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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在死神脚下揾钱

_4 刘磊(当代)
  我印象中买酒最多的是两个宪兵,某一段时间里,只要轮到这两位执勤,一大早7点不到就来敲门,提着巨大的尼龙袋,结实无比,鬼知道是不是装枪的。两个宪兵穿着迷彩服,戴着“M.P”的臂章,贼头贼脑地站在门口,一个把风,一个挤进来买。抬出一箱酒,就被这个小心过度的家伙拖进了厕所,然后在里面操作一番,把白酒灌进矿泉水瓶子里,把威士忌灌进红茶瓶子里,然后悄悄撤退。
  不过这两个宪兵还不是最勤奋的。我接待过最早来买酒的一个家伙是早上4点。那天我刚刚躺下不久,就听见有人在砸院门。爬起来一看,天色还没亮,院墙外站着个蓬头垢面的小兵,见我出来,急匆匆地和我比画,要10瓶喜力。我一看他的样子,大概是值夜班的,于是就问他:“你是不是在执勤?”小兵赶紧表忠心:“你放心,我万一被抓了肯定不说是你卖的。”
  酒类销售的旺季一直持续了将近9个月。到了后期,美军加强了对酒类买卖的限制,他们不大敢明目张胆地来买酒了。餐厅门口常有乞讨的伊拉克小孩,美军开着巡逻车路过,远远地拉过一个小孩,委托他们进来协助卖酒。
  这些小娃娃渐渐知道了怎么拿回扣。我们报价28美金,他们转头出去就给美国兵报价40美金。门口的美军多是老主顾,对价钱也不陌生,听见伊拉克小孩狂宰冤大头,怒气冲天,也忘记了纪律,从车上跳下冲进来亲自买。更有甚者,干脆把悍马车绕一个大圈子(由于绿区内道路封锁得厉害,我们餐厅的前门到后门开车至少要5至10分钟),开到我们餐厅后面,敲开我们的后门,然后把我们的酒“洗劫”一空——悍马车的后备厢装的全是酒。
  但也不是没有明目张胆的,一天下午,中餐晚餐青黄不接的时候,厨师在厨房备料,我们在大厅里聊天,门外响起了巨大的直升机轰鸣声。我跑了出去,没想到直升机掀起的气流如此巨大,我刚跑出去,竟然被气流掀翻在地。飞机上跳下两个兵,看见我哈哈大笑,走过来说,买酒。我有点不好意思,反问他说:“你们长官不惩罚你们吗?”
  两个兵又笑了:“我们长官叫我们来的。如果你愿意,可到我们那里的军营也开一家餐厅。”
我们的军营餐厅 6.形形色色买酒人
  我们的酒吧是随着餐厅业务偷偷展开的。因为处在半地下状态,也出了不少稀罕事。最有意思的是来买酒的美国兵,因为禁酒的缘故,他们每次来都不能正大光明地买,往往都是扮成偷地雷的。
  我们惟一一次碰到的骗子兵,一出手就骗了我们150美金的酒。那次他一出现,就热情地自我介绍说:“我是第一次来你这里,我要这些酒这些酒……”前前后后点了150美金,意犹未尽,又要了一份将军鸡。
  点完一摸口袋,“忘了带钱,过一会儿给你送来,怎么样?”当时我们对美军还比较信任,让他拿走了,结果这一走就没回来。
  后来还发生过顾客一去不回的事情,只是我们没有损失——那次是来了5个开直升机的驾驶员,每人提着两条毛毯(装在透明的塑料提袋里),一箱箱要了近1800美金的酒,所有的毛毯里都塞得满满的。
  这批家伙虽然平日里是云里来雾里去的飞行员,但离开了飞机就没辙了,只好麻烦我开车送他们去CPA机场。下车的时候,终于出事了,一个塑料提袋破了,5瓶摩根船长、两瓶杰克丹尼、4瓶红酒露了出来,完全没有办法带走。那个兵急着赶回机场,痛苦地看着这些酒,一咬牙:“来不及了,先放在你这里,下次再来拿!”
  这批飞行员从此再也没来过,不知道是回国了还是调走了。如果战争结束后,我们还能遇到,我一定给他们补上这几瓶酒。
  运输工具不行,买酒确实不方便。我见过最安全的搬运的工具是一个黑人士兵带来的。有天早上6点,有个黑人士兵来敲门买酒,一开门进来两个,买了400多美金的酒。大概是吸取了上次飞行员塑料提包不结实的教训,这次他们提了个弹药箱来,24瓶一瓶一瓶塞下去,用毛毯一层层垫上,最后用一个硕大无比的挂锁锁上,抬起来,轻轻松松地走了——如果不遇上炸弹,他们的运输应该是很安全的。
  不过这样买酒也不是最好办法,我遇见过一个兵,要么是新兵要么是宪兵,进门就躲在餐厅最里面,然后就问我要纸杯,再要了瓶科罗娜啤酒,倒满了,把泡沫打掉,然后指着告诉我:“TEA,TEA(茶)!”
  就这样,他喝了一杯又一杯“TEA”,最后给了20美金,兴冲冲地走掉了。没几天,这个小子又带着4个人来了,坐下就问我:“你还记得我吗?”
  看我没认出来,这个小伙子有点失望,转手一指身边的人:“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他们都要喝special tea!(特殊的茶)”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在绿区里,最幸福的是英国兵,每次来就大呼小叫叫我们把酒拿出来,给我看他们的迷彩服,表示自己是不受禁酒令限制的英国人。相比之下,美国保安和军人是不许喝酒的,印度人和斯里兰卡人给CPA做厨师,也不允许喝酒,要想喝,就得像上面一样搞种种名堂,用装红茶饮料的瓶子装威士忌,白酒就用矿泉水瓶子装。印度人也喜欢带着酒到处跑,走着就喝完了,只是他们喜欢拿着百事可乐的易拉罐——自然,里面装的是酒。
  后来我引进了一种200ML扁瓶装的威士忌,受到了美国兵的热烈欢迎。他们高兴地和我比画,这个小瓶子塞进口袋,谁都看不见!
我们的军营餐厅 7.1 SHOT,2 SHOT……
   (一小杯,两小杯,三小杯……)
  酒类经营的时候,并不是每个顾客都像麦克那样好酒量。经常有些秀气的美国兵,为了多尝几个种类,问我:“能不能喝1SHOT?”
  我开始懒得麻烦,也不是很理解1SHOT是什么概念,就告诉他们,不散买,要就整瓶。到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我忍不住找了一个家伙打听,“什么是SHOT?”“多少是1SHOT?”
  他告诉我,美国人不能多喝的时候,可以按照小杯喝。他拿了一个酒瓶,一点一点倒出来,最后剩了个杯子底,告诉我,这差不多就是1 SHOT了。我一看,花了半天工夫,了解到1 SHOT大概是40ml。他告诉我,这么多可以定价3美金,加送一罐饮料。
  当时,一瓶威士忌在我们这里的售价是25美金,而按照SHOT倒的话,大概可以倒出25SHOT——换句话说,一瓶酒可以卖出过去三瓶酒的价钱。我曾经碰到一个会讲中文的尼泊尔人,一次喝了18 SHOT——不到一瓶的量,他花了54块钱。这个价钱,他完全可以买两瓶。真不知道老外是怎么想的。
  还有一次,有一桌美国人,从2 SHOT开始,然后是6 SHOT 6 SHOT的要,最后喝了27 SHOT。一个聪明的家伙终于醒悟了:不能这样喝了,要按瓶喝!
  SHOT的故事告诉我水滴石穿的道理。绿区一座皇宫的地下室里曾经发现过太子乌代的酒窖,满满一个酒窖的好酒——这种情景,大概只在《兄弟连》里出现过。后来一个美国工程师开车偷偷带我进去了,我才有幸见到那宏大的场面。好不容易来了,当然得有点收获,在那个工程师朋友的协助下,偷偷顺了瓶泥封的日本清酒出来。
  这瓶宝贝在我身边放了两周,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被我开了封,1 SHOT, 1 SHOT,和“萨达姆”喝了个光。
  这是我在巴格达第一次喝白酒。
我们的军营餐厅 8.开除了一个
  在村岸由纪子的带领下,国内带来的女按摩师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的生活——美国兵全副武装一天下来,特别喜欢享受一下按摩服务,而且对女孩子也很感兴趣。不过,这对于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来到伊拉克前,我们和每个女孩子家里都签了合同,一旦出问题,回国就不那么好看了。另外一点很重要,也是我们出国前在合同上口头上一再叮咛的:千万不能和老外搞跨国恋,否则有任何一点问题,都可能导致我们在巴格达的生意被CPA封门。
  但遗憾的是,禁令对于孤单寂寞的异乡生活并没有太大的作用,KK来到巴格达仅仅一个月,就和一家美国公司的电器工程师处上了朋友。每天晚上10点,按摩的生意停了,KK就和他的美国男朋友一起出去玩耍——开始还在夜里一两点回来,需要我们留门,到了后来,我们留门失去了作用——KK已是彻夜不归了。
  毫无疑问,这不是个好事情,KK已经过了35岁,国内尚有孩子和丈夫,现在又在国外找男人,对稳固国内感情不利。其次,餐厅正常营业受到影响,总有老外来咨询“特殊服务”,我们一再解释没有,老外就是不相信。那天来了个黑人哥们,指着门外,痛心地质问:“KK为什么和那个白人可以?你是不是歧视我们Negro?”
  名声坏了不说,还背上个种族歧视的罪名。我和刘磊心里都不是滋味。经理出面,我们仔细地和KK谈了这个问题,国家、民族、孩子、老公,全搬出来了,可惜言者谆谆,听者邈邈。若干次无效的沟通之后,劳资双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终于决裂,KK正式离开餐厅,投靠了美国男友。
  就在我们都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发展的时候,第二天,伊拉克警察来了。说实话,我从未见过伊拉克警察如此威风。这群穿着破烂制服的倒霉蛋,走在街上,非常容易成为反美武装的袭击目标,但是这次完全不同,抖了起来,平端着AK47脚踏大牛皮靴子,呼呼啦啦地闯进来,两个把门,两个拿枪把我们指住,最后走上来一个局长,盯着我:“谁是老板?”
