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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

_49 金庸(现代)
晌,说道:“这道理我也说不上来,多半是她峨嵋派历代师父都是女子,所习内力偏于阴柔
一路。”张无忌点头称是。好在周芷若内功修为和他相差甚远,他催动神功,便将她体内阴
劲压制了下去,但如此运功,却又比替谢逊驱毒时费力得多。张无忌隐隐觉得她体内阴劲此
时虽然尚弱,但日后成就,委实是非同小可,赞道:“芷若,尊师灭绝师太真是一代人杰。
她传给你的内功,法门高深之至,此刻我已觉得出来。你依此用功,日后或可和我的九阳神
功并驾齐驱,各擅胜场。”周芷若道:“你骗我呢!峨嵋派武功怎能和张大教主的九阳神
功、乾坤大挪移法相比?”张无忌道:“你天性淳厚,武功的招数上虽然所学不多,但内功
的根基已扎得极佳。我太师父言道,武学钻研到后来,成就大小往往和各人资质有关,而且
未必聪明颖悟的便一定能学到最高境界。据说贵派创派祖师郭女侠的父亲郭靖大侠,资质便
十分鲁钝,可是他武功修为震烁古今,太师父说,他自己或者尚未能达到郭大侠当年的功
力。你峨嵋派内功的法门似乎尚在武当派之上,依我瞧啊,你将来的成就当可超过尊师灭绝
师太。”周芷若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要讨好我,也不用说我武功好。我只要能学到师
父本事的一成两成,也就心满意足了。你几时把你的九阳神功、挪移乾坤功夫教我一两手,
我才多谢你呢。”张无忌沉吟未答。周芷若道:“你说我不配做张大教主的徒弟吗?”张无
忌道:“不!我察觉你的内功和我所学截然不同,那是压根儿相反的路子。你要是学我的功
夫,那是世上艰险无比之事。”
周芷若道:“你不肯教,也就算了。学武功最多是学不成,还能有甚么危险?”张无忌
正色道:“不,不!我这九阳神功是纯粹阳刚的内功,你现下所习的峨嵋派内功,走的却纯
是阴柔路子。要是你再练我的功夫,阴阳汇于一体,除非是如我太师父这等武学奇才,或许
能使之水火相济,刚柔相调,否则只要差得一步,便是走火入魔的大祸。嗯,等你日后内功
大成之时,我那挪移乾坤的心法,倒是可以学的。”周芷若笑道:“我跟你说着玩呢。以后
我时时刻刻都跟你在一起,你的武功和我的武功有甚么分别?我生来懒懒散散,你的九阳神
功一定难练得紧,你便是逼着我练,我也怕难呢。”张无忌听她如此说,心中甚感甜蜜。
如此情意缠绵,不觉时日之逝。忽忽过了数月,周芷若说自觉内力全复,身体更无异
状,想来毒性已然驱尽。这一日岛东几株桃花开得甚美,张无忌折了几枝桃花,去插在殷离
的墓前。只见那根刻着“爱妻蛛儿殷离之墓”的木条横在地下,不知是被甚么野兽撞到了
的,于是拾了起来,重又插好。想起表妹一生困苦,恐怕连一天福也没享过。
正自神伤,忽听得海中鸥鸟大声聒噪,抬起头来,忽见远处海上一艘帆船正鼓风驶来,
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声叫道:“义父,芷若,有船来啦,有船来啦!”
谢逊和周芷若听到叫声,先后奔到他身旁。周芷若颤声道:“怎么会有船只到这荒岛上
来?”张无忌道:“当真奇了,难道是海盗船么?”不到半个时辰,帆船已在岛外下锚停
泊,一艘小艇划向岛来。张无忌等三人迎到海滩。只见小艇中的水手都穿蒙古水师军装,张
无忌心中一动:“难道赵姑娘良心发现,又回到岛上来?”斜向周芷若一瞥,见她秀眉微
蹙,胸口起伏,显是也担着极大的心事。片刻间小艇划到,五名水手走上海滩,为首的一名
水师军官躬身向张无忌道:“这位是张无忌张公子?”张无忌道:“正是。长官何人?”那
人听到张无忌自承,神色间极是欣慰,说道:“小人贱名拔速台,今日找到了公子,当真幸
运之至。小人奉命前来,迎接张公子、谢大侠回归中土。”他只说张谢二人,却不提周芷若
的名字。张无忌道:“长官远来辛苦,却不知是奉何人所遣?”拔速台道:“小人是驻防福
建的达花赤鲁水师提督麾下,奉勃尔都思将军之命,前来迎接。勃尔都思将军一共派出海船
八艘,在这一带闽浙粤三省海面寻找公子和谢大侠,想不到倒是小人立下首功。”言下之
意,显是他上司许下诺言,谁能找到张无忌的便有升赏。张无忌听他所说那些蒙古将军的名
字均不相识,料想那些将军也是辗转奉了赵敏之命,问道:“你可知贵上司为何派长官前来
接我?”拔速台道:“勃尔都思将军吩咐,张公子是大大的贵人,乃是当世的英雄豪杰,命
小人找到之后,用心侍候。至于何以迎接公子,小人职位低微,未蒙将军示知。”周芷若插
口问道:“可是绍敏郡主之意么?”拔速台一怔,道:“绍敏郡主?小人没福见过。”周芷
若冷冷的道:“甚么福不福的?”拔速台道:“绍敏郡主乃我蒙古第一美人,不,乃天下第
一美人,文武全才,是汝阳王爷的千金。小人怎有福气一见郡主的金面?”周芷若哼了一
声,不再言语了。张无忌向谢逊道:“义父,那么咱们便上船罢。”谢逊道:“咱们到那边
山洞中取了随身物品,便可上船,长官请在此稍候。”拔速台道:“让小人和水手们替三位
搬行李罢。”谢逊笑道:“咱们有甚么行李?不敢劳动。”他携了张无忌和周芷若的手,走
到山后,说道:“赵敏忽然派船来接咱们回去,其中必有阴谋,你们想该当如何应付?”
