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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

_61 金庸(现代)
自焦急:“芷若武功虽奇,毕竟所学时日无多,尚比不上外公和杨左使二人联手的威力。我
独力难支,看来今日又要落败了。这次再救不出义父,那便如何是好?”他心中一急,内力
稍减,三僧乘机进击,更是险象环生。张无忌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昔年冰火岛上谢
逊对他的慈爱,又想谢逊眼盲之后,仍干冒大险重入江湖,全是为了自己,今日若救他不
得,实是不愿独活。眼见渡难长鞭自身后遥遥兜至,他再不顾自己生死安危,左手疾举,便
让这一鞭击中手臂,只是以挪移乾坤之法卸去鞭力,右手圣火令挡住渡厄、渡劫双双攻来的
两鞭,身子忽如大鸟般向左扑出,空中一个回旋,已将渡难那条长鞭在他所坐的苍松上绕了
一圈。这一招直是匪夷所思,张无忌左臂力振,向后急拉,要将长鞭深深嵌入松树树干。渡
难大惊之下,急向后夺。张无忌变招奇速,顺着他力道扯去。松树树干虽粗,但树根处已有
一半被三僧挖空,用以遮蔽风雨。此刻被一条坚韧无比的长鞭缠住,由张无忌和渡难两股内
劲同时拉扯,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巨响,松树在挖空处折断,从半空中倒将下来。乘着渡厄、
渡劫二僧惊愕失措的一瞬之间,张无忌双掌齐施,大喝一声,推向渡厄身居的苍松。这两掌
上的掌力实乃他毕生功力所聚,那松树抵受不住,当即折断。两株断下的松树连枝带叶,一
齐压向渡劫所居的松树。双松倒下时已有数千斤的力道,张无忌飞身而起,双足更在第三株
松树上一蹬,那松树又即断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缓缓倒下。其时松树折断声、群雄惊呼
声闹成一片。张无忌手中两枚圣火令使力向渡厄、渡劫掷了过去。两僧既须闪避从空倒下的
松树,又要应付飞掷而至的圣火令,登时闹了个手忙足乱。张无忌身子一矮,贴地滚过倾侧
而下而尚未着地的树干,已攻入金刚伏魔圈的中心,使出挪移乾坤心法,双掌一推一转,立
时推开盖在地牢上的大石,叫道:“义父,快出来!”他生怕谢逊又不肯出来,不待谢逊答
应,探手下去,抓住他后心便提了上来。便在此时,渡厄和渡劫双鞭齐到,张无忌迫得放下
谢逊,怀中又掏出两枚圣火令,向二僧掷出,双手快如电闪,抓住了两条长鞭的鞭梢。渡
厄、渡劫正要各运内力回夺,圣火令已掷到面门,双令之到,快得直无思量余地,两僧只得
撒手弃鞭,急向后跃,这才避开了圣火令之一击。其时渡难左掌已当胸拍到,张无忌叫道:
“芷若,快绊住他!”斜身一闪,抱起了谢逊,只须将他救出了三松之间,少林派便无话
说。周芷若哼了一声,微一迟疑,渡难右掌跟着拍到。张无忌身子一转,避开背心要穴,让
这一掌击中了肩头。他抱了谢逊,便要从三株断松间抢出。谢逊道:“无忌孩儿,我一生罪
孽深重,在此处听经忏悔,正是心安理得。你何必救我出去?”说着要挣扎下地。张无忌知
义父武功极高,倘若坚决不肯出去,倒难应付,说道:“义父,孩儿得罪了!”右手五指连
闪,点了他大腿与胸腹间的数处穴道,令他暂时动弹不得。就这么稍一阻滞,少林三僧手掌
同时拍到,齐喝:“留下人来!”张无忌见三僧掌力将四面八方都笼盖住了,手掌未到,掌
风已是森然逼人,只得将谢逊放在地下,出掌抵住,叫道:“芷若,快将义父抱了出去。”
他双掌摇晃成圈,运掌力与三僧对抗,使三僧无一能抽身阻拦周芷若。这是乾坤大挪移心法
中最高深的功夫之一,掌力游走不定,虚虚实实,将三僧的掌力同时粘住了。
周芷若跃进圈子,到了谢逊身畔。谢逊喝道:“呸,贱人……”周芷若一伸手便点了他
的哑穴,叱道:“姓谢的,我好意救你,何以出口伤人?你罪行滔天,命悬我手,难道我便
杀你不得么?”说着举起右手,五指成爪,便往谢逊天灵盖上抓了下去。张无忌一见大急,
忙道:“芷若,不可!”其时他与三僧正自各以平生功力相拚,三僧虽无杀他之意,但到了
这等生命决于俄顷的关头,不是敌伤,便是己亡,实无半点容让的余裕。张无忌一开口,真
气稍泄,三僧的掌力便排山倒海般推将过来,只得催力抗御。双方均于无可奈何之际,运上
了“粘”字诀,非分胜败,难以脱身。
周芷若手爪举在半空,却不下击,斜眼冷睨张无忌,冷笑道:“张无忌,那日濠州城
中,你在婚礼中舍我而去,可曾料到有今日之事么?”张无忌心分三用,既担心谢逊性命,
又恼她在这紧急关头来算旧帐,何况少林三僧掌力源源而至,纵然专心凝神的应付,最后也
非落败不可,这一心神混乱,更是大祸临头。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时之间,前胸后背,
衣衫都已被大汗湿透。杨逍、范遥、韦一笑、说不得、俞莲舟、殷梨亭等看到这般情景,无
不大惊失色。这些人心中念头均是相同,只教救得张无忌,纵然舍了自己性命,也是绝无悔
恨,但各人均知自己功力不及,别说从中拆解,便是上前袭击少林三僧,三僧也会轻而易举
的将外力移到张无忌身上,令他受力更重,那是救之适足以害之了。空智提声叫道:“三位
师叔,张教主于本派有恩,务请手下留情。”但四人的比拚已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张无忌
原无伤害三僧之心,三僧念着日前他相助解围,也早欲俟机罢手,只是双方均是骑虎难下。
三僧神游物外,对空智的叫声听而不闻,其实便算得知,却也无能为力。
韦一笑身形一晃,如一溜轻烟般闪入断松之间,便待向周芷若扑去,却见周芷若右手作
势,悬在半空,自己若是扑上,她手爪势必立时便向谢逊头顶插下。谢逊若死,张无忌心中
大悲,登时便会死在三僧掌力之下。韦一笑与周芷若相距不到一丈,便即呆呆定住,不敢上
前动手。一时之间,山峰上每人都似成了一座石像,谁都一动不动,不出一声。蓦地里周颠
哈哈一笑,踏步上前。
杨逍吃了一惊,喝道:“颠兄,不可鲁莽。”周颠毫不理会,走到少林三僧之前,嬉皮
笑脸的说道:“三位大和尚,吃狗肉不吃?”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煮熟了的狗腿,在渡厄面
前晃来晃去。这两日少林寺中供应的都是素斋,周颠好酒爱肉,接连几日青菜豆腐,如何能
挨?昨晚偷了一只狗,宰来吃了个饱,尚留着一条狗腿,此刻事急,便去扰乱少林三僧的心
神。杨逍等一见,尽皆大喜,心想:“周颠平时行事疯疯癫癫,这一着却大是高招。”均知
比拚内力,关键全在于专志凝神,周颠上前胡闹,只须有一僧动了嗔怒,心神微分,张无忌
便可得胜。三僧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周颠拿起狗腿张口便咬,说道:“好香气,好滋味!