  就在这危急的关头,正在院子里开心着的麦克一伙,看见伊拉克警察杀气腾腾,顿时就反应过来了。麦克喊了一声,4个人迅速展开,手枪提在手里,迅速就位。
  还在我们和伊拉克警察发愣的当儿,四下已经传来几声:“I hold here!”几个美国兵各司其职,用枪口看住了伊拉克伪警察,彻底控制了局面。
  4个伊拉克警察愣住了,美国兵趁机下了他们的枪。警察局长没想到4个手下这么快就给摆平了,急得直搓手。想了一会儿,还是磕磕巴巴地说明了来意:“你们的员工KK,控告你们殴打她。你要随我们去警局,协助我们的调查……”
  麦克4人看着警报解除,也把枪收了起来,看着我,替我们安排道:“没事,Nicky你留下,照顾生意,Hannibal(刘磊)和他们走,晚上Hannibal如果没回来,一定要告诉我!”
  刘磊一走就几个小时没消息,我赶紧打发祖拜去警察局探听消息。可是这个家伙天生胆小,绕着警察局转了几圈没进去就回来复命了。我一看,不成,还得亲自出马。
  等我混进警察局,找到刘磊的时候,这个家伙已经和伊拉克局长谈笑风生了,见我进来,还主人般地搬了个椅子给我坐。他正在和警察局长“哈比比”,其实早就可以走人了,害我担心那么久。
  出了警察局,刘磊告诉我,警察局已经被摆平了。10天之后,绿区检查口发生汽车炸弹爆炸,7个伊拉克警察替美国兵挡炸弹牺牲。刘磊封了7个大纸包,共计2100美金送给了局长,算是巴格达的中国商人对伊拉克警察的一点慰问。
  从此,伊拉克警察再也没有找过我的麻烦。与此同时,在中国大使馆的调解下,KK领取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买机票辞职回国了。
我们的军营餐厅 9.“10.14”大爆炸
  在来伊拉克之前,我从没有想过,死神会在那么近注视着你——50米。
  2004年10月14日中午,我正在大厅里接单——当时天气晴朗,美军在费卢杰战斗渐渐进入稳定阶段,绿区里没有了前期那种频繁的调动。我们的生意也因此有所好转。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声巨响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震着我的耳膜,根本无法辨别出爆炸发生的方向,惟一能肯定的就是,这颗炸弹离我们很近。
  餐厅里十几个正在吃饭的士兵迅速站到了大厅的横梁下,警惕地看着周围。根据以往迫击炮的经验,我还趴在原地,等待第二声爆炸的响起。10秒之后,另一声巨响在稍远的地方响起。这两次爆炸,是我来到绿区半年来,听到的最强烈的爆炸。
  两声炸弹响起,我刚要起身说没事了,还没直起腰,就听见整个绿区上空响起了尖厉的警报声。餐厅里的兵听见警报,饭也顾不上吃了,扔下钱就跑了。院子里的阿木迪和巴哈,第一时间跑上屋顶观察情况,厨房里的小工阿布杜拉正在洗碗,听见爆炸,吓得打碎了好几个碗,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了,扔下手里的活跑到院子,看见阿木迪和巴哈两个小孩从楼顶上下来往外跑,也跟着跑出去了。
  大约过了20分钟后,我把餐厅里的碗筷收拾好。阿布杜拉回来了,几近发病,看来是吓坏了。他怔怔地拉着我的手,右手食指到处指指戳戳,嘴里喃喃道:“Beef,Beef(牛肉)……”
  我心里清楚,他一定是说爆炸现场满是人肉碎片。我心中一紧,也就没有再去现场看热闹。院子里一片狼藉,我把可怜的阿布杜拉打发走,开始整理院里的花草。
  一个小时过后,满手满脚是泥的我,被两个手持M4的美军特种兵从院子里赶了出来,连手都不让洗、鞋也不准穿。到了外面一看,发现临街已经站满了从家里赶出来的人。美军开始逐一搜身,核对身份……大约又过了40分钟,负责后勤的美军送来了一箱箱矿泉水。我拿起一瓶洗了手,喝了两口,感觉有些缓过劲来。这时,路上开始有三五成群的医院工作人员抬着黑塑料的裹尸袋从我们眼前经过,开始还能看见袋子外面的轮廓,或胳膊大腿,或头部,到了后面几个袋子,已经看不出任何人样了,就像提着一袋沙子——想必是给炸碎了的“Beef”。
  我猛然抬头一看,发现四周楼房上已经站满了警戒的士兵,全副武装的小队开始逐一搜索住宅。那天,绿区里几乎所有的房门都被踹坏了。
  2004年10月14日,巴格达绿区发生两处人肉炸弹爆炸事件,死伤惨重。一处位于距离我们餐厅右边不足50米的商业街,另一处位于左边150米外的“绿区咖啡”。
  10月14日绿区咖啡的爆炸,改变了一切——岳厨的想法和我们红火的生意。
  那次爆炸的实施者是4个受扎卡维领导的约旦人,他们用蚂蚁搬家的手段,分批把炸药运进绿区。爆炸后,从绿区咖啡幸存的服务员处得知,当时是他招待这两个“人肉炸弹”,他们只要了两杯茶,其中一个家伙只喝了一口就出门打了个的士去了小商品街——当时,在伊拉克做人体炸弹的报酬是500美金,一条命的价钱在绿区咖啡这种地方只能喝250杯咖啡。
  11点,距离我们餐厅直线距离只有50米的商业街发生爆炸。短短10秒后,还没等人有所反应,绿区咖啡里的那个家伙也拉响了炸药包。
  整个绿区随即戒严,很快就抓了一个参与爆炸的约旦人。美军根据他的口供得知还有一个在逃,于是整个绿区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大搜捕,所有人都被赶上了街。
  当逐门逐户搜到我们这里来时,我正在赤脚整理花园。双手双脚都是泥巴,被两个拿着M4的士兵一前一后地架出去了。老梁当时正趴在笔记本电脑前写E-mail,准备给国内朋友说上午的大爆炸。写得正欢,美国兵提着枪进来,把老梁也押出去了。到了外面一看,大家都靠街站着,接受搜身检查。
  自这次爆炸以后,美军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戒严,增加了大量检查哨,绿区里步步为营,以我们这种低等级通行证,多走一步都非常困难,生意自是一落千丈。CPA趁火打劫,同时下达禁止令(OFF LIMITS),规定所有美国人,包括美籍军事代理人在内,不得进入公共餐厅进餐(怕扎堆被炸)。CPA抓到的违纪人员将被遣送回国——在这里有战场补助,1000美金日薪,回去只有3000美金月薪,可真亏大了。
  从禁止令颁布之日起,我们的生意由3000美金的日营业额掉到300美金日营业额。最后靠送几个外卖苟延残喘。偶尔到了周末,会有几个不怕死的家伙顶着禁令过来吃一顿,我们的营业额才会蹿一下,跳到400美金。
  这时候,距离我来到巴格达整一年,人骤然从忙碌中闲下来,我才发现,胃病和手上的鞘炎都开始频频和我为难。加之餐厅生意清淡,不再需要这么多人手,我开始考虑回家了。
我们的军营餐厅 10.寄钱
  有一个问题,是我来伊拉克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战后,伊拉克所有国家机关统统被打散,连国家银行也不复存在。我们看着日渐增多的美金,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问题:怎么把数十万美金带回国!
  后来,祖拜买电器回来告诉我,他在卡拉德大街看见了地下钱庄,也许能帮上我们的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揣了2000美金就和他一起出发前去试探了。
  祖拜说的钱庄,可以算得上是卡拉德大街最漂亮的房子了,门口杵着十几个带枪保镖,外部没有任何招牌,经过安检门和全面地搜身后,进到了钱庄大厅,只感到一片豪华。和国内任何一家银行相比,这家的装修都不差,惟一比较落后的是手工记账。可等一个月后我再去,他们就改用电脑了,进步还是很快的。
  我告诉钱庄的工作人员,我要把钱汇到中国。本来我还以为他会面露难色,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就接下来了,收了我几个点的手续费,还有莫名其妙的零换整手续费(把20美金面值的换成100美金面值,收取千分之五手续费),给了我一张收据,既没有公章,也没有钢印,然后告诉我,成了!真担心这些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三天以后,家里打来电话:从美国(嘿嘿,很奇怪吧)汇来的钱收到了。后来,做外贸的熟人告诉我,巴格达的这些地下钱庄,网络比较健全。从巴格达到约旦首都安曼,他们的大宗银钱往来都采取对冲方式相互抵消,再把钱从安曼转到美国联络点,发往全世界。
  看着那些热闹的场面,我们知道了这些地下钱庄还是可信的,因为他们的生意太好了,不可能为我们这些小钱而丢掉他们辛苦经营多年的信誉。后来,几乎每个月,我都要去一次地下钱庄,抱着五六万美金——好大一包。我让祖拜停好车,然后抱着钱就想往钱庄冲——街上太危险了,随时有可能被阿里巴巴做了生意,钱庄好歹还有持枪武士保护。结果祖拜一把把我拽住了:“抱着一个大包往里冲,别人以为你拿炸弹炸他们呢!会开枪的!”
  “萨达姆”回国之前,我和他从巴格达地下钱庄汇出8万美金现款(手续费要了1600美金)。5天后(“萨达姆”在安曼呆了4天),这笔钱顺利抵达武汉。钱比人快,“萨达姆”还在飞机上,等到他抵达武汉时,这笔钱已经在中国银行武汉市青山支行的金库里睡了三天觉。
  那天我就接到“萨达姆”的电话告急:国际上风传人民币要升值,一万亿美金“热钱”虎视眈眈盯着这个机会准备炒人民币,为此国家开始管制投机美金入境。我们的一点小钱被外汇管理局卡住了,需要交待用途。
  “小帅,他们问我要伊拉克税务局的证明,证明我们不是投机商,是开餐馆的!”“萨达姆”挂电话以前,最后一句话充满了悲哀。
  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要昏过去了——伊拉克税务局???