张无忌道:“义父,你想赵……你想赵敏她……她会在船上么?”谢逊道:“这小妖女
若在船上,那倒好办了。咱们只须留心饮食,免再着了她的道儿。”张无忌道:“不错,咱
们把这儿收藏着的咸鱼、干果带上船去,再带上清水,决不去吃喝船上的物事。”谢逊道:
“我料想赵敏决计不在船上。她是欲师那些波斯人的故智,将咱们骗上船去,待航到大海之
中,便有蒙古水师船只出现,开炮将咱们的座船轰沉。”
张无忌心中一阵酸痛,颤声道:“她……她用心竟如此毒辣?她将咱们放逐在这个岛之
上,让咱们自生自灭,永世不得回归中土,也就是了。咱三人又没甚么事对不起她。”谢逊
冷笑道:“你将她囚在万安寺中的六大派高手一齐放了出来,她焉有不记恨之理?再说,明
教教主失踪,此刻教中上下人等定在大举访寻,难保不寻到这荒岛上来。只有令咱们葬身海
底,那才是斩草除根。”
张无忌道:“开炮轰船?岂不是连拔速台等这些蒙古官兵,一起都枉送了性命?”谢逊
哈哈一笑,随即叹道:“无忌孩儿,这些执掌军国重任之人,焉会爱惜人命?若是似你这般
心肠仁慈,蒙古人能横绝四海、扫荡百国么?自古以来,哪一个立大功名的英雄不是当机立
断,要杀便杀?别说区区官兵,便是自己父母子女,也顾不得呢。”
张无忌呆了半晌,黯然道:“义父说得是。”他向来知道蒙古人对敌人十分残忍暴虐,
但想对自己部下总须爱惜,此刻听了谢逊之言,身上不禁凉了半截,自觉此番便算能回归中
土,统率中原豪杰驱除鞑了,但说到治国致太平,决非自己所能。周芷若道:“义父,你说
咱们该当如何?”谢逊道:“我的儿媳妇有甚么妙计?”周芷若道:“那么咱们便别上这船
罢,跟那蒙古军官说,咱们在这儿住得很好,不想回中原去了。”谢逊笑道:“真是傻丫头
的傻主意。咱们不上船,敌人也决计放咱们不过。咱们把这艘船中的官兵尽数杀了,他们不
能再派十艘八艘来么?何况中原有多少大事,要无忌回去担当,怎能让他老死于这荒岛之
上?”周芷若俊脸通红,低声道:“还是义父出个主意罢,我们只听义父吩咐便是。”谢逊
略一沉吟,道:“须得如此如此。”张无忌和周芷若一听,齐称妙计。张无忌便到殷离墓前
祷祝一番,洒泪而别,这才上了大船。周芷若在岛上日长无聊,曾雕刻了不少小木马、小木
人儿,这时包了一个大包,负在背上。张无忌在舱内舱外巡查一过,果然并无赵敏在内,船
上也无碍眼人物,官兵、水手看模样均非身有武功之人。
座船拔锚扬帆之后,只驶出数十丈,张无忌反手一搭,已抓住拔速台右腕,另一手抽出
他腰间佩刀,架在他后颈,喝道:“你听我的号令,命梢公向东行驶!”拔速台大吃一惊,
颤声道:“张公……公子,小……小人没敢得罪你啊。”张无忌道:“你听我吩咐行事。稍
有违抗,我便砍下你的脑袋。”拔速台道:“是,是!”喝令道:“梢……梢公!快……快
向东行驶。”梢公依言转舵。那船横掠小岛,向东驶去。张无忌喝道:“你蒙古人意欲谋害
于我,我已识破你们诡计,快快招来!若有虚言,小心你的性命。”说着举起右掌,往船边
上一拍,木屑纷飞,船边登时缺下一大块来。船上官兵见到,无不骇然。拔速台道:“公子
明鉴:小人奉上司之命,迎接公子回去,此外更无别情。小人……小人只盼立此功劳,得蒙
上司升赏,实无半分歹意。”
张无忌见他说得诚恳,料非虚言,于是放开他手腕,走到船头,左手提起一只铁锚,右
手又提起一只铁锚,喝道:“众人看清楚了!”双手一扬,两只大铁锚一齐飞向半空。众官
兵哗的一声,齐声惊喊。待两只大铁锚落将下来,张无忌使出挪移乾坤的心法,双手一掠一
推,两只铁锚又飞了上去。如此连飞三次,他才轻轻接住,将两只铁锚放在船头。蒙古人从
马上得天下,最佩服武勇之士,见他武功如此惊人,一齐拜伏,再也不敢稍起异心。
梢公遵依张无忌命令,驾船东驶,直航入大洋之中,一连三天,所见唯有波涛接天。谢
逊料得赵敏所遣的炮船必在闽粤一带海面守候巡视,现下座船航入大洋已远,决不至和炮船
相遇,到第五日上,才命梢公改道向北。这一向北,更接连驶了二十余日,凭他赵敏聪明十
倍,也难猜到此船的所在,于是再命梢公折向西行,航返中土。这一个多月之中,张无忌等
不是取用自携的食物,便是捕捉海中鲜鱼为食,于船上饮食绝不沾唇。这一日午间,遥见西
方出现了陆地。蒙古官兵航海已久,眼见归来,尽皆欢呼。到得傍晚,那大船已停泊岸旁。
这一带都是山石,海水甚深,大船可直泊靠岸。谢逊道:“无忌,你上岸去瞧瞧,这是甚么
地方。”张无忌答应了,飞身上岸。一路行去,只见四下里都是绿油油的森林,地下积雪初
融,极是泥泞。走了一阵,树木更加荫深,一株株参天古松,都是数人方能合抱。他飞身上
了一株高树,但见四下树木无边无际,竟是到了林海之中,再无人迹。他想便再向前也是如
此,当下回向船来。尚未走到岸旁,忽听得一声惨呼,声音极是凄厉,正是从船上发出。他
吃了一惊,飞奔而回,扑上船头。只见满船横七竖八,尽是蒙古官兵的尸首,自拔速台以
下,个个尸横船中,谢逊和周芷若好端端的站着,却不见敌人的踪影。张无忌惊问:“义
佼,芷若,你们没事罢?敌人到哪里去了?”谢逊道:“甚么敌人?你见到敌踪么?”张无
忌道:“不!这些蒙古人……”谢逊道:“是我和芷若杀的。”张无忌更是惊奇道:“想不
到这些鞑子一回中土,便胆敢起意害人。”谢逊道:“他们没敢起意害人,是我杀了灭口。
这些人一死,赵敏便不知咱们已回中土。从此她在明里,咱们在暗里,找她报仇便容易多
了。”
张无忌倒抽了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谢逊淡淡的道:“怎么?你怪我手段太辣么?
