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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金字塔

贾克(法)
埃及三部曲I:《谋杀金字塔》
作者:[法]克里斯提昂·贾克
惟一致中文版读者亲笔序
这部小说乃是以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时期为背景,这也是埃及历史上最光辉灿烂的时期之一。埃及既为世界文明之灯塔,自然拥有极为可观的资源,历代以来更留下了许多伟大的建筑,例如卡纳克神庙的柱子大厅,或是位于努比亚、为了纪念法老与皇后奈菲尔塔莉的结合所建造的阿布辛伯双重神庙,都是最佳例证。
埃及无论是精神上或物质上的蓬勃发展,皆源自于对玛特的尊敬;玛特不仅是女神,也是一个概念,这个概念阐述了宇宙永恒的和谐、不分贫贱富贵的司法正义,还有每个人必须秉待正直不变的原则,方能掌稳人生的舵桨渡过生命之河。
“金字塔文献”中写道:“天上的光因法老而呈现和谐,而为法老带来和谐的则是玛待,它是法老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拉美西斯的父亲塞提一世所建的卡奈神庙中,有一句铭文是这么写的:“司法正义是法老的力量。”
事实上,在埃及人民的眼中,社会和谐民生乐利都建筑在最宝贵的司法之上,然而这项为人民求福祉的制度却也十分脆弱,因为总有一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以贪婪的欲望、野心与谎言戕害司法。
《埃及三部曲》所描述的便是一个乡下小法官的故事。他接受任命前往三角洲地区的大城孟斐斯,却不料从此一步步走向一个欲将埃及推向险恶深渊的阴谋核心。
由于不愿向强权低头,也不愿违背自己的理想,这名年轻的法官将卷入一场风暴之中,并在忠诚的友人与心爱的妻子——一名天赋异秉的医生——的支持下奋战不懈。
透过这部小说,读者将了解埃及司法的运作,法老的某些医疗秘密,以及埃及文化的多种风貌,也想必会为其中部分风貌现代比的程度而咋舌吧。
“罪恶永远无法获得善终。”先哲普塔赫台如是说。书中的这名埃及法官也正是为了这个信念,而不畏强敌环伺,勇往直前追求真理。
主要人物介绍
帕札尔
原是底比斯的地方法官,天性耿直廉正,后来经义父布拉尼提携,升任孟斐斯法官。迷恋医师奈菲莉。
奈菲莉
才貌双全的女医生,受御医长奈巴蒙的设计,无法大展身手。冷静理智的她,对行医非常热爱,帮助不少下层民众而声名远播,但是对于帕札尔的痴情却迟迟不敢接受。
苏提
帕札尔的好朋友,生平最爱啤酒与女人。讲义气的他,骁勇善战,是一名天生的神射手,为了帮助帕札尔而投入军中,以接近军队权力核心。
布拉尼
帕札尔的义父,奈菲莉的恩师。本是一个老医生。因智慧过人,能洞悉人性、知晓古今,所以在晚年接任大祭司一职。
亚舍
身材矮小,是一名军官,法老委以新兵主任。这起失踪案的卫士长就是由他指派分配的,因又被苏提亲眼目睹杀死一个埃及人而受怀疑与命案有关。
巴吉
首相,是促使埃及繁荣壮大的首相之一。对家人严格,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奈巴蒙
御医长。对奈菲莉的美色垂涎不已,故意刁难她,希望她能答应当他的女人。
孟莫西
孟斐斯的警察总长,工于心计,不满意自己所管辖区域的纰漏居然都是由帕札尔先发现,开始排挤帕札尔。
喀达希
孟斐斯当红牙医。因年老身心交瘁,技术大为退步。常强征农夫为其看牛,被帕札尔干预而怀恨在心。
凯姆
帕札尔的法警。曾为军人,性情正直,年轻时在军中服务,杀害了一名贪污的长官。被判处割鼻酷刑。
卡尼
农家出身,后为奈菲莉的药草供应者,被喀达希强迫为其看牛。因感激帕札尔为其主持公道,答应帮他寻找失踪的退役军人。
亚洛
帕札尔的书记官,十分怕老婆。
