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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梭罗夫人

_64 大仲马(法)
戈兰弗洛慢慢地苏醒过来,尽管他十分愚蠢,他也不至于蠢到对等待着他的命运抱任何幻想。何况他十分像那些经常受人虐待的畜生,这些畜生本能地感觉到人的手要不是为了打它们,绝不会去碰它们;人的嘴要不是为了要吃它们,也绝不会凑近它们。
他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中睁开了眼睛。
他大喊一声:“希科老爷。”
加斯科尼人说道:“啊!啊!原来你还没有死?”
修士使劲要把两只手在他的大肚子前面合拢,一边继续说:“好心的希科老爷,您难道能把我,戈兰弗洛,交给那些想害死我的人吗?”
希科骂了一句:“坏蛋!”声音里掩饰不住带有一丝怜爱之情。
戈兰弗洛呼天抢地地喊起来。
等到他终于合拢两手以后,他又试着把手绞扭起来,最后气急败坏地喊起来:
“我陪您吃过多少顿丰富的晚餐,据您说,我喝酒有宏量,经常被您誉为酒仙,我还十分爱吃您在丰盛饭店点的小母鸡,我每次都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
希科觉得戈兰弗洛在这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使他下定决心宽恕他。
戈兰弗洛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没有达到目的,他嚷道:“他们来了!天主!他们来了,我只有死路一条。啊!好心的希科老爷,救救我吧!”
修士既然站不起来,就挑最容易的做,奋力一扑,扑倒在地。
希科说道:“站起来。”
“您宽恕我了吗?”
“再说吧。”
“您已经打得我够厉害的了,就宽恕我了吧。”
希科哈哈大笑起来。可怜的修士神志不清,以为马延挨打的鞭子,都打在他自己身上。
他说道:“您笑了,好心的希科老爷。”
“是的,我笑了,畜生。”
“那么我能够活下去了。”
“也许吧。”
“如果您的戈兰弗洛要死了,您是不会这样笑的。”
希科说道:“你的命运不掌握在我的手上,掌握在国王手上,只有国王有权决定你的生死。”
戈兰弗洛拚命挣扎,终于稳定地跪了起来。
这时候,亮堂堂的火光驱赶了黑暗,一群华服的人,手持寒光闪闪的剑,在火把的照耀下,围住他们两人。
国王叫道:“啊!希科!亲爱的希科!我能再见你真高兴!”
修士低声说道:“您听见了吗,好心的希科先生,这位伟大的君王很高兴能见到您。”
“那又怎么样?”
“趁他高兴的时候,您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您要求他宽恕我吧。”
“向卑鄙的希律王救情吗?”
“啊!啊!不要作声,亲爱的希科先生。”
希科回过头来问国王:“圣上,你们逮住了多少人?”
戈兰弗洛说道:“我悔罪[注]!”
克里荣说道:“一个也没逮住,这班坚贼!他们一定是找到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出口,逃了出去。”
希科说道:“这很可能。”
国王问道:“你看见他们了?”
“我当然看见了他们。”
“全都看见了?”
“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全都看见了。”
被围困在里面的戈兰弗洛一再重复说着:“我悔罪!”
“你都认出他们来了?”
“没有,圣上。”
“怎么,你没有把他们全认出来?”
“我只认出其中一个,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不是从他的面孔认出来的,圣上。”
“你认出的人是谁?”
“马延先生。”
“马延先生?就是你要同他算帐的那个……”
“对,我们的帐已经算清了,圣上。”
“啊!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希科!”
“以后再说吧,我的孩子,以后再说吧,现在先照顾当前问题要紧。”
戈兰弗洛又说:“我悔罪!”
克里荣突然说:“啊!您抓到了一个俘虏,”一边说一边将他的大手按到戈兰弗洛身上,戈兰弗洛虽然是庞然大物,也弯了下去。
修士说不出话来。
希科迟迟不回答,目的是暂时让可怜的修士从内心深处感到无限的恐惧。
戈兰弗洛看见周围的人一个个怒气冲天的样子,差点儿第二次昏迷过去。
沉寂了片刻。在静寂中戈兰弗洛耳边仿佛响起了最后审判的号角声。
希科说道:“陛下,请看一看这个修士。”
一个侍卫立刻将一个火把挪到戈兰弗洛的脸上,戈兰弗洛紧闭双眼,以便不费劲地魂归天国。
亨利嚷起来:“他是传教士戈兰弗洛!”
修士急急忙忙地叨念着:“我悔罪,我悔罪,我悔罪。”
希科回答:“就是他。”
“就是那个……”
加斯科尼人打断他说道:“一点不错。”
国王带着满意的神情说道:“啊!啊!”
戈兰弗洛脸上滴下来的汗珠,简直可以用碗来盛。
这也难怪,因为只听见周围的兵器叮当作响,仿佛兵器自己也有了生命,正在等得不耐烦想飞舞起来呢。
有几个人杀气腾腾地走近来。
戈兰弗洛没有看见他们,但他感觉得出,他无力地声吟了一声。
希科说道:“等一等,必须让国王知道一切。”
他把亨利带过一旁,低声对他说道:
“我的孩子,感谢天主在三十五年前让这位圣人诞生人世吧,因为是他救了我们大家。”
“这话怎么讲?”