三位大和尚,吃一口试试。”他见三僧丝毫不动声色,当下将狗腿挨到渡厄口边。待要塞入
他的口中,旁观的少林群僧呼喝:“兀那颠子,快快退下!”周颠将狗腿往前一送,刚碰到
渡厄口唇,突然间手臂一震,半身酸麻,啪的一声,狗腿掉在地上。原来渡厄此时内劲布满
全身,已至“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四肢百骸一遇外力相加,立时反弹出来。周颠叫道:
“啊哟!啊哟!了不起,了不起!你不吃狗肉,那也罢了,何必将我好好一条狗腿弹在地
下,弄得肮脏邋遢?我要你赔,我要你赔!”他手舞足蹈,大叫大嚷。不料三僧修为深湛,
丝毫不受外魔干扰。周颠右手一翻,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叫道:“你不领情吃我的狗腿,
老子今日跟你拚了。”一刀在自己脸上一划,登时鲜血淋漓。
群雄惊呼声中,周颠又用短刀在自己脸上一划,一张脸血肉模糊,甚是狰狞可怖。这等
情景本来不论是谁见了都要心惊动魄,但少林三僧心神专注,眼耳鼻舌俱失其用,不但见不
到周颠自残的情景,连他这个人出现在身前也均不知。周颠大声叫道:“好和尚,你不赔还
我的狗腿,我死在你的面前!”举起短刀,便往自己心窝中插了下去。他见教主命在俄顷,
决意舍生自杀,以扰乱三僧心神。
蓦地里黄影闪动,一人飞身过来,夹手夺去他的短刀,跟着斜身而前,五指伸张,往周
芷若头顶插落,所使手法,与宋青书杀毙丐帮长老的全然相同。周芷若五根手指与谢逊顶门
相距虽然不过尺许,但敌人身法实在太快,只得翻手上托,挡开了这一招。张无忌的内劲之
强,并不输与三僧联手,但“物我两忘”的枯禅功夫却远有不及,做不到于外界事物视而不
见、听而不闻的地步,是以见到周芷若出手对谢逊威胁,他立时便心神大乱。待周颠上前胡
闹,进而抽刀自尽,他一一瞧在眼里,更是焦急。正在这内息如沸、转眼便要喷血而亡的当
儿,忽见那黄衫女子跃进圈来,夺去周颠手中短刀,出招攻击周芷若,解去了谢逊的危难。
张无忌心中一喜,内劲立长,将三僧攻过来的劲力一一化解,霎时之间便成了个相持不
下的局面。渡厄等虽于外界事物不闻不见,但于双方内劲的消长却辨析入微,陡然察觉到对
方内劲大张,却又不反守为攻,正是消除双方危难的最佳时机,三僧心意相通,立时内劲微
收。张无忌跟着收了一分劲力,三僧亦收一分。如此你收一分,我收一分,顷刻间双方的劲
力收尽。四人同时哈哈一笑,一齐站起。张无忌长揖到地,渡厄、渡劫、渡难三僧合十还
礼。四人齐声说道:“佩服,佩服!”张无忌回过头去,只见那黄衫女子和周芷若斗得正
紧。黄衫女子一双空手,周芷若右手鞭,左手刀,却兀自落于下风。黄衫女子的武功似乎与
周芷若乃是一路,飘忽灵动,变幻无方,但举手抬足之间却是正而不邪,如说周芷若形似鬼
魅,那黄衫女子便是态拟神仙。张无忌只看得两眼,已知黄衫女子有胜无败,义父绝无危
险,但见她出手之中颇有引逗之意,似要看明周芷若武学的底细,要是当真求胜,早已将周
芷若打倒了。渡厄说道:“善哉,善哉!张教主,你虽胜不得我三人,我三人也胜不得你。
谢居士,你请自便罢!”说着上前解开了谢逊身上穴道,说道:“谢居士,放下屠刀,立地
成佛。我佛门户广大,世间无不可渡之人。你我在这山峰上共处多日,那也是有缘。”谢逊
站起身来,说道:“我佛慈悲,多蒙三位大师指点明路,谢逊感激不尽。”只听那黄衫女子
一声清叱,左手翻处,已夺下周芷若手中长鞭,跟着手肘撞中了她胸口穴道,右手箕张,五
指虚悬在她头顶,说道:“你要不要也尝尝‘九阴白骨爪’的滋味?”周芷若动弹不得,闭
目待死。
谢逊双目虽然不能见物,但于周遭一切情景却听得十分明白,上前一揖,说道:“姑娘
救我父子二人性命,深感大德。这位周姑娘若不悔悟,多行不义,终有遭报之日。求恳姑娘
今日暂且饶她。”黄衫女子道:“金毛狮王悔改得好快啊。”身形一晃,便即退开。
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书此中藏
张无忌携了谢逊之手,正要并肩走开。谢逊忽道:“且慢!”指着少林僧众中的一名老
僧叫道:“成昆!你站出来,当着天下众英雄之前,将诸般前因后果分说明白。”
群雄吃了一惊,只见这老僧弓腰曲背,形容猥琐,相貌与成昆截然不同。张无忌正待
