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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

_48 金庸(现代)
十二王之一,但武功之强,与余王大不相同。张无忌攻三招,守三招,三进三退。暗暗喝
彩:“好一个了得的波斯胡人!”他明白了圣火令上的武功心法之后,未经练习,便遭逢强
敌,当下一面记忆思索,一面和常胜王搏斗。最初十余招间,仗着内力深厚、招数巧妙,保
持个不胜不败之局,到得二十余招后,圣火令上的秘诀用在乾坤大挪移功夫上,越来越得心
应手。常胜王号称“常胜”,生平从未遇过对手,此刻却被对方克制得缚手缚脚,那是从所
未有之事,又是惊异,又是害怕。斗到三十余招,张无忌踏上一步,忽地在甲板上一坐,已
抱住了常胜王小腿。这招怪异的法门原为圣火令上所记,但已是极高深的功夫,常胜王虽然
知道,却从不敢用。张无忌一抱之下,十指扣住他小腿上的“中都”“筑宾”两穴,都是中
土武功的拿穴之法。常胜王只觉下半身酸麻难动,长叹一声,束手就擒。张无忌忽起爱才之
念,说道:“尔武功甚佳。余保全尔的英名,快快回去罢。”说着双手放开。常胜王又是感
激,又是羞愧,跃回座船。大圣王见常胜王苦战落败,功德王和掌火王又失陷敌手,就算将
敌人座船凿沉,投鼠忌器,平等王等四人非丧命不可,当下一声号令,呼召众人,回归已方
座船。
赵敏朗声说道:“尔等快快将黛绮丝送上船来,答应金毛狮王的三个条件。”余下九名
宝树王低声商议了一阵,智慧王道:“要答应尔等条款,也无不可。这位年轻公子的武功明
明是吾人波斯一派,彼从何处学得。吾人有点不明不白。”
赵敏忍住了笑,庄容说道:“尔等本来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干不净,不三不四。这
位年轻公子是本教光明使座下的第八位弟子。他的七位师兄,七位师弟不久便到,那时候彼
等七上八落,尔等便不亦乐乎、呜呼哀哉了。”智慧王本极聪明,但华语艰深,赵敏的话他
只懂得个六七成,情知她在大吹法螺,微一沉吟,便道:“好!将黛绮丝送过船去。”两名
波斯教徒架起黛绮丝,送到张无忌船头。周芷若长剑一振,叮叮两声,登时将她手上的铐镣
切断了。那两名波斯教徒见此剑如此锋利,吓得打个寒战,急忙跃回船去。
智慧王道:“尔等快快开船,回归中土。吾人只派小船,跟随尔等之后。”张无忌抱拳
说道:“中土明教源出波斯,尔我情若兄弟,今日一场误会,敬盼各位不可介意,日后请上
光明顶来,双方杯酒言欢。得罪之处,兄弟这里谢过了。”
智慧王哈哈笑道:“尔武功甚佳,吾人极是佩服。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
来,不亦说乎?七上八落,不亦乐乎?”张无忌等起初听他掉了两句书包,心想此人居然知
道孔子之言,倒是不易,不料接下去竟是学着赵敏说过的两句话,忍不住都大笑起来。赵敏
道:“尔的话说得很好,人之异于波斯人者,几希!祝尔等多福多寿,来格来飨,祸延先
考,无疾而终。”智慧王懂得“多福多寿”四字的意思,料想下面的也均是祝祷之辞,笑吟
吟的连声说道:“多谢,多谢!”张无忌心想赵敏说得高兴起来,不知还有多少刁钻古怪的
话要说,身居虎狼之群,夜长梦多,还是及早脱离险境为是,当下拔起铁锚,转过船舵,扯
起风帆,将船缓缓驶了出去。四周船上的波斯人见他起锚扯帆,一个人做了十余名水手之
事,神力惊人,尽皆喝采。
只见一艘小船抛了一条缆索过来,张无忌将那缆索缚在后梢,拖了小船渐渐远去。小船
中着坐二人,一男一女,正是流云使和辉月使。张无忌掌着船舵,向西行驶,见波斯各艘大
船并不追来,驶出数里,远眺灵蛇岛旁诸船已小不逾尺,仍然停着不动,这才放心。当下要
小昭过来掌舵,到舱中察看殷离伤势,见她兀自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虽然未见好转,病情
却也并没更恶,心想待会在这波斯大船之中,或可寻到药物。
