则紧抓着椅背想要站稳,但仍然倒了下去,再也动弹不得。
※※※
当奈菲莉看见帕札尔满头大汗地跑来,眼神中充满忧虑时,她还以为他是从皇宫逃了出来的。
“首相身体不舒服。”他紧张地对妻子说。
“御医长在吗?”
“奈巴蒙也病了,他的助手们又不敢擅自治疗。”
奈菲莉于是戴上了手钟,把医药箱放到北风的背上,旋即出见。
巴吉躺在软垫上,奈菲莉为他听诊。她仔细地听了他胸口、静脉与动脉的心跳声。她发现他体内有两股气,右侧的那一股温热,左侧那一股则是冰凉。他的病情十分严重,病毒已经遍及全身了。她利用手腕上的计时器计算了病人心跳的速度,以及重要器官的反应时间。
官员们焦急地等待着诊断的结果。
“这个病我知道,我会为他治疗。”奈菲莉说道,“他的肝脏已受感染,血管有阻塞的迹象。连结心脏与肝脏的肝动脉与胆总管,情况都不太好,血管内流动的血液太粘稠了,无法供应足够的水与氧气。”
奈菲莉让患者喝了一点神庙里所种的菊苣的汁液。菊筐有着大大的蓝色花朵,一到中午就会闭合,植物本身具有多项疗效,加入少许的陈年酒之后,便可治疗多种肝胆疾病。奈菲莉对阻塞的器官施行动物磁气感应后,首相醒了过来,但脸色仍极为苍白,并且开始呕吐。
奈菲莉又让他喝了几杯菊苣计,直到他能吸收为止,最后他终于复原了。
“肝脏已经打开,而且清洗干净了。”她解说道。
“你是谁?”巴吉问道。
“我是奈菲莉医师,帕札尔法官的妻子。你应该多注意饮食,每天喝一点菊苣汁。为了避免这种可能危及生命的梗塞现象,你要喝以无花果、葡萄、分割开的埃及无花果果实、泻根种子、酪梨、树胶与树脂调成的药水。我会亲自为你调配的,因为这种药水必须放在屋外承受露水,然后在清晨过滤出来。”
“你救了我一命。”
“这是我医生该做的,而且我们的运气都很好。”
“你在哪里执业?”
“孟斐斯。”
首相站起身来。虽然双脚沉重,头也痛得厉害,他还是勉强走了几步。
奈菲莉一边扶着他坐下,一边说道:“你一定要多休息。奈巴蒙会为你……”
“我要你替我诊疗。”
※※※
一个星期过后,首相巴吉完全康复了,他给了新任的门殿长老一方石灰岩碑,碑上刻了三对耳朵,一对深蓝色,一对黄色,还有一对淡绿色。这三对不同颜色的耳朵分别代表了由智慧之星所治理的蓝天、构成神祗肉体的黄金与象征爱的绿松石,也披露了孟斐斯大法官的职责:要倾听原告的控诉、要尊重神祗的旨意、要宽大而不懦弱。
用心倾听是教育的根本,也是法官最重要的职业道德。在新长老就任典礼上,帕札尔在所有的法官的注视下,表情严肃而专注地接过石碑,并将石碑举高齐眉。
奈菲莉则不禁喜极而泣。
第十二章
门殿长老官邸所在之区十分朴实,大多是一些工匠和小公务员居住的二层白色小楼房,帕札尔小俩口看了直是赞叹不已。这间屋子几天前才完工,原本是替另一位要人盖的,但由于价码谈不拢,一直没有人住进来。屋型狭长,上有平项,共有八间房间,墙上的壁画画的是五颜六色的鸟儿在纸莎草丛中嬉戏的景象。
帕札尔不敢进屋去。他滞留在家禽圈子里,看着一名雇工填喂鹅;装点着几朵蓝色莲花的水池里,有鸭子在扑水。棚子底下,两个负责喂养家禽的男孩正自酣睡着。屋舍的新主人并没有叫醒他们。奈菲莉也很高兴能够过得如此富裕。她注视着这片被蚯蚓锄得松松的肥沃土壤,蚯蚓留下的排泄物刚好是谷物最佳的天然肥料。农夫们都知道蚯蚓的好处,谁也不会去杀死它们。
勇士第一个冲进美丽的花园,北风也立刻跟了进去。北风蹲坐在一棵石榴树下,这种树的美是最持久的,因为旧花一凋谢,便马上有新花绽开。勇士则偏爱埃及无花果树,因为树梢叶子的沙沙声让它想起了甜甜的蜂蜜。奈菲莉轻轻抚摸着细枝与那些有红有绿的果实,并把丈夫拉到身边,两人一起站在树下,犹如受到蓝天女神的庇护一般。他们兴奋地看着一排由叙利亚进口的无花果树和一个芦苇搭盖的凉亭,他们以后就可以在这里欣赏夕阳美景了。
这份宁谧平静却很快就结束了:奈菲莉的绿猴小淘气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然后跳入女主人的怀里。它羞愧地向主人伸出脚掌,只见掌中嵌了一根金合欢的刺。伤口恐怕不能轻视,要是异物停留在皮下的时间太久,最后很容易引起内出血,很多医生也曾因而束手无策呢。北风不待主人叫唤,便自行走了过来。奈菲莉从药箱中拿出一把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将刺剔除。然后再以蜂蜜、药西瓜、磨碎的墨鱼刺与研磨成粉的埃及无花果树皮调制而成的药膏涂抹伤口。要是有发炎的现象,再用硫化砷来治疗。不过,小淘气似乎并没有感到太痛苦,刺一拔除,它马上就爬到一棵棕搁枣椰树上找吃的了。
“我们进去吧。”奈菲莉建议道。
“现在可不能开玩笑了。”
“什么意思?”奈菲莉不解地问。
“我们的确是结了婚,但是当时我们一无所有。现在情况不同了。”
“你已经厌烦了?”