说:“他不是成昆。”只听谢逊又道:“成昆,你改了相貌,声音却改不了。你一声咳嗽,
我便知你是谁。”那老僧狞笑道:“谁来听你这瞎子胡说八道。”他一开口说话,张无忌立
时辨认了出来,那日光明顶上他身处布袋之中,曾听成昆长篇大论的说话,对他语音记得清
清楚楚,此刻成昆虽故意逼紧喉咙,身形容貌更乔装得十分巧妙,但语音终究难变。张无忌
纵身跃出,截住了他后路,说道:“圆真大师,成昆前辈,大丈夫光明磊落,何不以本来面
目示人?”成昆乔装改扮,潜伏在人丛之中,始终不露破绽,可是当那黄衫女子制服周芷若
之际,他大出意料之外,忍不住轻轻一声咳嗽,谢逊双眼盲后耳音特灵,对他又是记着铭心
刻骨的血仇。就谢逊而言,这一声咳嗽不啻是个晴天霹雳,立时便将他认了出来。成昆眼见
事已败露,长身大喝:“少林僧众听着:魔教扰乱佛地,藐视本派,众僧一齐动手,格杀勿
论。”他手下党羽纷纷答应,抽出兵刃便要上前动手。
空智只因师兄空闻方丈受本寺叛徒的挟制,忍气已久,此刻听圆真发令与明教动手,这
一场混战下来,本寺僧众不知将受到多大的损伤,权衡轻重,终究阖寺僧众的性命事大,当
下喝道:“空闻方丈已落入这叛徒圆真手中,众弟子先擒此叛徒,再救方丈。”霎时之间,
峰顶上乱成一团。
张无忌见周芷若委顿在地,脸上尽是沮丧失意之情,心下大是不忍,当即上前解开她穴
道,扶她起身。周芷若一挥手,推开他手臂,径自跃回峨嵋群弟子之间。只听谢逊朗声说
道:“今日之事,全自成昆与我二人身上所起,种种恩怨纠缠,须当由我二人了结。师父,
我一身本事是你所授;成昆,我全家是你所杀。你的大恩大仇,今日咱二人来算个总帐。”
成昆见空智不顾一切的出声号令,终究少林寺僧侣正派者远为众多,自己党羽占不到合寺僧
众的一成,看来接掌少林方丈的图谋终于也归镜花水月,心想:“谢逊作恶多端,我若制服
了他,大可将一切罪行尽数推在他头上。他的武功皆我所授,他双眼又盲,难道我还对付他
不了?”于是说道:“谢逊,江湖上有多少英雄好汉,命丧你手。今日更招引明教的大批魔
头,来少林扰乱佛门福地,与天下英雄为敌。我深悔当年传授了你武功,此刻非得清理门
户、整治你这欺师灭祖的逆徒不可。”说着大踏步走到谢逊面前。
谢逊高声道:“四方英雄听者,我谢逊的武功,原是这位成昆师父所授,可是他遇奸我
妻不遂,杀我父母妻儿,师尊虽亲,总亲不过亲生的爹娘。我找他报仇,该是不该?”四下
里群雄轰然叫道:“该当报仇,该当报仇!”成昆一言不发,呼的一掌,便向谢逊头上劈
去。谢逊头一偏,让过了顶门要害,啪的一响,这一掌打在他的肩头。谢逊哼的一声,并不
还手,说道:“成昆,当年你传我这招‘长虹经天’之际,说道若是击中敌身,便当运混元
一气功伤敌,你为甚么不运功啊?是不是年纪老了,无功可运了?”原来成昆第一招只是虚
招,没料到对方竟不闪不躲,一击而中。但他这一招上全没用上劲力,是以谢逊并未受伤。
成昆左手虚引,右手一掌拍出。谢逊斜身让过,仍不还招。成昆双腿连环踢出,啪啪两响,
谢逊胁下连中两腿。这两腿的劲力却厉害无比,饶是谢逊体格粗壮,可也蒙受不起,哇的一
声,一大口鲜血喷将出来。
张无忌急叫:“义父,还招啊!你怎能尽挨打不还手。”谢逊身子摇晃几下,苦笑道:
“他是我师父,受他两腿一掌,原也应该。”蓦地里长啸一声,挥掌疾劈过去。
成昆心中暗叫:“倒霉,倒霉!我只道他对我仇深似海,一上来就会拚命,早知他肯让
我三招,我先前何不痛下杀手,以致失却良机?”见谢逊这掌来得凌厉,当即左手斜引,卸
开他的掌力,身子转了半个圈子,已旋到他身后,欺他眼不见物,一掌无声无息的从他背后
按了过去。谢逊却如亲眼所见,反足踢出。成昆轻轻高跃,从半空中如魔隼般扑下来。他年
逾古稀,身手之矫捷竟不输少年。谢逊双手上托,成昆下击之势被阻,又弹了上去,在半空
中轻轻一个回旋,又扑击下来。两人这一搭上手,以快打快,转瞬间便拆了七八十招。谢逊
双目虽然不能见物,但他一身武功全是成昆所授,他的拳脚成昆固所深悉,而成昆诸般招
数,他也无不了然于胸。事过数十年,二人内功修为俱各大进,拳脚的招术却仍是本门的解
数。谢逊不必用眼,便知自己这一掌过去,对方将如何拆招,而跟着来的一招,多半是那几
项变化中的一项。加上他年纪比成昆小了十余岁,气血较壮,冰火岛上奇寒酷热的锻练,于
内力修为大有好处,因之一百余招中竟丝毫不落下风。谢逊与成昆仇深似海,苦候数十年,