黛绮丝站在船头眼望大海,听到张无忌走上甲板,却不回头。张无忌见她背影曼妙,秀
发飘拂,后颈肤若白玉,谢逊说她当年乃武林中第一美人,此言当真不虚,遥想光明顶上,
碧水潭畔,紫衫如花,长剑胜雪,不知倾倒了多少英雄豪杰。航到傍晚,算来离灵蛇岛已近
百里,向东望去,海面上并无片帆只影,波斯总教显是在要胁之下,不敢追来。张无忌道:
“义父,咱们可放了他们么?”谢逊道:“好罢!他们便是要追,也追不上了。”张无忌解
开平等、功德、掌火三王及妙风使的穴道,连声致歉,放他们跃入拖在船梢的小船中。妙风
使道:“这圣火六令是吾人掌管,失落后其罪非小,也请一并交还。”谢逊道:“圣火令是
中土明教主令符,今日物归原主,如何能再让你们携去。”妙风使絮絮不休,坚要讨还。张
无忌心想今日须得折服其心,免得日后更多后患,说道:“我们便交还于你,你本领太低,
还是无法保有。与其被外人夺去,还是存在明教手中的好。”妙风使道:“外人怎能随便夺
去?”张无忌道:“你若不信,那就试试。”将六根圣火令交了给他。妙风使大喜,刚说得
一声:“多谢!”张无忌左手轻勾,右手一引,已将六根圣火令一齐夺了过来。
妙风使大吃一惊,怒道:“我尚未拿稳,这个不算。”张无忌笑道:“再试一次,那也
不妨。”又将圣火令还了给他。妙风使先将四枚圣火令揣入怀中,手中执了两根。见张无忌
出手来夺,左手一令往他手腕上砸将下来。张无忌手腕一翻,已抓住他右臂,拉着他手臂迎
将上去,双令交击,铮的一声响,震得人心旌摇动。张无忌浑厚的内力从他手臂上传将过
去,这一击之下,妙风使两臂酸痛,全身乏力,便如瘫痪,撤手将圣火令抛在甲板之上。
张无忌先从他怀中取出四枚圣火令,又拾起甲板上的两枚,说道:“如何?是否再要试
一次?”妙风使脸如死灰,喃喃的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你是魔鬼!”举步待要跃入
小船,但一个踉跄,软瘫跌倒。流云使跃将上来,抱了他过去。小船上扯起风帆。功德王拉
住船缆,双手一拉,拍的一响,船缆崩断,大小二船登时分开。张无忌抱拳说道:“多多得
罪,还祈各位见谅。”功德王等人眼中充满了怨毒之意,掉头不答。大船乘风西去,两船渐
距渐远。忽听得黛绮丝叱道:“贼子敢尔!”纵身而起,跃入海中,张无忌吃了一惊,急忙
转舵。只见一股血水从海中涌了上来,跟着不远处又涌上一股血水,顷刻间共有六股血水涌
上。忽喇一响,黛绮丝从水中钻出,口中咬着一柄短刀,右手抓住一个波斯人的头发,踏水
而来。张无忌忙转舵将船迎去。但那船船身太大,顾得了转舵,顾不得落帆,一时在海中慢
慢打转。紫衫龙王在海中捷若游鱼,不多时游到船旁,左手在船边铁锚的锚爪上一借力,身
子飞起,连着那波斯人一起上了甲板。
众人心下了然,知道波斯人暗藏祸心,待功德王等一干人过了小船,扯起风帆作为遮
掩,暗放熟识水性之人潜到大船之旁,意图凿沉张无忌等的座船。亏得紫衫龙王见到船旁潜
水人吐气的水泡,跃入海中,杀了六人,还擒得一名活口。正待审问那潜水波斯人,蓦地里
船尾轰隆一声巨响,黑烟弥漫。船身震荡,如中炮击,后梢上木片纷飞。张无忌等只感一阵
炙热,忙一齐伏低。
黛绮丝叫道:“好奸恶!”抢到后梢,只见船尾炸了一个大洞,船舵已飞得不知去向,
破洞中海水滚滚涌入。黛绮丝用波斯话向那被擒的波斯人问了几句,手一起掌,将他天灵盖
击得粉碎,踢入海中,说道:“我只发觉他们凿船,没料到他们竟在船尾绑上了炸药。”这
时功德王等人所乘的小船早已去得远了,黛绮丝水性再好,也已无法追上。众人黯然相对,
束手无策。赵敏向张无忌凄然望一眼,心想:“敌船不久便即追上,我等当真是死无葬身之
地了。”那大海船船身甚大,一时三刻之间却也不易沉没。忽然之间,黛绮丝几哩咕噜的向
小昭说起波斯话来,小昭也以波斯话回答,两人一问一答,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只见小昭向
张无忌瞧了一眼,双颊晕红,甚是腼腆。黛绮丝却厉声追问。两人说了半天,似乎在争辩甚
么,后来黛绮丝似乎在力劝小昭答应甚么,小昭只是摇头不允,忽向张无忌瞧了一眼,叹了
