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一亿六

_2 张贤亮(当代)
D3(拾贰S3(壹亿陆
而在这肮脏拥挤的发廊,不论她回来有多累,感到多么无聊,都有伴儿说话,都有人互相安慰。有不如意的事能互相倾诉,一起发牢骚,拿着丑陋的、丑态的或者变态的客人肆意辱骂,私底下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图个让心里痛痛快快、舒舒畅畅。似乎这时她们才把自己的身心从客人的身体下面解放出来。陆姐虽然从不像她们那样在后面“按摩室”做生意,没遇到过所谓“低素质”的客人,也没有那么多牢骚可发,但听着她们的玩笑也颇感热闹,能暂时忘却爹爹和弟弟。只要身在一个群体中,就会有群体的温暖和快乐。而方姐更不想让她搬走。通过大老板“开处”这件事,方姐完全取得了陆姐的信任,陆姐知道方姐真的是一直在护着自己,两人更形同姐妹。自方姐接受了陆姐十分之一的一千元提成,无形中这就好像成了惯例,陆姐每次回来都交给方姐客人付的小费的十分之一。
提成了几次过后,方姐连这十分之一也说死说活拒绝接受了。一天上午,方姐在陆姐床旁边坐下,捂着眼睛哭道:
一亿六 拾贰(6)
她拨通了陶警官的手机,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嘟嘟”几声后,陶警官接了,第一句话就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陆姐心情稍安,这表明陶警官还是关心她的。她连忙说,不是不是,她只想求他一点“小事”。她说,从这个发廊抓走的女娃儿都很可怜,家里不是有病人就是要靠上头救济,她们又不能回去,在城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回去了要挨邻居耻笑辱骂,最后还要往城里跑。现在她们突然和家里失去联系,家里人都急得不得了,这里的长途电话不绝于耳,纷纷哭诉着叫她想法子。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问陶警官究竟怎么办。
那边传来陶警官的笑声,说:“你倒管得宽得很!我也晓得,她们回去了还会往城里跑,政府尽花冤枉钱。我这里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她们提前出来。反正款也罚了,她们在拘留所蹲着,拘留所还要管饭。你不要着急,就告诉她们家里,叫等个几天,不会有啥子事的。你以后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哈!”
陆姐听得心都化了,连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哈,你放心哈!”她不知不觉地说出“你放心”这句话,说了后,两人都回味无穷。
还不到十五天期满,方姐发廊的小姐们一个又一个或早或晚都归队了。虽然十五天后这条发廊街的小姐大多数都又回到原岗位上“工作”,但毕竟是方姐发廊的小姐回来得早,于是,这条街上渐渐传遍了这家发廊“上头有人”。老百姓说的“上头”就是政府或政府部门。也正如方姐和陶警官的预料,声势浩大的“打击卖淫嫖娼扫黄行动”,不久就无形中偃旗息鼓,发廊街又热闹起来。当然,“上头有人”的方姐的发廊生意更好了。
陆姐仍然几乎每天出台,周游遍了C市每家星级酒店宾馆。有时白天也和客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煞是忙碌热闹。但没过两个月,政府的“扫黄”虽然暂停,民间的“扫黄”却势头更猛。报纸广播上经常报道性工作者或卖淫女被人杀害的消息,几天就发生十几起,有的尸体被剥得光光的,大卸八块,塞在下水道里,惨不忍睹。公安局连一个犯罪嫌疑人都侦察不出来。凶手像十九世纪伦敦著名的“开膛手杰克”一样,专门针对妓女下手,神出鬼没,十分恐怖,搞得小姐们都不敢出台。要出台就死缠活缠地要求跟客人过夜,第二天早上才敢离开房间。可是,小姐的“公共厕所”功能完成后,客人要睡觉了,何必花过夜费?小姐的“物价”虽然不是政府物价局制订的,但还是有个约定俗成的价格标准:过夜和不过夜,是两种价格。真正怜香惜玉、怕小姐半夜回家遇到不测而留下她们过夜的客人少之又少,所以,出台小姐的生意就清淡了许多。这时,陆姐接到陶警官的电话,叫她多加小心,如果和客人不过夜,她要半夜离开酒店的话,最好给他打个电话,他会派人在路上暗中保护她。
陆姐居然成为C市乃至全国唯一有警方暗中保护的性工作者,足有资格载入将来会出版的《中国性工作者发展史》。但陆姐的客人都是不在乎钱的老板群体,她要求过夜就过夜。尽管她不存在这种危险,但心底里还是对陶警官感激万分。怎样才能报答他呢?
方姐说,对陶警官,不是几条烟几个钱就能回报的,只有拿出陆姐身上那个男人最想要的东西才行,可以说是献身吧!
一亿六 拾贰(2)
“我原先有个哥哥和一个妹儿,都在一次车祸里头死了。现在没得一个兄弟姐妹。我们俩处到今天,我从心里头真是把你当亲妹儿看的!你再给我提成,好像我还要在我亲妹儿身上捞钱。叫我心里头真难受得不得了!我成了啥子人了吗?”
于是,陆姐就花钱雇了一个老保姆,给发廊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代替过去她干的事情。
然而,坏就坏在陆姐还住在发廊,也可以说好就好在她还住在发廊。
一天,陆姐正来月事,没有应召出台,晚上发廊生意在高峰期时,突然拥进一大帮警察。不止她们发廊,这一条发廊街都被封锁了,好像戒严的架势。原来,C市和全国一样,浩浩荡荡地开展了“打击卖淫嫖娼”的扫黄行动。警车堵住了街两头,警车上的红灯不停闪烁,警察们奔来跑去,如临大敌,好像美国警匪片中的场景,看得人心惊胆战。
警察挨铺挨店搜捕,一进发廊就厉声喊叫“出来出来”!不管男女,统统从“按摩房”里出来抱着头蹲在前堂地上。方姐的发廊里正好有四个客人在“按摩”,当场逮个正着。穿着暴露的小姐和只围着毛巾被单在“按摩”的男男女女蹲了一地,蔚为奇观。警察一个一个地询问登记。陆姐当然也在里面,但因她并不在做生意,穿着还比较整齐。蹲在地上的方姐看见一个警察很注意地打量陆姐,马上抬起头仰面向那警察说:
“警官,她是我妹儿,是个小学老师,刚从学校来城里看病的,绝对不是做这种生意的!我保证,就请你高抬贵手,不要让她回学校去影响不好。现在找个正经工作好艰难!我这就跪下来求你了,请你积德,菩萨都会保佑你的!”
说着,方姐真的跪下了,还两手合十地向警察作揖。
警察低声音对方姐说:“蹲起子!蹲起子!叫人看见像啥子样子!叫她进屋头去。你不用管了,交给我。”
方姐向陆姐使了个眼色,陆姐赶紧趁乱偷偷起来躲进后面一个“按摩房”,只听外面还在叫:“还有没得还有没得?”那个警察在外掀了掀“按摩房”的门帘,和陆姐对视了一眼,朝外面喊:
“没得了没得了!这家搜查完了,到下家去!”
第二天中午,方姐才蓬头垢面地回来。说是客人每个罚款三千元,按治安条例拘留十五天,发廊每家要罚款一万元,从此封门,再不许开张营业。小姐们每人也罚三千元,拘留十五天,然后各自遣返回老家。陆姐急得要命,连声说:“啷个办嘞啷个办嘞?”方姐却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没关系,这样的阵仗见得多了!啥子扫黄不扫黄,一阵风就过去了。
“好!不让当小姐,我看政府啷个安排这些女娃儿就业!上头有更好的就业岗位,哪个女娃儿愿意当小姐?我都不愿意做这种生意!不急不急!顶多过一两个月就会恢复正常。我们也好休息休息,就当作放个假吧!”
陆姐才知道,这就是方姐早先给她说过的“麻烦”。
陆姐月事刚完,就接到一个早就订下的老客户的电话,叫她晚上到一家四星级酒店。方姐说星级酒店没事,警察不会到星级酒店抓卖淫嫖娼的。陆姐和客人做完生意后,客人说累了,给了她小费就打发她回去,客人要一个人睡觉。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应该是很安全的。陆姐洗了澡,穿好衣裳,梳理整齐后下了楼。走出电梯,却被酒店的两个保安员挡住了,把她押到治安室,问她是哪个房间的客人。陆姐知道小姐的职业道德首先是保护客人,就说是来找熟人没找到,现在正准备回家。
一亿六 拾贰(7)
这正合陆姐的意。
于是,有一天,陆姐第一次怀着从来没有过的甜美心情,给陶警官打了个电话,请他哪天有空闲就给她打个电话来,约个时间见见面。几天后,陶警官跟她说,明天下午他有个空闲,问她有什么事情。她就找了家三星级酒店,约他明天到那里“谈一谈”。第二天,陶警官如约而至,这天陶警官穿着便服,但仍挺拔英俊,陆姐差点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但不知怎么,这个从不知害羞的小姐竟然害羞起来,只好表现得落落大方地请他入座,给他倒水端茶。两人坐下后,善于应酬周旋的陆姐却一时找不出话说。陶警官问她有啥子事,她也说不出口,一副忸忸怩怩、呑呑吐吐、欲说还休的模样。想不到,还是陶警官先开了口:
“妹儿,你真要是没得啥子紧急的事,我就晓得你约我来干啥子。你不要不好意思,你就直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图你的身子?想把你身子给我,是不是?”
既然陶警官已经挑开了,她就挪到他身边,靠在陶警官肩膀上,低声细语地把她早就想好的话倾心而出:
“就是嘛!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其实,不要看我跟那么多男人睡过,我心里还始终保持清白的。我想不但要把身子给你,还想把心也给了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见的男人多了,可以说没得一个男人得到过我的心。你不接受,我再也不会给别人了。反正我觉得我就是你的人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干过啥子事我晓得,你也晓得,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绝不会像有些女人那样,给你闹死闹活要跟你结婚的。如果你不嫌弃,我给你做个情人也心甘情愿的!我晓得,我这辈子要找个真正的、像你这样的男人是妄想!不如就跟了你。你有时间,我们就在一起;没时间,我也绝不会来打搅你的。”
陶警官听了十分感动,伸过胳膊搂着陆姐说:
“其实,我也很喜欢你,说真话,你的影子一天到晚老在我脑子里头转来转去。但是,我们做警察的,哪有经济能力像大款那样包二奶?我包不起你,也就不想了,只能帮到你哪点算哪点,也算我尽了自己的心了!不过,我要先跟你说在前头:一个警察,绝不能跟小姐有性关系。社会上说的那些啥子公安干警日了小姐白日的话,我承认是有,还不少!可是我不干那种事。何况,我喜欢你,就更不能像他们那样做了。那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成了性交易,你让我弄,我保护你。你说,那还有啥子意思?这样也不得长久,我们两个在一起耍,想想都觉得既无聊又无趣,不过是个交换而已嘛!时间长了,搞得感情越来越淡,最后分手拉倒!要想我们能长久在一起,你就不能再当小姐,正正经经做个生意,或者找个工作。我们就能像现在说的情人那样来往。但是,这又碰到问题,你做正经生意我也帮不到你。一个警察,就算警官,哪有钱来给你开店开铺面?除非我贪污受贿,可是我绝不干这种事的!”
两人虽然搂抱着,却不像是谈情说爱,陆姐仰面看着陶警官条分缕析地摆道理。
陶警官又说:
“啊!妹儿,你还不了解我吧?今天我们不干那种事,好好聊聊,摆摆龙门阵也好嘛!”
陆姐连说,好好好,你躺在床上说,也舒服点。你说的时候我听,然后我再说我的想法,你再听。陆姐就侍候陶警官在床上躺好,把枕头给他垫得正合适,将头发替他捋顺,免得头发被枕头压得翘起来,又拉直他的裤腿和上衣,让陶警官展展地躺舒服。还把茶和烟灰缸拿到床旁的床头柜上摆好。
一亿六 拾贰(3)
“格老子!啥子找人啊,我们早就盯上你了!你八点多钟就来了,还说找人,要找这么长时间呀?你就是个婊子,卖屄货!不信,你把你提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叫我们检查检查。要是我们错了,我们给你赔礼道歉!”
陆姐只好把提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只有客人刚刚给她的三张百元大钞和一点零钱,可是,一堆七零八碎的化妆品里面赫然有一个安全套。
“这是啥子?这是啥子?”保安员如获至宝地叫喊起来,“这是干啥子用的?走,到分局去说清楚!”
陆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差点吓得哭了。但她知道城市不相信眼泪,哭也没有用,只好强忍住泪水低着头跟酒店保安去分局。
分局不远,拐个弯,走十几分钟就到。在这十几分钟里,陆姐思来想去,因为她生意好,除了来月事那几天以外,几乎天天出台,她对这种生活已感到厌倦。她已觉得今天让这个男人耍,明天被那个男人玩,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抱她搂她,似乎天天都有男人在身边陪伴,心里却没有个依托,一颗心就像在汪洋大海中漂荡的没有目的地的小船,漂来荡去,看不到哪里是岸。天天都身有所依而心无所靠,这种生活比过穷日子好不了多少!她觉得自己就像公园里的公共健身器,来公园晨练的人谁都可以爬上去摇摇晃晃,所不同的只是她是人们“晚练”用的公共健身器而已。既然这次被人抓住了,大不了罚款三千元,拘留十五天,然后遣返回家。反正她手头已有近十万元的存款,正好趁此机会摆脱这种日子,回乡去开家小铺,维持三个人的生活也够了。
主意拿定,横下一条心,什么都不怕了!