此刻方始交上了手,张无忌本来料他定要不顾性命的扑击,与成昆斗个两败俱伤,哪知他一
招一式全是沉稳异常,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张无忌初时略觉诧异,又看了数十招,当即领
悟,成昆武功之强几已不输于渡厄、渡难等三僧,谢逊若是一上来便逞血气之勇,只怕支持
不到三百招以上。显然谢逊心中仇恨越深,手上越是谨慎,生怕自己先毁在成昆手下,报不
了父母妻儿的血仇。堪堪拆到二百余招,谢逊大喝一声,呼的一拳击出。崆峒派的关能叫
道:“七伤拳!”只见谢逊左右双拳连续击出,威猛无俦,崆峒诸老相顾骇然,都不由得自
愧不如。成昆连避三拳,待他又是一拳击到时,右掌平推出去。啪的一响,拳掌相交,谢逊
须发俱张,威风凛凛的站着不动,成昆却连退三步。旁观群雄中许多人都喝起采来。谢逊与
成昆结仇的经过和原因,这时江湖上传闻已遍。众人虽恼谢逊出手太辣,滥伤无辜,但也觉
他所遇极惨,成昆太也奸险,除了亲友为他所伤的那些人之外,一大半倒是盼他得胜。
谢逊抢上三步,又是呼呼两拳击出,成昆还了两掌,复退三步。张无忌暗叫:“不好!
成昆使的是少林九阳功,那是他拜空见神僧为师之后学来的功夫,义父却未得传授。”谢逊
练那七伤拳时为求速成,当年便已暗受内伤,拳力中原有缺陷,成昆深悉其中关键所在,故
示以弱,却将少林九阳功使将出来。谢逊每一拳打出,成昆受了他拳力的七成,以少林九阳
功化解,其余三成却反激回去。谢逊呼呼呼打出十二拳,成昆连退数十步,看来似是谢逊大
占上风,依实内伤越受越重。张无忌焦急万分,这是义父一生梦寐以求的复仇机缘,自己无
论如何不能插手相助,但如此再斗得数十拳,谢逊势必呕血身亡。空智突然冷冷的道:“圆
真,我师兄当年传你这少林九阳功,是教你用来害人的么?”
成昆冷笑道:“我恩师命丧七伤拳下,今日我是为恩师报仇雪耻。”赵敏突然叫道:
“空见神僧的九阳功,修为远在你上,他为甚么不能抵挡七伤拳?空见大师是害在你这奸贼
手里的。你骗得他老人家出头化解冤孽,骗得他挨打不还手。嘿嘿,你看,你看,你背后站
的是谁?满脸的血,怒目指着你的背心,这不是空见神僧么?”成昆明知是假,但他作了这
件亏心事后,不免内疚神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正在此时,谢逊又是一拳击到,成昆
出掌挡格,身子微晃,竟没后退,分心之下,真气走得岔了,被这拳打得胸口气血翻涌,当
即展开轻身功夫,在谢逊身旁游走,过了一会方得气息调匀。
赵敏叫道:“空见神僧,你紧紧钉住他,不错,就是这样,在他后颈中呵些冷风。你死
在徒儿手中,他也必死在徒儿手中,这叫做一报还一报,老天爷有眼,报应不爽。”成昆给
她叫得心中发毛,疑心生暗鬼,隐隐似觉后颈中果然有阵阵冷风吹袭,忙乱之际,一时想不
到这峰顶上终年山风不绝,加之他二人纵跃来去的打斗,后心自然有风。赵敏见他微有迟
疑,又叫:“啊哟!成昆,你回过头来看看背后。你不敢回头么?你瞧瞧地下的黑影,为甚
么二人打斗,却有三个黑影。”成昆情不自禁的一低头,果见两个人影中多了个黑影,心中
一窒,谢逊已一拳打到。成昆不及拆解,硬碰硬的还拳相击,砰的一响,二人各以真力相
抗,都是身子摇晃,退后了一步。成昆这才看清,原来那黑影是断折了的半截松树的影子。
成昆久战不胜,心中早便焦躁,暗想:“他是我徒儿,双眼又盲了,我竟然仍是奈何他不
得,我的心腹在旁瞧着也是不服。我那幻阴指神功,那日偏又给张无忌这万恶小贼的纯阳内
力破了,否则今日又怎会跟谢逊缠斗这么久?眼下情势险恶,唯有尽速制住这逆徒,方能挟
制明教,又可乘机挑动与他有仇之人。至不济也能脱身自保。”心念一动,移步换形,悄没
声息的向断松处退了两步。
谢逊连发三拳,抢上两步,成昆又退两步,想要引他绊倒在断松之上。谢逊正待上前追
击,张无忌叫道:“义父,小心脚下。”谢逊一凛,向旁跨开,便这么稍一迟疑,成昆已找
到空隙,一拳无声无息的拍到,正印在谢逊胸口,掌力吐处,谢逊向后便倒。成昆提脚向他
头盖踹落。谢逊一个打滚,又站了起来,嘴角边不住流出鲜血。成昆寂然不动,右掌缓缓伸
出。谢逊与他相斗,全仗熟悉招数,辅以听风辨形,此刻成昆这一掌出手不按常法,慢慢移
到谢逊面门,突然拍落,打在他的肩头。谢逊身子晃了几下,强力撑住。