“因为是他把造反陰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星期以前,因此如果陛下的敌人发现了这件事,早已把他处死了。”
戈兰弗洛只听见最后一句话。
“早已把他处死了!”
他的两只手扑到地上。
国王慈祥地瞥了一眼这一大堆肉,在所有明智的人的眼中,这堆肉只能代表愚蠢。国王说道:“可敬的人,我们必须保护他。”
戈兰弗洛瞥见了国王的慈祥眼色,面孔立刻变了样子:一边笑,一边哭。
希科说道:“你做得很对,国王,因为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奴才。”
国王问道:“你认为应该怎样处置他才好?”
“我认为只要他留在巴黎一天,他就冒很大的危险。”
国王说道:“我给他派几个卫兵,怎样?”
戈兰弗洛听见了亨利的这个建议。
他自言自语道:“好呀!看来唯一的可能只是把我监禁,不会处我以死刑。我宁愿要监禁,不要吊刑[注],只要监狱里有好酒好肉吃,那就行了!”
希科说道:“不必,那没有用,只要你允许我把他带走就可以。”
“你把他带到哪儿去?”
“带到我家去。”
“好吧!带他回去以后赶快回到卢佛宫来,我在宫里要同我的几位朋友准备明天的决斗。”
希科对修士说:“站起来,可敬的神父。”
戈兰弗洛嘀咕着说:“他在跟我开玩笑,好坏的心眼。”
加斯科尼人用膝盖朝他的屁股上一踢,低声地对他说:“站起来呀,畜生!”
戈兰弗洛大声说:“啊!我真是罪有应得!”
国王问道:“他说什么?”
希科说道:“他想起了他的所有辛劳,历数他受过的种种折磨,我答应他陛下要保护他,他就凭着良心说出这句话来:我真是罪有应得!”
国王说道“可怜的家伙!你得好好地照顾他,我的朋友。”
“陛下放心好了,他跟着我是什么也不会缺的。”
戈兰弗洛嚷道:“啊!希科先生!我亲爱的希科先生,他们要带我到哪里去?”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现在,向陛下谢恩吧,你这负心的家伙,谢恩吧。”
“谢什么?”
“我叫谢恩你就谢恩。”
戈兰弗洛结结巴巴地说:“圣上,既然尊敬的陛下……”
亨利说道:“我知道了,你到里昂去的那次旅行,神圣联盟之夜和你今天所做的事,我全知道了。放心吧,我对你会按功行赏的。”
戈兰弗洛叹了一口气。
希科问道:“巴汝奇在哪儿?”
“在马厩里,可怜的宝贝!”
“那么,去找它,骑着它回到这儿来找我。”
“是的,希科先生。”
修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他奇怪为什么没有卫队跟踪他。
希科说道:“现在,我的孩子,留下二十个人护送你,派十个人跟着克里荣先生。”
“跟着他到哪儿去?”
“去安茹公馆把你的弟弟带来见你。”
“为什么?”
“为的是免得他第二次又逃跑。”
“难道我的弟弟也……”
“你今天仿佛不愿意听我的忠告?”
“什么话?我听,我听。”
“那么,就照我的话去做。”
亨利立刻下令给法国卫队的上校,叫他把安茹公爵带到卢佛宫来。
克里荣对安茹公爵素无好感,立刻动身走了。
亨利问道:“你呢?”
“我吗,我等我的那位圣人。”
“你回卢佛宫找我吗?”
“一小时以后。”
“那么我先走了。”
“走吧,我的孩子。”
亨利带着剩下的卫队走了。
希科向马厩走去,他走到院子里,就看见戈兰弗洛骑着巴汝奇来了。
这个可怜的家伙甚至没有想过要逃走。
希科抓住巴汝奇的缰绳说:“快点,快点,人家在等我们呢。”
戈兰弗洛丝毫没有抵抗的表示,只不过他哭得像泪人儿似的,简直可以说,眼看着他就瘦下去了。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我早就说过了,我早就说过了!”
希科拉着巴汝奇,耸了耸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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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希科猜出来埃佩农为什么脚上有血,而脸上没有
国王回到卢佛宫,发现他的宠臣们都在安静地熟睡。
历史事件有这样一种特性,那就是它们往往把自己的重要性表现在先于它们而出现的环境中。
差点儿断送了王位的国王,清晨两点才回到卢佛宫,那些有先见之明的人们,只要仔细想一下当天早上要发生的事,也许就会对国王来找他的三位嬖幸感到兴趣。这三位嬖幸再过几个钟头就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为他进行一场决斗。
诗人是有特殊天赋的,他虽然没有先见之明,却很会猜测,我们可以肯定诗人一定猜出了在这几个年轻人的忧郁而可爱的脸庞上,安然酣睡使他们脸色鲜艳,十足的自信心使他们脸带微笑,他们像亲兄弟一样并排睡在父亲的寝室里,在紧挨着的床上休息。
亨利在他们中间轻轻地走动,后面跟着希科。希科把戈兰弗洛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以后,就来谒见国王
有一张床上空着,那是埃佩农的床。
国王嘀咕着说:“还没有回来,啊!可怜的人!啊!这个傻瓜!同比西决斗而不放在心上,要知道比西是法国最勇敢的人,世界上最危险的对手啊!”