所以,她就乖乖地一直跟着酒店保安走。进了分局的一个房间,陆姐就像电视剧里被抓获的地下工作者似的,毫无畏惧地面向墙角一站。酒店保安拿着安全套,如同拿着辉煌战果似的向坐在办公桌前的警察报告: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一个卖屄货。别忘了给我们在‘扫黄行动’上记个功哈!”
陆姐只听见那警察冷冷地问保安:
“你啷个晓得她是小姐嘞?你们跑进客人的房间抓到的?”
保安说:“这卖屄的八点多就进酒店了,现在才出来。问她住哪个房间,死也不说,还说是找人。找人要找两个多钟头啊?怕把我们酒店二十多层楼都跑遍了!警官,你看这是啥子?安全套都带起子的!人证物证都齐全,不是卖屄的是啥子?”
又听那警察问保安:“我只问你们是不是在客人房间当场抓到的,捉奸还要捉个双哈。是不是?”
“那倒不是。”保安说,“不过,有安全套为证唦!你们公安局不是到酒店来宣传过吗?安全套也可以作为卖屄的证据的哈!”
那警察忽然提高嗓门,声严厉色地说:
“啥子安全套能当作证据!我正在搜捕强奸犯,你们两个都有鸡巴,有鸡巴就有强奸女人的可能!那我把你们两个现在就抓起来行不行?胡扯淡!要你们抓卖淫嫖娼的,是要你们看到一男一女正在做交易的。晓得不晓得?要是安全套能当证据,那满大街的人,除了娃儿,我看好多人包包里都有安全套。要省事的话,我们警察不会在药房门口蹲起子,看见哪个来买安全套就把哪个抓起来。行不行?嗯!我问你们话哪!为啥子不回答?说!行不行?”
一亿六 拾贰(8)
陆姐服侍男人是一级高手,陶警官从来没感到这么舒服过,也就由她摆布。在床上躺好,陶警官点燃了烟,悠然地继续往下说:
“说实话,我小时候也是个热血青年,还是个文学爱好者呢!想当警察,就是看了好些小说,外国的中国的都看,看了后就想为民除害,除暴安良,主持正义。可是从警校毕业以后,真当了警察,上面尽叫我们干我不愿干的事:啥子拆除市民的房子,维持搬迁秩序!啥子到工厂驱赶下岗工人!啥子驱散在政府门口静坐的群众!啥子给老板的地皮上驱赶围拢来闹事的农民!这是些啥子工作吗?就是打人抓人嘛!我亲眼看到哭的闹的尽是些平头老百姓,提的要求还是合理的占大部分。警群关系搞得紧紧张张,两边见了跟仇人一样!我想,这哪是在为人民服务嘛!我私下里是有看法,有看法又有啥子用?没得!只好随大流,尽量洁身自好。老实说,我唯一干的坏事就是保护了你这个小姐,没把你抓走,如果这也算坏事的话。至于说到你要跟我结婚,那是绝不可能的!为啥?并不是我看不起小姐,绝不是!不然我也不会保护你。我想这个你心里明白。虽然我并不满意我老婆,当初是我父母在老家订下的,一开始就没得啥子感情基础;要说面貌身材,她差你十万八千里!也没得啥子风趣,我回家也没得啥子话跟她说。但是,我当警察的,一天到晚不得闲,在外面的时候多,在家里的时候少,有时候一出差就是十天半月。我们的娃儿七岁了,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我一点都没插手。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全是她一手经办。我就那么一点工资,她在园林局工作的工资比我还少得多,两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如你一个人两晚上挣得多。可是她不让我操一点心,到家要吃有吃,娃儿要穿有穿,娃儿的学习她都管得很好。最可贵的是她一点怨言都没得!可以当得起‘任劳任怨’四个字。要说贤惠,她没得比!你说,我能跟她离婚跟你结婚吗?跟她离了婚,恐怕你都看不起我!你可能会想,这样的老婆我都甩了,以后会不会甩了你呀?”
说到这里,陶警官在烟缸里灭了烟,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人嘛,可以没得感情,不能没得良心!你说是不是?”
陶警官说得陆姐泪流满面。陆姐一下抱着他不顾一切拼命亲吻,舌头在陶警官的嘴里乱搅。方姐多次警告她不要跟客人亲嘴,陆姐才第一次尝试到亲嘴的滋味。她觉得把舌头伸进这个男人嘴里,就好像把心也投放了进去。她和数不清的男人睡过觉,让那些男人在她身上滚来滚去,摸来摸去,但从未有过这样强烈地要和男人做爱的激情。她感到体内暗潮涌动,不一会儿,尽管两人的衣裳都没有脱,陆姐居然体验到她从未体验过的高潮,她像受到惊吓似的大叫了一声,全身抽搐不已。
陆姐的高潮平息后,她翻身坐起来。她今天才体会到什么是女人应该享受和可以享受到的快乐。虽然女人在这个时代、在这种社会“人尽可夫”,而一个女人在身心两方面都需要一个固定的依托,这是女人的天性所决定的。然而,要有一个固定的依托,她就必须要下定决心摆脱“人尽可夫”的状态,“正正经经做个生意”。
陆姐将头发捋整齐后,如同发誓地说:
“我的想法也不给你说了!你不用管,我有法子!不出一个月,顶多两个月,我的店就会开张。你看着吧!到时候,你可要要我,不许你不要我哟!”
一亿六 贰(1)
车主就是这所医院的刘主任,不止兼着这所医院不孕不育试验室的主任,还在好几个医院当主任医生和兼职顾问,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专家名单上也挂了号的,在全国小有名气。如果在名片上把所有的头衔一一排列出来,就会如一首新诗一般。但这位刘主任为人相当低调,并不把那些头衔顶在头上,更不是一见车被剐了一下就大发雷霆的那种人。刚才发脾气骂人事出有因,他最近工作很不顺利,心里正非常烦躁。但是,要介绍这位刘主任,说明他烦躁的原因,就不得不先介绍这家医院。要介绍这家医院,还得从医院的主人谈起。
医院真正的主人在C市提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市的政协委员,企业界的“工商巨子”,从“先进个体户”、“先进个体工商户”直到“C市十大企业家”之一,历经市场经济建设至今的全过程,扶摇直上。现在是C市有名的“塑料大王”兼“钢铁大王”,好像跟台湾的王永庆有得一比。只不过出身卑微,二十多年前还在地里像鸡一样用爪子刨食吃。因为村长借口修路,承包的那点地被村里无偿收回,只得流落进C市,在城边边上用废旧塑料布盖了个窝棚,和老婆娃儿一起勉强栖身。为了糊口,先是在垃圾堆上拣拾可以回收利用的废品。由于人勤快,垃圾中的废品比别人拣拾得多,别人跑一趟垃圾堆,他能跑三趟。小有积蓄后,自己不刨垃圾堆了,也开了家废品收购站。
谁都看不上脏兮兮的废品收购站,垃圾总是垃圾,经过挑拣,分门别类后还是垃圾,除了它散发的臭气会引人注目,哪个都懒得搭理它。可是,这才是个真正藏污纳垢的场所。说它“藏污纳垢”并非单指垃圾废品而言,可以说,C市城里及城乡结合部所有偷来的赃物几乎都集中在这里。从小小的窨井盖、铁栏杆、铁轨、铜铝电线、家用电器直到崭新的轿车零配件和刚刚从国外进口的机械,除了飞机大炮原子弹他不敢收,其他任何东西,包括成套设备在内,只要你拉运到这里,都统统变成废品,并且全部用废品称斤论两的价格收购,然后,在市场上比实际价格稍低一点的价格出售。
这种废品收购站的主人想不发财,天都容不得他。
贰 壹亿陆
我不知道给昨天拾破烂今天的“工商巨子”起个什么名字作为符号为好,追根溯源,姑且叫他王草根吧。
王草根在他的废品收购站站稳脚跟,要起步发展的时候,目光就瞄准上土地。农民永远摆脱不了土地情结,梦里做的都是黄澄澄、毛茸茸的平整土地。他不存钱,有点钱就置地。先是为了扩大“废品”堆积场地而收购土地,却没想到城边边的土地这么便宜。那都是所谓“集体所有制”的土地,而这“集体”其实就是村长。只要给村长些外快,让村长占便宜,至于土地价格嘛,买主就看着给吧。王草根这才觉醒过来,他的承包地就是如此被村长卖掉的。今天他翻过身来,就用这种办法一块块蚕食“废品”堆积场周边的土地,其速度比二战时日本鬼子蚕食中国还要快。后来,废品收购倒成了副业,是个门面,他的主业就是圈地。如同狗跑到哪里就在哪里撒泡尿,把那地方当作自己的领地,他的领地竟星罗棋布,遍及C市郊区。而他也像《三言二拍》中那篇《转运汉巧遇洞庭红》一样,土地竟成了他的“洞庭红”,使他彻底“转运”。
一亿六 贰(2)
随着城市建设的加速和扩张,城边边的土地价格没料到竟以超过几何级数的倍数飞涨,钱源源不断像潮水般向他涌来,叫他应接不暇。有段时间,王草根数钞票数得竟然得了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怪病,医生说叫“甲沟炎”。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和左手拇指的指甲缝全裂开了花,露出红生生的肉,脓血直往外淌。特别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已被钞票磨掉了皮,疼得他吃饭连筷子也不能拿。后来他见了钱,不仅手指头疼,脑袋瓜子(四川人叫“脑壳”)也疼痛难忍了。
因为他不能见现钞,开始有钱时,对银行又丝毫没有认识。他总想不通,把自己红彤彤的、有伟大领袖毛主席像的钞票一捆捆送到那座门面豪华的大楼里去对他有什么好处?于是有钱就收购,本来嘛,他就是以收购发家的,有什么收什么。正好碰到国营企业改制,国营企业三文不值两文地向民间有钱人出售。他发现那些国营企业也不过跟“废品”差不多的价钱。和收购土地一样,只要你跟国营企业的厂长书记搞好关系,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的上级和上级的上级,由他们出面就行了,把利益链上的每个环节都打点好,值两千万元人民币的厂子顶多两三百万元就能买到手,明的暗的统共花不到四百万元。而这时,王草根对银行有了新的认识:他把花四百万元收购来的厂子向银行抵押,居然能按实际价格抵押出两千万元。当然,要拿到这两千万元至少要给银行的头头脑脑两三百万元。不过,回扣再苛刻,不都是国家出的钱吗?钱又不是从自己腰包里掏出来的。后来,银行就等于是他开的,他一个钱都不往银行里存,只要手头有土地和待售的国营企业作抵押,就可以向银行贷款。实际上,他等于拿国家的钱收购国家的企业,账面上一转,国营企业就成了他个人的了。
所以,王草根最不爱听人说中国的官喜欢贪污,他觉得那些官员都清廉得要命,给他一两万元,他能上百倍奉还,把值一两百万元的东西送到你手上。
王草根特别钟情塑料厂,他在塑料棚子里住了一年多,喜欢闻那个味道。收购了第一个塑料厂,他就当上“先进个体户”。到王草根收购了三个塑料厂时,他已经荣任为C市“先进个体工商户”了。评他“先进”并非虚谈,因为不管什么国营企业,不管收购中的“手续费”要多少,不管银行管理人员要多少回扣,一转到他手上效益马上翻番,稳赚不赔。原来,比他水平不知高到哪里去的厂长书记不是知识不如他,而是不像他那样操心。他像耕耘过去他家的自留地和承包地一样经营企业,事事过问,亲力亲为,一天到晚脚不沾地。虽然他大字不识一个,可是确实做到了古人说的“虚怀若谷,不耻下问”。那还有什么事做不到的呢?