戴尼斯
运输商人,长袖善舞,经常贪污行贿,十分害怕帕札尔的刚正不阿。
美锋
本是底比斯的纸草供应商,后来进军孟斐斯,有强烈的野心,想壮大事业。
妮诺法
戴尼斯的太太,皇家仓库的总监。自视甚高,时常指挥她先生。
西莉克斯
美锋的太太,有轻微的歇斯底里症。
谢奇
原为贝都英人,皇室的科学家,是冶金高手,立意研究出最锋利的武器。话少。
哈图莎
在一次和亲中,赫梯人献给拉美西斯大帝的公主,被人民所厌恶。
莎芭布
啤酒馆的老板,妓女出身,患有严重疾病,一次偶然机会为奈菲莉所救,便时常提供奈菲莉珍贵药材。
豹子
利比亚人,苏提的女人。
勇士
帕札尔的伙伴,三岁的土狗,爱吃烹煮过的食物,最怕水和狒狒警察。
北风
帕札尔的驴子,方向感极佳,性情沉稳。
杀手
又称“狒狒警察”,是凯姆的得力助手。
小淘气
奈菲莉的小绿猴,一人一猴形影不离。
第一章
行医多年之后,布拉尼终于能在位于孟斐斯的家中,安享退休后的宁静生活了。
这个老医生身材结实健壮,肩宽胸阔。有一头漂亮的银发,严肃的脸上隐约透着慈祥和认真尽责的神情。无论达官贵人或市井小民,都能感受到他自然流露出的高贵气质,似乎从来还没有人对他不敬过。
布拉尼的父亲是一名假发制造商,但他离家学艺,后来成了雕塑家兼画家。有一名为法老做事的工匠请他到卡纳克神庙帮忙。在一次为工人举办的宴会上,有一个石匠忽然身体不适,布拉尼出于本能地为他施行催眠,把他从死亡这缘救了回来。
虽然官中召唤他多次。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一生只为了救人而行医。
不过他之所以离开北部大城,前往底比斯地区的小村落,却与他的职业无关。
他还有另外一项艰难的任务,虽然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轻言放弃。
当布拉尼经过灌木丛时,他让轿夫停下轿椅。空气和阳光又柔又暖,他发现村民正在聆听着流畅的笛声。刚刚灌溉过的耕地上,有一位老者和两名年轻人,正用锄头敲着土块。见到此景,他想起了涨水过后,猪群和羊群在湿软泥中播种的季节。
大自然所给予埃及无可计量的财富,都在人民的劳动下细细珍藏着;在这片受众神保佑的平野上,永恒的幸福日复一日泉涌不息着。
一间土屋前,有个男人蹲在地上挤牛奶,在一旁帮忙的小男孩,则把牛奶倒进缸中。
布拉尼激动地回想起自己放养过的牛群,他帮它们都取了名字。能拥有一头母牛真是莫大的福气,因为牛是美丽与温柔的化身。对埃及人而言,再也没有任何动物比牛更有魅力了,它大大的耳朵听得见女神哈朵尔庇护下群星的音乐。牧牛人经常这么唱着:“多美好的一天!老天眷顾我,我的活儿甜如蜜。”(这首歌和牛的名字都刻在前朝的墓碑浮雕上。)当然了,田野间的监工偶尔也会提醒牧牛人,快点驱赶牲畜,别老是闹晃。通常,牛群会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脚步也总是不疾不徐。老医生几乎已经遗忘了这些简单的景象,这种平静的生活和这种单调的从容。在这里,人只不过是连串画面中的一部分罢了,一个世纪的动作重复过一个世纪,涨水退潮,世世代代循环不息。
突然,一个强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原来是检察官正在叫唤民众上法庭,而负责维护秩序与安全的诉讼官,则紧紧地抓住一个大声喊冤的妇人。
法庭就设在一颗无花果树下。法官帕札尔才二十一岁,但已受到村中长辈的信任与托付。通常,法官的人选由当地显要选定,此人必须是经验丰富的成年人,若是有钱人,则必须有能力对财产权负责,不然也须是个对个人行为有担当的人,因为法官一旦犯了罪,刑罚要比杀人犯还重,这是为了使他们执法公允,而不得不如此规范。