  这个事情最终在“萨达姆”的不懈努力之下搞定了——按照他的吩咐,我又去了巴格达钱庄,重新更改了汇款用途一栏:“salary”(工资)。小小几个英文字母,电报费50美金。3天之后,更改函到了中国银行。“萨达姆”从里面出来时,口袋里多了一张66万元人民币的存单。
我们的军营餐厅 11.再见,James
  美国人James是绿区里一家公司老板,没事的时候喜欢在我们的餐厅整天整天地泡着,而且每次晚上七八点吃完晚饭后,上楼按摩之前还要留下宵夜的订单——怕再晚了影响我们厨师休息。
  自从绿区禁止令颁布以后,他就不再进餐厅的大门,但并不妨碍他在门口鬼哭狼嚎地大叫:“Nicky,我要蚝油蘑菇牛肉……”打打擦边球,每到这样的时候,我就出门去接单。我站在门边邀请他进来一坐,可他却不愿犯规(因为带着保镖。后来是把保镖甩了,才跑来泡在我们的餐厅里。我怀疑每次他回去都得道歉加赔罪,否则不好解释每次他回去时,都要打包一大堆的食物带回去。呵呵)。看着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他问我们每天都用什么来打发时间?我告诉他:看电视,打游戏。说来难过,我们不多的娱乐之一——DVD(在PX买了不到两个月)坏了,而且没有办法去换或再买一个。他一听热情地说,把DVD、包装盒、小票给他,他帮我换。但是除了坏了的DVD,我什么都拿不出来了,他还是说要去试试。
  第二天下午,他不但给我们送来了69美金的退款,还带来了一台13英寸的彩电,是带有DVD的一体机,作为礼物送给我们。当时我出去了,还没来得及等我回送他礼物表示谢意时,James就神秘地失踪了。两个月后,James又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他告诉我,这两个月一言难尽,他今天上午刚回绿区,首先就来看看我们是否还在,晚些再来聊。
  那段日子里,受美军禁令的影响,我们餐厅的经营已经变得比较艰难了——生意每况愈下,营业额已经掉到了前期的十分之一,传闻绿区即将因为安全因素收缩,我们现有的房子将被C.P.A.置换到绿区之外,而且,每天无所事事和浓烈的思乡之情,也促使我作出准备回国的打算。但当看到James先生的热情,我还是很感动。等到晚上他来,我才知道,两个月前,他出外执行任务时,在去机场的死亡公路上遭遇汽车炸弹。他们公司的4辆G.M.C组成的车队遭到袭击,他的车在高速行驶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汽车炸弹相碰,车翻了3个跟斗。好在G.M.C车体坚固,他没有严重受伤,但是耳朵被炸弹震聋了,回国疗养了两个月。“我的保镖,本来可以没事的,但是他们没有系安全带,翻车时,脖子折断了……”
  我知道,为了随时采取行动,保护老板,保镖一般是不系安全带的。为了工作,James的两名保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安慰了一下James,然后告诉他,餐厅生意陷入低谷,我们也准备回国了。James听我说要走,脸上露出深深的遗憾,但还是表示理解。
  一周以后,在我离开的前夕,他急匆匆地跑来餐厅,送给我一个礼物,那是一个美国戈博的多功能钳子。旁边的女孩子看见,插嘴说,Nicky已经有了这个了。我来不及制止,只好一脸抱歉地看着他。James有点尴尬,说这可不能送了,然后嘴里不停地嘀咕,那怎么办呢……一边念叨,一边走了。
  等他一走,我就和女孩子说,James老早就念叨一定要送我一样礼物,想了一星期了,现在才送,得了,听到你一句话,他又得头疼。这些可爱的美国人,当他要送你礼物的时候,你简直是没有理由拒绝。有一个美国兵Peter,受命护送重伤的战友回德国基地,经我们旁边的医院中转,来我们这儿吃饭时,样子显得异常疲惫——一是为战友的伤势担心,二是自己也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我实在看下去了,在他吃完中饭后,要他到我们楼上休息了3个小时(他当天下午5点就要启程经科威特去德国基地),当我叫醒他后,他再三道谢,把他随身携带多年的多功能钳子送给我,那种真诚及执着,我无法拒绝。
  晚上11点的时候,James又出现了,苦恼地看着我:“Nicky,我实在是想不到送你什么好,这个钳子,这个刀,你选一个吧!”
  我选择了James手上的刀,那是一把安普及特上校设计的著名折刀,中文的译名是“飞霸”。James看我选定了礼物,欣慰地笑了,说:“拿着刀,保护好女孩子们!”一转身,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彭厨师身上,他被迫收下了那把钳子。
  “拿着刀,保护好女孩子们!”可能是美国人最传统的绅士观念。可是在战乱的巴格达,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回国前的最后几天,我和祖拜上街办理汽车的过户手续。车在天桥下被堵住了,正在骂人之际,边上来了4辆悍马,耀武扬威地从我们身边冲过。我和祖拜正要抱怨,就看见开在最前面的两辆车,为了抢道,开进了路中间的隔离带,遇上了反坦克地雷——两股巨大的烟柱在我前面30米处腾空而起,继而是耀眼的火光。祖拜一看不妙,过户也不办了,调转车头就跑——经验告诉我们,在伊拉克扎堆看热闹,绝对不是个好习惯。
  那天晚上,回到绿区,我还一直在后怕。如果下午早出门一分钟,就会被堵在前面30米处,那时候,悍马就在身边爆炸,我们的小破车一定讨不到好。想来想去,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还是祖国安全。在我回国前的一天夜里,我才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思念自己的家乡以及我未曾谋面的女儿,细细数来,她应该已经8个月了……
  2005年3月29日,我带上我的行李,带上了James送给我的勇气和责任,带着巴格达留给我无尽的回忆,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充满了创痛的古老土地,和祖拜他们挥手告别,踏上了归国的旅程。
  我们回来了!
  到底有多少次是在沉睡中,被检查口的汽车炸弹惊醒,我已经忘记了。
  到底有多少个夜晚,我是在黑鹰的轰鸣声中沉沉地睡去,也数不清了。
  巴格达所有的这一切,伴随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黎明和黄昏。我不知道,除了战争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对生命有更好的诠释。对生命的理解,对死亡的恐惧,于我好像都不存在了。还有那些在死亡威胁下的伊拉克平民,他们被迫卷进了一场无情的战争,然后无奈地接受。
  回国3个月来,我还是常常回忆起在巴格达的日子——没有了直升机的轰鸣,没有了枪炮的伴奏,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在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在中国静谧的夜空下,我想起了我在伊拉克的兄弟朋友们,5个小时的时差下,他们是否仍在,是否快乐?
  多少次在思念中沉沉睡去。醒来后发现妻女幸福地躺在枕边,蓦然发现,活着,真好!
谜一般的女人 1.人体盾牌
  一个人死后到地狱之门受审,魔鬼撒旦问他:“你害怕什么?”
  他回答说:“我什么也不怕。”
  “那么,”大惊失色的魔鬼只好说,“你走错了地方,我们只接受那些被恐惧束缚的人。”
  2003年7月17日,刘磊与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工作人员等一行七人进入战火纷飞的巴格达,住进30美元一天的安德鲁斯公寓。忽然一天在大堂惊见一位东方女子,身着长长的纯白衣裙,便忍不住走过去用中文试探:“你好!”东方女子抬头,睁大迷惑的眼睛。刘磊赶紧改用英语:“Hello!”这回她听懂了,经过交流,方知她来自日本,名叫村岸由纪子。
  由纪子常常在酒店上网,闲来聊一聊,刘磊渐渐对她有了一些了解:早在伊战爆发之前,她就和另几个日本人加入民间组织N.G.O,来伊拉克进行反战活动。美军轰炸时,传说忠心耿耿的共和国卫队四下逃散之际,这批日本N.G.O们却站在重点袭击目标前,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做了人体盾牌。
  村岸由纪子曾经在伊拉克电信大楼门口静坐,和其他国家的N.G.O围成一圈保护大楼。如果美军轰炸大楼埋葬了她们的话,她们就圆满地达到了目的——美军势必在国际舆论上陷入被动。谁知道,最后的结果是美军一个导弹打来,从楼顶直通通地打了一个大洞直到楼底,既未伤及无辜,又摧毁了内部设施。刘磊后来去看过被炸现场,大楼外观“看上去很美”,但一进去就赫然看见一片残垣断壁,抬起头目光能穿越几十层楼的距离看到蓝色的天空。幸亏精准度这么高,不然导弹偏离一点点那些N.G.O们就粉身碎骨了。
  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竟然有勇气来战地,凭60来斤的血肉之躯来反抗战争,特别是她的勇气和动力不是来自名利,不是来自国家和民族利益,而是源于朴素的和平观念和人道主义,这让刘磊暗自佩服。
  一回生二回熟,在后来的聊天中,知道日本来的十来个N.G.O成员都在一家5美元一天的酒店住,条件相当简陋。屋漏偏逢连阴雨,由纪子刚到巴格达不久,还在大街上被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孩飞车抢包,钱和护照全都没有了。
  由纪子经常一个人在大街上走路,她每天要往返于酒店和医院,或者去日本驻伊大使馆和其他组织。当时,巴格达没有公汽,地面温度高达62℃,为了安全和舒适,人们去哪里往往都是打的,而她却从来不坐车,就靠一双腿慢慢走!——走得多了,碰到抢劫者的几率自然就大些。
  当时的巴格达抢劫杀人成风,人们心里高度紧张。有个故事,不知真假,却广为流传:一个丈夫害怕妻子出意外,就给她一把枪藏在枕头底下,一天半夜丈夫起夜上厕所回来,妻子迷糊之中以为是坏人闯进来,一时慌张,摸出枪乱射一气,丈夫倒地身亡。伊拉克民众恐慌的心理可见一斑。
  而由纪子一点也不害怕,即使是在黑灯瞎火的夜晚,照样一个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来来往往。自从那次碰到打劫,她也不过是买了条黄丝巾出门裹住头,说:“这样别人会认为我是信仰穆斯林的,不会妄加伤害。”然后照例一个人走远路,似乎生来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谜一般的女人 2.“可怕的日本民族”
  都说每个女人都是一株水生植物
  由纪子则是一株诡异得说不出名儿的植物
  茎干挺直,直指苍天
  开出迷离的花朵,洁白颓败
  散发出辛辣的气息,似有还无……
  一次足球比赛结束,人潮散去之后,偌大的体育场干干净净。日本人即使在观赏最激动人心的比赛时,也不忘恪守公共卫生道德。前去报道赛事的外国记者将镜头转向干净的赛场惊呼:“可怕的日本民族!”