鞑子官兵是咱们敌人,用得着以菩萨心肠相待么?”张无忌不语,心想这些人对自己一直服
侍唯谨,未有丝毫怠忽,虽说是敌人,但如此杀绝,总觉心中过意不去。谢逊道:“常言道
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已不伤人,人便伤己。那赵敏如此对待咱们,咱们便当以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无忌道:“义父说的是。”但见到拔速台等人的尸身,忍不
住便要流下泪来。
谢逊道:“放一把火,将船烧了。芷若,搜了尸首身上的金银,捡三把兵刃防身。”
两人在船上放了火,分别跃上岸来。这船船身甚大,直烧到半夜,方始烟飞火灭,连众
人尸首一齐化灰沉入海底。张无忌见这么一来,干手净脚,再无半点痕迹,心想义父行事虽
然狠辣了些,毕竟是老江湖,非己所及。
三人胡乱在岸旁睡了一觉,次晨穿林向南而行。走到第二日上,才遇到七八个采参的客
人,一问之下,原来此地竟是关外辽东,距长白山已然不远。
待得和那些采参客人分手,周芷若道:“义父,是否须得将他们杀了灭口?”张无忌喝
道:“芷若你说甚么?这些采参客人又不知咱们是谁。难道咱们此后一路上见一个便杀一个
么?”周芷若窘得满脸通红,张无忌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的对她说话。谢逊道:
“依我原意,也是要将这些采参客人杀了。教主既不愿多伤人命,咱们快些设法换了衣服,
免露痕迹。”
当下三人快步而行,走了两日,才出森林。又行一日,见到一家农家,张无忌取出银
两,向农民购买衣服。但那农家极是贫寒,并无多余衣服可以出让,接连走了七八家人家,
三人方凑齐了三套污秽不堪的衣衫。周芷若素来爱洁,闻到衣裤上陈年累积的臭气,几欲作
呕。谢逊却十分欢喜,命二人用泥将脸涂污。张无忌在水中一照,只见已活脱成了辽东一
丐,赵敏便对面相逢,也未必相识。
一路南行,进了长城,这日来到一处大镇甸上。三人走向镇上一处大酒楼,张无忌摸出
一锭三两重的银子,交在柜上,说道:“待咱们用过酒饭,再行结算。”他怕自己衣衫褴
褛,酒楼中不肯送上酒饭。岂知那掌柜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双手将银两奉还,说道:“爷
们光顾小店,区区酒水粗饭,算得甚么?由小店作东便是。”张无忌很是诧异,坐定后,低
声问周芷若道:“咱们身上可露出了甚么破绽?怎地这掌柜的不肯收受银子?”周芷若细查
三人身上衣服形貌,宛然是三个乞丐,那里有甚么形迹败露?谢逊道:“我听那掌柜的语气
之中,颇存惧意,咱们小心些便是。”只听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七个人来,说也凑巧,竟
然也都是乞丐的打扮。这七人靠着窗口大模大样的坐定。只见店小二恭恭敬敬的上前招呼,
口中爷前爷后,当他们是达官贵人一般。张无忌见这些乞丐有的负着五只布袋,有的负着六
只,都是丐帮中职司颇高的弟子。店小二将酒菜吩咐了下去,尚未送上,又有六七名丐帮弟
子上来。片刻之间,酒楼上络络绎绎来了三十余名丐帮帮众,其中竟有三人是七袋弟子。张
无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丐帮今日在此集会,酒楼掌柜误会他三人也是丐帮中人,低声向谢
逊道:“义父,咱们还是避开这里罢,免得多惹事端,丐帮到的人可不少。”正在此时,店
小二送上一大盘牛肉,一只烧鸡,五斤白酒。谢逊腹中正饿,多月来从未好好的饱餐过一
顿,闻到烧鸡的香味,食指大动,说道:“咱们闷声不响的吃了酒肉便行,又碍他们甚么事
了?”说着端起碗来,骨嘟嘟的喝了半碗白酒,心道:“天可怜见,谢逊流落海外二十余
年,直至今日,方得重尝酒味。”这白酒烈而不醇,乃是常酿,在他却是如饮醍醐,似喝琼
浆。他吁了口长气,只感说不出的快美舒畅,将一碗白酒都喝干了,忽然低声道:“小心,
两个大本领的人物来啦!”张无忌听到楼梯上的脚步之声,果然上楼来的两人武功了得。那
两人一走上楼梯顶口,哗喇喇一阵响,楼上群丐一齐站起。谢逊作个手势,三人也站起相
迎。他三人坐在靠里偏角,和众人一齐坐着,并不惹眼,但当人人都站起身来,他三人倘若
仍是坐着不动,只怕当场便有乱子。张无忌见第一人中等身材,相貌清秀,三络长须,除了
身穿乞丐服色之外,神情模样似个不第秀才。后面那人满脸横肉,虬髯戟张,相貌十分凶
猛,只须再黑三分,活像是关公身旁执大刀的周仓。这二人都是五十多岁年纪,胡须均已花
