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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亿六

张贤亮(当代)
一亿六 陆(7)
不再在装修工队伍中寻找了,但可以通过装修工联系到其他底层群众。可是来的这些应征者,刘主任没一个看上眼。外形不是有这样就是有那样的缺陷,如北方话说的“歪瓜裂枣”,即使精子合格,这种人的后代,不管是男是女,都不会是个可爱的儿女。如果让急切想受孕的当事人亲眼看见提供精子的人,大概也不会同意的。想要男娃儿,总要个像样的男娃儿是不是?
后来,发现了还有“自投罗网”的,那就是自己上网宣称自愿捐献精子的男性。
不孕不育试验室成立后,肚皮就调来当刘主任的副手,一般应征者都由肚皮接待。肚皮通过上网与这种好心人一一联系,在本市住的就很方便,一天可来好几个。但不能叫他们像报考什么学习班一样一起来是不是?只能分开时间,让他们一个一个分别来众生医院。这也让刘主任吃惊,因为上网自告奋勇提供精子的人,不是上网成瘾的患有“网瘾病”的人,就是城市小混混,总之,没有一个看上去很精神、很正派、有上进心、有爱心、是出于高尚目的提供精子的自愿者。进了不孕不育试验室,在肚皮依照规矩向他交代有关事项、讲解签订捐献合同的条款之前,就先要求把报酬说清楚。合格不合格都先要报酬。
“要不然,哪个疯子把这么宝贵的精子弄出来给你嘛!”
这倒也是!他来提供精子,并不表示他事先知道自己的精子是否合格。他提供出来了,合格不合格,只有你医院化验的结果才知道。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事先给你一份精子合格的证明,因而只好由他。他进了那房间,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一边系裤带,一边把个脏兮兮、四周都糊满精液的瓶子往护士手中一塞,揣了钞票就走。
可是,道理归道理,这总有点叫刘主任不甘心。因为,他又发现这些城市男青年似乎都女性化了或者说中性化了。要么,有的男青年已不像男人,毫无阳刚之气,蔫萎萎的,没一点精神。不说他们的穿戴打扮,一举一动都有女性化或中性化倾向,好像是同性恋者。要么,就是流里流气吊儿郎当,坐没个坐样,站没个站样,在禁烟区叼着香烟跟肚皮聊天。说话也说不到点子上,东拉西扯,天上地下,还十分傲慢,自以为是,肚皮的话听不进去,仿佛只有他才是万事通。听了,也不按要求做,稀薄的精液仍然把无菌瓶糊得到处都是。给护士的时候嬉皮笑脸,说些下流话,把护士羞得满面通红,抬不起头来。一些护士已经有想调换科室的打算。更有人往往是听了一些性知识后哄笑一番,扬长而去。原来他们这类人不过是闲得无聊,想在网上找个新鲜花样乐一乐而已。
优良的精子没采集到,连辛苦费和人工成本、试剂费用等等,反而白白投入了好几万元。
碰到这种情况,用四川话说:“啷个办嘛!啷个办嘛!”
正在众生医院不孕不育试验室对精子供应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亿六出现了。
一亿六 柒(1)
刘主任的车第三天就由修理厂描上点漆,看上去比原来还要光亮。刘主任取出来,这次注意把车停在停车线内,不再占用工作通道了。他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那个剐蹭了他车门的小伙子站在车旁边。
“咦!亮亮的嘛!修得真好!我打问了一下,你就是这医院的刘主任嘛!不过,刘主任,修了多少钱?”
“啊!不多不多,没得关系,不用你赔了。”刘主任笑嘻嘻地说,“小伙子,但是有件事要麻烦麻烦你,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你啥子时候下班?下了班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行不行?”
“行!现在就行。排我今天休息,工棚里空空的。不过,我一个人在工棚里坐不住,到工地走走,看有啥子要帮忙的。看到你开车过来了,我想正好,就过来问问。”
真是求之不得!刘主任笑容可掬地挽着小伙子的胳膊说:
“来!那就到我办公室来,我们好好摆摆龙门阵。”
进了办公室,刘主任又是倒茶又是拿烟。
小伙子说:“不用,不用!我不抽烟。啷个敢这么麻烦刘主任嘛。不过,刘主任说嘛,有啥子事叫我帮忙?我不麻烦,不麻烦!”
柒 壹亿陆
刘主任不会像王草根那样说话单刀直入,要先跟小伙子聊聊家常。
“小伙子,你是啥子地方人,老家在哪里?听你口音像是靠重庆一带的,是不是?老家里还有些啥子人?父母是做啥子的?”
“是的,是的!刘主任你啷个听出来了唦?”小伙子好像他乡遇故知似的高兴,“我们县原来也属于四川。不过,重庆成了直辖市,就划归重庆管了。屋里头就有老爹和我继母,他们在家种地。不过最近都当移民了,不是要修三峡水库嘛。政府给盖的新房,漂亮得很!搬到新房他们也不用种地了,就在屋头养老,安逸得很!”
“那你啷个不上学唦?上了多少年学?家庭条件不错,在家多好,为啥子出来打工吗?”
小伙子刷地一下脸红了,“刘主任,给你说实话,我怕上学,一考试我就晕。不过,老师教的还不如我自己看的。我情愿打工。打工多好,跟大家在一起,工地又热闹,又好耍,站在高处还能看好些风景。”
“那你啷个到这里来的吗?这城里还有你认得的人没得?”
“有有有!”小伙子好像提到这城里的人就很兴奋,“我姐在城里头开公司。我有时间就去耍,只有我姐对我好!”
刘主任有点奇怪,“既然你姐开公司,为啥子你不进她的公司做事,跑到工地吃苦打工吗?”
“不过,我姐的公司只用女的,不用男的。”
“那是啥子公司吗?没得一家公司不用男人的。随便给你找个工作都比在工地打工好嘛。你说是不是?”
“啥子公司我不管,不过生意很好,进进出出都是女员工。我没看见一个男人,反正我姐给我安排的都是对的,都是对我好!再说,工地又不苦,我喜欢在工地上干活,还不愿意跟那些女的待在一起哩!不过,刘主任,你就不要客气地说,你要我帮啥子忙?你不要看我只读了初中,没得啥子文化,不过,我有的是力气,笨重活都能干,棒棒军都扛不过我!”
这点刘主任完全相信,恐怕没有一个棒棒军有他这样的身体,充满阳刚之气,充满活力,而且体形近乎完美。刘主任越看他越喜欢,像欣赏一幅画一样,眼中洋溢着赞叹甚至是羡慕。
一亿六 柒(3)
“那那那……有时候,是会涨起来的,会硬的。”
“那在啥子时候呢?是见了你喜欢的女人,还是早上晚上?”
“我也没得啥子喜欢的女人。不过,就是有个女朋友,那也是在一起耍耍的,跟下面硬得起来硬不起来没得关系。”小伙子低着头说,“不过,有时候早上、半夜里,下面就会自己硬起来。”
“硬起来的时候,你自己有没有用手去弄过它?一直到精液,也就是‘sóng’流出来,它才会软下去。”
“用手去弄它做啥子嘛!不过,有时候,睡倒、睡倒,倒是会流出些东西把裤子和床单弄得硬邦邦的,第二天还要洗。不过,我不晓得流出来的是啥子,那不应该是精液嘛!既然叫‘精液’,就应该跟尿一样是液体对不对?”经刘主任一番开导,小伙子明白这是医生和他的对话,所以回答坦白、流畅了很多,尽管用了不少“不过”。“不过”好像是他的口头语。
“嗨!”刘主任一下子释然了,放松地靠到椅背上,“那就是精液唦!你不知不觉让它流出来的时候,它是呈液体状的,跟水差不多,就是比较稠一点,跟米汤一样。第二天早上,它就干了,干了以后,它就跟糨糊似的一片一片地黏在裤子上了,就会像你说的那样,变得硬邦邦的。小伙子,你没得病,你是健康的。不用担心!”
“要是那样,我完全愿意提供给你做科学研究。我晓得历史上还有好多人为了科学研究献身的嘛!”小伙子抬起头来,高兴地说,“不过,啷个能把脏裤衩提来嘛!那真不好意思!”
刘主任笑道:“你如果愿意提供,当然不能用隔夜的,也就是你说的变得‘硬邦邦’的那种。我们需要的是新鲜的,是刚从你生殖器里流出来的那种。”
“那啷个等嘛!”小伙子很惊讶,“它有的晚上流,有的晚上不流,不过,我又不晓得它啥子时候会流。它是不知不觉自己流出来的,不像尿尿一样,我想尿了就尿出来了。不过,它可不是我想叫它流它就流的。”
“如果你愿意,小伙子,我们专门有间房间,让你一个人在里头,你可以用手把精液弄出来。弄出来的时候,你把它射到我们给你的一个小瓶里。这样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用手弄?”小伙子大惑不解,“用手啷个弄得出来嘛!它是我不知不觉的时候自己流出来的嘛。不过,用手恐怕弄不出来。真不好意思!”
刘主任才知道这个淳朴的小伙子从来没有自慰过。当今,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从未自慰过,真是凤毛麟角!刘主任越发喜欢他了。出于喜欢,所以他觉得由他来教小伙子自慰是个罪过。可是,他又一时想不出其他方法,即使是慢慢诱导,他觉得也有犯罪之嫌。因为他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大学生,毕业于“文革”之前。那时,师长的教诲和各种青年读物上,都把自慰称作“手淫”和“自渎”,是一种自己亵渎自己、自我伤害的恶劣行为,对青年人的身体绝对有害无益。而他通过医疗实践,也确实发现许多不孕不育的病例,是由于男方在年轻时自慰过度而导致的。他想,如果由他来教这样一个纯洁的小伙子自慰,从而使小伙子染上自慰的恶习,真是罪莫大焉!
两人只好尴尬地坐着,教小伙子自慰的话刘主任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又不想把肚皮叫来。肚皮一来,不知道还会教小伙子一些什么不应该知道的事。小伙子更不懂怎样才能满足刘主任的要求。没有满足别人、特别是这样一个剐坏了他的车都不叫赔的人的要求,小伙子觉得非常歉疚。
一亿六 柒(4)
“啊!”僵坐了片刻,小伙子猛地跳起来,一拍巴掌,“我有了法子了!我跟我姐问一下,她有法子,啥子法子她都有!我跟她问一问就晓得了。”
刘主任觉得这小伙子好像心智还没有完全成熟,有个监护人在旁边看着取精、签订捐献合同比较稳妥。如果监护人同意,由监护人来教小伙子怎样用手让精子射出来,那就是监护人的事了。
“好好好!那你就回去跟你姐先商量一下。我等你们商量的结果。”
“不用不用,我这就给我姐打个电话。”小伙子掏出手机按了一下,似乎他的手机上只有这个号码。刚“嘟嘟”两声,电话就有人接了。
“好了好了!你骂啥子嘛!”小伙子一下子变得很调皮,“你要再骂我回都不回来了。我喝啥子汤啊!我就是不爱喝你那广东学来的汤才不回去的。不过,你留给陶警官喝去!你不要乱吵,我耳朵都麻了!不过,你听我跟你说唦,众生医院的刘主任是个很好的人,我把他车剐坏了,他也不叫我赔。他要我捐献一点啥子精液做科学研究,不过,这精液啷个能弄得出来吗?我问你的就是这个问题。你啥子法子都有,教教我嘛!”
电话那边说了几句话。小伙子挂了手机说:
“好了好了!不过要等一等!我姐马上过来。我啥子都是她教的,她就跟我妈一样!”