  由纪子得知刘磊正在跟安德鲁斯酒店谈开餐厅的事情,便毛遂自荐来当服务生,并且不要工资,只请求提供吃住就可以了。考虑她英语不错,刘磊便留下她帮忙布置新餐厅。岂料,当地人歧视女性,酒店经理不肯由纪子进餐厅工作。刘磊力争了一个小时,经理才勉强同意。两间12平方米的休息房,一间给她住,一间是刘磊他们6个人住一起。
  由纪子工作相当敬业,看到什么就做什么,一刻不闲。本来合同订好打杂、清洁等活儿由伊方工人负责,但伊拉克工人懒惰散漫,地扫不干净,窗户擦不干净,由纪子便全部重新返工,所以,每天餐厅里都是窗明几净。
  她不怕死的勇敢精神在工作中也得到很好的体现。她经常趴在窗外擦窗户,下面的人为她捏把汗,她自己却满不在乎。二楼的窗玻璃上因为战争时期防止被炸弹震碎,曾经贴过很多黄色的胶带,怎么也洗不下来,由纪子就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抠,每天抠两个小时,一直抠了两个月才全部弄干净!
  由纪子经常毫不客气地批评那些伊拉克工人懒惰。大男子主义的伊拉克人哪里经得住一个外国女人的呵斥,就隔三差五跑到酒店老板面前告状,口号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老板来找刘磊,刘磊什么都不说,带他去看工人擦的窗子和由纪子擦的窗子。比较之下,老板无话可说,走了。
  忙完外面,闲不住的由纪子还会跑到里面看厨师烫春卷皮、包饺子。烫春卷皮时,由于没有铁板,厨师只能用锅盖。为防止锅盖打滑,由纪子自告奋勇地用双手按住锅盖,让厨师安心翻烫春卷皮。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她竟然丝毫不怕灼伤皮肤!一个星期时间,由纪子就学会了包饺子、做春卷等中国烹饪法,厨师恨不得把活儿都给她做算了。
  发生大爆炸后,餐厅的营业受到影响,责任心重的由纪子把餐厅的生意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做,主动去拉客户。在她的热心介绍下,日本大使馆每个星期都来订两次餐,一次七八十美元;一些日本商业公司的工作人员也常来吃饭。
  由纪子还拉N.G.O的同事来,不过他们吃得相当简单,每次点一个汤,一碗炒饭,一个菜,4个人围着吃。大家以为他们很穷才吃得这样可怜,后来才知道他们的活动经费其实很丰厚,是由日本一些大企业赞助的,他们只是不想把钱用在个人身上,宁愿住差一些,吃少一些,也要省出钱用在工作上。由纪子平时一天只吃一顿饭,这个素食主义者连鸡蛋都不吃,实在令人费解。她说:“N.G.O的活动经费是公家的,我们没有权力动它。”这时,大家才明白为什么由纪子很少打车。感动于N.G.O无私奉献的国际主义精神和一丝不苟的工作精神,厨师每回都用最大的碗盛汤盛饭,让他们吃饱,虽然不赚反赔,但心里乐意。
  鉴于由纪子表现出色,刘磊还是给她应得的工资300美元。由纪子坚持不要,说:“已经说好了不要工资的,你们提供食宿给我,我就很满足了!况且你的处境也很艰难。”第二个月,由纪子依然推掉报酬。
谜一般的女人 3.死生间
  一切透彻的哲学解说,都改变不了任何一个确凿的灾难事实。佛教教人看透生老病死之苦,但并不能消除生老病死本身,如果不想毁于灾难,就只能以从容平静的心态忍受人生最悲惨的厄运。
  安德鲁斯餐厅晚上9点半打烊,这个时候由纪子常常一个人坐在酒店大堂静静地抽烟,但从不超过两支(她在工作时间以及在餐厅里从来不抽烟)。香烟袅袅,夜色沉沉,也许她在回想过去,曾经的岁月已被无情地推向远方,宛如被潮汐推到海滩上的贝壳,躺在海滩死寂的月光下;也许她在思念某地某人,就仿佛放映一卷旧的黑白录影带。这种苍老的心情只有自己明白……大家都不太会英语,无法更多地关心她,只知道她一定累积了很多的心事,只知道这种抽烟的姿势只属于无声的怀念、无法结束的孤独和一个人的黑暗空间。
  9月份的时候,凤凰卫视《红河周末大放送》为巴格达沦陷半周年做节目,记者郑浩找她做访谈,谈到一半的时候她忍不住掩面而哭。这个真性情的女子,笑容里会有沧桑的天真、甜美的悲凉,眉目之间,永远都隐藏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忽然一天,从不缺勤的由纪子没来上班,大家都没有在意,直到侍者穆罕默德上来说:“快去看看吧,由纪子在发神经,房间里劈里啪啦地响,号啕大哭!”刘磊去敲门,足足敲了十来分钟,由纪子都不开门。到晚上吃饭,又去敲门,她终于平静一些了。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哽咽着挤出几个字:“爸爸病危了……3天前就通知我了,今天上网才收到姐姐的电子邮件……”
  由纪子准备回国,刘磊拿出500美元给她买机票,她还是死活不要,推来推去之间她大喊一句:“再塞过来我就把它撕碎了!”刘磊便没再坚持,因为知道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由纪子情绪稳定一点的时候讲述了自己的家庭情况:“我爸爸是个酒鬼,记得我从小他就打妈妈,家里没一天安宁的日子……两个姐姐受不了,很早就出嫁了……我们都恨他,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动过杀父的念头,却没成功……但是当姐姐告诉我父亲病危的时候,我突然非常伤心,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由纪子哭了一小会儿,接着说:“这次回去,是为了看望爸爸,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遗产……他在外面养了两个女人,还有孩子……妈妈早就不在了……我恨夺走爸爸感情的女人,恨抢走妈妈幸福的女人!我发誓,不会让她们得到爸爸一分钱遗产的!”
  由纪子的眼泪如决堤一般。这个倔强坚强的女子此时却如此脆弱……也许,她隐藏的忧郁和痛苦是源于童年的记忆和对生命的疑惑。由纪子曾毫不隐瞒地谈到自己的生活,她十几岁时便有很多男朋友,开始性滥交和吸毒,稀里糊涂进入了少教所,千辛万苦戒毒之后,18岁成为她重生的起点。她学会了按摩,在东京一家按摩店做了三年,还在夜总会做dancer(舞蹈少女),因为她热爱舞蹈。
  伊芙?泰勒说:“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走过青春叛逆期的坏女孩由纪子选择了浪迹天涯、四处学艺。她去阿根廷学优雅的探戈,去巴西学野性的桑巴,去纽约学恣意的街舞……她最喜欢的一本书是讲二战时期美军占领日本后,一个日本舞女随军跳舞的故事。那是她崇拜的偶像,泛黄的书已经被翻过十几遍了。曾经有人问她:“以前到处跑是为了跳舞,现在跑来伊拉克是当人体盾牌,那以后呢?40岁以后呢?”她凄凉一笑:“也许,也许那个时候已经自杀了也有可能啊……”
  三天后,由纪子回了日本。
谜一般的女人 4.尊严的力量
  以尊严的方式面对危险、承受苦难,这是一项实实在在的内在成就,因为他证明了人在任何时候都拥有不可剥夺的精神力量。
  ——弗兰克
  父亲去世后,由纪子重返伊拉克,此时N.G.O成员们大都已经回国,我们的餐厅已经搬到美军军营里,在等待下一个N.G.O赞助之前,由纪子还是来餐厅帮忙。
  她每天去后面的院子里采些野花,用酒瓶装着,每张桌子上放一瓶作装饰,甚是好看,却总被餐厅的伊拉克经理卡森悉数扔掉。原因很简单——卡森想黑钱,苦于由纪子监督严格,铁面无私,一直使各种招儿气她。这次,终于将由纪子气走了。
  刘磊找到她说:“由纪子,餐厅二楼准备开辟一个按摩房,我回国带几个中国女孩过来,你正好可以重拾旧业,也请你帮忙管理这些女孩,愿不愿意?”由纪子很开心地答应了。
  一个月后,刘磊从国内带来四个女性按摩师来到巴格达,两个小姑娘只有二十一二岁,是乡下的女孩,另两个是做小买卖不如意的离婚女人,都是38岁,临走前在国内培训了几个月。华式的按摩技术跟由纪子的日式按摩有很大不同。白天由纪子和她们一起切磋按摩技术,晚上教她们学英语。刚开始几个星期,倒也其乐融融。
  绿区餐厅的生意非常红火,按摩也是人来人往。按摩收费标准是45分钟25美元,由纪子管账目。她每天记录相当仔细,从一天做了几个按摩,到几点几分客人来、几点几分客人走,到分别是谁按的、收了多少钱,每天营业额多少,每个人提成多少……事无巨细全都记下来。
  新来的女孩在“绿区”根本不敢出门,她们不会英语,无法跟人交流,也害怕出意外,由纪子为排遣她们的寂寞,做了很多努力,比如带她们出去郊游,去游泳池游泳,或者让美国人请她们出去吃饭(有好几个美国兵追她,都被拒绝掉了),带她们去拉希德酒店跳舞……由纪子没有接触过中国女人,她千方百计改善她们的业余生活,真心地想拉近跟她们的距离。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女人在一起更不得了。有一次,中年女按摩师KK趁由纪子上卫生间的时候收了客人的50美元,由纪子回来以后问她要钱,她非说50美元是客人给自己的小费。由纪子个性倔,批评她不诚实,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由纪子特别讲究清洁,檀香从早点到晚,床单只要客人走了,都要拿去洗,洗衣机每天嗡嗡不停。不同文化、不同性格的人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有摩擦,这是不可避免的。由纪子很快忘记芥蒂,即使刚和KK吵过之后,很快就尽释前嫌,她还四处托美国兵买生日蛋糕,为KK庆祝生日。
  按摩开张之后,许多美国兵慕名而来。有的人是纯粹来感受按摩的医疗效果,按了45分钟后神清气爽地走了;有的人则是试探这里是否有其他服务,当他们看到几个按摩室都是透明玻璃窗时就知道这里按摩与Sex无关了;有的人是过了关门时间才跑来。几个女按摩师也很愿意延长时间多赚点小费和提成。但是由纪子从来都是严格按作息时间行事,一点也不通融,相当有原则。
  一次,一个美国兵喝醉酒后半夜跑上来,横行霸道,不听劝阻,一个劲儿地冲上楼,冲进宿舍,欲行不轨。由纪子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对美国兵连打带踢,硬生生地将他推下楼。硬的不行来软的,有的美国兵拿着大量美元说要和女孩睡觉,由纪子把钱狠砸在地;有的美国兵试图趁夜深偷偷溜上楼,由纪子索性搬出里间,睡在最外面一间,不顾危险守护另外四个女人。美国兵在由纪子面前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要弱弱小小的由纪子倔强地挡在前面,怒眼圆睁,双手叉腰,不停地呵斥:“Stop! Stop! Get out here!!Go away!”再高大威猛的美国兵都只得俯首称臣,这不仅是因为由纪子会用英语交流,待人接物很有一套,更因为她超凡的勇气和骨气,震慑得住心怀鬼胎的人。
  尽管由纪子如此保护四个女人,如同面对老鹰时张开翅膀保护小鸡的母鸡一般勇猛,但是她们之间的裂痕还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大……在看过两个中国女人扭打在一起的样子之后,在知道一个女人手脚不干净并和她发生激烈地争吵之后,由纪子搬出了绿区,留下一句话:“我不喜欢她们!”