白,背上各负九只小小的布袋。这九只袋子只是表明他们身分,形体甚小,很难装甚么物
事。
张无忌心下寻思:“丐帮号称江湖上第一大帮。听太师父言道,昔日丐帮帮主洪七公仁
侠仗义,武功深湛,不论白道黑道,无不敬服。其后黄帮主、耶律帮主等也均是出类拔萃的
人物,但数十年来主持非人,丐帮声望大非昔比。现任帮主史火龙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不知
其人如何。这二人背负九袋,在丐帮中除了帮主而外,当以他二人位份最尊。那日灵蛇岛
上,丐帮中人来夺义父的屠龙刀,不知和他二人也有牵连么?”这一次屠龙刀和倚天剑为赵
敏盗去,那六根圣火令却仍在张无忌怀中,没有失落,想是赵敏忌惮他武功太强,生怕他中
了十香软筋散后仍有出奇的本领,不敢到他怀中搜索。张无忌眼见丐帮势众,不敢大意,伸
手怀中,摸了摸六根圣火令。两名九袋长老走到中间一张大桌旁坐下。群丐纷纷归坐,吃喝
起来,伸手抓菜,捧碗喝汤,吃得狼藉一团。张无忌和谢逊留神倾听,想听那两个九袋长老
说些甚么。不料他二人尽是饮酒吃菜,除了说些“你来一碗”“这牛肉很香”之类,一言不
涉及正事。待得两名龙头长老食毕下楼,群丐也已酒醉饭饱,一哄而散。谢逊待群丐散尽,
低声道:“无忌,你瞧如何?”张无忌道:“丐帮这许多人物在此聚会,决不会大吃大喝一
顿便算。我猜他们晚间在僻静之处定然再行聚集,商量正事。”谢逊点头道:“必是如此,
丐帮向来与本教为敌,焚烧光明顶便有他们的份,又曾派人来夺我屠龙刀。咱们须得打探明
白,瞧他们是否另有图谋本教的奸计。”
三人下楼到柜面付帐,掌柜的甚是诧异,说甚么也不肯收张无忌心想:“丐帮闹得这里
的酒馆酒楼都吓怕了,吃喝不用付钱。只此一端,已可知他们平素的横行不法。”三人找了
一家小客店歇宿。镇上丐帮帮众虽多,但依照向例,无一住店,因此在客店中倒不虞撞到丐
帮人物。谢逊道:“无忌,我眼不见物,打探讯息的事干起来诸多不便,芷若武功不高,陪
着你去也帮不了忙,还是偏劳你一人罢。”张无忌道:“正该如此。”他在客店中稍作休
息,便即出门。在大街上自南端直走到北端,竟没见到一名丐帮弟子。张无忌寻思:“不到
半个时辰之间,镇上丐帮帮众突然人影全无,料想走得不远。”当下走向一间南货店,瞪起
双眼,伸拳在柜台上一击,喝道:“喂,掌柜的,我那许多兄弟们走向哪里去啦?”众店伴
见到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道是丐帮中的一个恶丐,个个心惊肉跳,内中一人胆子较
大,指着北方,陪笑道:“贵帮朋友络绎都向北去了。大爷喝杯茶么?”张无忌喝道:“不
喝!喝甚么他妈的臭茶?”转身大踏步向北,肚中暗暗好笑。他快步走出镇甸不远,只见左
首路旁长草中人影一闪,一名丐帮弟子站了起来,瞧模样是要上来喝问。张无忌脚下加快,
倏忽而过。那丐帮弟子擦了擦眼睛,还疑心自己眼花,怎地忽然似乎有人,转眼间却又不见
了。
张无忌心想丐帮沿途布了卡子,好不戒备森严,当下展开轻功,向北疾驰。丐帮布在树
后、草中、山间、石边的卡子,一一落入他眼中,反倒成为指引的路标。奔出四五里路,但
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卡,哨位越来越密。这些人武功虽然不高,但青天白日之下,要尽数避
过他们的眼光却也不易。到了后来,只得避开大路,曲曲折折的绕道而行。眼见一条山道通
向山腰中的一座大庙,料知群丐必在庙中聚会,提气奔向东北角上,再折而向西,绕过群丐
的卡子,直欺到庙侧。只见庙前一块匾上写“弥勒佛庙”四个大字,庙貌庄严,甚是雄伟。
张无忌暗想:“这次丐帮中要紧人物定然到得不少。我若混在人丛之中,难免给他们发
觉。”四下打量,见大殿前庭中左边一株古松,右边一株老柏,双树苍劲挺立,高出殿顶甚
多,枝叶密茂,颇可藏身其间。绕到庙后,飞身上了屋顶,匍匐爬到檐角,轻轻一纵,如一
溜烟般落到了松树之顶,从一根大枝干后望将出去,暗叫一声:“侥幸!”殿中风光,尽收
眼底。只见大殿地下黑压压的坐满了丐帮帮众,少说也有三百数十人。这些人均朝内而坐,
是以他跃上松树,竟然无人知觉。殿中放着五个蒲团,虚座以待,显在等甚么人到来,殿中
虽聚了三四百人,却无半点声息,和酒楼上乱糟糟地抢菜争食的情景浑不相同。他想:“丐
帮享名数百年,近世虽然中衰,昔日典型,究未尽去。那酒楼中的混乱模样只是平日的情
状。看来帮中长老部勒帮众,执法实极严谨。”大殿居中坐一尊弥勒佛,袒胸露出了一个大
肚子,张大了笑口,慈祥可亲。张无忌正打量间,忽听得殿上一人喝道:“掌钵龙头到!”