口气,说了两句话。黛绮丝伸手搂住了小昭,不住吻她。两人一齐泪流满面。小昭抽抽噎噎
的哭个不住,黛绮丝却柔声安慰。
张无忌、赵敏、周芷若三人面面相觑,全然不解。赵敏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你瞧,
她二人相貌好像!”张无忌一凛,只见黛绮丝和小昭都是清秀绝俗的瓜子脸,高鼻雪肤,秋
波流慧,眉目之间当真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小昭的容貌之中,波斯胡人的气息只余下淡淡影
子,黛绮丝却一见便知不是中土人氏。他立时想起苦头陀范遥在大都小酒店中对小昭所说的
那两句话:“真像,真像!”原来所谓“真像”,乃是说小昭的相貌真像紫衫龙王。那么小
昭是黛绮丝的妹妹么?是她的女儿么?张无忌跟着又想起杨逍、杨不悔父女对小昭的加意提
防,每当问到杨逍何以对小昭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忌惮,似当大敌,他却又语焉不详。
这时方始明白,原来杨逍也已瞧出小昭的容貌和紫衫龙王颇为相似,只是并无其他佐证,又
见张无忌对她加意回护,是以不便明言。至于小昭故意扭嘴歪鼻,苦心装成丑女模样,其用
意更是昭然若揭了。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了一事:“小昭混上光明顶去干甚么?她怎么知晓
秘道的入口?那定是紫衫龙王要她去的,用意显是在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她作我小婢,相
伴几已两年,我从来对她不加防备,这份心法她先已看过,此后要再抄录一通,当真易如探
囊取物。啊哟!我只道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哪料到她如此工于心计。我这两年来如在
梦中,一直堕在她的彀中而丝毫不觉。张无忌啊张无忌,你一生轻信,时受人愚,竟连这小
小丫头也将我玩弄于掌股之上。”想到这里,不禁大是气恼。便在此时,小昭的眼光向他望
了过来。张无忌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实非作伪,心下又怦然一动,想起光明顶上对战六大
派时,她曾舍身相护自己,两年来她细心烫贴的服侍,决不能是事事相欺,莫非冤枉了她?
正自迟疑,船身剧烈一震,又沉下了一大截。黛绮丝道:“张教主,你们各位不必惊慌。待
会波斯人的船只到来,我和小昭自有应付之方。紫衫龙王虽是女流之辈,也知一人作事一身
当,决不致连累各位。张教主和谢三哥待我义重如山。黛绮丝这里谢过了。”说着盈盈拜
倒。张无忌和谢逊急忙还礼,均想:“这些波斯人行事歹毒,待会定当将你抓去烧死,也不
会放过了咱们。”
座船渐渐下沉。舱中进水。张无忌抱起殷离,周芷若抱起赵敏,各人爬上桅杆。小昭忽
向东方一指,哭出声来。各人向她手指之处望去,只见远处海面上帆影点点。过不多时,帆
影渐大,正是十余艘波斯大船鼓风追来。张无忌心想:“倘若我是黛绮丝,与其身遭火焚之
苦。还不如跳在海中,自尽而死。”然见她神色泰然,毫不惊惧,不禁佩服:“她身居四大
法王之首,果非寻常。想当年鹰王、狮王、蝠王都已是成名的年长豪杰,她以一个妙龄少
女,位居三王之上,也不能仅因一日之功而得,自当另有过人之处。”眼见波斯群船渐渐驶
近,又想:“我得罪诸宝树王不小,既然落入他们手中,也不盼望再能活命。只是如何想个
法儿,护得义父和赵姑娘、周姑娘、表妹她们周全。小昭,小昭,唉,宁可你对我不义,不
可我待你不仁。”
只见十余艘波斯大船渐渐驶近,船上炮口一齐对准了沉船的桅杆,驶到离沉船二十余丈
处,便即落帆下锚。只听得智慧王哈哈大笑,得意非凡,叫道:“尔等降不降了?”张无忌
朗声道:“中土义士,宁死不屈,岂有降理?是好汉子便武功上决一强弱。”智慧王笑道:
“大丈夫斗智不斗力哉,快快束手待擒焉!”