  由纪子走了以后,刘磊才知道她的劳动是多么辛苦,以前根本不用为按摩生意操心,现在不仅要分心分神,还必须每晚搬个凳子坐在外面守着,不让心怀鬼胎的美国兵进来捣乱。男人对峙起来难以缓和,到了要动刀动枪的地步只好喊美国军营的朋友前来救援。
谜一般的女人 5.生命的戏子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罗曼?罗兰
  村岸由纪子有过不幸的童年,家庭给她带来的阴影影响着她后来的所作所为——痛苦的牢笼让她不顾一切地叛逆、逃离、堕落、消沉。当她体验了至死的极限时,她神奇般地恢复了对生活的渴望和热爱。生命的质地是韧性十足的,它的本质是什么都能承受得住,并且什么改变都可能发生。
  “女人要为自己内心的东西活着。大起大落是年少时的演出,现在则淡然如常。”在伊拉克,好几个美国人追她,其中不乏英俊威武的年轻军官,但她都不动心,一直单身。她也会有悲伤,有愤怒,有高兴,但已经淡漠了许多。当明白舞台上的辉煌和落幕后的寂寞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时候,春花的绚烂终于归结为秋叶的平素。
  刘磊一直是非常尊重由纪子的,而奇怪的是,周遭所有的人都不喜欢由纪子,并对她生出许多恶意的猜测。由纪子便戏剧般地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在安德鲁斯餐厅的时候,酒店经理就经常给她“小鞋”穿,不让她进餐厅工作,三番五次想赶她走。安德鲁斯酒店有个中资公司在房间包了条网线,一个中国员工认识由纪子,便邀请她去上网。刚进门没多久,保安就冲上来赶人,说:“一个女人进男人房间?在伊拉克女人不允许这样!”并且不由分说将由纪子拉出去,甚至骂她是妓女。当时酒店住了很多外国人,西方女人自由进出男人的房间却从没有人管。
  餐厅的厨师则认为她是日本间谍,偷偷议论:“她来伊拉克光做事不要钱,每天就是到处跑,到处认识人,还把每个人的姓名电话职业全都记在通讯录上。你看,日本大使馆也经常找她。还有哇,有时晚上九点多她还一个人跑出去,神神秘秘,不是间谍是什么?”
  对于她晚上九点多往外跑,另一个厨师的分析是:“她可能是去做妓女了吧,谁那么晚还出门,一个女孩子家就不怕被坏人盯上?”
  我则觉得这个女人行为不可理解,离经叛道……
  被卡森气走的那天,由纪子实在忍不住了,哭诉道:“为什么每次我帮别人,别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我对别人好,还反过来被欺负?我援助伊拉克的小孩,反被十几岁的小孩抢劫!我对中国女孩那么友好,她们却都处处为难我!”
  率性的由纪子哭完就算什么都过去了,虽然受了那么多气,人格受到那么多侮辱,她还是说她喜欢伊拉克,愿意长久地呆下去。在她看来,有些事不过是人生的细枝末节罢了。沟通是讲对准频道的,可频道对准了,沟通的时段不对,也是无效的。对此,由纪子从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今生今世/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日本传统中舞姬的脸上要涂满厚厚的油彩,远看上去,面色纯白,五官端正;近看时,便觉虚虚实实,看不清这张诡异的脸。人生如戏,曲折离奇的经历让由纪子从一个角色转换到另一个角色,特立独行的个性让由纪子在别人眼里充当着凭空捏造出来的各种角色。
  假如,虚实真假已经如同人间的善恶爱恨一样无法分明,那么就做个遵从内心的戏子吧!
谜一般的女人 6.“我们都是死神的孩子”
  德兰修女在获诺贝尔和平奖时说:“饥饿并不单指没有食物,而指爱心的渴求;赤身寒冷并不单指没有衣服,而是指人的尊严受到剥夺;无家可归并不单指没有栖身之所,而是受到排斥和遗弃。”
  在伊拉克的日子,由纪子从来没有忘记去看望和照顾战火中身心受到创伤的孩子们。
  她常常买些食物步行到医院看那些在战争中受伤的小孩,沿路碰到孩子也会微笑地蹲下来跟他们讲话,给他们东西吃,或者把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钱分给孩子们。由纪子的笑容本来就有着日本女孩特有的甜美。不久,这些伊拉克的小孩都认识她了。随便由纪子到哪里,都有很多小孩儿围着她,还用日语的发音叫她“由纪子”或者“姑姑”。
  孩子的世界是尘世上所剩不多的净土之一,被孩子的明眸所照亮,多少因岁月的消逝而黯淡的心灵又焕发出人性的光辉。对战区的关心,跟孩子的友谊,成为治疗忧郁的一方良药,给了由纪子新的意志。机缘之鸟再一次飞落肩头闪闪发光。
  2004年5月,日本的N.G.O在巴格达第一次遭遇绑架,被绑的两男一女就是由纪子的朋友兼同事。由纪子非常着急,窝在家里整理资料,将日文报纸、英文报纸、阿拉伯语报纸上报道日本N.G.O的资料,连同他们去医院照顾伊拉克伤残儿童的照片都搜集起来,托使馆交到绑匪手中,以证明他们是来帮助伊拉克的朋友。那段时间,由纪子早出晚归,奔走呼号,每次问她“你的朋友有消息了吗”时,她都神情憔悴地摇摇头。最后,绑匪终于释放了她的朋友们,毕竟这些日本人是抱着和平的愿望来照顾可怜的伊拉克儿童的。
  由纪子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失去了父母,离开了家园,做过许多错事,找不到弥补的方法,渴望自由流浪,内心有着不安定感……当她去关怀伊拉克无家可归的孩子时,在他们无助的眼睛里也许会看到自己的影子,便在异乡找到了灵魂的安慰。
  “由纪子,你来伊拉克是找死啊!”有次,小帅开玩笑对由纪子说。
  “对,我就是来找死的!”由纪子轻轻地笑了,哼唱起一首法文歌——很久以后,刘磊和小帅才知道那歌词的意思:
  我们都是死神的孩子
  地狱才是我们的家
  妈妈,我要回家……
谜一般的女人 7.美丽的影子
  海蚌未经过沙的刺痛就不能温润出美丽的珍珠。于是我让思念不断地刺痛我的心,只为了孕育出所有美丽的珍珠。
  看这个故事的人,也许以为村岸由纪子是虚构的,但她的的确确真实存在,并且以令人难以捉摸的方式存在着,她现在依然在巴格达。
  去翻看报纸或网页,你还可以找到日本媒体、伊拉克媒体关于对她的报道,有她的照片和名字。
  没有人可以掌握她了解她,就像拼图一样,如果试图拼出她的想法,总会发现少了一块,寻找不到踪迹。
  刘磊也不太理解由纪子的想法。有一次他们用写汉字的方法交流,他问由纪子:“最欣赏的诗是什么?”由纪子写下了两名诗:“思念是一种美/为这种美/离开了故乡……”刘磊说自己是因为离开了故乡,才有了对家、对妻儿的思念。而由纪子是反着来的,她为了寻找美而一次又一次地离开。
  圣?埃克佩絮里的《小王子》讲述了一个成年人的童话。小王子为爱迷茫之后出走是为了回来,虽然这点在出走时小王子本人并不明白。他以为自己再也不想回来了,但事实上,他会在这样一段漫长的旅途中开阔自己的视野,会从众多不同的生命与生活中挖掘真谛,会渐渐明白,在无奈的人生之中,我们永远相对的取舍——这是一段注定要回到原点的路程,这段路程将带给他更饱满的心灵。
  载着所有的经历以及由其带来的精神外壳与内涵,出走,是为了回归。
巴格达的中国人 1.五毒俱全的“高老头”
  高老头祖籍上海,五十多岁,矮小精瘦,头发雪白,戴副眼镜,镜片下的一双小眼睛狡黠生光,满脸堆笑,笑容夸张而含义丰富,时而憨笑,时而媚笑,时而奸笑……他早年曾在上海某劳务输出公司工作,办了内退,把自己卖到南非,入了南非籍,在很多国家之间自由穿行,是个国际老混子。在第一批中国人进入巴格达之后,他随后就跟进了。
  刘磊到巴格达第二周,高老头在街上发现了等车的两个中国人,好奇之下,打听到了刘磊的酒店房间。
  当天晚上,高老头找来了,还带着一个福建人。开门的正是刘磊。中国人异乡相见,亲切自不必说。落座后,高老头开始介绍自己的“丰功伟绩”,复旦大学毕业,去过20多个国家,专门做国际贸易,生意非常成功,还吹嘘自己跟多少个不同肤色的女人上过床,谈笑间话说得越来越低俗、越来越肮脏。后来牛皮吹大了,说这次是随同国内某大型贸易公司老板来考察巴格达市场。
  这下引来了刘磊的兴趣:“这个公司在国内很有名,我想见你们老总,可以引荐一下吗?”高老头赶紧圆谎:“老总特意把我从东帝汶叫过来考察,他看了一天,觉得这里投资环境不错就回去组织货源了,下次再引荐吧!”