“医生,你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平静的生活中拉出来的。”
“我记得好像不是这样,不是我先找上你的吗?”
“我们本来可以肩并肩坐着,和一群亲友们一起看着衣箱、器皿、梳洗用具、拖鞋等等等等的从我们眼前一样一样地运过去!你本来也可以坐着花轿、穿着新娘装,在笛子与铃鼓的乐声中欢喜出嫁的。”
“我宁愿像现在这样,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也不要有什么排场。”奈菲莉认真地说。
“我们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得负起责任了。上级也会责备我,没有立下一份保障你未来的合约。”
“你是诚心诚意向我求婚的吗?”
“我要依法行事。我,帕札尔,愿将我全部财产给予你,奈菲莉,你亦可保留原名。既然我们决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就等于结了婚,将来假如离异,我必须对你有所补偿。即日起,我们两个的所有收入依法将有三分之一归属于你,而我也必须提供你的衣食需求。其余,则由法庭公断。”
“我必须向门殿长老坦承,我已经疯狂地爱上一个男人了,我绝对坚持要跟随着他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也许吧,但是法律……”
“别说了,参观房子吧。”
“参观之前,我要纠正一点:是我疯狂地爱上了你。”
他二人相拥着走进了新家。
第一间房间又小又矮,专供祭祖之用,他们在这里静坐了好久,默默地怀念着遭人杀害的恩师布拉尼。接着,他们参观了会客室、卧室、厨房与备有陶土管路装置与石灰岩便桶的厕所。
浴室设备更让他们叹为观止。成直角铺设的石灰岩地板两边,各有一张长砖椅,男女仆役便可站在椅子上为想要淋浴的主人泼水。砖墙外层还覆上了石灰岩块,以免砖块受潮。此外地面还稍呈倾斜,让水可以往低处流向排水管口,然后经由深埋在地底下的陶管排出。
卧室的通风良好,里面摆了一张实心乌木大床,床脚雕刻成狮爪的形状,床上还搭了一面蚊帐,床缘则刻有专司睡眠、使人入睡后能作好梦的贝斯神愉快的面容。帕札尔不断地抚摸着由植物编成强索后制成的床绷,质地实在太好了。床架上为数不少的横木由于排列方式特殊,因此能够长时间支撑着极重的重量。
床头放着一件白色的亚麻洋装,这种布料既可做新娘礼服也可做为裹尸布。
“我真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能有机会睡这样的床。”
“那你还等什么?”妻子调侃地问。
她将那幅珍贵的布帛摊在床上,脱掉衣服,躺了上去。她全身赤棵,愉快地迎接帕札尔的身子。
“这个时刻太美妙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的眼神已将刹那变成了永恒。不要离开我,我就像是属于你的花园,因你而百花盛开、花香四溢。当我们合而为一的那一刻,死亡便不存在了。”
※※※
翌日清晨,帕札尔便怀念起了当初住的那间小屋子,而且也明白了为何巴吉选择市中心的简朴住宅。的确,这里多的是芦苇做成的刷子和扫帚,想要做一番彻底的打扫并不难。然而要使用这些清扫用具却也需要一双巧手。他和奈菲莉都没有时间做这项工作,也不可能去求助于园丁或喂养家禽的工人,这原本就不是他们份内的工作。也没有人想到去请个女佣。
奈菲莉和北风一大早就出发到皇宫去了,首相希望在第一次开庭前,让医生诊断一下。没有书记官,没有员工与仆役。新任的门殿长老面对这个过于广阔的家业,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先贤以妻子为“屋子的主人”的确是有道理的。
园丁向他介绍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她专门为人手不够的地主们解决问题:工作六天,酬劳则不得少于八头羊和两件新衣!明知这么大一笔开销,肯定会让小俩口的收支不平衡,帕札尔却不得不接受,至少就苦撑到奈菲莉回来吧。
※※※
苏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敲敲墙面,“好像是真的。”
“最近才盖好的,不过品质很不错。”
“我以为我是全埃及最会开玩笑的人,没想到比起你来还差那么大一截。老实说,这间别墅谁借给你的?”
“国家。”帕札尔答道。
“你还要继续假装是门殿长老?”
“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去问奈菲莉。”
“她跟你根本是一伙儿的。”
“去皇宫问啊。”
苏提这才半信半疑地问道:“谁任命的?”