刘主任这天早上正好没有其他求助者,即使有,他也不会接待了,决定专攻这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不是一个特优的精子供应者,就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病例,拿出全部工作时间加业余时间都是值得的。
在等待他姐姐期间,刘主任就给小伙子讲生理知识,特别是性科学知识,从书架上取下生理卫生和性科学的书,一面让他看图一面给他讲解。小伙子非常惊奇,也非常感兴趣。
“啊!娃儿是这样生出来的哦!这你说啥子‘精液精液’的,我才明白了。不过,我的精液啷个会晚上自己流出来唦?不用女人它也会流出来,你说有没得啥子问题啊?”
刘主任给他解释,对年轻人来说,这是完全正常的。这叫做“梦遗”,像他这个年纪,一个月中有两到三次梦遗,只要梦遗的第二天仍然有精神,有力气干活,根本不必担心,还表明他身体是健康的。
“不过,刘主任,我没做啥子梦嘛!我从不做梦,它啷个自己就流了唦?”
“那你觉得不觉得它往外流的时候,你有种舒服的感觉吗?”
小伙子笑了,“那倒有!那倒有!是有种说不出来的舒坦。不过,那对我身子有啥子妨碍没得吗?”
正说到这里,刘主任看见窗外开来了一辆蓝色的“VOLVO”,在不孕不育试验室平房门口缓缓停下。
一会儿,刘主任办公室的门就响起敲门声。
刘主任去开开门,门外亭亭玉立地站着一位美丽的少妇。
一亿六 捌(1)
少妇向里张望了一下,看见他弟弟果然在里面,先有礼貌地问了问刘主任:
“我可以进来吗?”
这时,小伙子已经站起来,“姐姐、姐姐”地叫开了。
刘主任知道了她就是小伙子的姐姐,连忙说:
“请进,请进!”
少妇比珊珊漂亮得多,比珊珊更文雅恬静,既妩媚又端庄。虽然不像珊珊那样全身名牌,但衣着剪裁得体,颜色搭配合适,既显得华贵,又很大方,比起珊珊更像个白领。珊珊是张瓜子脸,少妇脸是鹅蛋形的,丰满而又有点福态,非常符合中国古代美人的那种脸形。少妇没等刘主任让座,迫不及待地挨着小伙子坐下。一面给小伙子拽抻抖衣领,一面唠叨:
“你看你,领子这样翻起子?像个啥子样子?在工地打工也要注意外表唦!早饭吃了没得?你说你今天排休,我一早上煲了一锅汤等你,就不见你来。刚想给你打手机,就接到你的电话了。啥子‘弄出精液’来嘛,笑死人!”
少妇这时才转脸问刘主任:
“到底是啷个回事?我弟弟说不清楚,弄得我莫名其妙,我才赶了过来。我听说过你们不孕不育试验室,也晓得你们是医啥子病的。啷个用得到我弟弟吗?要把我弟弟的精液弄出来,究竟要做啥子吗?”
少妇问题虽然很严厉,但语气和神态都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刘主任知道,对这样一位城市白领,绝不能有丝毫隐瞒,更不能绕着圈子说话,何况她早知道不孕不育试验室是做什么的。刘主任和王草根及珊珊谈过话后,不自觉地受到感染,觉得只有直截了当是最好的谈话方式。行就行,不行的话,也不会让对方感觉受到欺骗。
捌 壹亿陆
刘主任给她泡了杯茶,“小姐,请问贵姓,怎么称呼?如果你有时间,我一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你摆清楚,绝不会对你弟弟有一点点伤害。”
少妇接茶杯时起立了一下,笑道:
“免贵,我姓陆。现在叫‘小姐’难听,叫‘女士’我还没有结婚。刘主任,我看你还是面善的人,你就叫我‘小陆’好了。时间嘛,我有的是,只怕误了刘主任你的事。”
实际上,小陆在整个C市,无论年纪大小的人都称她为“陆姐”。为了小说叙述方便,并且她又是一亿六的姐姐,我们也跟着以“陆姐”称呼好了。
刘主任回到他办公桌前坐下,也像王草根似的竹筒倒豆子,把不孕不育试验室目前的困境和采集精子的目的及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姐。
“坦率地说,我到这里来,还有个个人目的。”说得兴起,刘主任索性把全人类面临的严重危机:男性精子数量每毫升原先是多少,生理学上应该是多少,想生娃儿必须是多少;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降,因为什么原因下降,直到今天,男人每毫升精液中有三千万个精子就算健康的值得忧虑的状况,详详细细地向姐弟俩介绍,等于给他们讲授了一堂科普知识课。
刘主任特别强调,通过他本人亲自调查的中国男性目前精子数量的短缺及质量弱化,真可以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现在生的娃儿很多先天不足,天生就缺少对各种疾病、各种病菌的抵抗力和免疫力;弱智、残疾、畸形儿增多,这都和男性的精子和女性的卵子质量有一定关系,特别是男性精子。我是搞优生优育的,并不完全是来治不孕不育的。我到这里来,是因为王草根先生这里的设备比较好、比较新。所以,对你弟弟,我只觉得他这么个帅小伙子的精子可能优良一些,一点点恶意都没得!请你放心,你同意你弟弟捐献当然好,不同意的话,请你弟弟提供一点精液专门供研究用,我都对你感激万分!”
一亿六 玖(1)
陆姐拿着一亿六的化验报告复印件,兴高采烈地开车回家。一亿六说不喝她的汤,要跟刘主任去吃饭。为了化验一亿六的精液,不孕不育试验室全体工作人员加班到下午一点多也没吃饭。陆姐就从绝非仿制的正牌LV女用手提包中拿出一沓钞票,数也没数,给了一亿六叫他去请客。
陆姐住的小区叫“西城王邸”。现在的房地产开发商以为把他们盖的楼盘名称叫得越响亮越好卖。“白宫”、“白金汉宫”、“凡尔赛宫”、“克里姆林宮”这些名称不好随便用,但什么“王邸”、“王府”、“帝居”、“皇苑”等等名称老百姓还是可以享受的,因为不管什么王什么帝,都死得只剩骨头了,没人来指责他们冒名顶替或是找他们要知识产权费。
西城王邸也算C市的豪宅,陆姐拥有一套二百二十多平方米的住房,在西城王邸中属于中户型。即使这中户型,陆姐一个人也住不过来,一亿六又不愿跟姐姐住在一起,爱跟打工仔住工棚,那多热闹。然而,陆姐也不会寂寞,陶警官常来陪她,陪她的时间超过他在家和正式太太一起的时间。陆姐和陶警官两人的关系已有十年,比正式夫妻的感情还要好,虽不常同床,但始终魂牵梦萦。其实,不是夫妻的男女情人,比正式结婚握有结婚证的夫妻会更加如胶似漆,因为他们没有证,只有真情实爱才是最好的证。真情实爱完结了,同床异梦,各想各的,什么证都维系不住。古人真是说得对: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亿六不喝她煲的汤。陆姐在开车路上时,就给陶警官用手机打电话,叫他来喝。陆姐进了家门,就见穿便服的陶警官坐在沙发上等她。陶警官有房门钥匙,随到随开门,和自己的家一样。陶警官今年也有四十岁了,虽然穿便服没有穿警服精神,但仍可用“英俊”两字形容:腰板挺拔,高鼻梁,细眼睛,不穿警服也让人有三分敬畏,尤其在他瞇起细眼看人的时候,好像会把人看透一样。
玖 壹亿陆
“啥子了不起的喜事吗?看你满面春风的。”陶警官一面翻杂志一面说,“正好我在等一个线人的报告,有点空闲。不然,我还来不了呢!”
陆姐撂下LV就扑进陶警官怀里,要搂着他亲吻。陶警官侧身避开了点,“不忙不忙。你先说说你的喜事,我听听嘛。”
两人已经像老夫老妻了,什么亲吻已不在话下。
陆姐拿出一亿六的精液化验报告,高高举起左右摇晃,像举起《足球报》刚发行的“号外”:中国男足冲进了世界杯!
“你猜这是啥子?”
陶警官一把拿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看,颠来倒去看不明白。
“这是啥子?我只晓得是小弟的身体检查报告。还是你说嘛,究竟啷个了?不要跟我打哑谜唦!”
“亏你还是警察!连化验报告都看不懂,你还能破啥子案子嘛!”陆姐笑话他说,“你看不懂上面写的呀?”
陶警官也笑了。“老实说,我只看得懂尸检报告。我看得懂死人的,看不懂活人的!小弟活蹦乱跳的,我老跟你说,他没得啥子毛病、没得啥子毛病!你老不听!”
“这我才相信了唦!”于是,陆姐把刘主任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陶警官。
陶警官听了非常惊讶,沉默了一会,嗖地站起来,若有所思地在房中踱来踱去。
“我说嘛,我说嘛!不是啥子社会问题,不是啥子制度问题,听你说刘主任的话,我总是想不明白的事,今天才恍然大悟:是人种坏了嘛!是我们人种坏了!你晓得不晓得?”
一亿六 捌(2)
姐弟两人听得目瞪口呆。用旧小说的语句描写陆姐再合适不过,叫“花容失色”。陆姐虽然满腹性经纶,也绝没想到这中间有那么大的学问,关乎人类还能否继续在地球上生存下去那样天大的问题。
陆姐怔了好半天,才仿佛透过气来。
“哎呀!我说,怪不得!我们过去在农村,娃儿坐在地上耍,灰堆里刨出来的也吃,掉在屎SS俼SESS俼SE上的东西也捡起来往嘴里塞,也不见得啥子病,还光着屁股到处跑。现在可好!冷了也病,热了也病;至于吃的,稍微不注意马上得病,奶粉豆浆里有一点点不对头就受不了!我的妈啊!真是吓死人!”