群雄中多人不服,纷纷叫嚷:“亮眼人打瞎子,使这等卑鄙手段!”成昆不理,又缓缓
伸掌拍出。谢逊凝神倾听,感到敌掌袭来,立时举手格开。张无忌见他满头黄发飞舞,嘴角
边沾满鲜血,心下愤急,情知这般斗将下去,他非死在成昆手下不可,只是在这当口自己若
出手相助,纵然杀得成昆,义父也必憾恨终生。他抓住赵敏的手,急道:“快想个计较才
好。”赵敏道:“你能偷发暗器,打瞎了老贼双目么?”张无忌摇头道:“义父宁死不肯让
我做这等事!”只见成昆又是缓缓一掌拍出,赵敏叫道:“胸口!”谢逊右拳在胸口直击而
下,成昆这一掌不等使老,便即收回。他连出几招慢掌,都给赵敏叫破,眼见此法难以奏
功,当即将计就计,又出掌缓缓拍向谢逊右肩。赵敏叫道:“右肩!”成昆左肩微动,张无
忌立明其意,大叫:“后心!”谢逊听到赵敏叫声时,挥右臂挡格拍向右肩的一掌,岂知成
昆先一掌却是虚招,以赵敏的呼叫引开谢逊右臂,左掌乘虚而入,拍的一声,重重击在他后
心。张无忌虽及时提醒,但成昆这一掌出招快极,谢逊待得听到张无忌的叫声,已然不及变
招。众人惊呼声中,谢逊一大口鲜血喷出,尽数喷在成昆脸上。成昆“啊”的一声,伸手去
抹,谢逊滚倒在地,只听到两人齐声大叫,突然之间,两人都失了影踪。原来谢逊一摔倒,
立即抱住了成昆双腿,奋力急扯,两人双双摔入了地牢之中。地牢中积水齐颈,一团漆黑,
成昆登时也成了瞎子。他急速后跃,只盼远离敌手,但地牢狭窄之极,一跃之下,后背重重
撞上了石壁,想要纵身跃起,小腹上却中了一招七伤拳,登时剧痛入心。成昆知道这一拳受
伤不轻,若再上跃,势必连续中拳,当即招数一变,以“小擒拿手”御敌。这“小擒拿手”
原是黑暗中近身搏击之用,讲究应变奇速,眼虽不见,但手指、手掌、手臂、手肘任何一处
碰到敌人身体,立时擒拿抓打、撕戳勾撞。谢逊大喝一声,也以“小擒拿手”对付。众人只
听得地牢中呼喝连连,夹杂着拳掌与肉体相碰之声,迅如爆豆,大片大片水溅将上来,料想
两人均正全速相攻。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暗想此刻义父若遭凶险,便欲出手相救也不可
得,在势又不能跃入地牢相助,只急得背上全是冷汗。谢逊双眼已盲了二十余年,听声辨形
的功夫早练得烂熟,以耳代目,行之已惯。积水飞溅之下,成昆陡然间便如瞎子般乱打乱
拿,双方优劣之势,立时逆转。成昆心中惊惧,一时苦无善策,只有将两条手臂使得犹如疾
风骤雨一般,加快施展“小擒拿手”中的毒招狠着,寻思:“拚着再受你一掌,说甚么也得
到上面去打。”
群雄一步步走近地牢,掌心中都是捏着一把冷汗,耳听得成昆与谢逊吆喝之声不绝从地
底传上来,兀自未分胜负。蓦地里成昆一声惨叫,跟着两个人影从地牢中一齐跃上。日光之
下,只见成昆和谢逊均是双目流血,相对不动。原来激斗之中,蓦地里谢逊双掌一分,抢击
成昆胁下。成昆大喜,叫声:“着!”右手食中二指,疾取谢逊双目。这招“双龙抢珠”招
式原也寻常,只是挟在“小擒拿手”中使将出来,却具极大威力,对方势必侧头闪避,他左
手迎头横扫,非击中敌人太阳要穴不可。哪知谢逊不闪不避,也喝的一声:“着!”也是一
招“双龙抢珠”使出,食中二指插向他双目。成昆二指插中谢逊眼珠,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
一闪:“糟糕!”跟着自己双眼一痛,已被谢逊二指插中。二人所受的伤全无二致,但谢逊
双眼早盲,再被成昆二指插中,只不过是皮肉受损,成昆却变成了盲人。
谢逊冷笑道:“瞎子的滋味好不好过?”呼的一拳击去。成昆目不见物,无法闪避,这
一招“七伤拳”正中胸口。谢逊左手跟着又是一拳,成昆倒退数步,摔在断松之上,口中鲜
血狂喷。忽听得渡厄说道:“因果报应,善哉,善哉!”谢逊一呆,第三拳击去,在中途凝
力不发,说道:“我本当打你一十三拳七伤拳。但你武功全失,双目已盲,从此成为废人,
再也不能在世间为恶。余下的一十一拳,那也不用打了。”
张无忌等见他大获全胜,都欢呼起来。谢逊突然坐倒在地,全身骨骼格格乱响。张无忌
大惊,知他逆运内息,要散尽全身武功,忙道:“义父,使不得!”抢上前去,便要伸手按
上他的背心,以九阳神功制止。
谢逊猛地里跃起身来,伸手在自己胸口狠击一拳,口中鲜血狂喷。张无忌忙伸手扶住,
只觉他手劲衰弱已极,显是功夫全失,再难复原了。谢逊指着成昆说道:“成昆,你杀我全