群丐一齐站起,那秀才模样的九袋长老手捧破钵,缓步而出,站在右首。又有人喝道:“掌
棒龙头到!”那周仓般的九袋长老双手高举一根铁棒,大踏步出来,站在左首。那人喝道:
“执法长老到!”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老丐走了出来,手中持着一根破竹片,脚下轻捷,走
动时片尘不起。张无忌心道:“此人好高的轻功,只较韦蝠王稍逊。”有人喝道:“传功长
老到!”这次出来的是个白须白发的老丐,空着双手,身形步法之中却看不出武功的深浅。
四名老丐将四个蒲团移向下首,只留下中间一个蒲团,弯腰躬身,齐声说道:“有请帮
主大驾!”张无忌心中一凛:“但听说丐帮帮主名叫‘金银掌’史火龙,武林中极少有人见
过他的真面目,却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
大殿上群丐一齐躬身,过了一会,屏风后脚步声响,大踏步走出一条大汉来。但见他身
高六尺有余,魁梧之极,红光满面,有似大官豪绅般模样,走到大殿正中,双手叉腰站立。
群丐齐声道:“座下弟子,参见帮主大驾。”那丐帮帮主史火龙右手一挥,说道:“罢了!
小子们都好啊?”群丐道:“帮主安好。”待史火龙在中间蒲团上坐下,各人才分别坐地。
史火龙转头向掌钵龙头说道:“翁兄弟,你把金毛狮王和屠龙刀的事,向大伙儿说说。”
张无忌听到“金毛狮王和屠龙刀”这几个字,心中大震,更是全神贯注的倾听。掌钵龙
头站起身来,向帮主打了一躬,转身说道:“众家兄弟:魔教和本帮争斗了六十年,积怨极
深。近年魔教立了一个新教主,名叫张无忌,本帮有人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曾见到此人是
个无知少年。谅这等乳臭未干、黄毛未褪的小儿,成得甚么大事?焉能与本帮史帮主的雄才
伟略相抗?”群丐欢声雷动,一齐鼓掌,史文龙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掌钵龙头又道:“只
是魔教立了新魔主后,本来四分五裂、自相残杀的局面登时改观,倒成了本帮的心腹大患。
近一年来,魔教的众魔头在各路起事,淮泗一带,有韩山童、朱元璋,两湖一带有徐寿辉等
人,连败元兵,占了不少地方,可说颇成气候。假若真给他们成了大事,逐出鞑子,得了天
下,那时候本帮十数万兄弟,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群丐大怒吆喝:“决不能让他们成
事!”“丐帮誓与魔教死拚到底。”“魔教要是占了天下,本帮兄弟还有命活吗?”“鞑子
是要打的,却万万不能让魔教教主坐了龙廷。”张无忌寻思:“想不到我身在海外数月,弟
兄们干得着实不错。丐帮这番顾虑,也非无因。丐帮人数众多,帮中也颇有豪杰之士,若得
与他们联手抗元,大事更易成功。该当如何方得和他们尽释前嫌、化敌为友?”
掌钵龙头待群丐骚嚷稍静,说道:“史帮主向来在莲花山庄静养,长久不涉足江湖,但
遇上了这等大事,非得亲自主持不可。也是天佑我帮,八袋长老陈友谅结识了一个武当弟
子,得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讯息。”他提高声音叫道:“陈长老!”壁后有人应道:
“在!”两人携手而出。一个三十来岁年纪,神情剽悍,正是灵蛇岛上谢逊饶了他一命的陈
友谅。另一个二十七八岁,相貌俊美,却是宋远桥之子宋青书。张无忌先听得说“陈友谅结
识了一个武当弟子”,料来只是那一位师伯叔门下的寻常弟子,岂知竟会是这个武当第三代
弟子中的第一人,心想:“宋师哥怎会跟丐帮混在一起?”随即又想:“武当派与丐帮都是
侠义道,双方交好,那也不奇。”陈友谅和宋青书先向史火龙行礼,再向传功、执法二长
老,掌棒、掌钵二龙头作揖,然后向群丐团团抱拳。掌钵龙头说道:“陈长老,你将此事的
前因后果,跟众兄弟说说。”陈友谅携着宋青书的手,说道:“众家兄弟,这位宋青书宋少
侠,是武当派宋远桥宋大侠的公子,日后武当派的掌门,非他莫属。那魔教教主张无忌可说
是宋少侠的师弟,因此魔教中的种种情由,宋少侠尽皆了如指掌。数月之前,宋少侠和我说
起,魔教的大魔头金毛狮王谢逊,已到了东海灵蛇岛上……”执法长老插嘴道:“武林中找
寻金毛狮王,当真无所不用其极,数十年来始终不知他的下落,宋少侠却何以忽然得知?老
夫想要请教。”张无忌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团:“紫衫龙王因武烈父女而得知我义父的所
在,前去接他南来灵蛇岛,此事该当隐秘之极,何以竟会让丐帮得知,因而派人去岛上夺
刀?”这件事他曾和谢逊参详过几次,始终不明其理,这时听执法长老问起,自是加意留
神。只听陈友谅道:“托赖帮主洪福,机缘十分凑巧。东海有一个金花婆婆,不知如何,竟
会得知了谢逊的所在。这老婆婆生长海上,精熟航海之事,居然给她找到了谢逊所居的极北
荒岛,将他接上灵蛇岛。那灵蛇岛上囚禁着父女两人,名叫武烈、武青婴,是大理南帝一派
武学的传人。他父女乘着金花婆婆前赴中原,杀了看守之人,逃了出来,在山东遇到危难,
幸蒙宋少侠搭救,说起各种前因,宋少侠方知金毛狮王的下落。”执法长老点头道:“嗯,
原来如此。”
张无忌心中,也是这样说道:“嗯,原来如此。”又想:“武烈父女实非正人,当年朱
长龄和他们苦心设下巧计,从我口中骗出我义父的所在。但也幸而如此,紫衫龙王方能获知
我义父的下落。当今之世,说到水性和航海之术,只怕很少有人能胜得过紫衫龙王,若不是