陆姐到她十分受惊的时候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也是个农村进城的暴发户。
然而,陆姐是个上过大场面、经常与素质较高的人应酬的女人,很快镇定下来,诚恳地对刘主任说:
“刘主任,今天我没有白来,听了刘主任的这番话,增加了好些知识。我才晓得男人的精子质量是男人健康的一个重要指标。这么说,我还有点事请教刘主任。不瞒刘主任说哈,你也许稀奇我弟弟这样帅、这样标致、这样年轻的小伙子啷个会在外打工,而他姐姐也不是没得钱供他上学。刘主任你坦率,我也老实。我一年的收入也有近百万,不是我不供他上学,更不是不愿意供他上学。”陆姐眼睛有点湿润,“我们原来也是农村的,我们妈去世得早。他是我十岁时候我妈生的。他是妈妈难产生下来的,我妈生下他,就死在产床上,快得很!所以,我们爹爹就特别不喜欢他,不止不喜欢,简直可以说是恨!动不动就打,动不动就打!我为了护他,脊背和胳膊都不知挨了我们爹爹多少棍子。可是我们爹一面打他一面哭,喊我妈的小名,你说又啷个办嘛!我们能恨自己的亲爹吗?当然不能!他从生下来那天就是我带的。我一个十岁的女娃儿带个刚生下来的娃儿,一口水一口米汤地喂,晚上要爬起来换几遍尿布。我还要上学,那时候功课又重。十岁的女娃儿一边上学一边当妈,全中国恐怕就我一个是背着个小娃儿上课的。你说艰难不艰难?我们学校好,老师也好,晓得我家的情况,准许我背个娃儿到学校来。后来,我就给我们老家捐了个希望小学。所以,刘主任,请你理解,为啥子他都二十岁了,我还不让他自己做主,啥子‘捐献精子’,我非来过问一下不可。”
陆姐见刘主任同情地点点头,再往下说:
“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带大,带到他八岁,我也十八了。那时候,农村这个费那个税,多得你数都数不清!他要上学,又要这个钱那个钱,缴了课本费,还要缴作业本费。哪像现在,全免了!我实在没得法子,才到城里打工,主要就是为了供他上学。可是,他一上学就跑,一上学就跑!他逃学逃得在全村都出了名了。他又不淘气,不乱来,逃学就是在野地里四处逛,跟鸟说话,跟鱼说话,跟花花草草说话。学校的老师找我爹,我爹就是一顿棍子,劈头盖脸,不管哪里一顿乱打。你说叫我啷个办嘛!我只有在城里头吃苦,啥子挣钱干啥子!好不容易到他十六岁,我也二十六了。我不管啷个也要把他接出来!回到老家请校长,请老师,勉强给了他一个初中毕业的学历。到了市里,给我公司干活吧,老实说,也不方便,女的多,我怕环境对他影响不是很好。他先是死活要到深圳去,我就托朋友照顾他到深圳。刘主任,你说这娃儿哈(傻)不哈吗?打了一年多时间的工,不晓得跟包工头要工钱。工程完了,包工头不付工钱,其他农民工要拼命、要爆炸、要跳楼的时候,他还在给包工头干活!搞得一帮农民工恼火了,要打他。众怒难犯嘛!亏得我托的朋友跟我打招呼,我又把他从深圳接回来。回到城里,叫他待在家里啥子地方也不要去了,他不管吃啥、穿啥、玩啥我都养得起他。可是一会儿他就不见了,又跑到工地打工了。我找到这个工地把他拽回来,他又跑到那个工地,我再去拽回来,他再跑,搞得我只好由他出去打工了。”
一亿六 玖(2)
陶警官站在客厅当中,像给陆姐做报告似的大发牢骚:
“你说,一个七岁的娃儿,就因为老师批评了两句,就跳楼自杀。现在的娃儿啷个那么脆弱!娃儿自杀了,家长不依不饶,又把老师逼死了。老师也脆弱不堪!才十二岁的儿子,老子不让打‘电玩’,硬是拿刀把老子砍了十几刀!七八岁的娃娃勾结同学回家偷东西,外婆发现了,几个娃儿竟然把他外婆用枕头捂死,外孙还站在旁边看!前几天,一个女大学生,就为了两千块钱,被人骗去用阴道偷运海洛因。还是个处女呀!啷个那么傻?我想,她还不如当小姐去呢!傻成这样!这关社会啥子事了?关制度啥子事了?说贪污和制度有关系,我当然百分之百地同意!可是贪污来的钱一分不花,几千万人民币一大捆一大捆装在纸箱里头,藏在卫生间里让水沤烂。古人还知道挖个窖埋起来哩!你去看看那些贪官,把贪污来的钱是啷个处理的,你看了都会笑死!几百万上千万一捆捆地就塞在床底下、衣柜里、抽屉里,既不挥霍,也不洗钱,动也不动,难道是就图了每天看着舒服?你说,这又和制度有啥子关系?你说,这不是人种坏了是啥子?你刚才笑话我破不了啥子案子。老实说,现在的案子你察都不用察,低级得很!我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我想破个高级复杂的案子,像福尔摩斯那样,像波洛那样,像李昌钰那样,破得过瘾的案子都没得地方去找!案发了,跑到现场一看,啥子都是明明白白地摆起子!还用侦察?只要想法把犯罪嫌疑人抓住就行了。所以社会上的人看起我们警察来,好像尽在抓人,没得别的干。唉!人种坏了!人的种子坏了,咋整都不行!”
“你生啥子闲气嘛!我不认为你说得对。这不是还有弟弟的一亿六嘛!”陆姐骄傲地说。
“是呀!你还有个国宝!可是,我先提醒你,信不信由你:这个一亿六的国宝,马上就会有人来抢!这点,我们可要当心!”
陆姐不以为然。“一个大活人,哪个能抢起走?抢也好嘛,那不就是像《抢新郎》那出戏里面的?就结婚了唦!一亿六、一亿六,你叫得真好听,以后,我们就叫他‘一亿六’!”
“喝汤喝汤!我本来在局里头吃了中饭的,你的一亿六把我肚子又搞饿了。”
现在,凡是能称为“宝”的,都会有人打坏主意,这是警察的本能反应,也是警察的直觉。但陶警官觉得跟她说为时尚早。看她并不在意,也不愿她惊慌。过去成天提心吊胆弟弟的脑子有什么毛病,以后,成天提心吊胆弟弟的安全,何必多此一举,让她老是紧张,只好笑着说:
“一亿六,一亿六!我想,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亿六,这么多年,大概被你整得只剩下三千万了,刚及格!”
正如陆姐自己所说,一亿六八岁时,她中学毕业,而弟弟也到了非上学不可的年龄了。“他要上学,又要这个钱那个钱,缴了课本费,还要缴作业本费。”使爹爹本来就够沉重的负担更加沉重。
爹爹板起面孔,皱着眉头对陆姐说:
“上啥子学?就叫他跟着我种田!把你供到中学毕业,已经对得起你妈了。那是我早就答应过你妈的,要不然,我供你这么个女娃儿上学做啥子?我给别人家培养个有文化的老婆啊!我疯了啊!他要上学,反正我是一个钱都不会出!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一年到头还挣不到一千块,我还吃不吃?我还喝不喝?我喝西北风去?上学!到地里学种田去!”
一亿六 玖(3)
陆姐对她爹说,她进城打工,保证一个月寄一百块钱。
“这么多钱,一、算我在家跟你一起劳动的收入;二、爹爹一定要让弟弟上学,弟弟上学的钱就从这一百块钱里头出,保证不要爹爹掏一个钱!”
爹爹算了一下,一个月一百块,一年就是一千二,比他一个人在田里下苦力的收入多得多,同时家里还减少一个人吃饭。
“那好!可是你要是不寄钱回来,我就叫他下地种田。一个月不寄都不行!哪个月我没收到钱,我就叫他回家来帮我种田!”
陆姐没有办法,只好与弟弟挥泪告别。一亿六还傻傻地不知她要到哪里去。陆姐牵着一亿六的手走到村头,一亿六还笑着说:
“我不要糖,你给我带根有好些眼眼的竹子来,就是吹得响的那种,吹起来像鸟叫的那种。”
陆姐弯下腰,告诉一亿六要听爹爹的话,不要到处乱跑。
一亿六仰面向她笑道:“他打我就跑!他不打我就不跑!”
陆姐随着同村的两个女娃儿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见家乡,看不见一亿六,还恋恋不舍,流泪不止。一路上坐了汽车坐火车,风尘仆仆地到了C市。进了城,另外两个女娃儿在城里还有亲戚投靠。但她们亲戚也在工地打工,住在低矮狭小的出租房里。陆姐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推说城里也有认得的人,只得一人到大街上四处寻找工作。
这时已到傍晚。她举目无亲,在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中间不知到哪里去好。人海茫茫,可是都非常陌生,没一个人搭理她。也有人盯着她看,还有人来和她搭讪,故意向她问路,或问她找谁,而她却直觉到那些人的目光中不怀好意,心中凄惶害怕得要命,慌张得像只兔子在人群中乱窜。她非常羡慕身边像有什么紧急的事走得飞快的人们,这说明他们都有事可干。
可是,城市毕竟是城市,灯红酒绿的餐馆玻璃窗上几乎家家都贴着《招聘启事》:招服务员的,招配菜工的,招清洁工的,招厨师的。陆姐想,她一个高中毕业生,怎么也比其他的女娃儿好找工作,就壮起胆进入一家看上去比较像样的餐馆。果然,女老板来到柜台一看,当即决定录用她做服务员,端盘子洗碗,管吃管住,工资一百五十元。陆姐觉得很不错,有吃有住,寄回家一百元,还能剩下五十元,可以买些日用必需品。可是,女老板要押金。
“没得押金,万一你拿了啥子,或是你得罪了客人跑了啷个办啦?到啥子地方找你嘞!”
陆姐一路省吃俭用,但买车票总要花钱的,身上只剩下十几块钱。女老板说至少要三百元。陆姐左保证右保证,还拿出高中毕业证书,说得口干舌燥,女老板也不听,只认人民币,不认毕业证书。她只好退出来,又在大街上四处找,想找个不收员工押金的店铺。可是进了七八家,没有一家不要保证金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走得腿酸脚胀,饥肠辘辘,手上拎的一个装洗漱用品和两件内衣的小包好像越来越重,可是还不敢去吃饭,因为要省下钱准备住宿。她下火车时,看见火车站附近有很多小旅社,招牌上写着“淋浴电视,一夜五元”。
陆姐转来转去,专往热闹的地方走。最后,她发现有一条街上一排都是发廊。发廊里灯火通明,隔着玻璃窗向里看,好多女娃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笑。发廊的玻璃窗上,差不多都贴有《招聘启事》,招洗头工、按摩师、剪发师、美容师。《招聘启事》上写得更诱人:“包吃包住,工资面议。”
一亿六 捌(4)
进了采精室,陆姐叫弟弟脱裤子。弟弟倒很听话,他从小就听惯了姐姐的话。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他姐姐帮他洗澡的,一直洗到他自己会洗澡为止,所以,姐姐叫他脱裤子他就脱裤子。
“把‘小鸡鸡’拿出来嘛!”
拿出来就拿出来。他在姐姐面前一点不害羞,毫无保留地把‘小鸡鸡’掏了出来。陆姐看见好久不见的‘小鸡鸡’竟然长得这么大了,不禁觉得很自豪,也很感慨。日子过得真快呀!她想起她给弟弟洗澡时的样子,想起她一口一口给弟弟喂饭喂水的情景,想起她背着弟弟在上学的路上教他牙牙学语,弟弟学会了一句话时她那种喜悦的心情,想起她搂着弟弟坐在江岸边一面摇晃一面观望船来船往的快乐,想起他们姐弟俩的相互依偎又相依为命,她的泪水几乎流出眼眶,但还是强忍住了。
她非要搞清楚弟弟究竟有什么毛病不可,不爱学习专爱劳动,还专跑到不爱付工钱的包工头的工地上劳动。想当初,她就是为了能让弟弟上学而背井离乡到城市打工,独自在街头凄凉彷徨,好不容易奋斗到荣华富贵了,这个弟弟却偏偏不爱上学,完全背离了她来城市的初衷。她真正搞不懂、搞不懂!万分搞不懂!