黛绮丝突然朗声说了几句波斯话,辞气极是严正。智慧王一怔,也答以几句波斯话。两
人一问一答,说了十几句话,那大圣王也接嘴相询。又说了几句,大船放下一艘小船,八名
水手划桨,驶了过来。黛绮丝说道:“张教主,我和小昭先行过去,请你们稍待片刻。”谢
逊厉声道:“韩夫人,中土明教待你不薄。本教的安危兴衰,系于无忌一人之身。你若出卖
我们,谢某命不足惜。要是损及无忌毫发,谢某纵为厉鬼,也决不饶你。”黛绮丝冷笑道:
“你义儿是心肝宝贝,我女儿便是瓦石泥尘么?”说着挽了小昭之手,轻轻一跃,落入了小
船。八名水手挥桨如飞,划向波斯大舰去了。
各人听了她这两句话,都是一怔。赵敏道:“小昭果然是她女儿。”远远望见黛绮丝和
小昭上了大船,站在船头,和诸宝树王说话,自己座船却不住下沉,桅杆一寸一寸的低下。
谢逊叹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忌孩儿,我识错了韩夫人,你识错了小昭。无忌,大
丈夫能屈能伸,咱们暂忍一时之辱,再行俟机逃脱。你肩头挑着重担,中原千万百姓,均盼
我明教高举义旗,驱除鞑子,一当时机到来,你自行脱身,决不可顾及旁人。你是一教之
主,这中间的轻重大小,可要分辨清楚了。”张无忌沉吟未答。赵敏呸了一声,道:“自己
性命不保了,还甚么鞑子不鞑子的。你说蒙古人好呢,还是波斯人好?”周芷若一直默不作
声,这时忽道:“小昭对张公子情意深重,决不致背叛他。”赵敏道:“你不见紫衫龙王一
再逼迫她么?小昭先是不肯,最后被逼得紧了,终于肯了,还假惺惺地大哭一场呢。”这时
桅杆离海面已不过丈余,海中浪涛泼了上来,溅得各人头脸皆湿。赵敏忽然笑道:“张公
子,咱们和你死在一起倒也干净。小昭阴险狡狯,反倒不能跟咱们一起死。”这几句话虽以
玩笑口吻出之,但含意情致缠绵。
张无忌听得甚是感动,心道:“我不能同时娶她们为妻,但得和她们同时毕命,也不枉
了。”看看赵敏,看看周芷若,又看看怀中的殷离。只见殷离仍然昏迷不醒,赵周二女均是
双颊酡红,脸上溅着点点水珠,犹似晓露中的鲜花,赵女灿若玫瑰,周女秀似芝兰,霎时之
间,心中反感平安喜乐。忽听得十余艘大船上的波斯人齐声高呼。张无忌等吃了一惊,凝目
望去。只见每艘船上的波斯人一齐拜伏在甲板之上,向着大舰行礼。大舰上诸宝树王也是伏
在船头,中间椅上端坐一人,倒似是小昭模样,只是隔得远了,瞧不清楚。张无忌等惊疑不
定,不知这些波斯人在捣甚么鬼。群胡呼喊了一阵,站起身来,仍是不断的叫喊,喊声中显
是充满欢愉,倒似是遇到了甚么大喜庆事一般。
过了一会,那小船又划了过来,船中坐的赫然正是小昭。她招手说道:“张公子,各位
请同到大舰之上。波斯明教决计不敢加害。”赵敏问道:“为甚么?”小昭道:“各位过去
便知。若有相害之意,小昭如何对得起张公子?”
谢逊忽道:“小昭,你做了波斯明教的教主么?”小昭低眉垂首,并不回答,过了片
刻,大大的眼中忽然挂下两颗晶莹的泪水。霎时之间,张无忌耳中嗡的一响,一切前因后果
已猜到了七八成,心下又是难过,又是感激,说道:“小昭,你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小昭
侧开头,不敢和他目光相对。谢逊叹道:“黛绮丝有女如此,不负了紫衫龙王一世英名。无
忌,咱们过去罢。”说着跃入小船,接着周芷若抱起殷离,跳了过去,张无忌也抱着赵敏入
船。
八名水手掉过船头,划向大舰。离大舰尚有十余丈,诸宝树王已一齐躬身迎接教主。
众人登上大舰,小昭吩咐了几句,早有人恭恭敬敬的送上面巾、食物,分别带着各人入
舱换去湿衣。张无忌见他所处的那间房舱极是宽敞,房中珠光宝气,陈设着不少珍物,刚抹
干身上沾湿的海水,呀的一声。房门推开,进来一人,正是小昭。她手上拿着一套短衫裤,
一件长袍,说道:“公子,我服侍你换衣。”无忌心中一酸,说道:“小昭,你已是总教的
教主,说来我还是你的属下,如何可再作此事?”小昭求道:“公子,这是最后的一次。此
后咱们东西相隔万里,会见无日,我便是再想服侍你一次,也是不能的了。”张无忌黯然神
伤,只得任她和平时一般助他换上衣衫,帮他扣上衣钮,结上衣带,又取出梳子,替他梳好
头发。张无忌见她泪珠盈盈,突然间心中激动,伸手将她娇小的身躯抱在怀里。小昭“嘤”
的一声,身子微微颤动。张无忌在她樱唇上深深印了一吻,说道:“小昭,初时我还怪你欺
骗于我,没想到你竟待我这么好。”
小昭将头靠在他宽广的胸脯之上,低声道:“公子,我从前确是骗过你的。我妈本是总
教三位圣处女之一,奉派前来中土,积立功德,以便回归波斯,继任教主。不料他和我爹爹
相见之后,情难自已,不得不叛教和我爹爹成婚。我妈妈自知罪重,将圣处女的七彩宝石戒
指传了给我,命我混上光明顶,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公子,这件事我一直在骗你。但在我