帕札尔身材高大,身形略瘦,有着褐色的头发,前额又宽又高,绿色的眼珠炯炯有神,严肃认真的态度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无论是愤怒、泪水或金钱都动摇不了他。他专心聆听、仔细观察、寻找真相,总是经过耐心的调查后,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村里的人,偶尔会因他的一丝不苟而感讶异,但还是庆幸他这种乐于追求真理并能排解纷争的能力。很多人怕他,因为他从不接受和解,而且审判极严,但从没有人质疑过他的判决。
帕札尔的两侧坐了八名陪审员:村长、村长夫人、两名农夫、两名艺匠、一个寡妇和一名灌溉工人。每个陪审员都已经年过五十了。
法官开庭之前,先敬拜了女神玛特(玛特由一名端坐的女子代表,头上还插着鸵鸟羽毛,她象征了绝对的和谐),她所象征的律法正是人类司法理应尽力遵循的准则。
接着他开始宣读起诉状,被告便是被诉讼官押着面向法庭的那个妇人。她的一个朋友告她偷了她丈夫的铲子。帕札尔要原告将控告原由大声重复一遍,然后要求被告辩解。原告冷静地陈述,而被告则激烈地辩驳。根据法令规定,法官与诉讼案件的直接关系人之间,完全不需要律师。
帕札尔命令被告冷静。原告表示,她对执法机关的疏忽感到惊讶:她早在一个月前便将事实向帕札尔的助理书记官报告了,却一直没有接到法庭的传唤,她只好提出第二次告诉。这样一来,小偷就有充分的时间湮灭证据了。
“有目击者吗?”
“我看到了。”原告回答道。
“铲子藏在哪里?”
“在被告家里。”
被告再度否认,她激动的神情看在陪审员的眼里,她显然是清白的。
“我们马上去搜查。”帕札尔坚持道。
法官还必须身兼调查员,亲自前往犯罪现场,证实证人的说词与犯罪行径。
“你没有权力进我家!”被告大喊。
“你认罪吗?”帕札尔问。
“不!我是清白的。”
“在法庭上公然撒谎是很严重的过错。”
“说谎的人是她。”被告激动地说。
“这样的话,她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你确定吗?”帕札尔直视着原告的双眼问道。
她点了点头。
于是法庭在诉讼官的引导下,转移了地点。法官亲自进行搜查。他在地窖里找到了赃物,铲子用布包了起来,藏在几个油罐后面。罪犯瘫倒在地。陪审员依法判她要赔偿失主双倍的损失,也就是两把新铲子。同时,宣誓之后竟仍说谎者,可判处终生苦役,若涉及杀人案件,甚至可判死刑。这名窃妇将必须为当地的神庙做几年劳役而不得求取报偿。
而就在陪审员们解散前,帕札尔却语出惊人地宣判:助理书记官延宕办案程序,罚杖打五大板。据先贤的说法,每个人的耳朵都是长在背上,所以他会听见棍杖的声音,以后就会更加谨慎了。
“法官大人愿意审理我的案子吗?”
帕札尔困惑地转过身来。这个声音……可能吗?
“是你!”布拉尼和帕札尔互相拥抱了一下。
“你竟然会到村子里来!”
“落叶归根嘛。”
“走,我们到无花果树下去。”
他们两人坐到大树下的矮凳子上,这是村中那些有钱人摆在这儿乘凉用的。
“还记得吗,帕札尔?你双亲死后,我就是在这里揭露了你的神秘姓名的。帕札尔:能预知未来的先知……长老会议将这个名字赐给你,的确没有错。这不正是一个法官所最需要的吗?”布拉尼说道。
“嗯,我行了割礼,村里的人给了我第一条缠腰布,我把玩具都丢了,还吃着烤鸭,喝着红酒。好热闹的庆祝会呀!”
“好快,转眼你就变成大人了。”
“太快了吗?”帕札尔问。
“当然,每个人步调不同。你吗,除成熟稳重的外表之外,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
“多亏了你的教导了。”
“不,是你自己造就出来的。”
“是你教我读书识字,让我接触了法律,使我努力钻研。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只是个以爱心耕耘的农夫。”帕札尔感激地说。
“你不适合当农夫,一个国家是否伟大与安乐,和法官的素质有绝对的关系。”
“当一个正义使者……必须每天不停地战斗。又有谁敢说自己永远不会输呢?”