“你看,”她先用自己的三根手指轻轻地捏着弟弟的“小鸡鸡”,上下活动了几下作为示范,然后拿起弟弟的手,叫他也照她一样动。
“就这样,你慢慢地上上下下这样动,动动动动,‘小鸡鸡’就会慢慢硬起来。硬了一会儿,你的精液就会自然而然地射出来,就和尿尿一样,你要朝这小瓶瓶里尿,不要尿到外面了。尿完了,就叫我一声,我会进来拿的。”
出门时,陆姐在弟弟身边放了一叠面巾纸。“尿完了,你自己擦干净。”
陆姐出来,把门轻轻带上。
“好了,让他一个人慢慢来。第一次可能很快,也可能时间比较长,我们等一会儿吧。”
刘主任觉得这个“没有结婚”的陆姐比他还了解男人。
可是,等了足足有十分钟,还听不见弟弟叫她。陆姐有点不安了,对刘主任说:
“是不是有啥子问题呀?啷个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
是的。刘主任和护士们的经验,一般来说,精液提供者进门后最慢的也不过五分钟,有的甚至一分钟就出来了。
“我还是进去看一看。”陆姐不放心地推开门。
刘主任也趁机在门外向里张望。只见她弟弟还是坐在小床上,一脸无奈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小鸡鸡”。手虽然放在“小鸡鸡”上面,然而“小鸡鸡”并没有勃起,软软的,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见,只看见一叠雪白的面巾纸。
“它啷个不像你说的那样,它不硬起来嘛!不过,我也不舒服嘛!”弟弟向姐姐埋怨,“我弄了半天,越弄越小。我看,还是晚上等它自己流出来的好。”
刘主任也进了房间。“这样,我先检查检查他生殖器的外部形状,看有没得啥子问题。对一般求助者,我们都是要首先检查生殖器外部形状的。”
刘主任在陆姐弟弟面前蹲下,弟弟任凭刘主任拿起他的生殖器翻来覆去,又是观察又是捏弄。他低着头一脸沮丧。检查完了,刘主任站起来,向陆姐说:
“你弟弟一点问题都没得!完全正常,甚至可以说非常标准。这是值得祝贺你们姐弟的!在你来之前,我跟他谈了很多。他有的晚上也会遗精,这证明他会勃起,也有精液。我这又检查了,内外都非常正常。他就因为从来没有自慰过,可能越弄越紧张,紧张了就往里缩。这也是正常的。”
一亿六 玖(4)
陆姐想,在这种发廊还能学到手艺,比端盘子洗碗强,将来能做个美容师多好!只要勤奋,她很快就会掌握一门技术。发廊让她充满希望,她想将来学了一门手艺,回家去也开一家发廊,生意一定很好,因为她乡上还没有一家发廊呢。
她仍然选了一家门面比较像样的发廊,走进门,女老板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
“啷个?是不是来找生意做吗?我们这里正缺人手。”
陆姐并不奇怪闲闲地坐了一屋子女娃儿还“缺人手”,心想这里生意一定非常好,又没想到老板如此热情。何况已到了九点多钟,必须先找个地方睡觉。
“就是的、就是的!”她高兴地说,“不知道我合适不合适。我还不会洗头美容,也不会按摩,我刚从乡下进城。不过我上过中学,保证会学得很快!”
“不会做没得关系,没得关系!哪个是生下来就会的嘛!”女老板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你呀!我保证你很快就会成为这里的红人!这里的小姐跟你没得比!”
“那……工钱啷个说呀?”她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又非问清楚不可。
“没得问题、没得问题!外面的《招聘启事》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包吃包住。工资嘛,我们实行计件工资制,你做了一个,你提三成,我们提七成。你做生意的地方是我们给你提供的唦!住在我们这里,吃还要吃我们的唦!出了麻烦我们还要替你解决唦!所以我要多提点。”女老板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像你这样的,我保证你一月能拿到三千块。”
一月能拿三千块!想都不敢想。但怎么会“出麻烦”呢?她有点迟疑了。“那……有没得保底工资吗?”毕竟她上过中学,知道厂矿企业有“保底工资”这种形式。
“保底?哪个给你保底哟!你就是你自己的‘底’嘛!”女老板看出她不是个来当小姐的,但是这么一个漂亮女娃儿绝不能放走。这个女娃儿有当小姐必须具备的全部最优条件,可以说在整个C市都是拔尖的,简直可以去当电影演员。让她跑到别的发廊去,最终她还会走上这条路,倒过来抢了自己发廊的生意。女娃儿暂时不明白,可以慢慢让她明白。
“这样吧,你先住下。我安顿你住好吃好。看样子你还没吃晚饭。你不是说你还不会洗头,不会按摩吗?你在这里先学。你又上过中学,保险你很快就学出来!这要比啥子修理电器、修理钟表简单得多,特别适合女娃儿干!你学习的时候,需要钱用就找我拿,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要多少就给多少”,并且还在学习期间,城里人真是慷慨!女老板压根儿没提保证金押金的事,这点最让她安心。女老板见她有留下来的意思,马上叫旁边的一个女娃儿去对面饭馆买了一份盒饭。陆姐也顾不上旁边的女娃儿好奇地不停打量她,看她狼呑虎咽地吃饭,片刻之间风卷残云般把一份盒饭吃得精光。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香的饭,城里人做什么都好吃。
发廊楼上有间小阁楼,挤了七八个女娃儿睡。她丝毫没觉得女娃儿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的吵闹。女老板还给她抱来铺盖被褥,虽然有股又像黄豆又像鱼腥的难闻气味,但比自己家的被褥还新一些。她一夜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陆姐第一件事就是给爹爹打电话。发廊这点好,有个座机。那时,老家只有村里的小卖店有公用电话。好在小卖店离她家不远,站在门口朝坡下吼几声,陆姐家就能听到。电话通了,陆姐请小卖店老板叫他爹爹。小卖店老板说:“你要等一会儿哈。这可是长途电话,这头没得关系,那头你付得起付不起啊?”陆姐在村里人缘好,人又好看又乖巧,哪个都喜欢她,小卖店老板还关心她是否付得起长途电话费。
一亿六 捌(5)
不用刘主任解释,陆姐已经从弟弟“小鸡鸡”的圆面直径看出来,弟弟的“小鸡鸡”是个庞然大物。她知道北方有句丑话:“搐球不出门,出门日死人”,弟弟就具有这样的“搐球”。紧张、寒冷或是没有欲望时,缩得很小,一旦发威,立即怒发冲冠,如巨蠎出洞,会使女人尖叫。
“那还是请你们出去一下,我来启发启发他。”陆姐有把握地说,“反正我今天一定要给他检查检查精子。万一他真有啥子病是别的检查手段看不出来的,不治好,那不是害了他一辈子?”
刘主任和护士退出后,陆姐在弟弟旁边坐下,细声款语地说:
“弟弟,你要放轻松些,一面弄的时候,一面要想哪个你看起来漂亮的、你喜欢的女子。这样,你的心情才会高兴唦、欢喜唦!你好好想想,哪个女的漂亮,你又喜欢?”
弟弟想都没想就说:“我看就你漂亮,就喜欢你唦!”
陆姐心头虽然一阵甜喜,但还是故作生气的样子拍打了一下弟弟说:
“胡扯!我要你想其他的女人,能跟你结婚的女人。啥子巩俐呀、章子怡呀!还有赵薇、莫文蔚呀这些和周星驰配过戏的。啊!你不是喜欢看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吗?想想那里面的紫霞仙子呀。还有!你说做洗面奶广告的那个女子和做家具广告的女子,哪个好看?一个叫李嘉欣,一个叫关之琳,两个女子都是香港的。你就一面弄,一面想她们那样的女子,一会儿,精液就自动流出来了。”
“姐姐,你真可笑!那些是平面的嘛,没得一点立体感。她们能跟我结婚啊?我看你才是痴心妄想!哪个想她们嘛!不过看看就是了嘛!”
“那你就想你平时在大街上,在姐姐公司里头,你看上哪个也行嘛!反正你觉得你喜欢的、好看的就行!”
弟弟想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二百伍还可以!”
陆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那你就想二百伍吧!你就一面想二百伍,一面弄。我在外头等你。”
知弟莫若姐,弟弟是姐姐一手哺养大的,还是姐姐有办法。这次,只有七八分钟,弟弟在里面就叫“姐姐姐姐”。陆姐进去,像得到胜利成果似的,高举着满满一瓶像粥一般稠稠的精液出来。
陆姐是非要等到弟弟精液的化验报告出来才会放心地走。于是刘主任就陪她们姐弟两人坐在化验室外面聊天。化验室的隔墙是整面玻璃,陆姐隔着玻璃就能看到里面的一切活动。一般献精者的精液化验报告,要等两三天才会有结果,但特殊人物特殊精液特殊处理,享受首长级待遇。刘主任把不孕不育试验室全体医生护士都动员起来,全力以赴,“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肚皮在化验室里坐镇指挥。
三人在玻璃墙外面东拉西扯地刚聊了几句,就听见化验室里的化验员惊呼:
“刘主任、刘主任,你快来看唦!你快来看唦!”
刘主任急忙走进化验室,只见电脑荧屏上呈现出密密麻麻的精子图像,一个个小蝌蚪活蹦乱跳,好像会蹦出荧屏,蹦到观众怀里,看的人不仅眼花缭乱,并且想准备随时用手去接。刘主任一拍脑袋,暗自高兴:
“中华民族还是有救的!”
但他外表仍然显得很镇静,对肚皮和医生化验员们说:
“再继续做,再继续做,赶紧把真实数据做出来。”
刘主任走出化验室,不露声色,还是在陆姐旁边坐下。
陆姐忐忑不安地问:
“啷个?啷个?是不是有啥子毛病?”
“你尽管放心,不会有啥子毛病的。他们有点不懂,叫我去调整一下仪器。稍等一会儿,结果就会出来的。”
弟弟并不关心结果,饶有趣味地看墙上的医学挂图。男性生殖器他还看得明白,女性生殖器他越看越糊涂。
“啷个那个样子的嘛!没个遮拦,不过,洗起澡来水都灌进去了嘛!”
众生医院不孕不育试验室的设备就是新,就是好!化验报告不一会儿就交到刘主任手上。刘主任让陆姐穿上白大褂进入化验室,亲眼看着把小瓶瓶里剩下的精液倒进废品筺,又把小瓶子里外洗得干干净净,才把姐弟两人又请回他的办公室。
“恭喜恭喜!你弟弟非但啥子毛病都没得,还是个国宝呢!”刘主任关上办公室门,才笑逐颜开,向陆姐翻开化验报告,“不说别的,他的精子数量就惊人!”刘主任指着其中一栏,叫陆姐看,陆姐只看见一行像中学数学课本上的数学方程式。“你看,你弟弟的精子量每毫升超过一亿六千万个,现在全人类里有这样高的精子量的,可以说极少极少!活动力和存活率也非常高,都超过应有的正常水平;精子形态正常的有一大半,几乎没得啥异常形态的!因为你急着要,精子在培养基内存活的时间、耐冻的复苏率和穿卵率还做不出来。但是,有了上面这些,就足够说明你弟弟是个超强的、不平凡的小伙子,是老天爷赐给我们中国人的!说句难听的话:他是个最理想、最优良的‘人种’!说笑话、说笑话!你别在意。我实在高兴得不得了,才开开玩笑。平时我根本不说笑的。”
陆姐哪顾得上“在意”,笑着像弟弟的精子一样,在刘主任的办公室里活蹦乱跳,又搂着弟弟的脸亲吻:
“啊!你这个一亿六哦!一亿六哦!我说嘛,你又漂亮又聪明,啷个会有病唦!姐姐更疼你了,疼死我了!”
“一亿六”就这样成了一亿六。
一亿六却毫不在乎,侧过脸避开姐姐的嘴唇,“你看你,这像啥子嘛!在刘主任面前,你得尊重人家唦!这,不过,我就不回去喝你的汤了,行不行?”
“行行行!你想啷个样就啷个样!姐姐晓得了你完全没得啥子病,啥子都由你!”
等姐弟俩稍安静下来,刘主任很严肃地说:
“小陆,你别再说你弟弟有病了。我听了你说的你弟弟的行为,我觉得,不是他有病,而是我们这个世界、我们自己出了啥子毛病!”
一亿六 玖(5)
陆姐捏了捏口袋里的十几块钱,说:“付得起付得起,就请你老人家快一点哈!”
爹爹来了。第一句话就问找到工作没得,找到了就要寄钱回来。陆姐说:
“找到了找到了!不过我还要工作一个月嘛!一个月以后才发工资嘛!爹爹先给他在学校报上名嘛。我保证一个月完了就寄钱回来!先报名要紧哈!”
“我就听你这一次,”爹爹口气不善地说,“一个月不见钱,我就叫他退学。”
“行行行!但是爹爹还要把钱在路上走的时间算上啊!我把我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你,爹爹你记下哈。我不寄钱爹爹就打这个电话找我,我保证给你寄钱去哈!”
打完电话,她问女老板要多少电话费。女老板说:
“要啥子电话费嘛!你这不是太见外了嘛!电话你尽管打,我看你也没得多少电话好打。有电话来,要是你接的,那边问有没得小姐,你就说有有有,问他要啥子样子的,要白胖的还是要窈窕点的,要外地的还是要本地的,要年龄大点的还是要年纪小的。你就照客人的要求告诉我。这就行了!”