  这几下谎扯得刘磊疑窦丛生。看跟高老头身边的那个福建人比较老实,就偷偷问他:“说实话,老高是做贸易的吗?真的很有背景吗?你真的是他的合作伙伴吗?”福建人回答道:“他是做国际贸易的,很有钱,我是他的合作伙伴!”
  高老头跟刘磊他们混熟了之后,开始打刘磊的英语搭档小何的主意了。他私下跟小何说:“我不会阿拉伯语和英语,你跟刘磊干不会有出息的,过来帮我当翻译,我一个月给你2000美元,绝对不亏待你!”小何听了不相信,反而跟刘磊悄悄说了。再碰到高老头,远远地看见他脸上一挤,笑容又堆了一团。刘磊对着这张笑脸说:“你挖我的人,实在没有必要吧?有什么事,我们帮你翻译就是了。”高老头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是赶紧见风使舵,点头说,他在找一个伊拉克旅馆老板谈做贸易的事,需要小何帮忙翻译。
  翌日,小何、刘磊、高老头和他的福建搭档一行四人去了旅馆老板家里。这个伊拉克老板在当地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点家产。在客厅坐下后,高老头笑着吹牛说,自己是中国某某公司的代表,这是我的合作伙伴,这两位是我的翻译,我们公司想在伊拉克投资做贸易,利润丰厚,跟你五五开云云……最后越吹越大,听得没见过市面的伊拉克老板直愣神。“你需要在巴格达市中心街上租一个门面,还需要建一个仓库。刚才看了一下,你家院子不错,你把围墙增高加厚,再买两条狼狗,请两个保镖,就可以做仓库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马上回国进货,两个月后店面开张,立刻就可以赚钱了!”
  淳朴的伊拉克老板一听就上当了,估摸着虽然前期投入多一点,但是发展空间大,利润也很可观,当时就答应下来,并且签了合同。席间,伊拉克老板的妻子出来倒水,高老头按捺不住色狼本性,仗着人家听不懂汉语,当着女主人面,说了一大堆淫言秽语。刘磊当即觉得这人太没有职业道德,谈公事时还这样不懂规矩,便怂恿小何把这些话也翻译给老板听。吓得高老头收住淫笑,一脸惶恐。
  那厢生意还在谈着,高老头却已准备偷偷取道约旦跑路回国。当他听说刘磊也准备去约旦接厨师,心里又打起小九九,想等刘磊租到车之后搭个顺风车。刘磊也不想花250美金租车,想等等看这个口若悬河的“大老板”什么时候租车带着他一道。两人一直持观望态度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高老头还是主动来找刘磊商量了。刘磊告诉他,如果都没钱,只有花10美元坐伊拉克的公汽去约旦了,碰上阿里巴巴只有生死由命。
  没想到高老头要钱不要命,听说10美金就可以去约旦,喜出望外,两眼放光:“太好了,那我们结伴去吧,有人在一起我就不怕了!”
  冒着危险。他们到达约旦后,刘磊带他见了一些在约旦做贸易的朋友,想来对他做生意有点帮助,没想到他竟然力邀大家在约旦做劳务市场。所谓做劳务市场,其实就是蛇头的勾当,他回国去找人,这边的朋友负责安排工作,骗来的利润平分。大家都为之不齿。高老头却振振有辞地说:“我有经验得很!世界上最挣钱的就是人口贩子!你们竟然放着不做?”
  高老头回国了,谁也不曾想到的是,他老人家是黄鹤一去不复返。
  跟他一起的福建人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高老头的音讯,无奈之下,哭丧着脸来找刘磊他们帮忙。大家早就觉得这个福建人老实木讷,不像高老头的什么合作伙伴,平时什么活儿都是他做,高老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甚至连内裤、臭袜子都扔给他洗。这时再问他:“你到底是不是高老头的合作伙伴?”他终于说实话了:“我不是他的合作伙伴,是他硬要我这样说的。我是被他在国内登的广告骗到东帝汶的。他在那里有一个超市,我找不到工作,只好在他的超市打工。干了两年,一分钱工资也没有,我天天找他要,他也不给……这次他说带我来伊拉克做生意,我以为是好地方,谁知道来了才知道这里在打仗。我求他带我回去,没想到他反而把我扔在这里……”
  福建人就这样被高老头当作包袱一样地甩掉了,只得靠借来的一点钱勉强度日,他每次只去街上的黑市兑换点兑10美元钞票。一次,他正在兑换的时候,一群持枪抢劫的阿里巴巴从天而降。抢钱的过程中,警察也闻讯赶来,双方发生激烈的枪战,瑟瑟发抖的福建人在枪林弹雨中只听得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转头惊见身边的四个警察应声倒下,全都当场死亡。枪战平息之后,命大的福建人回来,一敲开门就跌坐在地,不说话。十几分钟之后,他站起来,做出拿枪的姿势到处扫射,嘴里嘟哝着:“哒哒哒,哒哒哒……”大家赶紧拿来凉毛巾给他敷头。过了十几分钟,他眼前大概又呈现出枪战现场血肉模糊的景象,惊慌失措地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大家打电话给大使馆,报告了关于高老头和福建人的事情。后来,使馆派人将福建人送回国治疗。
  再说那个伊拉克老板,在金钱利益驱动下,死赶活赶,终于在两个月之内完了工。市中心的门面以很高的价格租了,家具也搬了,家里的院墙加高加固了,费尽心思买来的两只狼狗安家落户了,请了几个保镖,家里已经跟监狱一样了。此时高老头却人间蒸发了,福建人也精神失常遣送回国了。伊拉克老板这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白白花了5000多美元,打了无数个电话到高老头家里,鬼影子也找不到。打这以后,这个伊拉克老板看见中国人就眼睛发红。
巴格达的中国人 2.“北京哥们”的最后战役
  “北京哥们”来到巴格达时,整整40岁。他早年是厨师出身,中俄边境开放后,跑到俄罗斯做了10年贸易,个人资产一度高达上千万。后来三个人合伙卖太阳镜,进价一元,卖出一美元。集装箱从中国发过来,火车没到站就被经销商抢光了。有钱以后,三个人闹矛盾分家,分别运了好几个集装箱的太阳镜过来,互相压价,结果都做赔了。
  “北京哥们”赔掉了近一半的资产之后,又去捷克做鞋子的生意,数百万赔到几十万。转战阿富汗,没有转机,几十万赔到十几万。护照上盖满了各个国家的签证,浪迹天涯,行囊空空。
  刘磊曾听新华社的朋友说,有个北京来的厨师在伊拉克也准备搞餐厅,不久之后就发现安得鲁斯公寓大堂告示栏上贴着一份菜单,用中英文写着菜式,非常专业。刘磊心头一惊,让小何打个电话用英语试探看对方英语怎么样,是不是中国人。试探的结果是,对方是中国人,英语不错。
  “中国龙”餐厅开张后,有个中国人就找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才开张两天,你就来拆我台脚了!”刘磊迎上前去:“老兄,我这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办起来的啊,只能说我们不谋而合了!”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北京哥们”带着身上仅有的十几万又来到伊拉克,看到的却是治安和环境都更加糟糕的景象,便打退堂鼓回到约旦,在约旦的旅馆里绝食三天。思前想后,觉得就这样放弃太不甘心了,坐个车又回了巴格达,一来一去——500美元打了水漂。
  “北京哥们”落脚伊拉克的第一步,是想开一家外卖店。他花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价值不菲的卫星电话,外加煤气灶、冰箱、锅碗瓢盆,四处贴广告,自己亲自操刀主厨,一个人独当一面的生意就这样开张了。
  外卖店支撑了一段时间之后,由于炸弹事件,生意突然变得清淡,加上他没有发电机老停电,冰箱里的食物损失太大,生意和刘磊的餐厅一样,无利可图。两人有时无聊,经常去底格里斯钓鱼。刘磊跟他聊天时,“北京哥们”总叹自己命苦,思想非常悲观,他不仅背负着挣钱的重任,还背负着婚姻的压力。家道中落之后,养尊处优的老婆只好去酒店做服务员以维持生计。这次伊拉克之行应该是他最后的战役,如果还不能东山再起的话,回国等待他的也许就是离婚了。
  刘磊劝他找个地方当厨师,一个月多少也有一些收入。他凄然一笑,也许是在说,我曾资产千万,怎能再接受这样的工资?
  在刘磊的餐厅搬进绿区后,“北京哥们”最终选择给一位在巴格达德高望重的华商做事,在这位华商的中国商城当装修监工。他说:“商城老板是大鱼,我就跟在后面,捡他不想吃的小鱼小虾,慢慢发展!”