希科说道:“你说得对,他没有回来。”
国王大声说道:“去找他!把他带来见我!还给我把米龙找来,这个冒失鬼如果不愿意睡觉的话,就叫米龙给点睡觉药让他吃。我想让他睡一觉,使得他身体强健而敏捷,能够迎战。”
门官过来说道:“陛下,埃佩农先生刚刚回来。”
的确,埃佩农先生刚刚回来。他得知国王已经回宫,猜想国王一定会到寝室去看他们,就偷偷溜进公共房间,想不给人看见走进去。
谁知人们早已监视着他,一见他回来,立刻报告国王。
他发现自己无法逃脱一顿责骂,只好满脸羞惭地出现在门槛上。
亨利说道:“啊!你到底回来了。到这儿来,小傻瓜,看看你的朋友们吧。”
埃佩农向房间周围望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他确实看见了。
亨利继续说道:“看看你的朋友们吧,他们多乖,他们明白明天多么重要;而你这傻瓜,既不学他们的样子先祈祷后睡觉,还要去赌博和玩女人。见鬼!你的脸色多么苍白!今晚你已经累成这个样子,明天更好看了!”
埃佩农的确脸色苍白,苍白得那么厉害,听见国王的话,他立刻满脸飞红。
亨利继续说:“来吧,躺下去,我要你这样做!立刻睡觉。你能不能睡觉呀?”
埃佩农回答道:“我?”仿佛这个问题伤了他的自尊心似的。
“我的意思是问你有没有时间来睡觉。你难道不知道天一亮你就要决斗,而在目前这季节,一到四点天就亮了吗?现在已经是两点,你的睡觉时间不足两小时了。”
埃佩农说道:“两个小时要能好好利用的话,可以办很多事情了。”
“你到底能睡不能睡?”
“我能,陛下。”
“我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十分激动,你想着明天。唉!你做得对,因为所谓明天,其实就是今天。尽管我不应该这样做,可是我私底下的愿望,仍然希望我们还没有到达那个决定命运的日子。”
埃佩农说道:“圣上,我答应您,我一定能入睡,可是要做到这一点,陛下也应该让我安静地睡觉。”
希科说道:“这话很对。”
埃佩农果然脱下衣服,安详地上了床,神态似乎还带点愉快,国王同希科见了,都认为是好兆头。
国王说道:“他真同恺撒一样勇敢。”
希科抓了抓耳朵说道:“太勇敢了,我发誓,我简直无法理解。”
“瞧,他已经睡着了。”
希科走到床边,因为他怀疑埃佩农不可能安心到这样的程度。
他突然间说道:“啊!啊!”
国王问道:“什么事?”
“你瞧。”
希科指着埃佩农的靴子给国王看。
国王低声说道:“血!”
“他曾经在血泊里行走,我的孩子。多么了不起的勇士!”
国王忧心忡忡地问道:“他受伤吗?”
“哼!他要受了伤他早就说出来了。除非他跟阿喀琉斯一样,伤在脚踵。”
“瞧,他的上衣也有血迹,你瞧他的衣袖。他遇到什么事了?”
希科说道:“也许他杀了什么人。”
“为什么要杀人?”
“为了锻炼手腕,使它能适应杀人的需要吧。”
国王说道:“这真奇怪。”
希科更是一本正经地拼命抓耳挠腮,嘴里发出“唔”、“唔”两声。
“你没有回答我。”
“我回答了,我作了‘唔,唔’两声,我觉得这里面包寒很多意思。”
亨利说道:“我的天啊!我的周围发生了些什么事?等待着我的究竟是什么?幸亏明天……”
“不,是今天,我的孩子,你总是弄错。”
“是呀,我弄错了。”
“说下去,今天怎么样?”
“今天我可以放心。”
“为什么?”
“因为今天他们会为我杀死那些该死的安茹佬。”
“你相信会这样吗,亨利?”
“我完全有把握,他们都是勇士。”
“可是我也没有听说过那些安茹佬是儒夫啊。”
“当然不是;但是你瞧他们多结实,看看熊贝格的臂膀,多坚强的肌肉,多么有力的臂膀。”
“哼!可惜你没有看见过昂特拉盖的臂膀。”
“你瞧凯吕斯的嘴唇有压倒一切的气概,莫吉隆的额头在熟睡中还是高做得要命。他们有这样的容貌,怎么能不胜利呢?啊!他们的眼睛射出闪电般的光芒,敌人就输掉一半了。”
希科伤心地摇了摇头说道:“亲爱的朋友,他们也有同样高傲的额角,同样能射出闪电般光芒的眼睛,难道你倚靠的就是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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