由她出马,茫茫北海之中,又有谁能有此本领找得到冰火岛?纵令是我爹爹妈妈复生,也未
必能够,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友谅又道:“兄弟和宋少侠乃生死之交,得悉了这讯息之后,即行会同季郑二位八袋
长老,率同五名七袋弟子,前赴灵蛇岛,意欲生擒谢逊,夺获屠龙宝刀,献给帮主。不料魔
教大帮人马也于此时前赴灵蛇岛。兄弟们虽然竭力死战,终于寡不敌众,季长老和四名七袋
弟子殉难。灵蛇岛上的战况,请郑长老向帮主禀报。”那肢体残断的郑长老从人丛中站起身
来,叙述灵蛇岛上明教和丐帮之战。他不说丐帮众人围攻谢逊,却说明教如何人多势众,自
己一干人如何英勇御敌,最后说到陈友谅舍身救他性命的仗义之处,更是慷慨激昂,口沫横
飞,说谢逊为陈友谅的正气折服,终于不敢动手。
大殿上群丐只听得耸然动容,齐声喝采。那传功长老说道:“陈兄弟智勇双全,而如此
义气,更是难得。”陈友谅躬身道:“做兄弟的承帮主和长老们教诲,本帮大义所在,赴汤
蹈火,在所不辞。这区区小事,倒劳郑长老的称赞,做兄弟的好生不安。”群丐见他如此谦
逊,毫不居功,更是大赞不已。张无忌在树上越听越气,心想此人卑鄙无耻,竟至如此,明
明是卖友求生,却变成了仗义救人,只是他做得天衣无缝,连郑长老也瞧不出破绽,实是个
大大的奸雄。言念及此,忽地心下黯然:“这奸人的诡计,当时义父给他骗过,我也给他骗
过,只是骗不过紫衫龙王和赵姑娘。唉,赵姑娘聪明多才,人品却是这般……”执法长老站
起身来,冷冷的道:“本帮又有这许多兄弟为魔教所害,这血海深仇,咱们便此罢了不
成?”群丐大声鼓噪:“咱们非给季长老报仇不可!”“踏平光明顶!扫荡魔教!”“宰了
张无忌,宰了谢逊!”“本帮和魔教势不两立,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帮主快
下号令,天下丐帮弟子,齐向魔教攻杀!”执法长老向史火龙道:“帮主,报仇雪恨之举,
如何行事,便待帮主示下。”史火龙皱眉道:“这个嘛,这是本帮的大事,嗯,嗯,须得从
长计议。你叫七袋弟子以下的帮众,暂且退出,咱们好好儿商量商量。”执法长老应道:
“是!”转身喝道:“奉帮主号令:七袋弟子以下,退出大殿,在庙外相候。”群丐轰然答
应,向史火龙等躬身行礼,一齐退出了庙门。大殿上只剩下八袋长老以上的诸首脑。
陈友谅走上一步,躬身道:“启禀帮主,这位宋青书宋兄弟于本帮颇有功绩,帮主如若
恩准,许他投效本帮,以他的身分地位,日后更可为本帮建立大功。”
宋青书道:“这个,似乎不……”他只说了一个“不”字,陈友谅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射
到他脸上。宋青书见到他的神色,登时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史火龙道:“这个甚好。宋青书投入我帮,可暂居六袋弟子之位,归八袋长老陈友谅统
率。须得遵守本帮帮规,为本帮出力,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宋青书眼中流露出愤恨之色,但随即竭力克制,上前向史火龙跪下,说道:“弟子宋青
书,向帮主叩头。多谢帮主开恩,授予六袋弟子之位。”跟着又参见众长老。执法长老说
道:“宋兄弟,你既入本帮,便受本帮帮规约束。日后虽然你做到武当派掌门,也得遵从本
帮的号令。这个你知道了么?”语气甚是严峻。宋青书道:“是。”执法长老又道:“本帮
与武当派虽然同为侠义道,终究路子不同。既然武当掌门之位日后定当落在你身上,何以你
却甘心投入本帮?此事须得说个明白。”宋青书向陈友谅望了一眼,说道:“陈长老待弟子
极有恩义,弟子敬慕他的为人,甘心追附骥尾。”陈友谅笑道:“此处并无外人,说出来也
无干系。峨嵋派掌门人灭绝师太死后,新任掌门人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名叫周芷若。此女
和宋兄弟青梅竹马,素有婚姻之约,那知却给魔教的大魔头张无忌横刀夺爱,携赴海外。宋
兄弟气愤不过,求教于我。做兄弟的拍胸膛担保,定要助他夺回周女。”无忌越听越怒,暗
想:“此人一派胡言,哪有此事?”忍不住便要纵身入殿,直斥其非,但终于强抑怒火,继
续倾听。史火龙哈哈一笑,说道:“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也无怪其然。一个是武当掌
门,一个是峨嵋掌门,不但门当户对,而且郎才女貌,本来相配得紧啊。”
执法长老又问:“宋兄弟既受此委屈,何不求张三丰真人和宋大侠作主?”陈友谅道:
“宋兄弟言道:那张无忌小贼,便是武当派张翠山的儿子。张三丰平生对张翠山最为喜爱,
因此武当派近来颇有与魔教携手之意。张三丰和宋大侠都不愿得罪魔教。眼下中原武林之
中,唯有本帮和魔教誓不两立,力量又足可和群魔相抗。”执法长老点头道:“那就是了,
只须灭得魔教,宰了张无忌那小子,宋兄弟的心愿何愁不偿。”张无忌隐身树中,回想当日
在西域大漠之中,光明顶上,宋青书对待周芷若的神情果是颇为奇特,此刻一加印证,才知
也早就对周芷若怀有情意,然而总觉诧异:“武当弟子要加入丐帮,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但
总须先得禀告太师父和宋师伯才是。他为了一个女子而背叛师门、背叛亲父,人品岂非太
差?何况芷若对我一片真心,宋青书纵得丐帮之助,又怎能逼得她顺从?宋大哥在江湖上声
名早著,号称是武当派后起之秀,怎地会这么胡涂?”