毛主席老人家不是说过嘛:“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这就要说到医院了。这年,医院也要改制,也要向外卖。现在王草根已经几乎蚕食到城里了,他土地旁边正好有家医院要卖。王草根又有钱又有名,还是市政协委员。医院主管们商量,他们自己出点钱,出不起的那多半部分,与其让千里之外的莆田人占便宜,弄个福建人来当董事长管他们,不如就近找王草根。
王草根从来没想到收购医院。可是找上门的便宜不要,雷公都要下来劈的。再说,王草根奋斗了二十多年后,也感到体力有点不支,大老婆整天病病歪歪,女儿嫁了人,女婿和外孙女也是病病怏怏的。他的二奶不知怎么,不是今天不舒服,就是明天不舒服。那个有本事的三奶,生的也是个女娃儿,他盼星星盼月亮想死了的男娃儿,总生不出来。下一个是女娃儿,再下一个还是女娃儿。轮流走三个家,家家都是娘子军营。三个女人给他生不出一个儿子,是他最恼火的心事。所以他对收购医院还是有点兴趣,揣摩着自己家有个医院,就像自己家有块菜地一样。在农村,自己家有块菜地,想吃什么下地就摘,又鲜又嫩,城里人再牛也办不到。
一亿六 叁(1)
医院很顺利地收购成功。房产、地皮、设备、医疗器械,包括医务人员一股脑儿办到新成立的众生医院名下。众生医院是股份制,王草根绝对控股,当仁不让地当上董事长。
众生医院开张那天,C市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九道弯区的书记区长和市、区两级不少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都来捧场。到的人很多,因为王草根给每位来宾都准备了份厚礼——现在广告做得最响也最贵的保健品。副市长与众生医院董事长王草根共同剪彩时,周围掌声四起,不管住院的病人受得了受不了,鞭炮放得震天响。
开始时,王草根并不看好那些房产设备医疗器械,对医生还有点兴趣,至少,今天进了医院门,人人都对他点头哈腰,一口一声“王董事长”。大小老婆女儿女婿外孙女来看病,连号都不用挂,更不用排队,随来随看,还能把医生叫到家里去出诊。再有,就是医院附带十多亩地皮,一年后把地皮卖了,就够抵消收购医院的全部投入,其他的全算白送给他,证明了和尚预言的准确性。
可是,医院的利润并不如预期的那样可观,能赚钱的大部分是卖药品,而卖药品的回扣多半被开药的医生拿跑了。原九道弯区第二人民医院相当于一家社区医院,内、外、儿、妇、产、眼、耳、鼻、喉、口腔、牙、皮肤、神经等科室一应俱全,看起来包治百病,可是大病治不了,小病治不好。真正有病的人跑到有名的大医院去了,只有附近居民有点小病痛才就近来诊治一下,所以,患者也不是很多。算下来,众生医院的利润是王草根集团中最差的一个。
叁 壹亿陆
王草根和很多民营企业家一样,已经在市场上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意识:不超过百分之百的利润算不上利润,跟赔钱的区别不大。因为利润中的百分之三十到五十会转化为一些政府官员与银行高管的灰色收入,而那些开支是没有发票充账、可以计入成本的。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利润,要扩大再生产、进一步发展企业远远不够。因而,要发展企业规模,必须要有百分之二百以上的利润才行。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把一些政府官员与银行高管的灰色收入从消费者那里捞回来,从哪里捞?这就是我们中国很多商品包括商品房的价格大大超出其合理价格的一个原因。同时,生产出售假发票居然也成为一门生意。企业买假发票干什么?除了偷税漏税,很大成分是为了那些政府官员与银行高管的灰色收入充账,将企业的灰色支出转变为企业的生产成本。
所以,一段时期,王草根常想的就是如何提高众生医院的利润。
王草根不会看报,更不会上网,闲一点的时间偶尔搂着二十八岁的三奶看看电视剧,看得兴起就在三奶浑身上下乱摸。他在电视剧间隙的广告上发现,好像当今中国男人不是害阳痿病就是有性病,治疗阳痿早泄性病药物的广告在电视荧屏上铺天盖地。他并没有阳痿早泄,还不知症状是啥子样子。后来弄懂了,他也开始疑神疑鬼。有时,摸三奶的大腿根,竟然觉得下面起不来了。
因而,有一阵子,他一头钻进了电视机,和其他电视观众不同,他不看正片,专注意广告,看来看去,主意来了。
他说干就干,马上召开董事会。董事们都是医院的主管人员和主任医师,本可以称为“医院工作会议”的,所以开起来很方便。董事会的决定,医院立即能实施,效率提高无数倍。他在会上提出,根据市场和广大患者的需求,决定调整医院的主攻方向,向男性科、性病科发展。也就是说不管“众生”的上半截,专管“众生”的下半截,想办法怎样叫男性的下半截硬起来、站得住,还要能打持久战。用他的话来说:“格老子!我们就专治鸡巴和屄!我就不信大家发不了财!”
一亿六 贰(3)
但他是个细心人,医院不是工厂。平时因他家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闹得他经常跑医院,见个个医生都是爱搭理人不搭理人的面孔,脸上能刮下二两霜来。别看他在工厂企业指东画西,和管理人员及工人们能打成一片,到了医院见了医生却有三分畏惧。现在叫他管医生,还没管心就发颤。能行吗?
为了解决收购不收购医院的问题,他决心到庙里去一趟。王草根并不迷信,他只相信他自己,从来不信什么鬼神风水,他还没有到“迷信”那样高的知识层面。只是当了市政协委员之后,和高层人士及政府官员打交道多了,才从他们那里受到感染。他知道有些政府官员信迷信超过信马列,至少二者都信。台上讲马列,台下讲鬼神风水。他开会时从不发言,总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一次,他偶然听见几位政协委员议论城外有座庙子如何如何神,最神的是庙里的签。看来这几个政协委员都去求过签,各摆各的心得体会:问孩子考大学的、问女儿婚姻大事的、问炒股炒房的、问市政协换届后他还能不能当上委员的、替某个朋友问会不会被“双规”的……求签的结果没一个不应验。
王草根知道什么是签,小时候他妈就带他上庙子求过。那是一种最简单明了、立等可取的预测未来的方法,省了自己好多脑子。
这天,他叫司机把他送到那个庙子。司机连说“晓得晓得”,原来那也是司机常去的地方。车跑了一个多小时,过了两个收费站,七弯八绕,才跑到山上这个庙子。
庙宇虽小,但历史悠久,建于明朝万历年间,长期以来远近闻名,香火旺盛,只是到“大跃进”时开始衰败,彻底毁坏于“文革”时期。红卫兵把神像菩萨全搬到院子里焚毁,如果不是造反派看上庙宇的空壳子,连房子也会烧掉。这里一度是红卫兵“长征”的接待站,来自四面八方的红卫兵就在庙里吃饭睡觉。改革开放后,实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才逐渐来了和尚。先来的老和尚不善经营,只知敲木鱼念经。老和尚圆寂后,才换上现在的中年和尚住持。中年和尚不知来自哪里,云游到此就以此为家了。住持和尚倒也能干,修好了倾塌的围墙,换掉了漏雨的瓦片。他特别会化缘,用佛的知名度作卖点,用老庙的历史作品牌,主打产品就是签。一张薄薄的劣质纸少则上百元,多则上千元,炒股也没这行当赚钱,而且丝毫没有风险。几年下来,佛像重镀了金身,大雄宝殿描上了彩绘,香火的旺盛甚至超过五百年前的明朝。
贰 壹亿陆
这时,住持和尚刚好送一个大官跟大官的小姐出门。别看出家人不问世事,对小轿车认识得可清楚。走的大官坐的不过是辆奥迪,还是国产的,来的却是一辆奔驰S600,也即老百姓称的“大奔”。大官的小姐跟和尚娇滴滴地喊“拜拜”,和尚也顾不得了,充分表现出“色即是空”的境界,连忙迎向大奔。
王草根刚跨下车就见和尚向他施礼,很过意不去,也抱拳向和尚作揖道:“不敢不敢,劳动大师父了!劳动大师父了!”王草根可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发财,常跟政协委员政府官员在一起,也渐渐浸润得会迎来送往,答谢应酬了。
住持和尚五十岁左右,矮胖身躯,圆头圆脑,方面大耳,既慈眉善目,又油滑机巧,一副在红尘与世外之间游走的典型形象。王草根见了,有点自愧弗如:自己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虽然有钱,却不如这个和尚逍遥自在,养得气色红润,身强体健。
一亿六 叁(2)
不要以为王草根平时说话就这样粗俗,在正式场合他也人模人样的: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假话。他一说真话就原形毕露,今天他在会上说的就是真话。
其实,医生们早有这个想法。没改制时大家混日子,你提出改变经营方针也没用。方案要层层报批,报告多半像过去进了皇宫一般被“留中不发”,即使好不容易批了,黄花菜早都凉了,何况医院赚钱赔钱对医生们工资的影响也不大。这好,董事长亲自提出改变方针,虽然说得太露骨、太难听,但说到底也就是这么回事,正与众人不谋而合,并且也让大家领略到这个拾破烂的董事长劳动人民的真面目:没有架子,直爽好处。想不到这个拾破烂的还真有头脑。
于是,会场上顿时活跃起来,大家七嘴八舌抢着发言。技术问题、科室调整问题、住院门诊的房间调配布局问题、人员调动问题、医疗器械配备问题等等都很快解决。截多贴少,没有经济效益的部门,如耳鼻喉科以及后勤部门等,由整体收入弥补。有了利益均沾的保证,没有谈不下来的事,皆大欢喜。
有时不能意见一致,很多人误以为团结产生力量,可是没想到意见一致、团结成一体后,众人就会齐心协力去冲撞政府划定的底线。大家越讨论越兴奋,不知不觉就提出了要开展人工授精、试管婴儿业务。那可是卫生部有严格规定的,他们这个民营医院根本没有做这种手术的资格,闯这条红线有很大的风险。医生们议论的时候,王草根还不知道什么是人工授精、试管婴儿,插不上嘴。等医生们向他提出经费投入,他才有机会问:
“啥子叫做人工授精试管婴儿吗?要多少钱吗?你们也让我明白明白好不好!不要花了钱打了水漂嘛!”
医生只好在会议室给他上一堂有关生殖科学的课。王草根从小在农村就曾看过兽医给母牛、母马、母猪的生殖器里打针,而且他还特别爱看。兽医说,把这种针打进母牛、母马、母猪的屄里,小牛牛、小马马、猪宝宝就生出来了。今天他才知道那针管里装的是种牛、种马、种猪的精液,而且是优良品种的牛马猪精液,能保证小牛牛、小马马、猪宝宝个个不得病,体壮膘肥。现在,居然能给女人也用这种方法,让她们怀孕,保证新生儿健康成长。
“那人的精液从哪里来吗?你晓得种牛、种马、种猪健康不健康,啷个晓得那‘种人’健康不健康嘛!不要生个怪胎出来吓死人!”
医生又给他解释人的精液如何采集、如何化验、如何筛选,能选出最有活力、最具冲击力的精子,把它注入成熟女性体内,绝对能让患有不孕不育症的妇女受孕,成功产下健康胎儿。至于试管婴儿,那简直是要生男孩就生男孩,要生女孩就生女孩。神了!好了,王草根听到这里就“啪”的一声一拍桌子。
“说!要多少钱?”
医生们早就打听过,一个全部条件具备的人工授精和试管婴儿操作系统,有一两百万元人民币就足够了,其他的辅助设施设备,医院有现成的。
“我拿!”王草根果断地说。
“做,是你们的事,掏钱,是我的事!至于我们有没得这个资格嘛,你不做你哪有这个资格?你做了以后才有资格唦!你们说是不是?”
医生们一听,这话还真有些道理,不得不佩服王董事长的逆向思维。资格确实是做出来的,永远不做,永远没有这个资格。
在国家事业单位体制下,C市九道弯区第二人民医院从来没有开过这样热烈的会。现在变成了众生医院,这个会从上午九点半开到下午一点多,人们还意犹未尽,连吃饭都忘了。王草根今天特别高兴,叫秘书给红运楼打电话,选最好的雅座,订两桌最好的菜,鱼翅鲍鱼全要上席的。红运楼是王草根旗下的一个饭庄,旧社会时叫“鸿运楼”,是C市的老字号。解放后改成国营,“文化大革命”中“破四旧”时“革”为“红运楼”。后来生意越做越不行,退休的人比干活的人多,服务态度恶劣:客人进了门好像是服务员,服务员反倒像是客人。王草根收购下来后,重打锣另开张,一次性买断员工工龄,让老员工都下岗,“劳动”来香港厨师和香港餐馆的大堂经理培训员工,专门针对高端顾客,现在生意异常火暴。可是秘书一会儿进来说,红运楼的首席厨师刚下中班,恐怕鱼翅鲍鱼做不出来。王草根勃然大怒,骂道:
“妈卖屄的!去拖也要给我拖得来!由得他了!啥子香港澳门的师傅!是他休息重要,还是造人重要?今天是啥子日子?今天我们要造人!晓得不晓得?”
王草根从不关心科学,更不懂科学,什么要到月亮上去行走,到火星上去探测,真是没事干了!搞那些名堂做啥子吗?月亮上走一趟又啷个了吗?火星上去挖块泥巴又顶啥子用吗?但今天得到的科学知识非同小可,与他个人命运、未来前途、企业发展、传宗接代,甚至他死后有没有人披麻戴孝、烧香扫墓都紧密相连。他才知道生个男娃娃比屙泡屎难不到哪里去:把他自己的精液用个器皿盛好,在电子显微镜下经过筛选,选出最精良、最优秀的那个,把它注入二奶或者三奶的体内,绝对百发百中,弹无虚发。这种方法还节省他宝贵的精子,一次射精能用好多次,精液保存在冰箱里,医生说能保存上好几十年呢。如果这次生个女娃儿,下次还有精液用,一直用到生下个男娃儿为止。
现在不是有没有男娃儿的问题了,而是考虑让二奶生还是让三奶生的问题了。要不,轮流着来,一人注射一次。
当今社会,只要有充足资金作后盾,办起事来,你想要多快就有多快。人工授精的部门很快成立了,为了不被有关部门抓辫子找麻烦,对外称为“不孕不育试验室”。这也说得通,因为不孕不育也是他们医院的一项正式业务,在卫生部门和工商部门都登了记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硬件都置办妥了,缺的是权威专家。这时,刘主任出场了。
一亿六 贰(4)
进得庙里在殿上坐定之后,王草根也不喝和尚奉来的茶,直奔主题,说明来意。和尚一听要收购一家医院,吃了一惊。加上来客连名片也不递一张,更显得来头不一般。只有人人皆知的大人物才不递名片,逢人就递上名片的都是些小角色。和尚赶快把签筒取出,双手捧到王草根面前请他摇。本来,求签人是要先烧香拜菩萨的,不过有钱人可免了这套虚礼。人有钱,菩萨都会另眼相看的。可是王草根不敢怠慢,学他妈妈那样,手捧签筒恭恭敬敬站起来,面向菩萨,抱着签筒,弯腰躬身,口中默默地念念有词:
“收,还是不收?收,还是不收?……”
拾破烂的人手巧得很,两下就摇出一根签。和尚赶忙拾起交给王草根。王草根谦虚地说,还是劳动大师父给解一解吧。和尚按签号从旁边柜子的抽屉里抽出张小纸条。每张纸条即签单上,都是一首旨意隐晦、既可这样解释也可那样解释的旧体七言绝句。和尚嘀里嘟噜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王草根哪知道什么七言绝句,一句也没听明白。只听和尚说:
“好事好事,这是上中签,阿弥陀佛!喜上加喜,财上加财,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王草根可不是傻瓜,正因为他听不懂七言绝句,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那么,大师父刚刚念的那些,究竟是啥子意思,还劳动大师父一句一句讲讲。”王草根现在最喜欢说“劳动”两个字,把所有应该加“请”字的场合,全用“劳动”代替。他靠劳动发家,至今不忘本。
这个中年和尚可说比王草根更聪明一筹,他跑了二十几年江湖,跑来跑去,发现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要本钱,只有进庙当和尚是无本生意。信佛的人越来越多,钞票滚滚淌进功德箱。不像王草根,虽说赚钱多,但又花力气又费心思,而和尚只站在功德箱边上,眼看着钞票心甘情愿地、争先恐后地往里跑,你想那是什么滋味?王草根的问题一点也没难住和尚。他看出了这个坐大奔的大款不识几个字。别看大款一身光鲜,但皮肤粗糙,手指关节粗大,骨头缝里就透出从田里爬上来没几天的气味。跟他一句句地解释签单上的七言绝句,无异于对牛弹琴,于是展开他平时对市场经济知识的积累,启发王草根说:
“阿弥陀佛!施主,你想想我们中国啥子东西多?”