家,我今日毁你双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自
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
成昆双手按着眼睛,痛哼一声,并不回答。群雄面面相觑,哪想到这一场师徒相拚,竟
会如此收场。谢逊朗声道:“我谢逊作恶多端,原没想能活到今日,天下英雄中,有哪一位
的亲人师友曾为谢某所害,便请来取了谢某的性命去,无忌,你不得阻止,更不得事后报
复,免增你义父罪业。”张无忌含泪答应。
群雄中虽有不少人与他怨仇极深,但见他报复自己全家血仇,只是废去成昆的武功,而
他自己武功也已毁了,若再上前刺他一剑,打他一拳,实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人丛中忽然
走出一条汉子,说道:“谢逊,我父亲雁翎飞天刀邱老英雄伤在你手下,我给先父报仇来
啦!”说着走到他身前。谢逊黯然道:“不错,令尊确是在下所害,便请邱兄动手。”那姓
邱的汉子拔刀在手,走上两步。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若不出手阻止,义父便命丧这汉子刀下,但若将这汉子打发了,
只怕反令义父有生之年更增烦恼,何况他双目已盲,武功全失,活在世上是否尚有生人之
乐,实在也难说得很。他身子发颤,不由自主的也踏上了两步。谢逊喝道:“无忌,如你阻
人报仇,对我是大大的不孝。我死之后,你到地牢中细细察看,便知一切。”那姓邱汉子举
刀当胸,突然眼中垂下泪来,一口唾沫,吐到了谢逊脸上,哽咽道:“先父一世英雄,如他
老人家在天之灵,见我手刃一个武功全失的盲人,定然恼我不肖……”呛啷一声,单刀落
地,掩面奔入人丛。
跟着又有一个中年妇人走出,说道:“谢逊,我为我丈夫阴阳判官秦大鹏报仇来啦。”
走到谢逊面门,也是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脸上,大哭走开。张无忌见义父接连受辱,始终直立
不动,心中痛如刀割。武林豪士于生死看得甚轻,却决计不能受辱,所谓“士可杀而不可
辱”。这二人每人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实是最大的侮辱,谢逊却安然忍受,可知他于过去
所作罪业,当真痛悔到了极点。人丛中一个又一个的出来,有的打谢逊两记耳光,有的踢他
一脚,更有人破口痛骂,谢逊始终低头忍受,既不退避,更不恶言相报。如此接连三十余
人,一一将谢逊侮辱了一番。最后一名长须道人出来,稽首说道:“贫道太虚子,我两位师
兄命丧谢大侠拳底,贫道今日得见谢大侠风范,深自惭愧,贫道剑下也曾杀过无数黑白两道
的豪杰。我若找你报仇,旁人也可找我报仇。”说着拔出长剑,左手振指一弹,当的一声,
长剑断为两截。他将断剑投在地下,向谢逊行礼而去。群雄窃窃私议,这太虚子江湖上其名
不著,武功却如此了得,更难得的是心胸宽广,能够自责,看来再没人出来向谢逊为难了。
不料群议未毕,峨嵋派中走出一名中年女尼,走到谢逊身前,说道:“杀夫之仇,我也是一
口唾沫了结了罢!”说着口一张,一口唾沫向谢逊额头吐去。哪知这口唾沫势夹劲风,中间
竟挟着一枚枣核钢钉。
谢逊听得风声有异,微微苦笑,并不闪避,心想:“我此刻方死,已然迟了。”蓦地里
黄影一闪,那黄衫女子陡地抢前,衣袖拂动,将枣核钉卷在袖中,喝道:“这位师太法名如
何称呼?”那女尼见突击不中,微现惊惶之色,说道:“我叫静照。”黄衫女子道:“嗯,
静照,静照。你出家之前的丈夫叫甚么名字?怎生为谢大侠所害?”静照怒道:“这跟你有
甚么相干?要你多管甚么闲事?”黄衫女子道:“谢大侠忏悔前罪,若有人为报父兄师友大
仇,纵然将他千刀万剐,谢大侠均所甘受,旁人原也不能干预。但若有人心怀叵测,意图混
水摸鱼,杀人灭口,那可人人管得。”静照道:“我和谢逊无怨无仇,何必要杀人灭……”
底下这“口”字尚未说出,斗然间知道说错了话,急忙停住,脸色惨白,不禁向周芷若望了
一眼。
黄衫女子道:“不错,你跟谢大侠无怨无仇,何故要杀人灭口?哼,峨嵋派静字辈十二
女尼之中,静玄、静虚、静空、静慧、静迦、静照,均是闺女出家,何来丈夫?”