心中,我却没对你不起。因为我决不愿做波斯明教的教主,我只盼做你的小丫头,一生一世
服侍你,永远不离开你。我跟你说过的,是不是?你也应允过我的,是不是?”张无忌点了
点头,抱着她轻柔的身子坐在自己膝上,又吻了吻她。她温软的嘴唇上沾着泪水,又是甜
蜜,又是苦涩。小昭又道:“我记得了挪移乾坤的心法,决不是存心背叛于你。若非今日山
穷水尽,我决计不会泄露此事……”张无忌轻声道:“现下我都知道了。”
小昭幽幽的道:“我年幼之时,便见妈妈日夜不安,心惊胆战,遮掩住她好好的容貌,
化装成一个好丑样的老太婆。她又不许我跟她在一起,将我寄养在别人家里,隔一两年才来
瞧我一次,这时候我才明白,她为甚么干冒大险,要和我爹爹成婚。公子,咱们今天若非这
样,别说做教主,便是做全世界的女皇,我也不愿。”说到这里,她双颊红晕如火。
张无忌只觉得抱在怀里的娇躯突然热了起来,心中一动,忽听得黛绮丝的声音在门外说
道:“小昭,你克制不了情欲,便是送了张公子的性命。”
小昭身子一颤,跳了起来,说道:“公子,你以后莫再记着我。殷姑娘随我母亲多年,
对你一往情深,是你良配。”张无忌低声道:“咱们杀将出去,擒得一两位宝树王,再要胁
他们送回灵蛇岛去。”
小昭凄然摇头,道:“这次他们已学乖了,谢大侠,殷姑娘他们身上,此刻均有波斯人
的刀剑相加。咱们稍有异动,立时便送了他们性命。”说着打开了舱门。只见黛绮丝站在门
口,两个波斯人手挺长剑,站她背后。那两名波斯人躬身向小昭行礼,但手中长剑的剑尖始
终不离黛绮丝背心。小昭昂然直至甲板,张无忌跟随其后,果见谢逊等人身后均有波斯武士
挺剑相胁。小昭说道:“公子,这里有波斯治伤的灵药,请你替殷姑娘敷治。”说着用波斯
语吩咐了几句。功德王取出一瓶膏药,交给张无忌。
小昭又道:“我命人送各位回归中土,咱们就此别过。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体
康宁,诸事顺遂。”说着声音又哽咽了。张无忌道:“你身居虎狼之域,一切小心。”小昭
点了点头,吩咐下属备船。谢逊、殷离、赵敏、周芷若等等一一过船。小昭将屠龙刀和倚天
剑都交了给张无忌,凄然一笑,举手作别。张无忌不知说甚么话好,呆立片刻,跃入对船。
只听得小昭所乘的大舰上号角声呜呜响起,两船一齐扬帆,渐离渐远。但见小昭悄立船头,
怔怔向张无忌的座船望着。
两人之间的海面越拉越广,终于小昭的座舰成为一个黑点,终于海上一片漆黑,长风掠
帆,犹带呜咽之声。
第三十一章 刀剑齐失人云亡
殷离敷了波斯人的治伤药膏之后,仍然发烧不退,呓语不止。她在海上数日,病中受了
风寒,那伤药只能医治金创外伤,却治不得体内风邪。张无忌心中焦急,第三日上遥遥望见
东首海上有一小岛,便吩咐舵工向岛驶去。众人上得岛来,精神为之一振。那岛方圆不过数
里,长满了矮树花草。张志忌请周芷若看护殷离、赵敏,一路分花拂草,寻觅草药。但岛上
花草与中土大异,多半不识,张无忌越寻越远,直到昏黑,仍只找到一味,只得回到原处,
将那味草药捣烂了,喂殷离服下。
六人围着火堆,用过了饮食。四下里花香浮动,草木清新,比之船舱中的气闷局促,另
一番光景。殷离精神也好了些,说道:“阿牛哥哥,今晚咱们睡在这儿,不回船去了。”此
议一出,人人赞妙。眼见小岛上山温水清,也无凶猛兽,各人放心安睡。次晨醒转,张无忌
站起身来,只跨出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只觉双脚虚软无力,那是从所未有之
事,揉了揉眼睛,只见那艘波斯船已不在原处。他心一更惊,奔到海滩四下张望,不见船只
的踪影。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叫道:“义父,你安好么?”却不听得谢逊回答,忙奔到谢逊睡
卧之处,只见他好端端的睡得正沉,先放了一大半心。赵敏、周芷若、殷离三人昨睡在远处
一块大石之后。他奔过去看时,只见周芷若和殷离相对而卧,赵敏却已不在该处。一瞥间见
殷离满脸是血,俯身察看,见她脸上被利刃划了十来条伤痕,人已昏迷不醒,忙伸手搭脉
搏,幸而尚在微微跳动。再看周芷若时,只见她满头秀发被削了一大块,左耳也被削去了一
片,鲜血未曾凝,可是她脸含微笑,兀自做着好梦,晨曦照射下如海棠春睡,娇丽无限。他
心中连珠价只是叫苦,叫道:“周姑娘,醒来!周姑娘,醒来!”周芷若只是不醒。张无忌
伸手去摇她肩头,周芷若打了个哈欠,侧了头仍是沉睡。张无忌知她必是中了迷药,昨晚出
了这许多怪事,自己浑然不觉,此刻又是金身乏力,自也是中毒无疑。一时叫周芷若不醒,
当下又奔到谢逊身旁,叫道:“义父,义父!”谢逊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道:“怎么
啊?”张无忌道:“糟糕!咱们中了奸计。”将波斯船驶去、殷离及击芷若受伤之事简略说
了。谢逊惊问:“赵姑娘呢?”