  但“北京哥们”一直没有等到机会,做了半年事情,一分钱工资也没有拿到。后来卫星电话也被偷了。丧失信心的他将电冰箱、煤气灶、烤炉送给这位华商后,黯然离开了巴格达。
巴格达的中国人 3.孤胆闯荡的肖阿三
  “中国龙”餐厅正式开张几周后,刘磊遇见了另一个福建人肖阿三。此人胆比豹子大。原本和一群福建老乡在阿联酋做搬运工,因工头苛刻,20多个福建老乡给他凑了路费资助他上巴格达来探听情况——一旦有可能,福建众兄弟就从阿联酋杀过来,趁着乱世求得富贵一场。
  阿三拿着众人相凑的350迪尔汗(约合800元人民币)买了张三等舱船票,从迪拜坐船到了巴士拉,幸运地碰到了一队车贩,免费将他带入巴格达。进入市区后,一眼看到大大的中国字招牌,就满心欢喜地找到餐厅来了。
  阿三本是穷苦出身,肩负着众多穷兄弟的期望,口袋里大家给凑的盘缠也不宽裕了。当时刘磊餐厅中的两间住房,一间是由纪子住,一间是五个大男人睡地铺。中国男人们一商量,都同意他来挤一挤。
  肖阿三在餐厅住了一周,白天出去跑跑寻找机会,夜里就回来和大家聊聊天。据他说,以前,他在迪拜做搬运工的时候,那边中国人恶意竞争,互相压价,勾心斗角,没有谁防范这些老实巴交的搬运工,却不知道这些搬运工在装货卸货的时候,早把各商家在货仓中的货物的种类、价钱、数量及积压时间记得清清楚楚。有了这本小账,盯准目标、瞅好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就应该游刃有余了。特别是在迪拜那个混乱的市场里,华商竞争已经不再理智,常常赔本处理,此时畅通、准确、及时的信息渠道就显得尤为重要,搬运工的小账本倒也是乱世中的一件秘密武器。
  当他说起搬运工的小账的时候,餐厅里的人都笑了。大家觉得,迪拜的搬运工还是挺有心计的。在大家善意的鼓励下,阿三又开始进一步考虑在巴格达建砖厂——等巴格达重建时正好大显身手。
  那个时候,肖阿三总想拉人入伙,但是刘磊的餐厅刚开张,忙得脚打后脑勺,便回绝了他的邀请。阿三住了一个星期之后,便悄然离开了。
巴格达的中国人 4.黑暗中的旅者
  “偷渡者”的合法之旅
  由偷渡引发的一些非正常死亡事件、犯罪案件在国际上时有发生,这些以生命作为船票的旅客,常常以一种悲惨的形式震惊着世人的眼球——如著名的英国多佛港惨案、海滩拾贝惨案等等。
  2003年11月中旬的一天,刘磊在外奔波了一天,下午赶回餐厅又里里外外地忙活着。酒店经理穆斯塔法跑到厨房,探进圆圆的脑袋,脸上洋溢着古怪的微笑,说:“来了些老乡找你!”刘磊放下手中的活,急切地想看看哪位同胞竟然能来到万里之外的人间地狱——巴格达。
  下楼以后,出现在刘磊眼前的是七个典型的中国南方人。他们的着装出奇地整齐,大热天地还穿着廉价的西服,领带不会打,盘根错节,远远看去像是一大团纠结的鳝鱼爬在颈脖,旅行箱靠着墙角一字排开。
  箱子的主人个个面色黝黑,皮肤粗糙,显然是贫苦农民出身。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白脸儿年轻人。他拉开旅行包,翻出两条555烟要送给刘磊。刘磊有点发愣之际,这个年轻人说话了,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介绍说,几个老乡都是从福建来的,想请你帮忙安排住的地方。刘磊看他们不像有钱的同胞,便介绍他们去了一家廉价旅馆住下。
  全部安顿停当了,领头的皮夹克把刘磊拉到一边,开始商量了:“你能安排他们工作吗?他们很会做建筑工地上的活儿。”刘磊瞪大眼睛望着他:“你知道吗?在伊拉克工地上的活儿一天两三个美元,就这样失业率还是在70%以上。你们不懂语言,翻译还是个麻烦事!”
  皮夹克神秘地一笑:“我们自己带了翻译!本来一起有15个人过来,分成两批。这批是办泰国旅游签证过来的,第二批在深圳罗湖海关被卡住了,不过也快过来了,那里面就有个翻译。”刘磊反问道:“巴格达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能给翻译几个钱?何况到工地上做翻译,他能会去干吗?”
  皮夹克怔了一下,左右一望,压低声音:“听我说,只要你安排一个人工作——随便什么工作——我就给你一万五。7个人就是10万,干不干?”刘磊一听就明白了,这分明是蛇头组织的偷渡——不过是巴格达政府被打散,没有了非法入境这条罪名而已——这个蛇头把眼下这6个人工作安排了,再由他们打电话,蛊惑国内的亲戚朋友源源不断地过来——和传销一样,卖的是人头。
  想到这里,刘磊意识到不妙——自己很可能成为皮夹克蛇头的替罪羊,于是赶紧上楼向众人澄清:“各位同胞,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虽然我们互相不认识,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该劝的还是要劝,伊拉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找工作,这里失业率百分之七八十。你们不会阿拉伯语,不会英语,怎么可能找得到工作……”说这番话时,蛇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云密布,面露凶光,而6个福建老乡似乎压根没领会到苦意的忠告,依然目光茫然。后来刘磊才知道,他们听不太懂普通话,只会闽南话。
  没想到,10天以后,刘磊的麻烦还是来了。蛇头眼见巴格达局势艰难,找了个机会就溜回国了,6个福建老乡无依无靠,只有跑来找刘磊帮忙。来伊拉克每人就花了三四万元钱(刘磊来到这里总共用了不到5000元钱),而蛇头在临走前,又以不帮助找工作相逼,把他们身上最后一点钱搜刮了个干净——6个人在这一个人的威胁下,竟是如此软弱。
  历经两次劫难,6个老乡身上只剩区区几百美元了,住宿成为难题,只好搬到更便宜的房子里。面对这样的情况,刘磊在电话里向大使馆汇报了这一情况。当时大使完成复馆考察,已经回到约旦,鞭长莫及,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几方面的艰难困境,大家只好一起扛下来。6个老乡没钱吃饭,不介意吃剩饭剩菜,刘磊就想办法把餐厅的剩饭剩菜偷偷收集好带给他们。偶尔被伊拉克经理看到,不好说是给老乡吃,就瞒他说是送给伊拉克孤儿的。每回给他们送菜的时候,他们都雀跃不已,中餐吃得习惯,味道又好,还是免费的,自然吃得格外香。刘磊常劝他们,赶紧回国去。他们毫不犹豫地说:“绝对不能回去!一回去就要被追债的!”
  在沿海某些省份,因为出国的原因,跟亲戚或高利贷主借钱很容易,一下子就能借到好几万,但没挣到钱回去要还钱就难于上青天了,要知道高利贷的利息是每年25%。当初有蛇头忽悠说伊拉克刚刚经历了战乱,大量房屋倒塌,需要盖新楼,伊拉克又有石油,很富有,就是缺工人,说只要去了伊拉克就能发战争财。善良的群众便偷渡到伊拉克。却没想到,这里的情况这么糟,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看到这样的状况,刘磊心里也不好受,后来为了新餐厅选址的事情,就干脆把业务交给由纪子,自己顺带帮他们到处找房。70美元一个月的平房在巴格达已经算是最低价格了,他们一看还是觉得不满意。后来他们没事就3~4个人到餐厅坐着不走,央求让他们在餐厅洗洗碗、打打下手。虽然已经明确说了,餐厅员工是伊方提供的,无法再添加,但他们依然天天来。
  酒店三个月的合同期快到了,为了帮助他们,刘磊在富人区海法提前租了房子,那座大楼是韩国大宇公司的援建项目,房子里外都不错,6个福建老乡欢天喜地地拿了钥匙抢先进驻。隔了阵子刘磊第一次去海法看他们,却发现他们没有任何床垫和被窝,地上就铺层报纸,摊层衣服,大家挤在一起取暖睡觉,晚上冻得瑟瑟发抖。
  这时,安德鲁斯餐厅合同期满,刘磊准备搬家去海法。按照约定,福建老乡应该离开自寻出路了,但此前15天来,他们一直聊天打牌,等人送饭,没有找到任何出路,此时更不愿意离开了,只好苦苦哀求好人做到底。看着他们绝望的眼神,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刘磊也不忍心,就留下了他们。
  小小套间顿时变得热闹非凡,12个男人在里面七嘴八舌地聊天、说笑,工作前途的渺茫也渐渐被人淡忘。
巴格达的中国人 5.望尽天涯不见家
  这次到巴格达的每一个福建老乡,几乎都有过一两次出国谋生的失败经历。问他们为什么非要跑出来干活儿,答曰:“国内干活赚不到大钱,出来闯就盼有个转机。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吃苦受罪挺挺就过去了,光宗耀祖才光彩啊!”
  在福建乡间,光耀门楣似乎是件举足轻重的大事,结婚要大大方方,盖楼要漂漂亮亮,修坟要风风光光。不过他们自己也知道“人前显贵,背后受罪”的道理,远渡重洋,多半没有飞机和客轮可坐:“福建平潭到处是海滩,随便哪里都可以走人。这一带编了号,蛇头说‘几号码头装货’,我们就知道暗语指什么意思。”
  整个福建省,以平潭为代表,偷渡中介似已形成地下产业,收费划分十分明确:美国50~60万,西欧40万,东欧25万,以色列12~15万,新加坡、韩国20万,日本30万,台湾10万。
  有一回福建老乡之间相互戏谑,老朱对老沈说:“你老婆有没有想你啊?”老沈顿时勃然大怒,挥舞着拳头就要揍人。刘磊他们当时都不明白,很平常的一句关切的话何以让人大动肝火?一问才知道这其中还有个“典故”:原来沈姓老乡娶了个台湾老婆,这老婆是一个70多岁满脸皱纹的山村老太婆。老沈总认为只要去了新的地方,就能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于是找到中介,交了10万元人民币,跟真妻子假离婚,娶了有台湾户口的老太婆,终于如愿以偿地踏上了台湾的土地。岂料,“高山青,涧水蓝”的台湾并不景气,工作很不好找。他无法挣到钱,还必须每天守着老太婆同床共枕。因为台湾法律为防止假结婚,规定他们这样的夫妻必须同床共枕,如果抓到三次不在一起就宣布婚姻无效、遣送回大陆。可怜他,每晚暗自压下心中的欲火和厌恶,睡在骨瘦如柴的老太婆身旁,想着远在家乡的结发妻子,再多的苦闷、再大的欲望也只能压在心中。最后他实在熬不住了,咬咬牙,只当10万元打了水漂,偷偷回了大陆。回大陆后不久,选择来伊拉克,因为价格最便宜,只要3万。孰不知,他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而开人玩笑的老朱,本身也并不幸福。他和老婆为了双双出境,很好的感情却办了假离婚,老婆为了拿到台湾的居留权,嫁给了孤苦的台湾老兵(她所缴纳的中介费中,有一部分交给了老兵,以自己的身体和金钱,换取对方的接纳)。老朱为了出人头地,也开始了毫无希望的打拼。后来,他一直在帮刘磊做事,有时候美国人借给他们免费手机打回家问候。老朱的电话一个个都是拨往台湾,打给已嫁作他人妇的前妻。