发廊的女娃儿虽多,但好像并没有几个来洗头理发的客人,摆在店堂中的四套理发坐椅形同虚设。客人来了,刚在理发椅上坐下,女娃儿过来接待,也不拿梳子剪刀,跟客人低声聊了几句,两人就牵着手到店堂后面的小房间去了。顶多半小时,短的十几分钟,客人就出来了,发也没理,头也没洗,钱也不付,扬长而去。这样的客人在发廊中川流不息,尤其到晚上生意更好,可是就看不见柜台上收钱。
陆姐是个勤快的女孩子,放下电话不等老板吩咐,见哪里乱就收拾哪里,地上一脏就赶快扫,谁需要帮忙就马上过去搭手。来的第一天,店堂就仿佛一下子亮堂了许多,连玻璃窗都增加了光洁度。还没到中午饭时候,后面的小厨房里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一帮女娃儿高兴地喊叫:“口水都流下来了!”吃中饭时,女娃儿和女老板都夸奖陆姐做得好。
“比对门饭馆的盒饭好吃多了!”
陆姐还是抱歉地说:“我就是用厨房现成的东西做的。不好吃,大家多担待哈!”
女老板想,买对门饭馆的盒饭喂养这帮小姐,比起发廊自己开伙要贵得多。她知道厨房里没有什么东西,陆姐就做出这样的饭菜,可以说“巧妇能做无米之炊”了。以后,干脆就让陆姐做饭好了。
“妹儿,我给你点钱,下午你就到市场买些米买些菜回来,以后,你先给我们做饭。手艺嘛,有生意来了你就慢慢学。”
下午,陆姐不仅买来了米和菜,还把女娃儿和女老板积压下的脏衣服全在洗衣机里洗得干干净净,一件件晾在后院的小天井中间。一帮女娃儿没一个不感激她的,很快就和她亲热起来。最让女老板刮目相看的是,几天后是星期六,她娃娃从家里来发廊看妈妈,带来了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在楼上女老板住的房间里,陆姐居然能给娃儿辅导小学四年级的算术课和语文课,娃娃能听得进去,懂得也快:
“比学校的老师讲得还明白!”
从此,女老板就不叫陆姐“做生意”了。不少客人看见陆姐这么漂亮,指点要她,女老板就说:“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她是我家的亲戚来城里帮忙的。你等下、你等下,我给你找个最好的,比她好看得多。”又装出是跟客人说实话的表情,凑到客人耳边悄悄说,“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和‘石女’一样,跟她耍,一点意思都没得!”
这样很快到了一个月,女老板主动给了陆姐两百元。
“不要嫌少啊。其实你在别的地方做,还拿不到这些钱。我也是看你人好。不瞒你说,我暗暗地盯你过,这些日子你买米买菜,给你的钱回来报账,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像你这样的女娃儿现在真正不多了!所以我想帮帮你,你以后要是有啥子特殊困难,就跟我开口,我还会帮你的。”
陆姐打听过,在饭馆当服务员包吃包住月工资只有一百五十元,两百元确实算多的,连忙说“谢谢谢谢”。拿着钱就往邮局跑,寄了钱,立即用邮局的公用电话,打给村里的小卖店,叫爹爹来听。
“我刚给你寄了一百块钱哈,爹爹你给他报了名没得?千万不能耽误他上学啊!以后我保证每月都会寄钱来的!爹爹放心哈。”
听出来爹爹在电话那头有点高兴的语气。“正好正好!学校昨天还来催学费哩。头一年学杂费就要二十多块呢!你保证,我也保证,只要你每月寄钱来,我肯定叫他上学哈。”
走出邮局,陆姐感到C市的天高了许多,也蓝了许多,从她身边走来走去的人都很亲切,她和他们一样,已经成了城里人的一分子了。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从心底里涌出的一股快乐令她飘飘然。
一亿六 拾壹(1)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陆姐觉得心头舒展了一些。这时,来参观的游客逐渐多了。陆姐站起来,立在这位众所周知的古代名人前面,注视着这个木雕。木雕面部神秘莫测,好像至今还深有智慧,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她。但陆姐从他面部表情上得不到一点暗示,仍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向何处去,怎么办?陆姐想起书上说的,他原来也是躲在乡下种田的,后来才成了在中国历史进程中起过重大作用的杰出人物,从而流芳百世,今天人们还在纪念他,可见在乡下种田并没有什么不好。大不了,再回乡下种田就是了。
陆姐到公共厕所去洗了洗脸,梳整齐头发,走出景点大门就上公共汽车,像她来时那样,转了两趟车又回到发廊。
她一进门,小姐们都惊喜得叫起来:
“方姐方姐,你输了,你输了!快掏钱请客!快掏钱请客!”
方姐从后面出来,惊喜万状,“我说她不回来了不回来了,其实心里是想她回来嘛!你们不了解我呀,啥子事情都要做最坏打算是不是唦!妹儿快休息,快休息!你是昨天晚上就上车的吧?刚下车一定累得很!今天我打赌输了钱,要请客吃饭。你今天一天都不用做饭。”
原来,陆姐请假走后,小姐们跟方姐打赌,小姐们说她会回来,方姐说她不会回来了。打的赌就是谁输了谁请客吃饭。方姐虽然打赌输了,但输得特别高兴。
出去四处找了一趟工作,为找个正经的地方工作,陆姐还忍痛花了八十几元钱买了一套城里女娃儿穿的衣服,不是时尚的那种,而是职业装式的,以免面试时主考人看出她一身乡巴佬的模样。加上旅社的房费、吃喝的花消、汽车费、上香的香烛费等等,四天一共花了两百多元钱。好不容易存下的三百元只剩下不到三十元钱了。她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浪费,足可以供弟弟上两年学了。她见大家这样热情,人人都盼望她回来,不觉暗自惭愧。
D3(拾壹S3(壹亿陆
“方姐,不要在外头吃嘛!我去买菜,买些鱼肉,还是我来做了大家在这里吃多好!”她其实并不累,放下小包,就挽起袖子准备到厨房去看炉火。小包里装的就是令她觉得浪费的职业装。
“好好好!”方姐马上拿出钱,“你不要再去菜市场了,你先躺下休息一会儿,叫小红去买。你做的比饭馆里好吃得多!今天我们打一天牙祭!”
这天晚上,方姐就让她换到二楼自己的小房间,在方姐床对面支了张小床,从此她搬离了那间挤着七八个女娃儿的小阁楼。
发廊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尤其到晚上电话不断,方姐跑上跑下听电话接待客人。在稍有空闲的时候,方姐坐在她床前说,你在的时候也不觉得啥,你走了还真想你。你一走,这发廊好像变了个样子,连气味都不对了。虽然我们这个发廊做的是这种生意,可是你在的时候,大家都还活泼些。你不在,大家好像除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等着叫人来摸叫人来搞。你家里都好,这你也放心了,就安心待在这里。人嘛,就是靠运气,靠机缘。我看你将来说不定会碰上个好机缘,好好嫁个人,在城里安个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她想,这次出去也有好处,就是看到了这个大城市并没有她什么机缘,在城市里到处乱找,运气也找不来。让她知道了在这个大城市里,只有这个藏在城市一角的肮脏的发廊才有她的立足之地。除此之外,没有一个能让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在这个发廊,她至少能感到一点温情,也很热闹,小姐们都靠自己的身体挣钱,互不干扰,互不争吵,没有社会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可以说真是一个“大家庭”!
一亿六 拾(2)
她一家一家地进去应聘:服装店、饰物店、化妆品商店、通讯器材商店、房屋中介、妇女儿童用品商店、床上用品商店都跑过了。老板一见她就决定录用,但保证金或者押金,至少要三百元甚至一千元,比她到的第一家餐馆要的还高出几倍,有一家甚至要先交三千元。还有的,除保证金、押金外,更要本地户口。
这天晚上,她找了个深巷里的小旅社住下,单人间,一天房费二十元,也很干净,她带的钱还能住上几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结一天的经验。这一天,她跑了有三十多家,除国营商业网点、国家企事业单位和银行,这些只能凭关系或是学校毕业分配才能进去工作的单位,几乎跑遍了街面上各行各业的民营店铺以及大大小小的超市,可是都异口同声地要保证金或押金,而所有商店店员的月工资也只在三四百元的水平。工资较低的管吃住,工资较高的不管吃住。在城市的四个月中,她知道方姐发廊里的小姐每月几乎都能收入两千元左右,这还是经方姐提成过的。发廊的生意多种多样,花样百出而又价格分明,不同的服务有不同的价格。虽然店堂墙上只有明星照片和各种发式的图像,没有张贴价目表,但个个客人好像都心知肚明,不讲价钱,不打折扣。接待客人最少的女娃儿一天也能有三四十元进账,据说出台的小姐小费更多。她感到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在商店工作的高中毕业的女娃儿,一天到晚站在店门口,向过往行人不停地又拍巴掌又喊叫:“进来看啊!进来瞧!”嗓子都喊哑了,一天才拿十元钱。而发廊的小姐文化程度最高的也只上过初中,有的连小学都没毕业。
她开始怀疑“存在的”是否“合理的”了。但她仍不死心,决心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正经工作。
第二天、第三天又在热闹的大街上挨家挨户地找,虽然仍然是每家都要录取她,但没有一家不要保证金、押金的;没有保证金、押金也行,那就要拿出本地户口,不但要本地户口,还要本地的担保人。她背着弟弟勤奋努力读到高中毕业得到的毕业证书,起不到一点保证作用,既辛苦了爹爹,又辜负了妈妈。早知如此,还上什么学呢?
第四天,居然看见有家实业公司贴出的《招聘文秘启事》,注明专招聘女性,未婚,年龄在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文化程度要高中毕业以上。她正好符合这些条件。她在公司外徘徊了好几圈,最后鼓足勇气挺起胸走进实业公司。公司在一座大厦的三楼,办公室很气派,很正规,几个职员都在办公桌上用电脑操作。她非常礼貌地低声问一个正埋头工作的职员,来应聘应该找谁,那职员向经理室一指。
她敲敲门,里面喊“进来”。她轻轻推门进去,经理的眼睛就一亮。
经理已到中年,穿西服打领带,面前是一张硕大的称为“老板桌”的桌子。经理本来靠在椅背上,一见她就坐起来,肘子支在桌面上,和她用很和蔼的语气交谈,哪里人?什么文化程度?曾经做过什么工作?想在公司做什么工作等等。别的她都老实说了,高中毕业文凭这次起了作用。可是想到说在发廊工作过,肯定会给经理不好的印象,因为她明白发廊其实是什么性质的营业场所。她灵机一动,就说她是小学教师,教的是四年级。给方姐的孩子辅导还是有好处,说到小学四年级的教材她滚瓜烂熟。经理一点没有怀疑,连声说,好好好,现在就决定录用你,你当个文秘很合适!
一亿六 拾壹(2)
这样,又与大家安安稳稳、和睦相处地过了两个月,在陆姐又存了两百元钱时,家里突然打来个电话。
是小卖店老板的声音:“妹儿哪!你听了先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哈!我先告诉你,你弟弟那龟儿子没得啥子事,啥事都没得!这我才往下讲哈。”
她听来就不妙,“好好好,我不着急也不害怕,家里到底有啥子事,你讲嘛!”
小卖店老板这才往下说:“前天落大雨,不晓得你们城里落了没得!电视你看了没得?电视上叫‘暴雨成灾’。这里的山体滑坡,你们家不是就在离江边边不远吗?在我小卖店旁边的一溜土滑下来,把你们家房子扫了个拐角。你老爹正好在屋里头,房子塌了下来,把你爹压伤了哈。不过没得啥子大妨碍,就是肋条压断了几根。现在乡政府已经把他送到医院里头住起子了哈。”
“那啷个我弟弟没得事唦!老爹,你不是安慰我才这样说的吧?”