张无忌黯然道:“不见她啊。”吸一口气,略运内息,只觉四肢虚浮,使不出劲来,冲
口便道:“义父,咱们给人下了‘十香软筋散’之毒。”六派高手被赵敏以“十香软筋散”
困倒、一齐掳到大都万安寺中之事,谢逊早已听到张无忌说过,他站起身来,脚下也是虚飘
飘的全无力道,定了定神,问道:“那屠龙刀和倚天剑,也都给她带走了?”
张无忌一看身周,刀剑皆已不见,心下气恼无比,几乎要哭出声,没料到赵敏竟会乘着
自己遭逢极大危难之际,又来落井下石,使出这般奸计。
他呆了一阵,挂念殷离的伤势,忙又奔到殷周二女身旁,推了推周芷若,她仍是沉睡不
醒,心想:“我内力最深,是以醒得最早,义父其次。周姑娘内力跟我们二人差得远了,看
来一时难醒。”当下撕了一块衣襟,替殷离抹去脸上血渍,只见她脸蛋上横七竖八都是细细
的一条条伤痕,显然是用倚天剑所划。殷离自被紫衫龙王金花婆婆所伤之后,流血甚多,体
内蕴积的千蛛毒液随血而散,脸上浮肿已退了一大半,幼时俏丽的容颜这数日来本已略复旧
观,此刻脸上多了这十几道剑伤,又变得狰狞可怖。张无忌又是心痛,又是恼怒,切齿道:
“赵敏啊赵敏,但教你撞在我手里,张无忌若再饶你,当真枉自为人了。”定了定神,忙到
山边采了些止血草药,嚼烂了敷在殷离脸上,又去敷在周芷若的头皮和耳上。
周芷若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来,忽见他伸手在自己头上摸索,羞得满脸通红,伸手推开
他手臂,嗔道:“你……你怎么啦……”一句话没说完,想是觉得耳上痛楚,伸手一摸,
“啊”的一声惊呼,跳起身来,问道:“为甚么?”突然双膝一软,扑在张无忌怀中。张无
忌伸手扶住,安慰道:“周姑娘,你别怕。”周芷若看到殷离脸上可怖的模样,忙伸手抚摸
自己的脸,惊道:“我……我也是这样了么?”张无忌道:“不!你只受了些轻伤。”周芷
若道:“是那些波斯恶徒干的么?我……我怎地一些儿也不知道?”张无忌叹了口气,幽幽
的道:“只怕……只怕是赵姑娘干的。昨晚的饮食之中,她下了毒。”
周芷若呆了半晌,摸着半边耳朵,哭出声来,张无忌慰道:“幸好你所伤不重,耳朵受
了些损伤,将头发披下来盖过了,旁人瞧不见。”周芷若道:“还说头发呢?我头发也没有
了。”张无忌道:“顶心上少了点儿头皮,两旁的头发可以拢过来掩住……”周芷若嗔道:
“我为甚么要把两旁头拢过来掩住?到这时候,你还在竭力回护你的赵姑娘。”张无忌碰了
个莫名其妙的钉子,讪讪的道:“我才不回护她呢!她这般心狠手辣,将殷姑娘伤成这
我……我才不饶她呢。”眼见殷离脸上的模样,不禁怔怔的掉下泪来。身当此境,张无忌不
由得徬徨失措,坐下一运功,察觉中毒着实不浅。本来“十香软筋散”非赵敏的独门解药不
能消解,但此时只能以内功与剧毒试相抗,当下运起内息,将散在四肢百的毒素慢慢搬入
田,强行凝聚,然后再一点一滴的逼出体外。运功一个多时辰后,察觉见效,心中略慰,只
是此法以九阳神功为根基,无法传授谢逊和周芷若照行,惟有待自己驱毒净尽之后,再助谢
周二人驱毒。这功夫说来简捷,做起来却十分繁复,他到第七日上,也只驱了体内三成毒
素。好在这毒素只是令人使不出内劲,于身了却是无害。周芷若起初几日极是着恼,后来倒
也渐渐惯了,陪着谢逊捕钱射鸟,烧水煮食。她晚间在岛东一个山洞中独居,和张无忌等离
得远远地。张无忌暗自惭,心想赵敏之祸,全是由己而起。这赵姑娘明明是蒙古的郡主,是
明教的对头死敌,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高人曾折在她的手里,自己对她居然不加防范,当真愚
不可及。谢逊和周芷若对他倒并无怨责,然他二人越是一句不提,他心中越是难过,有时见