“以首相为首的法老的九位友人。”
“这个老家伙巴吉真的铁面无私到这种地步?他真的把你前任那个受人敬仰、声誉完美无瑕的门殿长老撤职了?”
“瑕疵是有的。巴吉和其他委员都是依法行事。”
“真是奇迹,美梦成真了……”
“我的签呈发生效力了。”
“为什么任命你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
“这一点我也想过。”帕札尔点点头说。
“结果呢?”
“假设委员会中有人怀疑亚舍将军、也有人相信他的清白,那么就让最初掀第一层神秘面纱的法官来继续这项越来越危险的任务。当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无论是要责备我或恭喜我,都方便多了。”
“你倒也不像我想的那么笨。”
帕札尔继续说道:“他们这种想法是合乎埃及法令制度的,所以我并不觉得惊讶。既然是我起的头,我就该让事件圆满结束,否则我也只不过是个制造事端的破坏分子罢了。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上级给了我意想不到的帮助。布拉尼的灵魂会保佑我。”
“别太依赖死去的人。靠我和凯姆,你会更安全。”
“你觉得我有危险?”
“越来越危险了。通常,门殿长老都是上了年纪、行事谨慎的人。不会冒任何危险,只是尽情享受自己的特权。总之,跟你完全不一样。”
“我有什么办法?这是命运。”帕札尔耸了耸肩。
“我可能不像你这么疯狂,不过我也很高兴。这样一来,你可以抓到杀死布拉尼的凶手,我也可以摘下亚舍的人头。”
“塔佩妮女士怎么样呢?”
一听到塔佩妮的名字,苏提精神随之一振。“这个情妇太捧了!她虽然比不上豹子,不过想象力丰富得不得了。昨天下午。正当关键时刻,我们从床上跌了下来。一般的女人一定会就此罢休,她却不然。虽然我有点力不从心,却得勉强撑下去。”
“在此致上我的钦佩之意。不过换个比较不刺激的话题吧!她透露些什么没有?”
“你这个人真是不懂得调情。我要是一开口就问她问题,保证她像中午的紫茉莉一样,马上就闭合起来。不过,我们已经开始提到那些纺织手艺出群的女子了。其中有一些是使针的能手。我已经渐渐接近目标了,我感觉得出来!”
※※※
她终于在北风的带领下回来了。勇士见到驴子回来,高兴地汪汪叫个不停。然后两个好伙伴便一块儿享用餐点,一个啃牛排,一个嚼新鲜苜蓿。至于小淘气已经不饿了,它的肚子里早已装满果园里偷采的水果,现在它只想好好的休息。
奈菲莉依然容光焕发,疲劳和忧虑都对她起不了作用。有时候,帕札尔还真觉得不配有这样一个妻子。
“首相的病情如何?”
“好多了,不过在她有生之年都必须持续治疗。他的肝脏和胆囊都坏了,所以我实在没有把握能治好他疲劳时双腿肿胀的情形。他应该多走动走动,不要整天都坐着,应该多呼吸野外的新鲜空气。”
“这是不可能的事。他跟你提起奈巴蒙了吗?”
“御医长生病了。狒狒警察当初出手相助,似乎留下了难以恢复的伤痕。”
“有必要同情他吗?”
夫妻俩正说着,就被北风的叫声给打断了。原来喂它的草料放得不够。
“我实在应付不来,”帕札尔坦承道,“我用天价请了一名临时女佣,因为这间大房子真的让我束手无策。没有厨子,园丁也不听指挥,我又不会用这些不同的刷子,公文一团乱,又没有书记官,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奈菲莉的吻给封住了口。
第十三章
美锋穿着一条上了浆的前叉式缠腰布、一件打了褶子的长袖衬衫,开心地向奈菲莉和帕札尔道喜。
“这次我要以最直接的方式帮助你们了。中央行政机关改组后的办公室分配由我负责。你既然身为门殿长老,自然有优先权。”
“我不能享受任何特权。”
“这不是特权。这完全是合乎规定的支配权,这样你不但可以有效控制一切文件,我们也可以一块儿在宽阔的地方办公了。让我为我们办公的效率尽一份心意吧!”
朝中上下大臣对于美锋蹿升的速度无不感到惊愕,但却没有人有所批评。他使得原本一成不变的公家机关有了全新的面貌,淘汰了懒散或不足以胜任的公务员,并努力不懈地解决日复一日不断出现的技术问题。由于做事过于急切,下属便经常受到责骂。有些官宦人家的子弟虽然瞧不起他贫贱的出身,却也得乖乖听话,否则随时可能被开除。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美锋都绝不气馁。他把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至,凭着坚忍不拔的精神再大的问题也能一一克服。长久以来,许多大地主对公共财产一直都漠不关心,经常逃漏木材税,也多亏了美锋才能使得税收恢复正常,这可说是大功一件。至于税收作业的重整过程,美锋自然不忘借重帕札尔的司法专业,每当有了无法解决的难题时,由美锋出面便也顺理成章了。
帕札尔对这位重量级的盟友,的确十分感激。所幸有他,自己才能躲过无数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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