“不是不是!那龟儿子灵得很!有了点小雨就拉着你爹往外跑,说要跑到个啥子洞洞子里去。你爹你晓得的唦!偏不跟他跑!结果就压在屋里头了。”
“那现在啷个办吗?我回屋里头看一趟吧!我这就回来。”
“你回来也是这样嘛!你爹叫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不叫你回来,要的是你想法子寄三四千块钱回来:房子要重新盖,他受了伤,要养伤,伤好了一时又不能下地。你回来不也是啥子都帮不上嘛!现在你弟弟那龟儿子在侍候你爹,端饭、端水、端屎、端尿他还会干的唦。就是要你寄钱!我看,要盖房子,没得四千块也要三千多,还不算压坏了的那些东西要添,再还有你爹养伤的钱。”
“好嘛好嘛!”陆姐只能应承下来,“我这里想想法子看。请你老人家跟我爹爹说,叫他不要着急,好好安心养伤,不要再打我弟弟了。我这里一定想一切法子尽快给他老人家寄去。”
小卖店老板来电话正在中午,小姐们刚起床,也还没有客人上门,小卖店老板好像没打过长途电话,怕对方听不见,所以高喉咙大嗓门地喊得所有人都听见了。放下电话陆姐就发呆,大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安慰她,全发廊的人都默默无语。
她照常做了中饭,小姐们吃了。这中间有个没有生意的间隙,方姐把陆姐叫到她们的小卧室,拉着陆姐的手说:
“妹儿,我晓得你遇到了困难,可是叫我啷个帮你唦?你爹爹一伤,又要盖房,没得三四千块钱下不来。我倒是可以借给你,你啷个还嘞?你也晓得我家的情况。我们两口子下了岗,老公就从此消沉了,成天耍麻将,啥子事都不做!我才开了这家发廊。明明晓得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生意,但是只有这种生意还能来钱,其他做啥子?开家小卖店?一天挣不了十几块钱!我又要养娃儿,又要养老公的爹和我的两个老人,还要给老公还赌债。最近,原先的工厂要出卖我们住的家属楼给职工,说是啥子‘房改’,每家都要交一万多块钱,这才算现在住的房子归自己的,让住下去。不然,就要叫我们卷起铺盖滚蛋!所以说,三四千块钱对我来说真是个大数目。借给你了,一百一百的,你要三四年才还得清,我又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方姐有些难以张口似的,眼圈也红了。
“我说话你不要在意哈。有个大老板,早就看上你了。还是你请假之前就派人来问了好几趟。他要的是‘开处’。我不晓得他本人啥时候来偷偷亲眼看过你。他派的人来说,大老板‘开处’了你就付四千块,后来还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我一直没答应,一直推说你是我亲戚,我不能让你做这种生意。妹儿,你考虑考虑哈,女人的一辈子当然只有这一次,可是你给哪个也是给。有的女子倒是让她自己的丈夫‘开’了‘处’,可是以后不是又打又闹,就是离婚拉倒!又有啥子用吗?何况,现在的社会,只要是爱你的小伙子,也不在乎啥子处女不处女的了!说句难听的话,女人迟早都要让男人把那东西弄破了。要让人弄,就要值得!要是这次你被大老板‘开’了‘处’,一下子解决了你面临的全部难题,我看还是值得的。你要答应,啥子三七开啊,我一个都不提,全归你!解决你的困难要紧。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才出此下策!你好好想想,不想让人‘开处’的话,也不要嫌我多嘴哈,就当我没说,我们照样还是姐妹。我先下去,大概有客人来了。你就在这屋头,好生考虑考虑哈!”
一亿六 拾(3)
她半呑半吐地问报酬怎样。经理说,月薪六百元,如果公司业务好,还加一百到两百元奖金。
对她来说,这不仅工作理想,工资高得也出乎意料。她想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先告诉经理,她缴纳不起保证金和押金,户口也不在本地,免得上班后自己失望,也让经理失望。经理却毫不在乎,说,啥子保证金、押金哟!这种方式让人难以就业,常使优秀人才丧失就业机会,他们公司就是要广泛吸纳人才。
“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是我们公司成功的秘诀嘛!”
“明天你就来报到,没得问题!”经理又说,“今天嘛,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互相了解了解,我跟你介绍介绍公司的情况,你好开展工作。”
出了公司大门,她分不清东西南北,“心花怒放”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经理跟她约在公司对面的餐厅,时间是下午七点。她哪里都不去了,暗暗守在公司门口。又怕公司的人出来看见她,弄得她不好意思,就进了餐厅旁边的一家茶室。茶室里五元钱泡壶茶,能坐上一天,这是C市人的习惯。
中午饭她也没吃,一直坐在茶室里等。喝茶喝得肚子“咣当咣当”响,也不觉得饿了。七点整,她看见经理从公司那幢大楼出来,直接过街进了那家经理约定的餐厅,就马上起身跟着进去。经理一见她来,很热情地一把挽起她的胳膊,走到一个卡座上,两人相对坐下。经理把菜单递给她,叫她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她就看着最便宜的点。经理笑着说:
“你啷个那么节约啊!我们吃饭都能报销的。来来来!还是我来点。”
经理点了一桌菜,有的菜她不但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经理还要了瓶酒,服务员给他们杯子倒满。经理端起杯说,第一次见面要干掉。她喝了一口,差点都呛了出来,但又不能让经理看出她土气,只好勉强喝了一点,笑着应酬周旋。
陆姐急切盼望那份文秘工作,不得不尽力适应环境,逢迎经理。加上饿了一天,肚子“咕咕”叫,只顾埋头吃饭。一会儿,她就比较自如了,一边吃一边静静地听经理说话。而经理并没有向她介绍什么公司的业务,喝了几杯酒后,却向她抱怨他自己家庭的不幸:老婆不理解他,天天回家看冷脸,回到家感觉不到丝毫家庭温暖,家庭对他来说只是个负担,而不是“温情的港湾”。特别是在他们公司艰苦创业的时候,他常常回家得晚,甚至有时不能回家,一回家老婆就摔碟子摔碗,令他烦上加烦。看电视的时候,老婆喜欢看什么节目就是什么节目,老婆连拿遥控器的权利也不给他,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接着夸她长得好看,“既有农村女娃儿的淳朴,又有城市女娃儿的妩媚”,脸面好,眼睛好,身材好,姿态好,一双手长得好,简直是浑身上下无处不好,如果她参加“选美”,一定会得大奖,等等。诸如此类的赞美又让她既高兴又困惑,不知经理究竟要她做什么工作。她想探听一下她的文秘岗位做什么事情,每天必须完成哪些任务。经理就连说不忙不忙,上了班自然会知道。一顿饭吃完,经理把一瓶酒全喝了。出了餐厅,经理已经半醉,还要送她回旅社。她婉言谢绝都谢绝不了。
经理的态度非常坚决:“请女娃儿吃饭,哪有不送回家的道理!这叫‘间得曼’,君子风度,晓得不晓得?”陆姐哪懂什么“间得曼”,以为说不定这就是城里人的规矩,是君子风度,也只好让经理跟她一起回到那小旅社。
一亿六 拾(4)
进了房间,也许因为房间小,只有一张单人床可坐,经理就拉起她的手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先抬起一条胳膊在她肩上抚摩,不住地盯着她的脸:
“妙呀妙!你是我想了好久的人!我们俩真是有缘分,今天你一进门,我就像上辈子见过你一样!你是上帝赐给我的宝贝!也是上帝给我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绝不放过你的!”说着说着,就来搂她的头,伸过嘴要亲她的脸。
陆姐吓得赶紧站起来,“经理经理,你有点醉了!我先倒杯水你喝点哈。”
小旅社的暖瓶向来是不保温的,她从暖瓶倒了杯水双手捧给经理。经理也口渴了,一口气喝下杯冷水,清醒了点,又向她伸出双手。
“来嘛来嘛,过来嘛!在床上我们才能进一步熟悉唦!”经理一下一下大幅度地拍他旁边的床位,“过来过来!坐这里,坐这里!我很文明的,不会伤害你的!让我搂着你说话嘛!”
陆姐一下就看出常来发廊那种客人的神态:色迷迷的眼光,把女人当作玩物的表情。她非但没有过去,还向墙角退缩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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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僵持了片刻,经理点燃支烟,吸了几口,叹口气说:
“唉!小陆,你真不懂事!‘文秘文秘’说穿了就是小蜜唦!现在社会上说的‘小蜜’你听过没得?就是陪老板玩的,给老板当情人的。其实,你啥子都不用做。啥子工作哟!工作就是让老板高兴嘛!陪老板玩得老板高兴了,啥子六百块钱工资,你要多少给多少!你看你,连个手提包都没得!还像个城里人啊?还像个城里的女娃儿啊?当了小蜜,这一套城里女娃儿的装备,我马上给你配起子!你可能想,这要跟老板上床哈。说白了,上床当然是免不了的。但是我还是讲文明的是不是?我们感情到了那一步,你就会自觉自愿地跟我上床的。我等得起!因为我喜欢你,不会强迫你的。”
“小蜜”这个词陆姐早就听发廊的小姐说过,发廊有个小姐还真给一个老板当小蜜去了,从此没再到发廊来做生意。但陆姐对眼前这个经理没有一点感觉,还越来越反感。嘴里讲得很文明,行为却和发廊的客人一样,甚至还不如。因为那些客人一到发廊就目的明确,不跟小姐讲什么“家庭不幸老婆不好”的废话。再加上,经理的一张橘子皮脸,看出已经未老先衰,头发是小姐说的“地方支持中央”那种样式,塌在头顶上油腻得发亮;嘴唇外翻,一嘴黄牙,不喝酒时也有股口臭;别看他一身西服革履,包着的就是一副骨头架子。陆姐喜欢干净,他脏;陆姐喜欢挺拔,他已有点弯腰驼背;陆姐喜欢精神,他委靡不振;陆姐喜欢坦坦荡荡,他却绕圈子说话……陆姐虽然已十八九岁,但她的特殊情况使这个农村姑娘对未来的爱情并无明确的憧憬。如果这个经理正常地做她上司,不论他长得什么模样,她一定会对他尊敬听话,努力完成交给她的工作。可是要这经理做她的情人,她真觉得绝不会和他“感情到了那一步”。
总而言之,说到底,陆姐不是断然拒绝小蜜的角色。到城里已经近半年了,尤其天天和小姐们生活在一起,受了她们的熏陶,知道现在城市里的风气就是如此,当小蜜也不是丢人的事。有的小蜜跟着老板出去还很风光,小车来小车去,进出高级场所,到了公司也比其他职员高出一等。但眼前的这个橘子皮脸经理让她一点也看不上,真给他当了文秘或小蜜,两人肯定会纠缠不清,扯皮不断,麻烦事接踵而至,落到更难堪的下场。聪明的陆姐这点还是能预料到的。
一亿六 拾壹(4)
方姐可说是语重心长,谆谆教导。还有一些细节和经验,陆姐已经听小姐们在闲聊时说过,所以,陆姐对她这第一次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并不觉得有多可怕。横下一条心,敢把皇帝拉下马!还有啥子不敢做的?爹爹把我养这么大,始终听妈妈的话,省吃俭用把我培养到中学毕业。弟弟是我一手带大的,亲得更像心头肉。为了这两个人,一片薄薄的处女膜有啥子可惜的!