只听陈友谅道:“启禀帮主:弟子在大都附近擒得魔教中一名重要人物,此人和本帮大
业颇有干系,请帮主发落。”史火龙喜道:“快带上来。”陈友谅双手拍了三下,说道:
“带那魔头上来。”殿后转出四名丐帮帮众,手执兵刃,押着一个双手反绑之人。张无忌看
那人时,见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相貌甚熟,记得在蝴蝶谷明教大会之中见过,却已记不起
他姓名,那人脸上满是气愤愤的神色,走过陈友谅身畔时,突然一张口,一口浓痰向他脸上
吐去。陈友谅闪身避过,反手一掌,正中那人左颊。他脸颊登时肿了起来。押着他的丐帮弟
子在他背后一推,喝道:“见过帮主,跪下,磕头。”那人一声咳嗽,又是一口浓痰,向史
火龙脸上吐去。
那人和史火龙相距既近,这一口痰又是劲力十足,史火龙急忙低头,竟没能让过,拍的
一声,正中额头。陈友谅横扫一腿,将那人踢倒,拦在史火龙身前,指着那人喝道:“大胆
狂徒,你不要命了么?”那人骂道:“老子既落在你们手中,本就没想活着回去。”陈友谅
这么一拦,史火龙已乘机将额上浓痰抹去。陈友谅倒退两步,说道:“启禀帮主,这小子是
魔教中的一流高手,武功似乎尚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咱们可不能小看他了。”张无忌听了
此言,初时颇为诧异,但立即明白,陈友谅故意夸张那人武功,旨在为帮主遮丑。可是史火
龙身为丐帮帮主,竟然避不开这口浓痰,太过不合情理,同时受了这等侮辱之后,脸上不现
愤怒之色,反而显得有些惊惶失措。执法长老道:“陈兄弟,此人是谁?”陈友谅道:“他
名叫韩林儿,是韩山童之子。”张无忌暗暗点头:“是了。那日蝴蝶谷大会,他一直跟在他
父亲身后,没跟我说话,是以想不起他名字来。”执法长老喜道:“啊,他是韩山童之子。
陈兄弟,你这场功劳可更大了。启禀帮主:韩山童近年来连败元兵,大建威名,他手下大将
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是魔教中的厉害人物。咱们擒获了这小子作为人质,不愁韩
山童不听命于本帮。”韩林儿破口骂道:“做你妈的清秋大梦!我爹爹何等英雄豪杰,岂能
受你们这些无耻之徒的要胁?我爹爹只听张教主一人的号令。你丐帮妄想和我明教争雄,太
过不自量力。你丐帮的臭帮主,给我张教主提鞋儿也不配呢。”陈友谅笑嘻嘻的道:“韩兄
弟,你把贵教张教主说得如此英雄了得,咱们大伙儿十分仰慕,很想见见他老人家一面。你
就给咱们引见引见罢。”韩林儿道:“张教主担当大事,就是本教兄弟,也轻易见他老人家
不着。他哪有空闲见你?”陈友谅笑道:“江湖上人人都说,张无忌已被元兵擒去,早在大
都斩首正法,连首级都已传送各地,你还在这儿胡吹大气呢!”韩林儿大怒,呸的一声,喝
道:“放你的狗屁,鞑子能把我张教主擒去?便是有千军万马团团围住,我教主也能来去自
如。张教主大都倒也是去过的,那是去救出六大们派的武林人物。甚么斩首正法?你少嚼蛆
罢!”
陈友谅也不生气,仍是笑嘻嘻的道:“可是江湖上都这么说,我也不能不信啊。为甚么
这半年来只听得明教中有甚么韩山童、徐寿辉,有甚么朱元璋、彭莹玉和尚,却不听得有一
个张无忌?可见他定是死了无疑。”
韩林儿满脸通红,胀得额头青筋凸了起来,大声道:“我爹爹和徐寿辉他们,都是奉张
教主的命令行事,怎能和张教主相比?”陈友谅轻描淡写的道:“张无忌那人武功是算不差
的,但生就一副短命横死之相,有人给他算命,说他活不过今年年初……”便在这时,庭中
那株老柏的一根枝干突然间轻轻一颤,大殿上诸人都没知觉,张无忌却已听到那枝干后传出
几下轻微的喘气之声,但那人随即屏气凝息,克制住了。张无忌心想:“原来老柏中竟然也
藏得有人。此人比我先到,这么许久我都没有察觉,此人武功可也不错啊。”凝目向柏树瞧
去,在枝叶掩映之间,见到了青衫一角,那人躲得极好,衣衫又和柏树同色,若非张无忌眼
光特佳,也真不易发见。只听韩林儿怒道:“张教主宅心仁厚,上天必然福佑。他年纪还轻
得很,再活一百年也不希奇。”陈友谅叹道:“可是世上人心难测啊!听说他遭奸人陷害,
以致为朝廷擒杀,其实那也不奇,凡是见过张无忌之人,都知他活不过三八二十四岁那一
关……”忽然老柏上青影一晃,一人窜下地来,喝道:“张无忌在此,是谁在咒我短命横
死!”语声未歇,身子已窜进殿中。站在殿门口的掌棒长老张开大手往那人后颈抓去。那人
轻轻巧巧的一侧身,已然避开。但见他方巾青衫,神态潇然,面莹如玉,眼澄似水,正是穿
了男装的赵敏。张无忌斗见赵敏现身,心头大震,又惊又怒,又爱又喜,禁不住轻轻噫了一
声。大殿上群丐都在全神提防赵敏,谁也没听到他这声惊噫。丐帮众人都不识得张无忌,只
知明教教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武功极高,见赵敏避开掌棒长老这一抓时身法轻灵,确属
一流高手,均以为确是明教教主到了,无不凛然。但陈友谅见她相貌太美,年纪太轻,话声
中又颇有娇媚之音,和江湖上所传张无忌的形貌颇有不同,喝道:“张无忌早死了,哪里又
钻出一个假冒货来?”