“你有这个意愿,这才是最重要的。”布拉尼肯定地看着帕札尔说道。
“这个村落是个安宁的避风港,这份不讨好的差事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发挥。”
“咦,你不是被任命为谷仓的管理员吗?”
“村长希望我能当上王田的总管,以免收割时节产生纠纷。这份工作我一点也没兴趣,希望到时不会成功。”
“一定不会成的。”
“为什么?”
“因为你有另一条路要走。”
“我不懂。”
“他们派了一项任务给我,帕札尔。”
“法院?”
“孟斐斯法庭。”
“是我犯了错吗?”
“恰好相反。两年以来,地方法官视察员对你的表现一直有很好的评语。他们现在要派你到吉萨省,接替一位去世的法官之职——”
“吉萨?好远啊!”
“搭船要几天的时间。你就住在孟斐斯。”
吉萨,一个最负盛名的地方;吉萨,齐阿普斯大金字塔所在,决定国家安和乐利的神秘能源中心,这个在位的法老能够进入的地方。
“我在这个村子过得很快乐,这是我出生、成长、工作的地方。离开这里,对我的考验太大了。”
“我极力推荐你出任,因为我相信埃及需要你。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难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你可以拒绝。”
“我要考虑一下。”
“人的躯体比一个谷仓还要宽阔,躯体内充满了无数的答案。帕札尔,记得要选择正确的,让错误的答案永远幽禁在里面。”
帕札尔往河岸的方向走去。此时此刻,他的生活十分美满,他根本不想放弃平日的作息习惯和平静快乐的生活,根本不想离开底比斯乡间,迷失在大城市里。但是他又该如何拒绝布拉尼,那个他所最崇敬的人呢?他曾经发过誓,只要布拉尼一句话,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全力以赴的。
河岸边上有一只大鹊鸟,正以庄严的姿态飞过,接着,那只神奇的鸟停了下来,将长长的鸟嘴插入淤泥中,双眼则注视着一旁的法官。
“托特化身的动物选择了你,你别无选择。”牧羊人贝比躺在芦苇草丛中,以沙哑刺耳的声音说道。
贝比已经七十岁,一向惯于咕咕哝哝,却又不喜欢受束缚。能够单独和牲畜们在一起,对他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了。他不愿听从任何的命令,因此每当税务人员像一群麻雀似地突然出现在村子里时,他便会灵巧地拄着多节的棍杖,躲进草丛里去。帕札尔也不再传唤他出庭了。这个老人家绝不许任何人虐待牲畜,每每遇到这种情形,他就会教训那个施虐的人,因此法官便视他为义务警察。
“你仔细看看那只白鹊鸟。”贝比坚持地说,“它一步的距离刚好是手肘的长度,也正代表了正义。但愿你的步伐也能和托特化身的鸟一样,又正又直。你会离开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白鹊鸟总是飞向遥远的天边,而它又选定了你。”
老人站起身来。风吹日晒后的皮肤,已经变成棕褐色,他身上只有一条灯心草织成的缠腰布。
“布拉尼是我所认识的惟一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他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你。你到了城里,要小心那些官员、朝臣和谄媚的小人,他们光靠那张嘴就能杀死人了。”
“我不想离开这个村子。”
“那我呢?难道我就想到处去找偷吃稻草的山羊吗?”
贝比说完便消失在芦苇丛中。
鸟儿随即也飞走了,大大的翅膀鼓动着只有它才知晓的节奏,径往北方飞去。
布拉尼从帕札尔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下个月初就到孟斐斯,就任前先住在我那儿吧。”
“你要走了?”
“我退休了,但还有几个病人需要我照顾,不然我也很想留下来。”
轿子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道路那端。
村长把帕札尔请了去。
“我们有一件棘手的案子要审理,有三户人家在争一棵棕搁树的所有权。”
“我知道,这件案子已经缠讼三代了,还是交给我下一任法官吧,如果他解决不了,那就等我回来再处理吧。”
“你要走了?”