第二天,C市仍下蒙蒙小雨。吃了晚饭,陆姐换了她忍痛买来的职业装,在方姐和小姐们的眼中,形象突然焕然一新。小姐们无不啧啧称奇,都说“马要鞍装人要衣装”,这话说得一点不错!陆姐在这一带无人可比,在整个C市也少见,走在大街上,哪个敢说是“小姐”!
方姐叫了辆的士亲自送她到约定的五星级酒店。方姐也没进过这种高级酒店。下了车,见看门的人穿着只有外国电影里才见过的那种红色制服,威风凛凛的样子,两人只好在门口逡巡不前。这时,一个打着伞的人走了过来,招呼方姐:
“你就是那个老板娘哈?来嘛!还等我请你们啊!”
方姐认出这人到她发廊来过,就是打问“开处”的事,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赶快跟来人进去。
两人跟着来人进了电梯。来人一按,电梯不知不觉就朝上升,一直到了二十几楼。她们跟着那人到一间房门口,那人敲了敲门,等里面的人打开房门才能进去。陆姐才知道并不是这个人要“开处”,而是另有其人。来开门的人把她们让进去,只见一人坐在沙发上,哈哈一笑说:
“我怕你们上不来,才派人去接。啷个?老板也跟来了,怕我不给钱咋的吗?”
原来也不是开门的人,“开处”的是坐着的那个人。
“嗨嗨!”方姐赔笑道,“老板说哪里去了!我这不是怕误了你先生高兴,又怕她找不到地方才送来的吗?”
大老板朝那两人挥挥手,“你们走吧!把老板娘也送出去,给她找辆出租车,先付了钱。下雨天,不要让老板娘淋着了。”
人都离去后,陆姐才有机会看这个大老板是什么模样。大老板一直坐着,人走后才站起来。
“坐嘛坐嘛!不要紧张,放松点,高兴点!想吃啥喝啥,冰箱里拿。”
大老板有五十多岁,中等偏矮个子,戴着副金丝边眼镜,圆滚身材,圆胖脸;脸庞红润,面貌和善。穿着一件白色毛巾做的袍子在地毯上走来走去。走到冰箱前,大老板开开冰箱,让陆姐看,意思是她想要什么拿什么。
陆姐听小姐们说过,客人房间冰箱里的东西千万不要随便动,那是酒店要算在客人账上的。客人虽然叫你吃喝,你真吃喝了客人也心疼,所以陆姐推说不必了,她刚吃完饭。大老板关上冰箱,仔细端详起陆姐来。
“你架子好大哟!请了你好几个月今天才请到。好好好,有缘不在来得早!你要不要先洗个澡?想洗的话到卫生间去。”说着,向一间房门一指。
陆姐知道这不是征求她意见而是命令,于是她推开门进去。卫生间比她和方姐睡的那间房还宽大。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水龙头,原来一个龙头是热水,一个龙头是凉水,还需要调节。聪明的陆姐很快就掌握了适当的温度,站在莲蓬头下洗了个澡。不管怎样,先享受一下再说。
她不知道怎样锁门,但在她脱得精光时,大老板并没有开门进来骚扰她,这让她有点放松下来。洗了澡,她看见关着的卫生间门背后挂着和大老板穿的一样的用白毛巾做的袍子,也就只穿着裤衩光着上身穿上它。后来她才知道它叫“浴袍”,只有星级酒店才有。这给了她经验,客人叫到哪个酒店,她从房间里有没有浴袍上,就能知道客人的社会等级和经济实力。
一亿六 拾(5)
经理见她默不作声,并且有拒绝的神情,干脆直言不讳地告诉陆姐:
“小陆,我告诉你,你一个农村来的女娃儿,尽管你上过高中,教过小学,想在城里找工作,就只有进餐馆和商店,当个服务员售货员啥子的。想到公司做事,你只有当文秘,也就是给老板当小蜜。还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有这个机会,别的农村女娃儿想当还当不上呢!你不想想嘛!现在连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人才市场挤满了大学毕业生,城里头又有那么多下岗的,哪有好的工作岗位等个农村女娃儿来?说实话,像你这样农村女娃儿,连城市户口都没得,想在城里挣钱,不是去夜总会、娱乐城,就是去发廊。可是那多不体面嘛!‘小蜜’总要比‘小姐’好听得多吧!搞好了,我把老婆都离了跟你正式结婚!你好好想想,今晚上我不逼你。晚上你睡觉想一遍,明天我会在办公室里等你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陆姐起来退了旅社的房间。令橘子皮脸经理没料到的是,陆姐没到公司那里去,却朝相反方向走向不远的公园。那是C市著名的历史名胜,纪念一位历史名人,她在课本上读过的。在公园前的早点摊上匆匆吃了早点,就找了个公用电话。
照常是村里小卖店老板接的,陆姐请他叫她弟弟听电话。小卖店老板说:
“他龟儿子一天到处乱跑,我看能不能找见他哈。找不见啷个办嘞?”
陆姐听到可能找不见弟弟,万分着急。“那就还是叫我爹来。真麻烦你老人家了!反正我在这头等,请你老人家仔细找找。我不放心的就是我弟弟!如果找不到,我把这头的电话告诉你老人家,就请你打个电话回来。电话费我回屋头的时候一定还你老人家,还会给你老人家带旱烟回去哈!”
“好好好!那你等着哈。”
陆姐在村里和她弟弟的关系谁都知道,无人不夸奖她的。陆姐拿着听筒,焦急不安地站着左右交替地捣脚。所幸不一会儿那头就传来弟弟的声音。
“姐姐姐姐!是你呀?你给我找到那带眼眼的竹子没得?就是吹得响的那种!”
陆姐听见弟弟的声音觉得腿都软了。“你今天啷个不上学啊?一天跑啥子嘛跑?”虽然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但她还是用责备的口气对未来的一亿六说话。
“上学上学,我啷个不上学唦!不过学校的老师厉害得很,每天都要考试!今天你忘哪?今天是星期六唦!我刚吃了块饼子。姐姐,你吃了饭没得?”
听到弟弟还关心她吃饭没有,陆姐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
“你把你自己招呼好就行了!爹爹还打你不打呀?”
“他就是打我,我也不怕了!姐姐,我找到个洞洞子,钻进去哪个都找不到我!”
“你读书读得咋样吗?学校好不好?你要耍就在学校里耍,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听到没得?”
“我又没有到处乱跑,就在田里跑!昨天我到江边边去了,就是你老带我去那个岸边边上唦!我看见一条船翻了,我还帮着去救人哈。”
陆姐又急了。“你啷个一个人跑到江边边去唦!你去救个啥子人嘛!你还要别个来救你,懂不懂?以后你再跑江边边去,我回来就不理你了哈!”
“我想你唦!我一想你就到江边边上去,那里是你老带我去的唦!”
陆姐心酸得疼了起来,但看见旁边要用公用电话的人已经等急了,只得又安顿未来的一亿六几句话,茹泣呑悲地放下电话。
付了电话费,她就坐在这所名胜古迹门边等着开门。开门放人后,她直接走向那座著名古人的塑像前,买了一把香,恭恭敬敬地点燃,插进香炉。
她不由自主地一下子跪倒在那古代名人面前,趴在蒲团上放声大哭。
一亿六 拾壹(5)
出了卫生间,大老板在看电视,向她招手。
“过来嘛,先坐下聊一会儿。你真不错!可惜可惜!唉!佳人落风尘,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
她心不在焉地听大老板一人说话,不知应该怎样回答。大老板不像经理似的猴急,当然因为他已胜券在握。大老板看她无话对答,也有点倦意,就说,到里面去吧,在床上谈。
原来里面还有间房间,叫做“卧室”,同样宽大豪华,一张床睡四个人还绰绰有余。大老板摘了金丝边眼镜后,目光有点呆滞。他脱掉浴袍,露出雪白肥胖滚圆的身子,像日本相扑运动员似的两手交替地“啪啪”拍胸脯,笑着说:
“你别笑我哈!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大家都放松些,这样好玩嘛!”
她真的笑了起来,她觉得这个大老板既和善还有点可亲。
见她笑了,大老板好像更加高兴了,说:
“来!就睡在我旁边。先要跟运动员一样热热身唦!”
她慢慢地上了床,在大老板身边躺下。大老板还不动她,点了支又粗又大的褐色卷烟。
“这叫雪茄,你晓得不晓得?你闻闻看,香不香?”
她是觉得这烟味和平常的香烟不同,但她无心去闻,只想快点结束这个什么“开处”,悄悄地从浴袍的口袋里拿出她在卫生间里就藏好的安全套,塞在枕头底下。这是方姐在出租车里给她的。而大老板却不经意地看见了。
“妹儿,这你就不对了唦!‘开处’就不能用安全套嘛!这是规矩,懂不懂?不是跟你那个鸡婆早就说好的嘛,要‘一针见血’,晓得不晓得?说实话,我没得病,也相信你没得病。再说,我也没得生殖能力了,精子不行了。你要真给我生个娃儿出来,我还求之不得呢!会养你一辈子!”
过了一会儿,大老板就灭了雪茄,一手先搂起她,慢慢趴在她身上。她只想,明天或者过一会儿,是不是真能拿到四千元钱?如果没有,那是不是方姐说的“麻烦”呢?是不是像方姐说的,这种麻烦她会解决呢?她只好闭起眼睛,任由大老板上上下下地抚摩她。大老板的嘴在她脸上亲来亲去,她只把嘴唇闭得紧紧的,不作任何反应。幸好大老板的手很细很轻,嘴里除了有点烟味,再没有什么怪味,也没有强行叫她把嘴张开的意思。大老板没有一点姐妹们常抱怨的粗暴动作,所以她也听之任之,虽然感觉不到一点快乐和兴奋,但也感觉不到有什么不适和紧张。
最后,她只感觉到下面有一点疼痛,有个什么东西进入她的体内,还没有感觉到姐妹们说的那种“舒服”的时候,就觉得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流进她的体内。同时,大老板颤抖了一下,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大老板好像醒了似的,侧身一滚从她身上下来。她听姐妹们说,这时就要赶快去洗,要把里面的东西冲出来,于是她立即爬起床到卫生间。卧室里还有间卫生间,比外面那间还大,卫生用品一应俱全。她又痛快地洗了次澡,里里外外都冲得干干净净。见大腿内侧确实有一点血迹,但她并不感到委屈,反而有种壮烈感。报纸电视上不是经常说嘛,为了什么什么重大成果,都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为了两个亲人,流这么一点点血完全值得!
出了卫生间,她见大老板很安逸的样子半躺在床上吸他的雪茄。她走到床边,温顺地靠在大老板身边躺下。不知是现在就离开,还是等一会儿离开合适。当然,最好是现在就拿到钱。
一亿六 拾壹(6)
大老板满足地说:“妹儿,你还真是个处女呢!现在,人家都说只有在幼儿园才能找到处女了,你真正不容易!我还碰见过下面擦了红药水的来骗我的,还有修复处女膜的。格老子!制假、造假、贩假!连处女膜都能做出假的来。中国人真有天才!啥子假处女我都见过。来来来!我们聊聊天,你是啷个到城里来的吗?为啥子过去一直叫你做你都不做,现在不是做了吗?”
提到原因,陆姐掉过脸去,不想说话。她只想,如果大老板真正给了她四千元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大老板见她沉默无话,自己倒先说了:
“你妹儿可能觉得我有点毛病,为啥子喜欢‘开处’,是不是?”
大老板问她话,她不能不回应,不然显得很不礼貌。她翻过身,看着大老板。
“听发廊的姐妹们说,你们大款为了赌钱的时候能赢钱,就找个处女来,叫‘见红’。‘开处’了就能赢钱。是不是这样吗?”