赵敏怒道:“张无忌好端端的活着,为何你口口声声咒他?张无忌洪福齐天,长命百
岁,等这儿的人个个死绝了,他还要活八十年呢。”张无忌听她说这几句话时语带悲音,似
乎想到将自己抛在荒岛之下,良心不免自责,但转念又想:“这等阴狠忍心之人,讲甚么良
心自责?张无忌啊张无忌,你对她恋恋不舍,心中尽生些一厢情愿的念头。”
陈友谅道:“你到底是谁?”赵敏道:“我便是明教教主张无忌。你干么捉拿我手下兄
弟,快快将他放了,有甚么事,冲着我本人来便是。”忽呼得旁边一人冷笑道:“赵姑娘,
旁人不识你,我宋青书难道不识?启禀帮主:这女子是汝阳王的女儿。她手下高手甚多,须
得提防。”执法长老撮唇呼哨,喝道:“掌棒长老,你率领众兄弟赴庙外迎敌,防备敌人攻
入。”掌棒长老应声而出,霎时之间,东南西北,四下里都是丐帮弟子的呼啸之声。赵敏见
了这等声势,脸上微微变色,双手一拍,墙头飘下二人,正是玄冥二老鹿杖客和鹤笔翁。
执法长老喝道:“拿下了!”便有四名七袋弟子分扑鹿鹤二老。玄冥二老武功奇强,只
三招之间,四名七袋弟子均已受伤。那白须白发的传功长老站起身来,呼的一掌直向鹤笔翁
击去,风生虎虎,威猛已极。
鹤笔翁一招“玄冥神掌”还击了过去。砰的一声巨响,双掌相对,对到三掌之后,传功
长老已是相形见绌。那边厢鹿杖客使动鹿角杖,双战执法长老和掌钵龙头二人,一时难分高
下,掌棒龙头见传功长老脸红如血,一步步后退,不禁暗自骇异,心想传功长老功力深厚,
乃本帮第一高手,怎地不敌这个老儿?眼见他对到第五掌时,喘息声响,白须飘动,已现狼
狈之态,虽知他对敌之时向来不喜欢相助,但到此地步,终不能任由他丧生敌手,当下举起
铁棒,向鹤笔翁脚下横扫过去。赵敏当玄冥二老到来之时,便欲退走,却被陈友谅抽出长剑
挡住。赵敏在万安寺中学得六大门派武功的精髓,反手刷刷刷三剑,一招华山剑法,一招昆
仑剑法,第三招是崆峒派剑招绝学,待得第四招使出,已是峨嵋派的“金顶九式”。陈友谅
一惊之下,竟然招架不来。赵敏长剑圈转,直刺他心口,忽地当的一声响,左一首一剑横伸
而来,将她这一剑格开了,出招的却是宋青书。
大殿上众人相斗,张无忌隐身在古松之上,看得招招清楚。但见宋青书施展武当剑法,
又稳又狠,确已得了宋远桥的真传。陈友谅从旁夹攻。赵敏所习绝招虽多,终究驳杂不张
纯,保况以一敌二,早已遮拦多而进攻少。张无忌暗暗心焦,又感奇怪:“她为何只使一柄
寻常的长剑?若将倚天剑取将出来,对方兵刃立断,便可闯出重围。”但见她衣衫单薄,身
形苗条,腰间显然并未藏着倚天剑。张无忌焦急了一会,不禁又自责起来:“张无忌,这小
妖女是害死你表妹的凶手,何以你反而为她担忧?不但对不起表妹,可也对不起义父和芷若
啊。”
众人斗得片刻,丐帮又有几名高加入,赵敏手下却无旁人来援。鹿杖客见情势不佳,叫
道:“郡主娘娘,师弟,咱们退到庭院之中,乘机走罢。”赵姑娘道:“很好。这姓陈的毁
谤张公子,说他横死短命,我气他不过,你们重重的治他一下子。”玄冥二老齐道:“遵
命。郡主先退便是,这小子交在我们身上。”赵敏又道:“那韩林儿对张公子很是忠心,你
们设法救他出来。”鹿杖客道:“郡主请先行一步,救人之事,咱兄弟俩俟机行事便了。”
他三人在强敌围攻之中,商议退却救人,竟将对方视若无物。
大殿中斗得甚紧,丐帮帮主史火龙站在殿角,始终不作一声。传功、执法二老听得赵敏
和玄冥二老对答之言,连下号令,命属下拦截。突然之间,鹿杖客和鹤笔翁撇下对手,猛向
史火龙冲去,这一下身法奇快,眼见史火龙难以抵挡,哪知陈友谅当赵敏和二老讲话之时,
料到二老要以进为退,施此一着,已先行绕到史火龙身旁。玄冥二老掌力未到,陈友谅已在
史火龙肩头一推,将他推到了弥勒佛像之后。玄冥二老掌力击出,扑的一声轻响,佛像泥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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