“上级要把我调到孟斐斯。”
“那棕搁树怎么办?”
“就让它继续长吧。”
第二章
地上插了两根树枝,架着一个白皮旅行袋,帕札尔正在查看皮袋牢靠否,袋子装满后他就可以背在背后,把大皮带斜挂在胸前固定。
该放些什么呢?还不就是一块缠腰布、一件外衣和一张席子,一张可以当作床、桌子、地毯、挂幔、门帘,甚至裹尸用的席子。至于由两张羊皮缝合而成的羊皮水袋,则可以保持水的清凉达数小时。
旅行袋才一打开,就有一只沙土色的狗跑来嗅个不停。它叫“勇士”,今年三岁,是只猎犬和野狗的混血狗,腿长、脸短,低垂的双耳偶尔还会无声无息地竖起,外加尾巴卷曲,对主人忠心不二。它喜欢外出远游,但不善狩猎,尤其喜欢吃烹煮过的食物。
“勇士,我们走了。”
狗儿焦虑地望着袋子。
“先走路,再搭船,我们要去孟斐斯。”
狗儿坐了下来,它觉得主人有坏消息宣布。
“贝比帮你准备了一个项圈。他把皮拉得很柔很软,我保证一定很舒服的。”
勇士好像不怎么相信,可是它还是戴上了那个附着钉子的项圈。如果有其他的狗或野兽想攻击它的喉头,这个项圈就能有效地保护它了。帕札尔还亲自用象形文字刻上:“勇士,帕札尔的伙伴”。
帕札尔拿出新鲜的蔬菜喂它,它在一阵狼吞虎咽之际,仍不忘用眼角余光盯着主人看。它看得出来,现在不是消遣玩乐的时候。
村民在村长的带领下向法官道别,有些人还哭了。大家祝他一路顺风,并送给他两个护身符,一个画了一艘船,另一个则画了健壮的双腿,只要旅人每天早上向上天祷告,那么护身符就会发挥功效,保佑他平安。
帕札尔还有皮鞋要拿,但不是用来穿的,只是要拿在手上。他和其他人一样赤脚走路,等到他洗去身上仆仆风尘,进入屋中时,才会用得上这双宝贵的鞋子。他试了试第一和第二只脚趾间的皮带和鞋底的韧度,满意之后,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村子。
就在他走上尼罗河畔山丘上婉蜒狭窄的小路时,忽然有个湿湿热热的东西碰触他的右手。
“北风!你又开溜了……看样子我得把你带回去。”
这只名叫“北风”的驴子却不以为然,它伸出右腿表示打招呼,帕札尔见状也立即伸手握住(这幅景象是根据一幅浮雕画像而来的。天神塞托主管暴风雨和宇宙的力量,他的动物化身驴子在古代埃及,是人类的特别助手)。北风曾经因为咬断拴住它的绳子而遭农夫棒殴,多亏了法官帕札尔相救。它性喜独立,而且能负重担。
北风决定四十岁前都还要继续背负百来公斤的袋子,因为它知道自己的身价绝不下于一只上好的母牛或一副高级棺木。帕札尔给了它一块草地,只有它才能在那儿吃草,它感激之余,便大量施肥以为回报。北风的方向感好得不得了,在迷宫似的乡间小径上,它从来不会迷路,而且常常独自从某处负送食物到另一处。行止有节、性情沉稳的它,往往只有在主人身边,才能睡得安稳。
北风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它打从一出生,每当微风自北方缓缓吹来,暑气消散时,它总会竖直了耳朵。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帕札尔说着,“你不会喜欢孟斐斯的。”
狗儿抚摩着驴子的右前蹄,北风明白了勇士的意思,便侧转过身,想要背起旅行袋。帕札尔则轻轻地拉着驴子的左耳。
“唉,到底是谁比较顽固啊?”