王草根脱口而出:“那当然是人多啰!”
“对了!”和尚一拍袈裟,“可是,阿弥陀佛!只要是人,吃五谷杂粮,有哪个不生病的?阿弥陀佛!生了病啷个办嘞?要进医院找医生。不管他当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他只要进了医院就矮三截!是病人求医生。施主见过医生求病人的没得?没得!所以,阿弥陀佛!这个救人、救命、救死扶伤的‘救’字,一边是个‘求’,另一边是个反的‘文’。”
和尚一边说,一边在手掌上给王草根写了一个“攵”字。王草根虽然不认字,但“文”字还是认得的,这个文件那个文件上常见它。和尚把“文”字写成“攵”,王草根就知道这个“攵”是“文”反过来的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嘛!不论啥子人,多高的地位,多大的大款,平时人求他,一生病,他就要‘反’过来求人。所以说,开家医院,就万事不求人了,人人都要求你了。求你干啥子?‘救’他嘛!所以说,开家医院比开家银行还来钱:是要命还是要钱?要命你就拿钱来,要钱你就莫进来!阿弥陀佛!要多少钱,还不是你施主说了算嘛!”
一亿六 肆(1)
刘主任是个不折不扣的专家,虽没有留过洋,但是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从事计划生育研究三十多年,功底扎实,经验丰富。说他搞计划生育,实际是他在搞优生优育。因为优生优育这门科学在咱们中国最为尴尬,长期以来摆不上桌面,不躲在计划生育大旗下面就没法存活。提起计划生育呢,仿佛就是专逮妇女结扎的,手拿剪刀在全村追着妇女乱跑,农民们都把这种医生视为屠夫。好不容易熬到改革开放,优生优育能放到桌面谈了,可是全国一下子到处都搞优生优育。一管就死,一放就乱。最后乱到用超声波探测腹中胎儿性别、见女就杀的地步,优生优育专家又好像成了打胎专家。总之,优生优育走向了反面,始终和杀人分不开,“优生”成了“优杀”。改革开放前,不管男女胎儿,只要是超生的,一律格杀勿论。改革开放后,由于老百姓的旧民俗心理作祟,又专门对付女性胎儿,在腹中就叫她“安乐死”。
不管是搞计划生育的时候,还是搞优生优育的时候,刘主任都一直尽可能地保持科学态度。既不拿着剪刀满村逮妇女,也拒绝给人打胎,一心循着大学里学到的本事,想在优生优育方面研究出一点突破性的成果。然而,这种类型的学者走到哪里都吃不开。想吃得开就要随大流,别人搞结扎你也搞结扎,别人打胎你也打胎,这才行。到了人工授精、试管婴儿再不是计划生育的禁区,有条件的医院纷纷开展这项业务的时候,果然,刘主任很快成了这方面的权威。他的出名就在这一时期。可是好景不常,昙花一现。中央卫生部很快就下令全国只有极少数医院有资格实施这种手术,并且加了种种限制,绝大部分医院被排除在外。刘主任所在的医院就在被排除之列,刘主任风光不再,只好转到妇产科给人接娃儿。
众生医院妇科有一名姓皮的医生,因为产科也归他管,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肚皮”。肚皮是刘主任低两届的大学同学,知道刘主任正郁郁不得志,英雄无用武之地。众生医院悄悄成立“不孕不育试验室”,又缺专家时,肚皮就把刘主任推荐给王草根。
肆 壹亿陆
肚皮先是捧了刘主任写的一大堆论文给王草根看。王草根看见那么一摞子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印了那么多文字表格,不禁肃然起敬。王草根不识字,可是对识字的人并不嫉妒排斥,还暗有敬意。
“你叫他来嘛!捧来这一大堆文章,是要我看它,还是要它看我?”王草根对肚皮说,“明天派车,把我的大奔派去接。谈得成谈不成,摆摆龙门阵也好嘛!”
刘主任第二天就到了王草根的办公室。这个董事长桌子上既无书也无报,连纸都没有一张,更别说电脑了,倒也干干净净。两人分宾主坐下,王草根叫端上茶,先摆摆手把肚皮打发出去。
“行了,你干你的去吧!让我跟刘主任好好摆摆。”
除了跟当官的人谈话,特别是跟他有利益攸关的政府银行官员谈话,对其他人,王草根谈话向来不绕弯子,总是单刀直入的。
“刘主任,你跟我说实话,像我这样的人,还能不能让女人怀上个男娃娃。我有五个女娃儿,大老婆生下的两个已经嫁人,外孙女也有了三个了,另外两个是老二、老三给我生的。气死人!生一个是女的,再生一个还是女的!我们众生医院搞这个试验室,说实话,和我想要个男娃娃有很大关系。要不,我冒这个风险做啥子?”
一亿六 贰(5)
和尚一席话让王草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再问一句句诗是什么意思了,一句“进了医院就矮三截”,准得不能再准,那正是他自己深有体会的。他的家人进了医院,哪怕是有点发热,就要做全身检查,又要抽血化验。医生不但面如冰霜,还振振有词:“不做全身检查,不拍片子,不抽血化验,啷个晓得她是啥子原因发热嘞?发热有好多种!晓得不晓得?这完全是为你们病人负责。你懂不懂?”病人家属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正如和尚说的:“要命你就拿钱来,要钱你就莫进来!”娃儿或者她妈,上一次医院最少上千元,多则上万元。王草根每到一次医院看望家属回来就想:“妈卖屄!幸亏我成了大款,要是我还在农村,屋里头人害一次病我就非上吊不可!”如果收购了一家医院,当真会像和尚说的:要多少钱,还不是你施主说了算嘛!施主是谁呢?施主就是王草根自己!想想就喜从中来!
“大师父真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王草根恭恭敬敬称赞和尚。“名不虚传”四个字是别人常对他说的,现在用得恰到好处。
“大师父,那我就买定了!不过,还要劳动大师父给这医院起个名字。不会亏待大师父的!”
要卖的医院本名是“C市九道弯区第二人民医院”。卖给民营企业家,当然不能再用这个名字,因为那已经不是“人民”的了。起名字对和尚来说是唾手可得的事,但绝不能让施主看得太容易。和尚故意像思索了半天似的,才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地说:
“这个嘛,我们佛家讲究普度众生。阿弥陀佛!医院也是要普救众生的嘛。我看就起个‘众生医院’为好。”
王草根不明白“众生”是哪两个字,又“劳动”和尚写出来。和尚拿出张白纸用圆珠笔写了。这两个字王草根倒认得。“众”是三个“人”字加在一起,正好应了他三个女人。“生”代表儿子。女人只能叫“女士”,叫“小姐”,只有称呼男人才叫“先生”的。“生”不代表男娃儿是啥子?
王草根心中窃喜,这是个好兆头!他心想:“妈卖屄!三个女人生不下一个男娃儿,我死都不相信!”老大虽然已绝经,连女娃儿也生不出了,而包养的老二、老三都还只有二十多不到三十岁。不仅菩萨对有钱人另眼相看,政府对有钱人也另眼相看。王草根不怕超生,那不就是交几个社会抚养费嘛!对他来说,真比九牛一毛还要轻。
他喜滋滋地叠好纸条装进名牌西服“杰尼亚”的上衣口袋,笑着对和尚说:
“有劳大师父了!有劳大师父了!这个嘛!我总要孝敬孝敬菩萨的。”
和尚没等他说完这话,已经把布施簿拿出来恭候在一旁了。然而,这就碰到了难题:一、王草根不会写字,虽然绝不吝啬,但叫他写“两万元”三个字比他掏出两万元钱还难;二、王草根从不带现钞,不然,掏出两万元现钞甩在桌上也不在话下。
可是,王草根又不愿让和尚看出他连“两万元”三字都写不出来,就转头问司机:
“喂!你带了两万块钱没得?”
一个开车的司机哪有随身带两万元巨款的?这不过是做样子给和尚看。司机心里明白,配合老板乱拍衣服口袋,所有口袋拍遍了才说:
“没得!老板,你不是带了卡的嘛!”
司机知道老板不是小气人,而且最喜欢刷卡。王草根喜欢刷卡在C市银行界是出了名的,哪怕几元、十几元钱也要刷一刷。这点,他绝对是银行卡的忠实客户。
一亿六 肆(2)
刘主任来之前就知道王草根,除了C市江湖上盛传的许多奇闻,报纸上登过他的正面,他的同学肚皮又给他提供了王草根的反面。不论从江湖奇闻还是从正反两方面看,王草根都不失为一个直截了当、说话算话的人,一个虽没知识但也没坏心眼的人,不过点子多,人极聪明狡黠。既然王草根这么直率,刘主任也没必要绕弯子,对聪明狡黠的人绕弯子肯定落得个自讨无趣。
刘主任先观察了他一下:五十多岁,但显得有点老,不胖不瘦,腰不弯背不驼;身高一米七左右,中等个头,头发有点秃,但掉得不多;不像其他大款那样红光满面,王草根褐色脸膛,脸膛宽阔,两腮无肉而下巴宽大,一副刚强不屈的模样;眼睛四周密布皱纹,可是眉骨高,两个眼珠非常灵活,并且炯炯有神,会让人联想到灵长类动物;嘴唇稍薄,牙齿还算整齐,因为不吸烟的缘故,还很洁白。他虽然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但整个看起来还是一个进城的农民工,然而是一个剽悍的农民工,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农民工。
刘主任稍作沉吟,说:“王先生,今天既然你这么直率,我也当然要跟你直说。我先问你,你现在还有没有性交能力?”
王草根不懂什么叫“性交”,两眼瞪着刘主任,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刘主任马上意识到了。“啊,我问的是你还能不能跟女人发生关系,就是睡觉。”
“哦,你问的是还能不能日屄嘛!这个嘛,比过去是有点差了。我这人,一直就并不喜欢日女人。我不吸烟、不喝酒、不近女色,这是我的优点。我要日,纯粹是为了生娃儿,有个后代。”
刘主任笑了起来,他倒有点喜欢这个王草根了。
“那么,你一星期要睡几次女人呢?”
“唉!那不好说,”王草根停顿了一下说,“有空的时候一星期两三次,没得空一两个月也难得日一次。”家里放着两个不满三十岁的女人,王草根这话有点不可信。
“一次的时间长不长?大概有多少时间?”
“这个就要看女人是啥样了嘛!好了呢,时间短一点,差了呢,没日完我就叫她走了。”
“我问的是你跟你夫人,包括二夫人、三夫人,不是跟小姐。”
“我说的也是唦!我从不跟别的女人日。大老婆现在是不能日了,二的、三的也是有变化的是不是?她好些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时间就短。她不高兴的时候或是我不高兴的时候,我还没日完就叫她赶紧走,睡到另外的床上去。”
原来是这样。刘主任感到王草根是个非常好的谈话对象,更是一个会和医生配合得很好的求助者。刘主任渐渐有了信心。解决这种问题(不是病症),来不得半点虚假。刘主任帮助过无数求助者,一些没有成功的病例多半是求助者吞吞吐吐不说出全部隐情,让医生误断。优生优育工作很大部分要心理辅助,做心理调整很重要。求助者不向医生全部倾诉,常常会让医生走向歧途,制订出错误的医疗方案。
“王先生,现在你让我回答你还能不能跟女人生出个男娃娃,我还很难回答。这需要先对你的身体包括精子做一番检查,最主要是你的精子。反正你们医院设备齐全,给你做次检查完全没得问题,结论很快就会出来。”
“身体嘛,众生医院刚一成立,我就做了个全面检查,就是血糖有点高,血压有点高,肝有点啥毛病,脂肪有点高。我搞不懂,我又不胖,啷个会脂肪高嘞?这些材料,医院里都有。至于精子,这啷个检查法?”