到周芷若的眼色,隐隐体会到她是在说:“你为赵敏的美色所迷,酿成了这等大祸。”但殷
离的伤势却越来越重。这小岛地处南海,所生草木大半非胡青牛医经所载,他空自医术精
湛,又明知殷离的伤势可治,然而手边就是没药。偏生岛上树木都是又矮又小,仅能作柴薪
之用,否则他早已扎成木筏,冒险内航。他若不明医术,也不过是焦虑而已,此时却如万把
尖刀日夜在心头剜割。这一晚他嚼了些退热的草药,喂在殷离口中,眼见她难以下咽,心中
一酸,泪水一颗颗滴在她脸上。殷离忽然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阿牛哥哥,你别难
过。我要到阴世去见那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张无忌去了。我要跟他说,世上有一个阿牛哥哥,
待我这样好,可比你张无忌好上千倍万倍。”张无忌喉头哽咽,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向
她吐露自己实在就是张无忌。殷离握住了他手,说道:“阿牛哥哥,我始终没答应嫁给你,
你恨我么?我猜你是为了讨我喜欢,说着骗骗我的。我相貌丑陋,脾气古怪,你怎会要
我?”
张无忌道:“不!我没骗你。你是一位情深意真的好姑娘,要是得真能娶你为妻,实是
我生平之幸。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诸事料理停当,便即成婚,好不好?”
殷离伸出手来,轻轻抚他的面颊,摇头道:“阿牛哥哥,我是不能嫁你的。我的心,早
就许给了那个凶恶狠心的张无忌了……阿牛哥哥,我有点儿害怕,到了阴世,能遇到他么?
他仍然会对我这么狠霸霸的么?”
张无忌见她说话神智清楚,脸颊潮红,心下暗惊:“这是回光反照之象,难道她便要毕
命于今日吗?”一时呆呆出神,没听见她的话。殷离抓住了他手腕,又问了一遍。张无忌柔
声道:“他永远会待你很好的,当你心肝宝贝儿一般。”殷离道:“能有你待我一半儿好
么?”张无忌道:“老天爷在上,张无忌诚心诚意的疼你爱你,他早就懊悔小时候待你这般
凶狠了。他……他对你之心,跟我一般无异,没半点分别。”殷离叹了口气,嘴角上带着一
丝微笑,道:“那……那我就放心了……”握着他的手渐渐松开,双目闭上,终于停了呼
吸。张无忌将她尸身抱在怀里,心想她直到一瞑不视,仍不知自己便是张无忌。这些日来,
她始终昏昏沉沉,无法跟她说知真相。当她临终前的片刻神智清明之际,却又甚么也来不及
说了。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说与不说,也没甚么分别。他心头痛楚,竟哭不出声来,只
想:“若不是赵敏又伤她脸颊,她的伤未必无救。若不是赵敏弃了咱们在这荒岛之上,只要
数日间赶回中原,我定有法子救得她的性命。”恨恨的冲口而出:“赵敏,你这般心如蛇
蝎,有朝一日落在我手中,张无忌决不饶你性命。“忽听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待得
你见到她如花似玉的容貌,可又下不了手啦。”转过身来,只见周芷若俏立风中,脸上满是
鄙夷之色。他又是伤心,又是惭愧,说道:“我对着表妹的尸身发誓,若不手诛妖女,张无
忌无颜立于天地之间。”周芷若道:“那才是有志气的好男儿。”抢上几步,抚着殷离的尸
身痛哭起来。谢逊听到哭声,寻声而至,得知殷离身亡,也不禁伤感。张无忌到山冈之阴去
挖墓,岛上浮泥甚浅,挖得两尺,便遇上坚硬的花岗石,手边又无锄铲,只得将殷离的尸身
放入浅穴,待要将泥土堆上,见到她脸上的肿胀与血痕,心想:“碎石泥块堆在脸上,可要