帕札尔不再坚持,北风于是驮起了行李,骄傲地走在前头,并且毫不犹豫地便走上了前往码头的捷径。
在拉美西斯大帝统治下,旅人可以随意来往小径大道,可以随意找个棕搁树荫坐下聊天,拿羊皮袋到井栏装水,甚至安心地在田边或尼罗河畔过夜,随着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沿途他们会遇见法老的使者或邮递员;有需要的话,他们还可以求助于巡逻警员。那个常常传出惊叫声的年代,那个只要一搬家,无论贫富都会遭盗匪拦路抢劫的年代已经很遥远了。拉美西斯竭力维护社会秩序,因为秩序一乱,什么幸福安乐都是空谈(古代的埃及人时常出外旅行,最常取道于天然路线尼罗河,但也会行经乡间的道路和沙漠小径,法老必须确保旅人的安全)。
北风踩着坚定的脚步,往逐渐没入河水中的陡坡走去,仿佛已经事先知道主人打算搭船前往孟斐斯了。帕札尔带着狗和驴上了船,拿一块布付了船资。待两只动物睡着,他一人静静注视着四周。诗人们总爱把埃及比喻成一艘巨大的船,连绵的山脉就是高高的船舷,山岗和岩壁拔起数百公尺,好像保护着田地一般。深深浅浅的山谷所切割开的高原,错落在黝黑、肥沃、丰饶的土地和游荡着危险势力的红土沙漠之间。
帕札尔忽然想掉头回去算了。这趟迈向未知的旅程,让他坐立不安,对自己的未来完全失去了信心。他一个地方上的小法官,内心所失去的宁静,是任何升迁都无法弥补的。也只有布拉尼能说服他答应下来,然而他为自己所安排的未来,却很可能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
孟斐斯,埃及第一大城兼行政首都,由统一埃及的美尼斯(美尼斯是第一个统一上埃及与下埃及的法老,他的名字代表了“某某”与“稳定”之意)创建。南方的底比斯遵循着祭拜阿蒙神的传统,而位于北方上下埃及交界处的孟斐斯,却接受了亚洲与地中海文明的洗礼。
法官、驴子和狗在佩鲁纳弗港口下船,只见数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靠在繁荣热闹的码头边,船工把货物运往仓库。由于前朝挖凿出了一条与尼罗河平行、沿着金字塔高地而行的运河,现在,有了这条运河,小船便可安全地航行,同时确保食物与日常用品全年无缺。帕札尔注意到了,运河河壁石块的砌合非常标准而坚固。
他带着两只动物前往布拉尼居住的北区,经过市中心时、欣赏到了著名的手工艺匠守护神普塔赫神庙,然后沿着军事区走。该区除了制造武器和战船外,也是训练埃及精锐部队的地方,营房四周还有个满是战车、剑、长矛和盾牌的军械库。
北边和南边一样,成排的谷仓,堆满了各样的谷类,一旁邻接着的则是收藏金、银、铜、布料、香脂等物品的国库。
孟斐斯实在太大了,让这个乡下青年一下眼花绦乱,不迷路还真是难。勇士似乎有点胆怯,不敢离开主人一步,而北风则还是一路往前走。帕札尔向一名织布女工问路后,发现驴子并没有带错路。他还发现平民百姓的小房子间,也交杂着贵族们豪华的花园别墅,高高的柱廊前有门房看守,后方花径交织,花园深处则座落了几栋两三层楼的住家。
布拉尼的住处终于到了!房子好美,白色的墙配上装饰门循的红罂粟花环,以及窗边的绿萼矢车菊和酪梨树(高大的树木,以甜美的果实著称,果实呈心形,叶子则状似合头)的黄花,布置得十分雅致。门边的小径上有两棵棕搁树,树荫刚好披覆着小屋的阳台。当然了,村子确实远在天边,但是老医生却在大城市里保存了乡村的风味。
布拉尼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了。
“还顺利吗?”
“驴子和狗都渴了。”
“它们让我来照顾好了,这里有个水盆让你洗洗脚,还有洒了盐的面包,欢迎你的到来。”
帕札尔走下楼梯,进到第一个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供奉着祖先小雕像的壁龛,靠墙处有几个橱柜,地板上铺了几张席子。一间工作室、一间浴室、一个厨房、两间房间和一个地下室,组成了这个温暖舒适的家。
布拉尼请客人到屋顶的阳台,他准备了一些饮料和点心。
“我有种失落感。”
“这是正常的。好好吃顿饭、睡个觉,明天就可以参加授职仪式了。”
“明天?”
“档案堆积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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