“检查精子很容易,你射了精后,拿到化验室化验就行了。”
“那我明天给你带点来。”
刘主任笑了。“这不能用隔夜的。最好你明天到医院来当场射出来。”
“那啷个射得出来嘛!开玩笑!医生护士旁边站着看我,老实说,鸡巴都起不来,还射啥子精啰!”
“那不是、那不是!”刘主任赶快解释,“你可以把你夫人带来,哪个夫人由你挑。你叫医院里给你准备一间干净的房间,你和你夫人单独待在房间里,旁边根本不需要其他人。让你夫人帮你。医院会给你夫人一个容器,你射出的精液装在这个容器里,让你夫人交给医生就行了。”
“那好办!你就指挥他们去做。”王草根手指着刘主任,“刘主任,好像我们还有点缘分嘞!我现在就决定聘请你了。听肚皮说,你在那个医院就挣那么一点钱。到我这里来,我给你加一半的薪水,你就当这个什么试验室主任。好不好?”
“这我一时还不好决定。”刘主任坦率地说,“我在那个医院还担负了一定工作,我还有些病人要治疗,至少治得能让她们出院。我很感谢王先生的厚待,可是我不能接受多出一半的薪水。这不是我故意拿捏,因为:一、名声不好听,传出去人们会以为我是奔你高薪来的;二、坦白说,我愿意到王先生你这里来,主要还是看上你们这里设备新,又齐全,研究优生优育有好条件。再说,我也不能保证你王先生一定会生出男娃娃,万一没生出男娃娃,你我面子上都不好看。你让我还在那个医院,我到众生医院来挂个职。挂职期间,我能保证全心全意工作,这点你王先生大可放心,因为我的兴趣就在于研究。这样,让我进退有据,你方便,我也方便。”
刘主任的话有道理,王草根更信服他了。“要是自己没有男娃娃的命,哪个医生也弄不出来!”王草根心想。
“那好!一切由你!”王草根说,“薪水就照你在那个医院的给你。你两边挂职,也能拿两份工资。这样吧,昨天听肚皮说你住得很远,我给你买辆小车,叫你来回方便些。”
王草根当即派司机到汽车市场上去给刘主任买了一辆别克车,就是后来被一亿六剐了一下的那辆。
一亿六 伍(1)
明天要检查王草根的精子了,王草根非常好奇。上次在会议室他听医生们讲生殖科学课时,才知道精子是眼睛看不见的,一点点小,要用显微镜看,样子跟蝌蚪差不多,还会游,在一种液体中游来游去,那种液体叫“精液”。在精液里游得最厉害的那个,就是最能叫女人生娃娃的功臣。王草根从未想到自己鸡巴里还藏着那么多小蝌蚪,还会游泳,可是自己却不觉得痒。有东西在里面游来游去自己怎么没感觉呢?怪了!回家的时候,他坐在大奔里一直在试图感觉痒或者疼,却总是感觉不到。
刘主任叫他明天带哪个夫人去帮他把精子“劳动”出来,由他挑。这可要叫他费一番脑筋。
这里必须介绍一下王草根的情史,不然读者会奇怪这个自称“一直不喜欢日女人”、“不吸烟、不喝酒、不近女色”、“从不跟别的女人日”的暴发户,怎么会有三个老婆?包个二奶还不够,还要包第三个。
王草根的正式夫人也即大老婆,是在他当农民时明媒正娶的。
王草根是他们家的独子,这也让我们能理解为什么王草根现在这么急迫地想要个男娃娃。如果没有男娃娃,传宗接代就成了大问题,姓王的一家人算是绝种了。这在农村是最最羞耻的事,会被别人议论他们祖宗缺了德,只有缺德的人家才会断子绝孙;“断子绝孙”是农村中最恶毒的咒骂人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观念,即使经过“文化大革命”激烈地涤荡,仍会“流毒万代”。
伍 壹亿陆
他老家是四川出了名的贫困县,山高地少。在解放后不久的农业合作社时期,老爹在农业社里劳动,老妈在那时给农民留下的一点自留地里劳动。后来农业合作社越办越不行,一年分配的粮食不够半年吃,王草根家和全国每家农户一样,几乎全靠几分田的自留地里生产的农作物勉强维持生活。上世纪五十年代大力推行的社会主义“公有化”和“集体化”运动,在物权上剥夺了人民群众的生产资料——“你的、我的,都是大家的!”却强化了老百姓的私有意识,这是制定政策的领导人万万意想不到的。因为“公有化”和“集体化”之后,凡是“公有”和“集体”的工农业生产单位,生产力都越来越萎缩,只有政府给各家分配的让农民自主生产经营的巴掌大的土地上,生产力节节上升。两相对照,“公”、“私”分明,在最实事求是的农民眼里,“公”的优越性丝毫看不出来,“私”的好处却日益彰显。“以副业养主业”,在中国改革开放前的农村,是非常普遍的经济现象。因而,“私有”就成为中国农民长期以来的向往和追求,后来才有安徽凤阳县的二十多户农民冒着坐牢杀头的危险分田单干,揭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
王草根从他老妈去世后,六岁开始就代替老妈担负起自留地上的全部劳动。他家住得又比较偏僻,上小学要跑十几里路,想上学也困难,所以一天学校门也没进过,除了后来拾破烂,手上从没捏过纸张,更别说书本了。可是,王草根自小就接受了“‘公家’不可靠,只有自留地最可靠,在属于自己家的地里必须拿出全部精力劳动”的现实主义教育,私有意识从小就深入他的骨髓。这种教育比任何学校里学到的学问都扎实,不可动摇,能牢记一辈子。
这就是现在的C市政协委员、“十大企业家”之一的风云人物,为何大字不识一个而又十分精明能干的原因。
一亿六 伍(2)
王草根是独子,房子是现成的,田也是现成的承包地,娶个老婆并不困难。老爹觉得自己快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心里也感到对不起儿子。儿子先是在自留地里,后是在自家的承包地里,跟自己干了十几年苦活,风里来雨里去,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所以,老爹决心要给儿子找个好老婆,作为儿子跟自己这么多年苦干的奖赏。
有一天,老爹挑了一担地瓜到圩上去赶集。在蔬菜集散的街口把扁担放下,看见旁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卖的也是地瓜。姑娘的地瓜比他的地瓜又饱满又干净,个头还大。他的地瓜就跟他人似的,又瘦又小,还全是皱折。一会儿,姑娘的地瓜就卖掉一大半,他的地瓜挑子无人问津。没人来买的时候,姑娘稍闲了点,对他说:
“老爹,对不起!要不,我把担子挑开点哈,让你好卖。我不是故意抢你生意的哈。”
“啷个这么说嘛!你卖得好我也高兴唦!你先来,我后到,啷个能说是你抢了我生意嘛!正好我今天不缺钱,想到集上耍一耍!姑娘,你给我看下担子好不好?卖得了卖不了不管它哈,卖不了我挑回去喂猪娃儿。”
姑娘答应了:“老爹,你不要走远哈,我马上要回哩!”
老爹一面说“就来就来”,一面赶紧跑到百货铺去买了一个带花边的小镜子、一方花手帕,又急急忙忙赶回来。
“姑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哈。”老爹把镜子、手帕塞到姑娘手上,“姑娘,我不会说话,就跟你老实说哈。我家有个男娃儿,跟你岁数一般大,人憨厚老实,肯下力气,长得也不错,身体也好,就是我们住得偏一点,所以一直找不上对象。我在旁边看你半天了,你是个好女娃儿。我的娃儿能有你这样的媳妇,我死了都会笑出声来!要不,你们先见个面,你要不中意,也就算我没得这个福气。好不好?”
老爹竹筒倒豆子,哗哗一番话使姑娘大为惊讶,愕然地望着老爹不知如何回答。
“这么办吧!你是哪个村的?我去跟你爹妈谈。要不,我把我娃儿也带上哈。让你看一看。”
姑娘家其实离王草根家不远,就在山坡下边。几天后,老爹买了些茶叶糕点,就带着王草根去姑娘家拜访了。
别看王草根不识字,没半点文化,他年轻的时候在村里就小有名气。村里人都说这娃儿鬼点子多,好打抱不平,肯帮人。哪家有点事忙不过来,上房铺茅草,下地收庄稼,要找人帮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草根。王草根不仅干活踏实,还会想办法,一些活儿让他干,常常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王草根跟着老爹去姑娘家那天,穿上从来没穿过的新衣,稍事打扮,也很像县城里的工人阶级。
姑娘家挺热闹,姑娘父母当然在场,姑娘的三姑六婆八大姨也都来了。王草根有这样的特点:陌生场合从不多话,就像他后来在各种会议上一样。所以谁也看不出他高低,有人还以为他高深莫测,城府深得很呢。姑娘一直到成了他老婆,才知道他大字不识一个。而王草根只要往板凳上一坐,仿佛就能坐上一天似的,姑娘父母和三姑六婆问他啥话,他只是一笑,给他吃也不吃,给他喝也不喝,反倒有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何况王草根五官端正,身体强健。乡下人看重这个,觉得这年轻人有力气,又不张扬,老实可靠。
一亿六 伍(7)
赵主任进了包房如鱼得水,把王草根和其他人撇在一边,真正像成语“旁若无人”形容的那样,只跟小姐打情骂俏。卡拉OK上的字王草根不认得,荧屏上的风光女人他也没兴趣,只好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他们搂来抱去。可是小姐们不饶他,知道他才是真正的主人,一会儿端来饮料,一会儿端来水果,一会儿靠在他身边撒娇。他闻惯了垃圾的味道,香水味熏得他脑壳晕。坐了半天,他发现有一个小姐始终没到他身边来,也跟他一样坐在角落里。有人拉她跳舞就起来让人摸摸抱抱,其实拉她跳舞的人也就是要摸她而已。这点她看得很开。她的面貌在小姐群中虽不算最姣好的,但还是最清秀端正的。她被人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又回到座位上坐下,双臂搂着肩膀,好像挺冷的样子。王草根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拾破烂的姑娘就是这样:他想日了就让他日,他不想日的时候从不勾引他。
闹到凌晨一点,夜总会快关门了,他手下人过来低声跟他说,赵主任想带个小姐开房。他也小声说:
“狗日的!那就在楼上订个套房让他耍,把小姐的钱也付了,可是明天别误了放贷款。误了,你看我啷个收拾这龟儿子!”
第二天,赵主任很痛快地给他放了四千万元。
过了几天,他到他旗下一个企业去视察,商量完正事,饭馆送来盒饭,吃工作餐的时候,闲聊间,有个那天晚上他带去夜总会的下属说,那天晚上他差点把钱包丢了,钱包里有身份证、驾驶证,还有刚办理的银行卡。
“老板不是要我带钱付小费的嘛,现款也有两三千呢!身份证丢了要上公安局,银行卡丢了更糟糕,还要到银行挂失,手续麻烦得很呢!”
“那你啷个找回来的吗?”
“嗨!老板别小看小姐,是小姐捡到了交给领班。第二天,我正急得要命的时候,领班给我打电话叫我去拿。”
“他哪知道你电话嘛!瞎扯!”
“那不是有身份证,还有名片嘛,一对,就看出来了嘛!”
王草根来了兴趣。“是哪个小姐,你晓得不晓得?”
“那倒没问,我给了领班两百块钱。老板,这两百块钱给报不报销?这也算是工作嘛!”
“报销你妈卖屄!你狗日的自己摸小姐摸昏了头,还要我付钱!”王草根用筷子像剑似的指着这个下属,“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打问一下是哪个小姐捡到的,啥子名字,那天晚上她穿啥子衣服,长的啥子样子。将功折罪!要不,我炒了你龟儿子鱿鱼!”
下属哪敢怠慢,一会儿,就向他报告得清清楚楚。他一听,果然如他所料,就是那个没来跟他纠缠的小姐。他马上命令下属:
“去!打个电话跟那家夜总会领班的说,今天晚上十点钟给我留间好包房,把那个小姐也留下来。只要她一个,不要再多的小姐来跟我胡闹,闹得我脑壳疼!”
晚上十点整,王草根准时到达夜总会。领班看见他,心领神会,多一句话都不说,侧身走在他旁边,把他领进包房。
“王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稍等,稍等,马上就来!”
领班出去,不到五分钟,她就进来了。穿的还是那晚上穿的露肩露背露胸的吊带裙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笑非笑。王草根跟官员干部善于周旋,跟小姐反倒不知说什么开场白好,只是不自觉地站起来。
“坐嘛坐嘛,要不要点饮料?”
一亿六 伍(3)
两家经济条件差不多。那时,全国天南海北所有的农民家庭都大同小异,所以这门亲事当场拍板。这给以后的王草根影响很大,王草根干什么事都必须当机立断,要当场拍板。比如说,收购一个企业要拖过他那天谈婚姻大事的时间,他就会不耐烦。不错,还有什么事情比谈婚论嫁更重要的呢?