  第一次听到这样蹊跷离奇的故事,刘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简直无法想象和揣摩当事人的心理!为了出境,为了赚钱,难道就要这样不顾伦理道德、疯狂行事吗?付出了这么多,最后有没有收获到想要的东西呢?同坐的福建人还有去过新加坡、香港的,都是在建筑工地上做事。有的承包商为了降低成本,招徕大批福建人,通常干了半年就回来。我问:“出去的话能赚多少钱?”他们不假思索地说:“没挣到钱!有活干,也有工资,但是差不多拿回来一还债就抵消了。”继续问:“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出去呢?”他们沉默一下,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叹了口气,说:“我们不出去的话会被老婆骂没用,会被乡亲鄙视为废物。在家乡也没活儿挣钱,出去闯还有可能致富。先前的榜样不是也干得挺好,洋楼名车,一寄就是几千美元,我们也会有那一天的!”这回轮到小帅沉默了。
  上个世纪90年代,曾经有一本叫《福建万八嫂》的书,讲1984~1985年的时候去美国行价一万八,某个村子的男人差不多都走了,一去就是15年、20年,只剩一村子的留守女人,“万八嫂”由此得名。而万八嫂常年没有男人,闷得慌,去福建的四川人、湖南人很容易就乘虚而入了,这一现象逐渐成为公开的秘密。即使是这样,身在国外的丈夫还是会每月寄钱回来养家,雷打不动。
  转眼三个月租期到了,又到了搬家的时候。6个福建老乡的去留问题又一次摆上桌面。由于餐厅小,刘磊只能留下老王老朱两人洗菜洗碗打份工,至于其他四个,便不得不与他们结束这段“蜜月”了。
  这时,一位经营规模较大的华商老陈,在巴格达开始筹建中国商城,刘磊介绍四个没有出路的福建老乡投靠了他。隔了很久,后续的消息陆续传来:四个人过去之后,老陈安排他们做安装家具的活儿,工资三美元一天,其中两个人一听就跳出来掰着手指,嬉皮笑脸地说:“三美元一天?你知不知道我在国内多少钱一天?!”这种语气惹火了老陈,他们当即被赶出去,剩下两个赶紧闭嘴,算是留了下来。
巴格达的中国人 6.老鼠会
  最早跑掉的皮夹克蛇头,回国后重新召集了一批怀有梦想的福建老乡进伊拉克淘金。而不幸的是,他们还没实现美好梦想,就在来伊拉克的死亡公路上遭到了阿里巴巴的劫持,这就是2004年4月上旬轰动一时的中国赴伊劳工被绑架案。
  一时间,国际舆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中国外交部门也非常关注,要求其他在伊华人每天6点电话报平安,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好在绑匪知道被绑者是中国人之后,对他们还比较友好,加上中方做了多方面的努力,找到德高望重的穆斯林长老会进行沟通,这批福建老乡于4月13日被释放。临走时绑匪还送他们一些伊拉克土特产,大使馆提供机票将他们送回国。实际上,这批福建老乡是最幸运的,没有在伊拉克过猪狗不如的生活,没有在危险的漩涡中越陷越深。出了趟国,遇上惊心动魄的绑架事件,当了回新闻事件的主角,牵动了中国千万颗同胞的心,最后有惊无险地荣归故里,比起其他默默受苦的老乡,命运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再说那两个被老陈赶出去的倒霉蛋,走投无路之下,被蛇头重新勾上,串通一气骗家乡的亲戚,说在伊拉克赚了很多钱,月收入800美元,机会多得不得了,每个人交四五万中介费就可以来发财了。于是更多的人被骗上了贼船,而且都是他们的堂兄表弟!很多人就是这样,被骗得血本无归之后自己也去做了蛇头,丧尽天良地骗自己的亲人。雪球越滚越大,罪恶悄悄蔓延……
  一次采购途中,刘磊在巴格达最繁华的卡拉德大街路过一家中国国际贸易商行,好奇和亲切之情油然而生,满怀期望地进去之后,竟然看到再熟悉不过的两张脸,原来是那两个倒霉蛋带着第三批来伊的福建老乡在此做电器生意。在伊拉克60℃的高温下,他们12个人挤在一起,打着赤膊,看上去像在下饺子似的。拥挤不堪的屋子里还堆积了三台电视机、一些凉席和拖鞋。一打听才知,在伊拉克这些货物很难卖出去,比如凉席,伊拉克人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们连竹子都没见过。到后来房租交不起,三台电视机硬生生地被房东抢去抵债,他们连最后的娱乐都失去了。
  此后,刘磊在绿区餐厅的生意一直在继续,一切有条不紊。外面的福建人知道地址后,常常找到餐厅里来,三三两两地找老朱和老王叙旧,同时大吹牛皮:在美国人开的公司做事,月薪达到800美元,有时还很清闲,可以过来找老乡玩,等等。老朱和老王在餐厅月薪是350美元,相较之下,心里不平衡了,决定辞职,出去做事。刘磊只好说:“你们辞职肯定会对餐厅造成影响,但是我又不能阻了你们的财路。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出去后觉得不行了就回来,大门还是向你们敞开!”
  于是,老朱和老王辞职,刘磊洗碗。这样过了三天,老朱和老王回来了,面色憔悴苍白,神情落魄。大家问怎么了,他们也不说话,只呆坐着,目光凝滞。再问时,老朱肩头猛地抽动,低下头一阵唏嘘,老王的眼眶也红了,嘴角颤抖。在他们含糊不清的叙述中,大家知道了他们这三天的遭遇。老乡说的好工作高工资完全是子虚乌有。他们和几个老乡住在一起,一开始大家说说笑笑很开心,几天吃饭都是他们掏钱,感情升温之后老乡又央求他们帮忙交欠下的房租,借一些生活费,虽然知道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老实的他们不忍心见难不帮。就这样,半年攒下的工资三天就花了个精光,白白辛苦半年被老乡骗得打了水漂!
  这场打击让他们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还好,两人做伴,能互相扶持。2004年11月份,老朱的表弟又来了,说巴士拉有个土建工程队在招人,力劝他们出去,但说服失败。12月份,不屈不挠的表弟又来了,说有个一万多平方米的砖厂招人,工资七八百美元。老朱再次动了心思,跑来辞职,还想拉老王一起。我跟他讲道理:“我问过大使馆,没有土建工程队来,也没有砖厂,一万多平米是什么概念你们懂不懂?有这么大的砖场吗?他又是来骗你的!”
  话音未落,2005年1月,闲来看CCTV4的时候,滚动屏幕上一条爆炸性新闻闯入大家眼帘:1月10日,8名中国人在前往约旦的路上被劫持,成为第二批被绑架的中国人质。这时伊拉克政治环境错综复杂,安全局势恶化,一个多月以来,经常听到自杀性爆炸事件,是恐怖事件的“高发期”。老朱和老王看着屏幕上拿着护照排成两排的老乡,激动地指着屏幕说,这是谁谁谁的堂哥,那是谁谁谁的表弟。我在一旁庆幸地说:“看吧,幸亏你们没有跟着他们走,不然现在还得加两个人质被枪顶着脑袋!”
  这次被绑架的8个中国人,在伊拉克生活了一段时间,由于工作环境和薪资待遇都不好,决定离开取道约旦回国,因囊中羞涩,舍不得坐飞机,选择花200美元租一辆吉普车,在死亡公路上落到了阿里巴巴的手里。
  这次8个人,没有了上次的礼遇,而是被恐怖分子拳脚相加,因为那时美军虐囚丑闻等负面消息让伊拉克人群情激愤,仇外心理一度膨胀,对中国人也毫不客气。最紧张的几天里,餐厅每天打电话向大使馆报告情况,每次通话只听得背景急促嘈杂一片。
  绑架事件发生两周后,八个福建老乡在穆斯林长老会的帮助下被安全释放,中国外交人员亲自去慰问他们,送他们回国。事情到此,也算是有个圆满结局,他们也“幸福”地让国内上至中央领导下至平民百姓为他们担心了一把。不过听说他们一回去连板凳都没坐热就开始躲债了。
巴格达的中国人 7.永远无法言说的伤
  偷渡,永远无法言说的伤
  到了2005年初,餐厅生意日渐萧条,大家都开始想家想回国。特别老朱和老王,在局势紧张的日子里,一直担心突然失业或者老板走时把他们甩掉,差不多每天都会用乞求的语气跟老板一次又一次地叮嘱:“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我啊!”“千万不要把我甩在伊拉克啊!”
  回国后刘磊打过电话到福建,问老王的近况。本来他的高利贷已经还清了,但他老婆还债后忘了要回借条。债主不承认收到还款,还得再还一次债,这也给了他很大的打击。现在他操老本行下海捕鱼了,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这些抱有淘金梦的福建老乡,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头脑又简单得可怕,蛇头一番天花乱坠的话就能把他们哄住,丝毫不考察国外的环境、不考虑自己的技术特长,不顾语言沟通能力的不足,就抛妻别子,盲目地跑出来。一出来发现被骗,就怨天尤人唉声叹气,却不主动工作苦干,甚至还能那么“乐观”地打扑克赌钱。有的人坐吃山空后,狠下一条心跟蛇头狼狈为奸,去骗自己的亲朋好友,赚取生活费,新一批受难者又重复着他们的老路……他们永远在那个怪圈里,续写着骗与被骗的故事……
  想起他们在机场签名时只能照葫芦画瓢地画出自己的名字,想起他们坐等机会时点着蜡烛打扑克的情景,刘磊认为,文化素质决定了他们偏听偏信的固执。
  也许有人在异乡混出了名堂,衣锦还乡,建起座座洋楼,成为乡亲顶礼膜拜的榜样,但更多运气差的非法劳工是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穷困交加,有的甚至客死他乡。
  多年以来,偷渡潮流已经引发了多宗命案,但更多人依然前赴后继地冒死偷渡。也许是想摆脱贫困、发家致富,也许是千百年来“赤脚下南洋”的风俗文化已经根深蒂固,也许出国对于某些人来说本来就是一个绕不开的情结。可怜的偷渡者,为着改变自己的生活,选择了这种不为法律许可的方式,而高额的中介费、宝贵的青春、劳动的价值就轻而易举地被蛇头榨取了!可恶的蛇头,口吐莲花地描绘美好的海外打工前景,掌握发达的地下钱庄网络,走私人口牟取暴利,双手沾满了罪恶,事发之后却几乎总能全身而退!
  当初赴伊拉克的福建人已经渐渐失散,不知道后来又漂向了哪里。对于偷渡客来说,祖祖辈辈生活的渔村是他们的根,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地方,是他们奋斗打拼的动力。而他们的生活永远在别处,他们的艰辛苦难永远隐藏在异乡,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命运又将把他们带到何方。
  尽管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之久,但刘磊至今仍然无法全部准确地说出他们6人的姓名。
  他们的姓名,也许无人知晓;他们的悲哀,伴着无尽的海水,漂泊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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