静照一言不发,掉头便走。
黄衫女子喝道:“这么容易便走了?”抢上两步,伸掌往她肩头抓去。静照斜身卸肩,
避开了她这一抓。黄衫女子右手食指戳向她腰间,跟着飞脚踢中了她腿上环跳穴。静照哼了
一声,摔倒在地。黄衫女子冷笑道:“周姑娘,这杀人灭口之计好毒啊。”周芷若冷冷的
道:“静照师姊向谢逊报仇,说甚么杀人灭口?”左手一挥,说道:“这儿无数名门正派的
弟子,不明邪正之别,甘愿跟旁门妖魔混在一起。峨嵋派可犯不着赶这淌混水,咱们走
罢。”峨嵋派人众一声答应,都站了起来。两名女弟子去扶过静照,那黄衫女子却也不加阻
拦。周芷若率领同门,下峰去了。张无忌走到那黄衫女子跟前,长揖说道:“承姊姊多番援
手,大德不敢言谢。只盼示知芳名,以便张无忌日夕心中感怀。”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
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说着敛衽为礼,手一招,带了身穿黑
衫白衫的八名少女,飘然而去。
张无忌追上一步,道:“姊姊请留步。”那黄衫女子竟不理会,自行下峰去了。丐帮的
小帮主史红石叫道:“杨姊姊,杨姊姊!”只听得峰腰间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道:“丐帮大
事,请张教主尽力周旋相助。”张无忌朗声道:“无忌遵命。”那女子道:“多谢了!”这
“多谢了”三字遥遥送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张无忌心下不由得一阵惆怅。
空智走到成昆身前,喝道:“圆真,快吩咐放开方丈。老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业
可就更大了。”成昆苦笑道:“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空闻和尚,也已来
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空智一呆,回头向峰下瞧去,果见寺中黑
烟和火舌冒起,惊道:“达摩堂失火!快,快去救火。”群僧一阵大乱,纷纷便要奔下山
去。忽见达摩堂四周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齐向火焰中灌落,霎时间便将火头压了下去。
空智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少林古刹免了一场浩劫。”不久两名僧人抢上峰来,
禀报道:“启禀师叔祖,圆真手下的叛逆纵火焚烧达摩堂,幸得明教洪水旗下众英雄仗义,
已将烈火扑灭。”空智走到张无忌身前,合十礼拜,说道:“少林千年古刹免遭火劫,全出
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忌还礼逊谢,道:“此事份所当为,大师不必
多礼。”空智道:“空闻师兄被这叛徒囚于达摩院中,火势虽灭,不知师兄安危如何。张教
主与众位英雄少待,老弟须得前去察看。”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满了牛油猪
油,火头一起,早已了帐。洪水旗救得了达摩院,须救不得老方丈。”忽然峰腰传来一人声
音,说道:“洪水旗救不得,还有厚土旗呢。”却是范遥的声音。他话声甫毕,便和厚土旗
掌旗使颜垣奔上峰来,两人携扶着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但见三人均是衣衫焦
烂,须眉烧得稀稀落落,狼狈不堪。空智抢上去抱住空闻,叫道:“师兄,你身子安好?师
弟无能,罪该万死。”空闻微笑道:“全仗这位范施主和颜施主从地道中穿出来相救,否则
你我焉有再见之日。”空智骇然道:“明教厚土旗穿地之能,一神至此。”向范遥、颜垣深
礼致谢,又道:“范施主,老僧先前无礼冒犯,尚请原宥。大都万安寺之约,老僧是不敢去
的了。”武林人士订下比武的约会,若是食言不到,比之较技服输可要丢脸万倍。空智对范
遥冒险相救师兄的大德感激无已,这才自甘毁约。两人本来互相佩服,经此一事,更加倾心
接纳,从此成为至交好友。原来成昆事先计划周详,于英雄大会前夕出其不意的点中了空闻
穴道,将他囚在达摩院中,院中放满硝磺柴草等引火之物,分派心腹看守,胁迫空智事事须
听自己吩咐,否则立时纵火,焚死空闻。其后事与愿违,一切均非先前意料所及,一败涂地
之余,便传出号令,命心腹纵火,那是他破釜沉舟的最后一着棋子。只盼群雄与僧众忙于救
火,他心腹人等便可乘乱将他救下山去。不料杨逍于大队到达少室山之前数日,便已命厚土
旗先行打下地道,通入少林寺中,本想是设法相救谢逊,可是谢逊却并非囚于寺内,厚土旗
人众遍寻不得,却乘机磨去了十六尊罗汉像背上的字迹。后来张无忌与周芷若联手攻打金刚
伏魔圈,待得成昆现身,当众与空智破脸,赵敏与杨逍便瞧出端倪。二人计议之下,请范遥
率领洪水、厚土两旗,潜入寺中相救空闻。只是成昆的布置极是周密毒辣,达摩院内外硝磺
油柴堆积甚众,一经点燃,立时满院烈火,登时烧死了厚土旗的五名教徒。范遥与颜垣冒烟
突火,救出空闻,但三人也被烈火烧得须眉俱焦,若不是从地道中脱险,势必葬身火窟。达
摩院及邻近几间僧舍为火所焚,幸而未曾蔓延,大雄宝殿、藏经阁、罗汉堂等要地未遭波
及。空闻与空智商议了几句,传下法旨,将成昆手下党羽尽数拘禁于后殿待命。成昆在少林
寺日久,结纳的徒党着实不少,但魁首受制,方丈出险,众党羽眼看大势已去,当下谁也不
敢抗拒,在罗汉堂首座率领僧众押送之下,垂头丧气的下峰。张无忌走到谢逊身边,只叫了
声:“义父!”泪如雨下。谢逊笑道:“痴孩子!你义父承三位高僧点化,大彻大悟,毕生
罪业一一化解,你该当代我欢喜才是,有甚么可难过的?我废去武功有何可惜,难道将来再
用以为非作歹么?”张无忌无言可答,但心下酸痛,又叫了声:“义父!”谢逊走到空闻身
前,跪下说道:“弟子罪孽深重,盼方丈收留,赐予剃度。”空闻尚未回答,渡厄道:“你