姑娘娶进门的第二年,老爹好像完成了终生任务,平静地躺在床上悄然去世了。在当年农村,活了五十多岁也算长寿了。老爹死后的第二年,王草根得了第一个女娃儿。有了女娃儿的第二年,承包地就让村长收走了。
村长收走了他们家的承包地,也觉得过意不去,答应让他承包村里的鱼塘。当年,承包鱼塘是好差事,可是王草根老婆不干,说,今天他让我们承包鱼塘,我们弄好了,明天他就能又收走。我们这里待不住了,干脆进城找活干。因为王草根一字不识,老婆还有个小学文化,所以他在老婆面前总觉得低她一头,老婆说要进城就进城吧。这样,王草根一家就决定进城。
一家三口披星戴月,晓餐暮宿。老婆抱着刚满一岁的女儿,拉砖的破车坐过,运猪娃儿的臭烘烘的牲口车也坐过,没付一分钱车钱,转了好几次车,花了五天时间才到C市。
到市里,他们手里还有卖房子得的几百块钱,先找了个最便宜的招待所住下,王草根就四处找地方打工。打了一个多月工,工程完了,包工头也不见了,一分钱都没拿到。王草根说,一定要找个自己拿钱的买卖,钱不捏在自己手上等于没钱,还不如摆个卖烟的小摊。老婆说,你在外打工的时候,我抱着娃儿在街上转。我也想过,摆小摊的常被人打得头破血流,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些啥人,厉害得很!我发现,只有一样工作没人管,就是拾破烂卖钱,旧报纸旧书论斤卖,一个酒瓶子还卖八分钱呢。我跟着拾破烂的去看过,他们就在城边边上搭个窝棚,又没人管他们,又不花房钱。
王草根之所以成为今天的王草根,老婆功莫大焉!
唯一不足的是老婆只会生女娃儿,第二个生下来还是个女的。而且,日子富起来后,老婆身体反而一天不如一天,真是个耐贫不耐富的命。现在她就成天在家休养,但王草根最敬重的还是这个老婆,她说的话,王草根没有不听的。
王草根所谓的二奶,就因为他听老婆的话,可以说是“奉妻成婚”。
那已经到王草根的废品收购站生意最旺的时候了,甲沟炎就是那时得下的。甲沟炎痊愈以后,废品收购站成了圈地的门面,为了四处圈地,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站长王草根就学会了打领带穿西服。因为老婆已经不能做饭,吃的是废品收购站旁边饭馆的包饭,每顿四菜一汤,还有四个小碟。站长当然不能住在废品堆旁边,那会把一家人熏死。站长在城里有了房子,而且是号称什么“至尊王府”住宅区里的楼房,老婆就在至尊王府里休养。王草根每天一大早坐着桑塔纳上班,晚上下班也是桑塔纳,俨然向企业家迈步前进了。
既然名义上叫“废品收购站”,尽管收购的绝大部分是贼赃,是国营厂矿、机关单位、铁道公路丢失的东西,是公安机关正在四处查找的失物,但表面上还是要收购一些真正的废品。有一个也是四川贫困县流落到C市的老头,从王草根的废品收购站开张那天起,就每天到王草根这里来卖废品,风雨无阻。老头算得上是个真正的废品收集工作者、环境保护人士,卖的废品货真价实是废品,来历绝无可疑之处。
一亿六 伍(8)
“饮料他们会送过来的。”小姐冷冷地说。
既然有人送饮料,那就等着人送吧。两人坐在沙发上,还隔有一点距离。王草根找不出话来说。小姐偷偷瞥了他一眼,奇怪他没有一点动手动脚的意思。
饮料送来了。领班想大大敲王草根一笔,十几个高的矮的杯子、十几罐罐装饮料,加上水果盘,满满摆了一茶几。男服务员摆完,知趣地很快离开,轻轻把门关上。王草根一面手忙脚乱地把茶几上的各种饮料像下棋似的挪来挪去,一面语无伦次地说:
“喝嘛喝嘛!你要喝哪种饮料?哪种饮料好喝你就喝哪种嘛!”
小姐从中端起一杯,递给王草根。
“还是这种好,你们男人喝了酒,喝这种比较合适。”
“我从不喝酒,我从不喝酒!”王草根赶紧声明,“那我就喝这个。你呢?”
“领班在敲你竹杠,你晓得不晓得?”小姐突然以气愤的口吻质问他。
王草根一时不得要领,愣愣地望着她。
“你看不见嘛!两个人要这么多饮料干啥子?”小姐愤愤地说,“这不是明摆的嘛!最后算账要好几千块呢!”
王草根才明白,更加高兴,暗想:“要得!要得!就是要这样的女人!”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要跟他们计较。只怕赚不来钱,不怕多花钱。你见过有几个人是因为节约发财的?没得!是不是?有人说我不吸烟不喝酒是为了省钱,屁话!我是小时候家里穷,没得这个习惯。要不,我比哪个都喝得凶!”
公开承认小时候家里穷,小姐对他有点另眼相看了。现在很多大款恨不得说自己和荣毅仁家有亲戚关系,要么就是旧社会的川蜀世家,祖辈跟刘鸿生、卢作孚等人平起平坐的。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人心坏了。”小姐说,“那个领班在我进来之前就跟我说,不要说你的马仔给了他两百块钱,就说给了我了。钱包是我捡的,捡了东西还给人是应该的。就是你们给点意思也要给我嘛!他拿了钱,还要我承担。你说气人不气人!”
原来是这样!王草根暗暗想,妈卖屄!我非把这夜总会收购了不行。收购了先开除这个领班!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王草根只是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给你补两百块钱。你不要生气。啊!我忘了给你说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哪个?先要自我介绍嘛!”
“哪个要你补嘛!”小姐瞪了王草根一眼。心想,要调节一下气氛才对,不要让客人一进来就不高兴。笑着说,“至于你嘛,哪个不晓得你嘛!你是个拾破烂的!”小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我当然认得你,前几天晚上你领着一帮人来,是你手下的马仔埋单嘛!”
王草根吃了一惊,“你啷个知道我是个拾破烂的?”
“开玩笑,开玩笑!不存在,不存在!不开开玩笑,你这大老板怎么高兴得起来嘛!”
“不是开玩笑,我还真是个拾破烂的。”王草根认真地说,“你是在报上看的,还是听人说的?”
小姐诧异地看着他,“我真是开玩笑的。你千万不要介意啊!大人不计小人过嘛!你啷个会是拾破烂的?那天晚上我换了衣服回家,看见你钻进一辆大奔里头,嗖的一声就跑了!”
“唉!”说到这里,王草根就好说话了,“这样吧,你怎么称呼?我先问了你名字再说。”
“出来当小姐的,哪会把真名字告诉客人。你就叫我‘珊珊’好了,‘珊瑚’的‘珊’。”
一亿六 伍(4)
随着王草根业务范围的扩大,收入越来越多,越来越富有,王草根就把老头的废品款越加越高,有时简直把老头的废品当成新货的价格收购。这反叫老头过意不去了。一次,老头气呼呼地把多余的钱拍在王草根面前的办公桌上,愤然地说:
“王老板,你要是这个样子,我下次就不到你这里来卖了!该多少是多少哈。你这不是笑话我嘛!好像我是靠你施舍吃饭的。我又不是要饭的,要饭我也不会到你这里要!”
王草根没想到碰了个钉子,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只好说:
“由你,由你!只是你龟儿子不许到别的地方去卖。要卖,还到我这里来。以后照你说的,该多少是多少哈。行了吧!”
这样,老头以后还是天天来卖废品。王草根有时碰见他,也会停下来跟老头聊两句。老头老家跟王草根的老家离得不远,翻过山头就到那个县。聊起老家的风光,两人都不胜唏嘘。
因为王草根关照过下面的人照顾老头,一天,王草根下班时,下面人向王草根反映,老头三天没来卖废品了,不知跑到哪家去卖了。这时,正值C市最寒冷的冬天,听广播里的气象预报,今年C市冬天的低气温五十年一遇。王草根想想不对,就叫司机把他拉到老头曾偶然给他说过的城外的出租房区。王草根坐在开着空调的桑塔纳里等,打发司机一家一家找那个老头的住处。司机找了近半个小时,捂着冻僵的耳朵一边跑一边喊:
“找到了,找到了!龟儿子!躺在破床上起不来了,好像得了病!”
王草根随司机去一看,老头果然病倒在床,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王草根,啥话没说,又闭上了。老头身边还有个姑娘,王草根问姑娘:
“啷个不上医院唦?看样子还很严重嘛!”
姑娘不说话,埋下头红着脸站在一旁扭手指头。不用问,没得钱到医院嘛。王草根叫司机把车开到出租房门口,又叫姑娘扶起老头送进车里坐下。
“你也进来唦!站在那里跟木头人一样!你不去医院,哪个侍候他吗?”
到了医院一检查,医生说:“这么严重的肺炎,还有多种并发症,这时候才送来,华佗再生也没得法子了!”
那时候,银行卡还没出世,王草根把司机身上的钱全要了来,付了医院要的这个费那个费,又给姑娘留下一点钱。
“你留在医院里头。啊,我忘了问了,老头是你啥子人吗?是爸爸?那更好了!你看能活就救活,救不活也不要难过。老头总算还好,临死的时候还有个女儿在旁边。你不要发愁,死了由我来埋他。给你一个电话,有事就打这个电话。”
司机把电话号码写给姑娘。第二天就接到电话,说老头死了。王草根到了医院,叫来殡仪馆的人收尸,送到火葬场。骨灰收拾了后,才发现姑娘抱着个骨灰坛子不知到哪里去好。原来她单身一人,无路可走,无亲可靠。
王草根无奈地说:“算了!算了!算我欠他的!看在老乡情分上,我就收留你到我家,侍候我那病病歪歪的老婆算了!”
这时,姑娘才说话:“我爹临死的时候,就叫我到你家去嘛!”
王草根不由得笑道:“你爹还真有主意!这也算是他的遗嘱吧。”
这时的王草根已经参加过几次追悼会了,全是他所在城区死去的退休老干部,叫他去参加追悼会是看得起他,当然也要他出份人情。由此,他才知道遗嘱是什么意思。
一亿六 伍(9)
正好,王草根想,我要的就是“三”。
“好吧!珊珊。”他嘴里喊“珊珊”,心里却是“三三”,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我先问你,你爱不爱过你现在的生活?喜欢不喜欢当小姐?”
珊珊觉得这个老板还是个老实人,对自己没有恶意。好长时间没有和人正经交谈过,她也愿意趁此机会跟人聊聊,不管是谁,只要这人想听又不笑话自己就行。珊珊喝了口饮料说:
“没得一个小姐爱当小姐的!被人抱,被人摸,说句难听的话,有时还要陪人睡觉。要跟自己看得上的人,也无所谓。可是由不得你,丑的你也要接,脏的你也要接,喝醉酒的你也要接,嘴臭得要命!性变态的你也要接,弄得你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就说那天你们那帮人吧,里头就有个人特别讨厌!摸了人奶子,还要抠人下身,边抠还边问:‘水来了没得?水来了没得?’幸好那天他没叫我陪他开房间。我们进包房或者酒店的客房之前,心里就犯嘀咕,不知道今天碰到个啥子样的客人。一边被人弄,一边还要担心客人付钱不付钱,能给多少小费。你说,这样做爱让你舒服不舒服?可是,当今,只有干这行挣钱多。旧社会周璇唱的一首歌真好……”
珊珊说着说着就学“金嗓子”周璇婉转地唱起来:
你看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就这话:‘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我也跟崔永元一样给你实话实说吧:就是天生的大骚货也不愿意当小姐。为啥子?天生的骚货还想跟个像样的人做爱是不是?让像样的人摸她玩她是不是?”
珊珊边聊边喝饮料,看王草根在注意听,没有一点嫌她多嘴,更没有迫不及待要在她身上动手动脚的意思,于是继续说:
“不过,在眼下的时尚社会,衣食住行都有个讲究了,是不是?看见那些面貌身材都不如自己的,当了小姐,一晚上挣的钱比自己一个月辛辛苦苦打工挣的工资还多;人家穿名牌、用名牌,哪怕是仿冒的,总归是名牌嘛!又跟着客人进出高级娱乐场所。这就有了个攀比是不是?别人当了小姐,既吃喝玩乐,又不辛苦、挣钱多。别人能干的,自己为啥子不能干?自己又何必守身如玉?为哪个男人守身如玉啊?有哪个男人值得我为他守身如玉啊?”珊珊说到“守身如玉”四个字时竟有些激愤。“这样,就闭起眼睛当小姐了。慢慢地,也就吃惯了,花惯了,用惯了。想不当,再回到过去的平常日子,都不习惯了。再加上,我们小姐看的人多了,有时候,和那些表面上看是正人君子的人比起来,晓得他们暗底下比我们还下流下贱得多!这一比,想着当小姐就小姐吧!我们又不贪污盗窃,更没得挥霍公款的条件,靠的就是自己的身体挣钱,比那些花国家钱来玩我们的人还高尚哩!我们小姐伙有时聊天,还觉得我们很光荣哩!”
说到这里,珊珊似乎觉得分寸没把握好,说过了头,连忙补充说:
“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看见你那天又不唱歌,又不跳舞,又不乱摸我们,今天你好像对这方面也不感兴趣,才跟你讲这些。说错了的话,请你多多包涵哈!老板花的是自己的钱,不是国家的钱,我可不是指你老板说的啊!”
珊珊说的时候,王草根一直瞪着眼睛看着她。珊珊说完了,王草根捂着脸半天不做声。王草根虽然没有书本知识,但有足够的精明,听出来珊珊能冷静客观地分析当小姐的心理,表明了她并没有完全沉迷在小姐生活里,头脑还很清醒。王草根虽然不太懂得什么“如玉”,但“守身”两个字在农村还是普遍用的,珊珊一连三个“守身如玉”,王草根听出这里有点怨气,表现出她恰恰有过“守身如玉”的向往,有过这种追求,不知是谁伤了她的心,才如此强调这四个字。他想,就这样了!龟儿子!她不就是要啥子“名牌”,“进出高级娱乐场所”嘛!至于吃惯了花惯了,他的大女儿就是这样的城市姑娘,是大城市追求时尚的风气,把她们惯出来的毛病。这个珊珊小姐不一般,要是满足了她的要求,她说不定还真能“守身如玉”哩!