大老板撇撇嘴一笑。
“鬼话!是有好多人信这个。我就不信!‘开处’是狗日的缺德的事!缺了德了,还能赢钱呀?现在社会上把迷信跟科学都搅到一起去了。你不想想嘛!这个‘见红’跟牌桌上赢钱有啥子关系吗?二者有啥子联系吗?”
陆姐心想,你既然知道“开处”是缺德的事,为什么还要缺德呢?更不知道“见红”和赢钱有什么联系,又转过脸呆呆地盯着房顶的天花板。
大老板吸了口雪茄,叹了口气,问她:
“妹儿,我先问你,你晓得不晓得啥子叫‘知青’?你听说过没得?”
陆姐侧过脸看着大老板,想了想说:
“我听见村里人说过,好像是从城里自愿下农村来劳动的学生娃儿。是不是?我们村里曾经就有过你说的‘知青’。那是过去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乡下一个城里下来的学生娃儿都没得了。”
“是的,也可以这样说吧。不过不是自愿的,是响应所谓‘上山下乡向贫下中农学习’的号召,动员下去的。哪个城里的学生娃娃愿意到乡下种田吗?”
大老板一边吸着雪茄一边说。那雪茄烟也怪,不吸的时候不亮,一吸,烟头上就放出红光。
“我们市里的学生娃娃大部分到另外一个省,好几万人,都一批批地分到不同的公社生产队。我待的那个生产队,生产队长就是土皇帝!我们女知青几乎都被她搞遍了。他还专门喜欢搞处女!妹儿,我的老婆,就是现在跟我生了两个娃儿的老婆,她今年都六十了,她比我大两岁,那时候照顾得我无微不至,我们非常相爱,也被他搞了!不让他搞,我们就结不成婚。你说气人不气人!他缺德不缺德!我老婆都不是处女!我现在翻了身,就想搞处女!我很清楚这是一种心理变态。但是,我花钱搞,不是利用手上的权力搞。至少,我要文明些,给的钱也比一般人多,缺德也不缺大德!我搞了个处女,心里好像就好受些,好像出了口气一样。真是!心理变态变成这个样子!可见得,过去年轻时候的遭遇,能影响人以后的一辈子!我看你不是做小姐的女娃儿,你不要让做小姐这段经历影响了你以后一辈子啊!最好,不要再做小姐了。”
陆姐听大老板说了他的秘密,似乎拉进了和她的距离,不由得也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把自己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大老板。
“哪个要当小姐?但是在城里,不做小姐我做啥子吗?我刚跟你说过,这个大城市里就没得我容身的地方。我还啷个支持我爹爹和弟弟嘞?爹爹又伤了,以后能不能劳动都成了问题;弟弟还要上学,从小学、中学一直到大学,你想要多少钱?老板,我晓得你的好心,可是,你管不到我这么大的负担。我是下定决心了,既然开了头,又只有当小姐才能挣到钱,我一定要扛到底!”
一亿六 拾壹(7)
大老板听了,又叹了口气:
“唉!农村真苦!农民真苦!比我当知青那时候好不了哪里去。妹儿,我们原先说好的是四千块,我今天给你一万块。给你家里寄了钱,再去买个手机。我把我下面马仔的手机号码写给你,你买了手机就给他打电话,他就晓得你手机的号码了。以后,我有好多客人来,就招呼你来陪他们。这些人素质高,不会欺负你的,钱也给得比别的客人多。到了一定时候,你存下些钱,就脱离这个苦海。”
陆姐第一次出征就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大老板跟她聊了一会儿,就叫她穿好衣服,用一个酒店的信封装了一万元现钞给她,又让下面马仔叫辆出租车送她回去。
方姐见她面带喜色地回来,急着跟她上楼问情况。陆姐一头扑到方姐肩膀上,一面流泪一面报告喜讯。方姐说,没得啥子没得啥子!老天爷保佑!第一次过了关,以后就不怕了。这是你的运气,你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陆姐拿出信封,掏出一万元钱。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钞票,拿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她要给方姐两千元,方姐死活不肯收,两人推来搡去,方姐最后答应只拿一千元。然后拉着她坐在小床上说:
“妹儿,你刚刚说把剩下的都寄回去。我劝你千万不要这样做!你不晓得,家乡的人见你一下子寄这么多钱回去,就会有人说闲话。老家的人都晓得你不过读个中学,又不是美国回来的啥子‘海龟派’,啥子归国华侨,你寄的钱多了,有人就会怀疑:你啷个那么有本事嘞?说来说去,就会猜到你当了小姐。老家的人说起来就难听得很,啥子话都说得出口!那家发廊就有个女娃儿,为了家里急用,一下子寄了三千块。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女娃儿进城来工作,啷个一寄就是三千嘞!让老家邻居跟她家骂架的时候就喊:‘你们家那个女娃儿在城里卖屄!’弄得家里人都抬不起头。现在大家都有了教训,每次给家寄钱,就照做售货员服务员这样的收入水平寄,回家的时候还要哭穷。不是家里碰到啥子祸事,钱就不拿出来。唉!妹儿,当小姐的,有的家里爹妈心里清清楚楚他们女儿在城里头干的啥,女儿不明说,爹妈也就装糊涂。女儿说是打工就打工,说是当售货员就是售货员,其实爹妈心里都明白,两边都不挑破就算了。这次你可以寄四千块钱回去。就跟你爹爹说是到处借的,以后还要还。以后你还是一百一百地寄,免得村里人起疑心。剩下的,真的买个手机是必要的。大老板肯定会给你找高素质的客人,有了稳定的客源,你就稳坐泰山,出台也是到高级酒店去。”
陆姐听了方姐的话,第二天早晨给爹爹寄了钱后,就去买了个手机。那时,一个手机最便宜的也要两千多元,不像现在几百元就能买到一个。中国移动和联通的高管大概不会想到,中国的小姐们才是移动通讯最早的大客户;在移动通讯市场中,小姐们占了相当大的购买份额,是移动通讯主要的顾客群体之一。
手机和安全套,是小姐们必备的两样劳动工具。
一亿六 拾贰(5)
问到她是不是有名片,警察好像是调侃似的笑了笑。
“那你就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陆姐就把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写给警察。
警察一看,“呵!一手字还写得相当好嘛!”
陆姐又站起来接过警察的名片看了看,知道了这位警官姓陶。正在陶警官准备放陆姐回去的时候,分局果然又进来了一个警官。
“啥子事吗?酒店那个龟儿子说抓住个卖淫的,人证物证都有,让你放跑了。告到我这里来,我又不能不来。龟儿子!明天我非收拾他们酒店不可,拿根鸡毛当令箭!他们倒积极得很,大概是没得到好处吧!”
陶警官朝来的警官向陆姐一指。
“这不是!这就是那些龟儿子说的卖淫的。你看像不像嘛!她是小学校的陆老师,我好不容易请她来帮我办个案子,全让那些龟儿子给搅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来的警官很客气地向陆姐抬抬手,像敬礼,又像是打招呼。
“啊,你好!陆老师,谢谢了啊!不存在、不存在!误会误会!你不要跟那些龟儿子一般见识,继续替我们工作哈!陶警官这人很好,不会亏待你的。你在办案上出了力,我们局里头还有奖励的啊!”
陶警官看看表,说:“啊,都到一点了,我也要下班了。你就送她一下。这么晚,出租车也打不到了。”
这位警官热情地把陆姐请上他开来的警车。陆姐不敢说住在发廊那条街上,就说住在她常寄钱的那所邮局楼上。警官把她送到邮局,说了声“再见啊,陆老师”,才又开车回警局。
被保安恶狠狠地抓到公安分局,却被警车恭恭敬敬地送回家,陆小姐变成了“陆老师”。陆姐见了方姐又哭又笑,笑着哭着把事情经过一一向方姐叙述,弄得方姐也哭笑不得。
陆姐惦记被抓到拘留所的姐妹,说她们在里面待了十几天后就要被遣返回家,回到家见不得人,可能家里饭都没得吃,这啷个办嘛!她想给陶警官打个电话求求情,看是不是可以放出来后不被遣返,放出去就算了,不管她们到哪里去,行不行?方姐说,千万不要打这个电话,陶警官再好,也帮不了这个忙。拿这种事情求他,等于给他为难,以后他再也不会帮你了。女娃儿遣返回家后,保险不到一个星期都会自己跑回来的。
但是陆姐总有一种感觉,这位陶警官一定会帮她的忙。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她第一次有这种奇特的现象:脑袋昏昏沉沉,行动坐卧不宁,在发廊中转来转去,做起事来丢魂失魄,放下这个忘了那个。实际上,这就是女人想撒娇的冲动。女人都想对自己爱慕或者爱慕自己的男人撒娇,向自己爱慕或者爱慕自己的男人撒娇是女人的本能,或者说是女人的天性。男人们,你们可要注意,只要有个女人要求你做难做或根本做不到的事,你就交桃花运了!你不要当真,以为她不讲理,跟你为难;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更不能有丝毫厌烦。你做不做、做得到做不到她并不在乎,女人就是要享受撒娇的过程。不管她叫你干什么事,哪怕是上天摘星星你都满口答应,就让她享受撒娇的过程好了。
到中午,陆姐实在忍无可忍,拿起手机想,顶多碰个钉子罢了,没啥子了不起的。不拨这个电话,她心里绝不会平静。“是可忍,孰不可忍!”与其说她想为姐妹们求情,不如说她非要撒娇一下不可。
一亿六 拾贰(1)
果然,大老板手下的马仔后来就多次给陆姐通过手机打来电话,订好时间,到什么酒店,什么宾馆,几号房间。每次陆姐都准时赶到。客人们见了她无不欢喜,而且个个客人正如大老板说的那样“素质高”,陆姐没有碰到过一个粗鲁不堪的客人。有的客人由自己付钱,有的客人由大老板付钱。由大老板付钱的,马仔一定会先向陆姐打好招呼。陆姐就会知道这是大老板的重要客人,侍候得更加小心,更加温顺,表现得更加柔情绰态。
不久,陆姐的芳名就在C市的高级商圈中盛传。活动不仅仅在卧室的床上,还渐渐走上台面。结交的老板也越来越多,有的老板大白天也叫她出台陪客。陪客人逛街,参观旅游景点,同桌聚餐,在咖啡座聊天等等。陆姐学会了怎样吃西餐,左手拿叉,右手用刀;喝咖啡时搅拌咖啡的勺子一定要放在碟子上,然后才能端起杯子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不能用勺子舀着咖啡喝。在中餐桌上也学会了怎样给客人布菜,怎样敬酒,场面上应该给主要客人说什么样的奉承话,怎样给叫她来的客人撑面子,让客人的朋友觉得客人带来的女伴不但姿色出众还文雅高贵,从而在场面上使叫她的客人脸面风光,朋友们对客人更加尊重。
很快,陆姐的存款就接近六位数,将近十万元了。虽然她完全有条件在外租房住,但还是舍不得发廊这个“家”。她能想象得到,租的房子不管多舒适,回来只有她一个人。那时,心中的凄凉孤独都会一涌而上,让她彻夜难眠。她很明白,客人叫她去应酬或陪睡,弄得好的,也仅仅是双方都在玩弄对方;搂她抱她摸她弄她不过是玩她,即使男人表现得温柔多情、缠绵悱惻,也只是客人自己在表演一场觅爱寻欢的游戏,她只不过是客人意淫中的一个角色。有的客人在床上弄她的时候叫她“妈妈”,有的客人叫她“乖女儿”,有的客人非要让她叫他做“儿子”或“爹爹”不可。完事后,“妈妈”、“儿子”、“爹爹”、“女儿”都各自劳燕分飞,走到大街上谁也不认识谁了。这就是“高素质”客人的把戏,再准确不过地说明了古人用词真对:就是“寻欢作乐”四个字而已。哪能当真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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