过来,老僧收你为徒。”谢逊道:“弟子不敢望此福缘。”他拜空闻为师,乃“圆”字辈弟
子,若拜渡厄为师,叙“空”字辈排行,和空闻、空智便是师兄弟称呼了。渡厄喝道:
“咄!空固是空,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谢逊一怔,登即领悟,甚么师父弟
子、辈份法名,于佛家尽属虚幻,便说偈道:“师父是空,弟子是空,无罪无业,无德无
功!”渡厄哈哈笑道:“善哉,善哉!你归我门下,仍是叫作谢逊,你懂了么?”谢逊道:
“弟子懂得。牛屎谢逊,皆是虚影,身既无物,何况于名?”谢逊文武全才,于诸子百家之
学无所不窥,一旦得渡厄点化,立悟佛家精义,自此归于佛门,终成一代大德高僧。渡厄
道:“去休,去休!才得悟道,莫要更入魔障!”携了谢逊之手,与渡劫、渡难缓步下峰。
空闻、空智、张无忌等一齐躬身相送。金毛狮王三十年前名动江湖,做下了无数惊世骇俗的
事来,今日身入空门,群雄无不感叹。张无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空闻说道:“众英雄光
临敝寺,说来惭愧,敝寺忽生内变,多有得罪,招待极是不周。众英雄散处四方,今日一
会,未知何时重得相聚,且请寺中坐地。”
当下群雄下峰入寺,少林寺中开出素餐接待。众僧侣做起法事,替会中不幸丧命的英雄
超度。群雄逐一祭吊致哀。大事已了,张无忌心中却仍有许多不明之处,谢逊去得匆匆,不
少疑团未及相询,但料想关键所在,必与周芷若有关。念及旧情,心想这些疑团也不必一一
剖明,以致更损她的名声。用过斋饭后,与史红石及丐帮诸长老在西厢房中叙话,商议丐帮
大事,忽有教众来报:“教主,武当张四侠到来,有要事相商。”张无忌吃了一惊:“莫非
太师父有甚不测?”忙抢步出去,来到大殿,向张松溪拜倒,见他神色无异,这才放心,问
道:“太师父安好?”张松溪道:“师父他老人家安好。我在武当山下得到讯息,元兵铁骑
二万,开向少林寺来,窥测其意,显是要不利于英雄大会,是以星夜前来报信。”张无忌
道:“咱们快去说与方丈知晓。”当下二人同至后院,告知空闻。空闻沉吟道:“此事牵涉
甚大,当与群雄共议。”于是命寺僧撞钟,邀集众英雄同到大雄宝殿之中。群雄闻讯,登时
纷纷议论。血气壮盛的便道:“乘着天下英雄在此,咱们迎下山去,杀他个措手不及。”老
成持重的则道:“元兵来往调动,原是常事,未必是来跟咱们为难。”张松溪道:“在下会
听蒙古话,亲耳听到鞑子的军官号令,确是杀向少林寺来。”其时蒙古占据中原已逾百年,
汉人中懂得蒙古话的不在少数。张松溪聪明多智,颇擅各处乡谈土语,蒙古话也说得甚为流
利。空闻道:“众位英雄,看来朝廷得知咱们在此聚会,只道定是不利于朝廷,因此派兵前
来镇压。咱们人人身有武功,原是不惧鞑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足道哉……”他话未
说完,群雄中已有人喝起采来。空闻续道:“只是咱们江湖豪士,惯于单打独斗,比的若不
是兵刃拳脚,便是内功暗器,这等马上马下、长枪大戟交战,咱们颇不擅长。依老衲之见,
不如众英雄便即散去如何?”群雄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张无忌道:“咱们若是就此散去,
一来鞑子只道咱们怕了他们,不免长他人志气;二来少林寺中诸位师父如何?”空闻微笑
道:“元兵来到寺中,眼见寺中皆是僧人,并无江湖豪士,那也无可如何。这叫作乘兴而
来,败兴而归。”群雄知道空闻所以如此说,实是出于一番好意,这次英雄大会乃少林派所
邀集,雅不愿由此生祸,致令群雄血溅少室山头。但群雄皆是血性之人,临敌退缩,那是决
计不肯的。何况朝廷既已出动大军,决不能扑了个空便即整队而归,定要骚扰少林寺,多半
要将众僧侣尽数杀害擒拿,一把火将寺烧了。蒙古兵向来暴虐,杀人放火,原是惯事。杨逍
道:“鞑子施虐,凡我汉人,皆有抗敌之责。以在下之见,咱们没法将鞑子引开,在别的地
方好好跟他们斗上一斗,免得千年古刹受战火之厄。”群雄纷纷叫好,说道:“正该如
此。”正议论间,忽听得寺门外马蹄声急,两骑马疾驰而来。蹄声到门外戛然而止。跟着两
名汉子在知客僧接引下匆匆走进殿来。群雄一看服色,知是明教教众。二人走到张无忌身前
躬身行礼,一人报道:“启禀教主:鞑子兵先锋五千,攻向少林寺来,说道寺中诸位师父聚
众造反,要踏平少林。凡是光……光……”空闻微笑道:“你要说光头和尚,是不是?那也
不用忌讳,但说便是。”那人道:“一路上好多位大和尚已给鞑子兵杀了。鞑子说道:‘光
头的都不是好人,有头发的也不是好人,只要身边带兵刃的便一概杀了。”
许多人哇哇叫了起来,都道:“不跟鞑子兵拚个你死我活,耻为黄帝子孙。”其时宋室
沦亡虽已将近百年,但草莽英豪始终将蒙古官兵视作夷狄,不肯服其管束。这时听说蒙古兵
杀到,各人热血沸腾,尽皆奋身欲起。
张无忌朗声说道:“众位英雄,今日正是男儿汉杀敌报国之时。少林寺英雄大会,自此
名扬千秋!”大殿上欢呼叫嚷,响成一片。张无忌道:“咱们就欲退让善罢,亦已不能,便
请空闻方丈发号施令,我们明教上下,尽听指挥。”空闻道:“张教主说哪里话来?敝派僧
众虽曾学过一些拳脚,干行军打仗却是一窍不通。近年来明教创下偌大事业,江湖上谁不知
闻?唯有明教人众,方足与鞑子大军相抗。咱们公推张教主发令,相率天下豪杰,与鞑子周
旋。”
张无忌还待逊辞,群雄已大声喝采。张无忌虽年轻不足服众,但武功之强,适才力斗少
林三僧时已是人所共见,而明教韩山童、徐寿辉、朱元璋等各路人马,在淮泗、豫鄂等地起
事,攻城略地,声势大振。先前五行旗在广场上大显身手,这等群斗的本事,更非其余门派
可及。各派各帮的豪士均想除了明教之外,确是无人能当此大任。
张无忌道:“在下于用兵一道,实非所长,还请各位另推贤能的为是。”正谦让间,忽
听得山下喊声大振,两名少林僧奔驰入殿,报道:“启禀方丈,蒙古兵杀上山来了。”张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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