一亿六 伍(5)
拾破烂的姑娘到王草根家,见了大老婆。大老婆特别喜欢她,说好像跟她有缘分。拾破烂的姑娘侍候王草根老婆也非常尽心,成了大老婆的贴心人。本来,有病的人就不愿多管事,加上在老家生的娃儿进了城长大后染上富家小姐的怪脾气,在家常闹得天翻地覆;在塑料棚棚生的女娃儿也是个淘气包,让大老婆更添心烦。不久,大老婆就逐渐把家里的事和两个女娃儿都交她管了。为了拾破烂的姑娘好管娃儿,两人就以“姐妹”相称。拾破烂的姑娘虽然和王草根一样也不识字,但管教起两个娃儿毫不含糊,她不知道什么叫“家庭作业”,反正两个娃儿不做完家庭作业,就不让她们俩吃饭。
两年多后,拾破烂的姑娘已二十一二岁了,不叫她找个对象嫁人也说不过去了。有道是女大十八变,虽然她脸面一般,说不上好看也不难看,但已长得红是红白是白,身材圆滚滚的,很招人眼,用书面语言的话说“很丰满,很性感”。前面说了,大老婆有小学文化,所以待在家里经常读闲书看小报,了解当今社会上的一些事情。有钱男人花心眼,已成了颠扑不破的铁的定律;包二奶已经在全社会公开化,深圳甚至出现了“二奶村”。她自己既失去性生活的能力,更失去了性生活的兴趣,看见丈夫一天到晚忙来忙去,马不停蹄,很是心疼。心想,王草根总有一天也会包二奶,与其让他偷偷地在外面包,还不如自己大大方方给他找个二奶放在眼皮子底下,搞好关系,免得以后为了财产打架。
这个二奶非拾破烂的姑娘莫属,关系现成就好得很。
一天,大老婆把家里佣人和孩子都打发出去看电影,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把拾破烂的姑娘叫到床前说:
“你到我们家已经两年多了。我们就跟一家人一样,所以当姐姐的才跟你说这番私房话哈。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不要勉强哈。不愿意还是我们家人,我一点都不会把你当外人看待。我要说的话是,你也到嫁人成家的年龄了哈,我先问你,你要老实说,你对自己的婚姻大事考虑过没有?是啷个考虑的?”
拾破烂的姑娘脸刷地红起来,低着脑袋不吭气。大老婆细声细语地问了半天,竟没有一点反应。大老婆心想,坏了!下面的话不必说了。最后,大老婆只得说:
“行了,你去吧,我也累了。你晚上睡在被窝里好好想想哈。想好了我们再说哈。”
拾破烂的姑娘立起身,转身走的时候,背对着大老婆撂下一句话:
“我爸爸临死的时候,叫我跟王老板。”
大老婆又惊又喜,赶忙叫道:“啥子?啥子?你回来,你回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唦!你自己说出来了更好。你看你,叫我费那么大劲,你连屁都不放一个!姐姐身体不好,你侍候了好几年,你跟了王老板,再好不过了!他有人照顾,我也有人照顾,这叫两全其美嘛!你晓得不晓得?”
王草根和拾破烂的姑娘就这么同居了。正好至尊王府小区里还有套房子要卖,王草根就买了下来。两个家都住在一个小区,来来往往也方便。
一开始,王草根为了生儿子,一度拼命地在拾破烂的姑娘身上“工作”。即使晚上“加班”再晚,看过了大老婆,还要跑到小区的另一套房里在拾破烂的姑娘身上“加班”。果然,拾破烂的姑娘肚子不久就大了。十个月后分娩,王草根那天兴冲冲地赶到妇产医院。一听,生的还是女娃儿!也好嘛,再继续努力“工作”。头一个还不到一岁,第二个就下来了。天不遂人愿,第二个又是女娃儿!
一亿六 伍(10)
王草根捂着脸时,珊珊不知他怎么啦,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他。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弄得客人拂袖而去,小费也给不了多少。
王草根沉默了一会儿,好似下定了决心,抬起头说:
“我是个忙人,没得时间跟你多说话。我给你说实话,早先,我就是个拾破烂的,我是从拾破烂发家的……”
王家的种大概就决定了姓王的祖祖辈辈像他老爹那样说话竹筒倒豆子。他把他从小到大,直到现在变成成功人士的经过一泄无余地倒了出来。
“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要个男娃儿。格老子!现在时兴包二奶,我看上了你了,想包你!你开个条件,我先包养着你,只要你生了个男娃儿,亿万家产就是你们母子俩的了。”
王草根的独白不但一扫她在小费上的担忧,更让珊珊惊心动魄。她没想到不起眼的废品收购站里藏着那么巨大的商机,特别是王草根从随机应变到能随心所欲的过程,有如天助一般。说到拾破烂的姑娘,珊珊眼眶也有点湿润,觉得王草根还是个善良的人。王草根说真话时满嘴脏话:“妈卖屄”、“龟儿子”、“格老子”、“狗日的”、“日你妈”、“雷劈的”……像旷野上强劲而又清新的风刮进这闷热的包房,珊珊从来没有接待过这种有泥土气的男人。他让珊珊极为兴奋,恨不得现在就抱着他在沙发上做爱。再说,王草根前面两个老婆都没文化,不会是她的劲敌。她想,如果王草根有个有文化的老婆,就像她这样,虽不是大学生也是高中毕业的,真是如虎添翼,不知还会干出什么大事来。
“老王,你真痛快!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珊珊已经开始改口叫王草根“老王”了。“我是能生娃儿的,因为我打过胎。你也晓得,干我们这一行的特别讲究卫生,经常体检,我一点病都没得!我们四川那个有名的算命先生还给我算过命,算到我命里有个男娃儿。不过,你包了我,我不能像你前面两个老婆一样在家里闲待着,我要做事,我就不信当过小姐的一辈子不得翻身!”
“要得!”王草根不由得大声喝彩。
珊珊没提一个具体条件,什么房子、车子、一年给多少钱等等,仅仅一个“要做事”的要求,充分说明珊珊的聪明和对王草根的信任。像王草根这样有亿万家产的人,跟他讨价还价完全没有必要。有了王草根就有了一切,确切地说是有了个男娃儿就有了一切。
“珊珊,你龟儿子真是个龟儿子!”王草根激动得不知如何表示,两掌叠在一起直搓手,“你说,你要做啥子?我们现在就定下来。”
“我要做这家夜总会的总经理!”珊珊决然地说。
王草根大笑道:“我们两个啷个就想到一起了嘞!不过,这里你熟,你得想想啷个把它弄到手。你有了法子我来办!”
珊珊说,容易得很,只要有人告夜总会特密包房里有人吸毒,来几个公安一抓一个准。封了夜总会的门,再开张,夜总会就非换法人代表不可。
这一对情侣刹那间变成了阴谋家,在夜总会的包间里商议怎样颠覆这家夜总会,名副其实叫“窝里反”;广东老板没想到他的身边埋了颗定时炸弹。方案很快就制订出来。王草根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跑去实施。就连珊珊要抱着他接个吻,王草根都等不及了。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日子长得很!不光亲嘴,还要日屄呢!”他又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告诉珊珊六位数的密码。
“赶紧去埋单吧,你马上换了衣服离开!”
夜总会老板万万没想到,怎么上上下下早都打点好了的,这天凌晨零点刚过,一大帮缉毒警察一下子冲了进来。别处都不查,直冲几个特密包房。
第二天C市的日报晚报都在头版以“我市缉毒新战果——××夜总会毒窝大扫荡”为标题,连正文带照片,登了一整版。
夜总会查封了,夜总会的广东老板自然焦头烂额,坐卧不宁,差点跑回广东去。虽然有人为他顶罪,他本人不至于坐牢,但投资完全打了水漂,损失巨大,债台高筑。正在这时,珊珊主动跑到广东老板那里去献计献策。老板一听引进王草根的资金将夜总会改头换面,另起炉灶,让王草根来当法人代表,王草根是个出了名的地头蛇,有了王草根等于有了把保护伞,对他这样的外地人来讲,无异于天上掉了块馅饼,对珊珊是言听计从。
王草根也不含糊,入的不是干股,掏出三百万元真金白银重新装修了夜总会。××夜总会摇身一变成了“珊珊夜总会”,内部焕然一新,金碧辉煌,很快成了C市最高档的娱乐消费场所。
王草根第一个就要开除那个领班,珊珊却不同意。
“这家伙业务熟悉,会敲客人竹杠!他的把柄又捏在我们手上,他那些鬼点子别想在我们面前耍!留着他,就等于留条狗!”
一亿六 陆(1)
王草根这个人从不对老婆隐瞒什么,他向两个官场上的朋友打好招呼,要他们叫公安局去查夜总会吸毒的违法犯罪活动以后,王草根回家就告诉了两个老婆。两个农村出身的老婆也不能有啥子意见,只怪自己肚子不争气,养不出个男娃儿来。但听说珊珊是城里的高中毕业生,两个老婆都不愿见珊珊。王草根知道她们要保持点自尊心,也就由她们去了。
王草根和珊珊开始第一次正式做爱的那天,珊珊就向他提出:
“你不要看你家财万贯,别人一看你还是个农民工!老实说,你第一次进夜总会包房那天,不是那些小姐围着你转,我还以为你是那帮人的司机呢!西装不是西装,领带不是领带,皮鞋不是皮鞋!都是西门服装市场打折买来的便宜货!手上还戴块电子表!你们这些暴发户只晓得坐奔驰开宝马,不晓得穿戴!今后,不许你再穿那些,统统打包送到贫困山区扶贫去!你的衣服鞋袜我来给你配备,保险让你看上去就是大款!”
从此,王草根才知道什么是名牌:“阿玛尼”、“普拉达”、“杰尼亚”、“雅格狮丹”、“铁狮东尼”、“波士”……虽然他骨头里还是个农民工,但穿上名牌西装,人确实马上精神抖擞,有了趾高气扬的感觉。现在他腕上戴的是“劳力士”,签名用的笔是“万宝龙”。
“格老子!就是好用,圆珠笔跟它没得比!”
于是他越发每天签名不止,几块钱、十几块钱也要刷卡的习惯就是这样养成的。
王草根自包了珊珊后,市政协委员当上了,又被列为“C市十大企业家”之一,还到北京去出席过某次高级别会议,大红花戴过,红披带挎过,所到之处都有人列队鼓掌欢迎。所以,在王草根看来,珊珊是他的第二颗福星,什么事情都与她商量,等于有了个军师。
陆 壹亿陆
珊珊夜总会开张后,总经理珊珊开着辆白色的奔驰S350,每天到珊珊夜总会上班。在两人不断地努力下,珊珊的肚子也大了起来。珊珊每天坚持挺着个大肚子到夜总会办公,俨然已经是个高级白领。现在她再不会给客人赔笑脸了,只有客人给她赔笑脸的分。客人要看她的眼色:晚上是不是能订上好的包房,招待外地来的重要客户?见到过去玩过自己的客人,因为知道这人的偏爱,就显出好像很暧昧的表情告诉他,这里来了个什么样什么样的小姐,正投其所好,弄得客人心痒难熬,非要见识见识不可。
珊珊毫不在乎有人在背后指点说她本来就是这里的小姐,反以曾经当过小姐为荣。由于她在这夜总会工作了两年多,好像早就准备要当总经理似的,了解上上下下存在的漏洞、财物流失情况和服务上的不足。她堵流塞漏,在开展多种经营的同时,改善服务态度。珊珊吸取经验教训,并且对毒品好像天生就反感,所以绝对不沾毒品,把个夜总会打理得滴水不漏,服务一流,名气大增,成了王草根集团中投入产出比最高的企业。
怎么样?咸鱼也有翻身的一天吧!
珊珊被他包了后,两人每天都要用珊珊的话说“做爱”。王草根一面做爱一面想,是不是日屄日不出男娃儿,只有做爱才能做出男娃儿呢?所以,换了珊珊后,一切都服从命令听指挥。珊珊做爱的花样多,常常让王草根达到做爱的最高境界,其他两个老婆与珊珊相比望尘莫及。那两个只会仰面朝天躺在床上,随便王草根在上面活动,下面一点也不配合,跟个死人差不了多少。
一亿六 陆(2)
王草根心想,跟珊珊如此做爱再做不出个男娃儿,那真是我们王家命中注定要绝种了。
到分娩的时候,两人都好像出庭听宣判一样紧张。结果判决的还是个女娃儿!王草根想,这是老天判给我的吧?珊珊不这么想,说,你看,我能生不能生?只要能生就有希望!算命算到的那个男娃儿还没有出世哩!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还年轻,继续奋斗!
要帮王草根把精子“劳动”出来,当然是珊珊最合适的。跟拾破烂的姑娘说,说半天她也不会明白,还会奇怪为什么把那么宝贵的东西射在外面浪费掉,多可惜!
果然,跟珊珊一说,珊珊不仅马上理解,并且举双手赞成。她的生殖科学知识甚至超过王草根。她说王草根早就该做这方面的检查了。
“很多人以为生不出娃儿是女人的事,其实大部分责任在男方。男方的精子就好比种子,种子不好,再好的地也长不出好禾苗。你说是不是?你尽让女人生女娃儿,肯定跟你的精子有关系!你查了以后,生得出生不出男娃儿也就晓得了。那不是你的命决定的,而是你的精子决定的!我告诉你,现在做试管婴儿,让你想要男娃儿就是男娃儿,想要女娃儿就是女娃儿,容易得很!要不,我们干脆就去做试管婴儿好了。不过,要做试管婴儿也要先检查检查你的精子才行。”
第二天,两人双双来到众生医院。刘主任早就安排好一切,在不孕不育试验室腾出一间房间,里面只放了一张医院病房常用的铁床,床单枕头都是崭新的,雪白耀眼。珊珊先向刘主任询问如何操作,注意事项,还更进一步问了试管婴儿的情况。两人很谈得来。刘主任感到珊珊既有礼貌,通情达理,比跟王草根更容易沟通,又容易接受科学常识,即使做试管婴儿,也肯定会是个和医生配合默契的好“患者”。
两人进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房间,王草根却有点不习惯、很别扭,他从来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跟珊珊或者另外两个老婆做爱过。珊珊是个行家,本就是个在任何地方都能做爱的小姐,反而催他“快点快点”。王草根说:
“这哪能快得起来嘛!我觉得我鸡巴硬都硬不起来。”
“有我,哪有硬不起来的事!”
珊珊手脚麻利地扒掉王草根的裤子,张开嘴巴就吮他的下体。王草根心疼她的厉害,说,还是我自己用手弄出来好了,不要累着你。她朝上摆了摆手,一个劲地加紧“工作”。王草根忍不住很快射了出来。珊珊赶快用护士给她的无菌小瓶接住,唾了口口水,转身就跑出去交给等在门口的护士。
看了王草根精子的化验报告,刘主任很为难。放下报告思索了半天,最后,决定先跟珊珊谈一谈。刘主任通过114知道珊珊夜总会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打到那里,真还是珊珊本人接的。
珊珊听刘主任要和她先谈话,就知道有些不妙,马上开着奔驰S350赶到众生医院。
“啷个?刘主任,跟我没啥子不可说的。”珊珊又不安又急切地在刘主任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有些不好跟老王说的都跟我说好了!我知道啷个跟老王解释。”
珊珊果然是个聪明女子。刘主任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从化验报告上来看,王先生的精子全部是死精,没有一个是存活的。我之所以觉得难办,是因为这样做试管婴儿也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也不要看得很严重,这对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其他方面,如心脏、肝脏、血压、血糖、血脂等等虽然都有些问题,但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还算是可以的,问题不大,注意营养,注意休息,就可以逐渐恢复正常的。”
一亿六 陆(4)
“我不晓得这样说对不对,不对的话请你多担待哈。一、按目前王先生的家庭情况,叫他少过性生活恐怕也是很难做到的,何况,就像你刚刚介绍的那样,他的身体并没有坏到需要他身体内部的节制阀出来干预的程度。二、使精子逐渐恢复活力的药物有是有,但这种药物全部含有刺激性欲的成分。再给王先生服这种药,一来,作用很慢,二来,反倒刺激王先生性欲更强,性生活的次数更多。精子还没有恢复活力,最后倒弄得入不敷出,等于雪上加霜。今天我请你先过来,主要想跟你沟通一下怎样对王先生解释。我担心他搞不明白,他自我感觉一切正常,精子怎么会是死的?他肯定会非要让我把他的精子医活不可,而这又不在我的专业之内。即使是专业医生,也不会很快见效。我想请教你的是:怎样跟他解释,又怎样使他安心。至于恢复精子的活力,中医倒有既不刺激性欲又能让亚健康状态的人逐渐达到健康水平的方法。我国的中医中药其实是很管用的,现在也逐渐引起国际上的注意。不过,这话啷个跟他说呢?”
珊珊是何等人也!当了一年小姐,等于上过高尔基式的“大学”,况且珊珊可以说已达到“博士后”水平。刘主任低估了她。她听出来刘主任的话外有话:王草根的精子数量和质量都无法恢复到再让女人生娃儿的程度,更别说生男娃儿了。对王草根的死精,刘主任已经束手无策,想推到中医头上了。但她也看出刘主任的真诚和善意。只有真诚坦率才能取得人信任,珊珊完全信任刘主任。并且,刘主任没直接告诉王草根,而是先找她谈,既表明刘主任看得起她,又表现了刘主任不但诚心而且细心。她觉得,对刘主任可以无话不谈。珊珊脑筋急转弯,很快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这样吧,我来跟他说。刘主任你不用管,也不用跟他打电话。反正他大字不识一个,不会来找你看化验报告的。我回去就跟他说一切正常,没得啥子问题,不过想生男娃儿的话,还要找中医开些中药来吃些日子。这样他会信的,心也安了。但是,刘主任,你也知道要个男娃儿是老王的心病。老王是个不错的人,在当今民营企业家中间,他算是善良的、正派的、对社会还是有贡献的。他对你刘主任也很敬重。我想请你这样办:你选一个质量好的精子,筛选个能生下男娃儿的,用人工授精的方法给我注射进去。当然不能让老王晓得,等我生下来,他会高兴得不得了!这对他是最大的安慰,让他觉得他奋斗了这辈子没有白奋斗。这也不算欺骗他,啷个说法呀?就是现在人常说的‘善意的谎言’吧!”
刘主任早就注意到人类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止是战争,不止是贫困,不止是恐怖主义,不止是粮食短缺,不止是地球沙漠化,不止是金融风暴等等现代人吵闹不休的问题,而是人类即将绝灭!因为大气污染,因为臭氧层的破坏,因为化学物质污染了人居环境及每天都必须吃的食物和水,因为电磁波、热辐射的影响,因为人们承受的种种压力增大和吸烟、吸毒、酗酒等等多种因素,男性的精子数量在急剧下降。不止数量减少,精子质量也在衰退:精子的冲击力、突破力都在弱化。虽然各国学者早已发现了人类面临的严重危险,但并没有引起人们普遍关注。人们关注的只是金融危机,股票、房价、油料、食品的涨跌,关注的只是眼前生活上的琐事,越关注越浮躁紧张,越浮躁紧张,卵蛋里的精子越少越差。搞到最后,物质生活丰富了,睪丸里的精子却贫乏了,二者成反比;物质生活达到历史最高水平时,睪丸里的精子就减到零的程度,以致生不出后代,真正成了后继无人。
一亿六 陆(5)
丹麦学者在二十一个国家里调查了一万五千名男性的精液,其精子数量只有五十年前的一半。一九四〇年,成年男性每一毫升精液平均含有一亿三千万精子。到了一九九〇年,平均每人只剩下六千六百万个了,而且每年还以百分之二点一的速度递减。按生理要求,每一毫升精液里要含有四千万到一亿个精子才算正常,如果少于两千万个精子,就难以生儿育女。目前,全世界的男性精液中含精子数量能达到四千万个已经算很健康了。这使得很多夫妇怀孕不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西方发达国家有百分之二十的家庭苦于没有孩子,中国每八对夫妇中就有一对不孕不育。
国际著名学者是从实验室中研究出来的,而刘主任却是在实践中了解到的。他有个很知名的同行曾跟他说,前一阵子闹得红红火火的“名人精子库”后来悄悄关门的主要原因,并不是什么上级主管部门的干预,而是根本采集不到合格的精子。有的虽然有活力,却经不起冷冻库存。中国二十一世纪初所谓的精英没有精子,未来的历史学家会当成历史性的笑话大书特书,如果未来地球上还有人类的话。
让他更忧心忡忡的是,他经手的不孕不育的求助者,每五对夫妇就有一对无计可施。他上大学时的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是中国物质供应最匮乏,人民生活水平最差的时候,老百姓连新鲜的白菜萝卜都吃不上,天天啃咸菜喝稀粥,还有许多人因营养不良而浮肿,但那时中国男性的精子量每毫升还在六千万个左右。近年来,他化验了数千例男性精液,一般来说,中国男性的精液中每毫升含精子量平均也就在三千万个左右,并且逐年下降,更有劣质化的趋势,即将濒临中国人人种绝灭的警戒线。今天,三十多岁的男人活的精子就既少又缺乏活力,即使增加营养、加强锻炼、注意休养,也极难恢复到五十年前的水平。他研究的一个课题就是想搞清楚:这究竟是生态环境破坏的结果,还是基因的变异?如果是基因变异,那就是天要绝灭人类了。
他是个足球爱好者,他猜想,我们中国足球的阴盛阳衰,根本原因大概就在于中国男足队员的精子数量极少、质量极差。中国男足老冲不出亚洲,对中国人种来说,是个不祥的预兆。
珊珊提出的这种要求刘主任毫不惊讶。近年来,来医院不孕不育科室求助的夫妇,在男方无法可医时,很多人都有这种要求。尽管这是卫生部门严格禁止的,但我们现在连立竿见影会危害人们健康的食品质量、婴儿奶粉都管不过来,哪能顾及到一时对社会并无大碍的借种生子问题?
可是,种子从哪里来?特别是优良品种,现在在“人种”市场上奇缺。经上级有关部门批准正式成立的精子库都没有稳定来源。中原地带有个公开的精子库开张了几个月,从一百位应征的男性中只采集到三十人的合格精子,其合格还是在大大降低了标准的情况下通过的,如果严格要求的话,其实全部不过关;倘若再经过冷冻,最后可能全部要当废品处理。而这种废品王草根又绝不会收购。至于要优良品种,对不起,无货供应!所以,更别说处于法律边缘、可以说是在从事地下工作的众生医院不孕不育试验室了。
刘主任把这个情况告诉珊珊,倒让珊珊大开眼界,十分惊奇。过去她把那么多从她下面抽出的安全套中的精液竟扔进垃圾筒,现在想想真十分可惜。她想,小姐们可以说是最好的“精子采集工作者”。
一亿六 陆(6)
刘主任跟珊珊详细介绍了当前“人种”市场的情况,等于同意了珊珊的要求,让珊珊颇为欣慰。
“那没得关系,没得关系!刘主任,好在老王现在还不十分着急,他才五十多岁不到六十岁,离完全丧失性功能的年龄还有一段时间,跟我生的女娃儿才一岁多嘛!等个一年半载,他中药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才实施人工授精。这样,他啥子怀疑都不会有了唦!就是请刘主任多留心点,找个最好的精子,筛选出最好的男娃儿的种子。到男娃儿生下来,第一个就要重谢刘主任!刘主任可以说是老王的救星了!”
刘主任并不在意重谢,但同意珊珊说的王草根“算是善良的、正派的、对社会还是有贡献的”民营企业家,同时也为了回报王草根的知遇之情,他觉得为王草根做这件事还是值得的,反正众生医院的不孕不育试验室做的就是这种生意。王草根不愧是个成功人士,他一点生殖科学的常识都没有,但为众生医院想出的这个主意确实提升了医院的业务量,增加了医院的利润,医生员工的收入自改制后提高了很多。
叫男人硬起来的商机巨大,和微软有得一比!
正如刘主任所说,现在中国每八对夫妇就有一对不孕不育,也就是说中国城乡的每八对新婚夫妇中就有一对是医院不孕不育科室的顾客,还有更多的是没有正式结婚手续,但想要孩子的中年男女以及需要孩子安慰晚年的空窠家庭,这些都是隐形顾客,超过正式结婚夫妇不孕不育者的数量。但是,问题还是优良精子从哪里来?
来医院不孕不育试验室的求助者,刘主任和医生们帮助成功的人里面,有些是男方没有大毛病,调养调养就可以实行人工授精的,有的是给女方输卵管疏通疏通,或是治好妇女常患的各种炎症即可自然受孕的。可是,求助者中男方经调养精子合格以后,当然只能给他的对象注射,绝不能偷偷地留点下来,挪用在别的女人身上。这不仅违背法规,更是违反医生职业道德的事。刘主任到众生医院不孕不育试验室,本身就有违规之嫌,但违反医生职业道德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男方彻底不行的夫妻,要借种生子的男男女女排成了队,人数不少于春节时候火车站的售票窗口。
为了医院老板的传宗接代,要选出最好的精子给珊珊做人工授精,众生医院的不孕不育试验室急需合格精子。而这项采购真正的目的连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医生护士都不能告诉,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为了科学研究,做试验”。对外,更不能公开招标,既不能打广告,又不能上网宣传,只能暗地里进行。
先是动员他们科室人员的集体智慧,却也小有收获:依靠本院的医生职员,不论他们是否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只要是众生医院的医生职员,哪家搞装修就与装修工们慢慢聊天,套近乎,逐渐引到医院需要精子的话题。当然要说得好听些,不说“买”而是说“采集”,采集完了付一定的辛苦费。有的装修工听到辛苦费比一星期的工资还高,笑着答应试一试。这就等于鱼儿上钩了,马上请到不孕不育试验室,给他一个无菌小瓶,请他进一间叫“采精室”小房间,让他用自慰的方式把精子“劳动”出来。这样诱导来了十几个。让刘主任非常吃惊的是,来的十几个装修工大多数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还有更年轻一点的,但精子不是死的就是畸形精子占了一半。这个数据让刘主任更知道化学物质对精子的杀伤力,因为装修工们几乎天天在充满甲醛或其他化学涂料的环境中工作。
首页 上一页 共2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