擦伤了她。”折了些树枝架在她尸身上,再轻轻放上石块,似乎她死后尚有知觉,生恐她给
石块压痛了。折下一段树干,剥去树皮,用殷离的匕首在树干上刻道:“爱妻蛛儿殷离之
墓”,下面刻道:“张无忌谨立”。一切停当,这才伏地大哭。周芷若劝道:“殷姑娘对你
一往情深,你待她也是仁至义尽。只须你不负了今日之言,杀了赵敏为她报仇,殷家妹子在
九泉之下也是含笑的了。”
张无忌一番伤心,本已凝聚在丹田之中的毒素复又散开,再多费了数日之功,才渐行凝
聚,待得尽数驱出体外,又是十余日之后了。小岛地气炎热,诸般野果甚多,随手采摘,即
可充饥,日子倒也过得并不艰难。周芷若知张无忌心伤殷离之死,恼恨赵敏之诈,复又怜惜
小昭之去,待他加意的温柔体贴。张无忌运神功替谢逊驱去了体内毒性后,本该替周芷若驱
毒,但想这驱毒之法须以一掌贴于对方后腰,一掌贴于脐上小腹,青年男女,怎能如此肌肤
相亲?但若非这般运功,又不能将自身的九阳真气输入她体内,一连数日,心下好生踌躇,
难以决断。这日晚间,谢逊忽道:“无忌,咱们在此岛上,你想要过多少日子?”张无忌一
怔,道:“那就难说得很,只盼能有船只经过,救咱们回归中土。”谢逊道:“这一个多月
来,远远也曾见到船帆的影子么?”张无忌道:“没有。”谢逊道:“是了!说不定明天便
有船只来到,但说不定再过一百年也没船经过。”张无忌叹道:“这荒岛孤悬海中,非海船
航道所经,咱们是否能重回中土,原是十分渺茫。”
谢逊道:“嗯,解药是不易求的了。十香软筋散的毒素留在体中,除了四肢乏力之外,
可有其他害处?”张无忌道:“时候不长,那也没有多大害处,但这种剧毒侵肌蚀骨,日子
久了,五脏六腑难免都受损伤。”
谢逊道:“是啊。那你怎能不尽早设法给周姑娘驱毒?你说周姑娘和你从小认识,当年
你身中玄冥寒毒之时,她曾有惠于你。这等温柔有德的淑女,到哪里求去?难道你嫌她相貌
不美么?”张无忌道:“不,不,周姑娘倘若不美,天下哪里还有美人?”谢逊道:“那我
替你作主,娶了她为妻。这男女授受不亲的腐礼,就不必顾忌了。”
周芷若在旁听着他二人说话,忽听说到自己身上来了,羞得满脸通红,站起身来便走。
谢逊跃起身来,张开双手,拦在她身前,笑道:“别走,别走!我今日这媒人是做定的
了。”周芷若嗔道:“谢老爷子,你为老不尊!咱们只盼想个法儿回归中土,这当儿怎地说
起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来?”谢逊哈哈大笑,说道:“男女好合,是终身大事,怎么不三不四
了?无忌,你父母也是在荒岛上自行拜天地成婚。他们当日若非除了这些世俗礼法,世上哪
里有你这个小子?何况今日有义父为你主婚。难道你不喜欢周姑娘么?不想替她驱除体内的
剧毒么?”周芷若掩了面只是要走,谢逊拉住她衣袖,笑道:“你走到哪里去?明日咱们不
见面了么?啊,我知道了,你不是不肯叫我这老瞎子做公公?”周芷若道:“不,不,不是
的。谢老爷子是当世豪杰……”谢逊道:“那你是答应了?”周芷若只说:“不,不!”谢
逊道:’你是嫌我这义儿太过不成材么?”周芷若顿了一顿,说道:“张公子武功卓绝,名
扬江湖。得……得婿如此,更有何求?只是……只是……”谢逊道:“怎么?”周芷若向张
无忌微微掠了一眼,说道:“他……他心中实在喜欢赵姑娘,我是知道的。”
谢逊咬牙道:“赵敏这小贱人害得咱们如此惨法,无忌岂能仍然执迷不悟?无忌,你自
己倒说说看。”
张无忌心中一片迷惘,想起赵敏盈盈笑语、种种动人之处,只觉若能娶赵敏为妻,长自
和她相伴,那才是生平至福,但一转念间,立时忆起殷离脸上横七竖八、血淋淋的剑伤来,
忙道:“赵姑娘是我大仇,我要杀了她为表妹雪恨。”谢逊道:“照啊,周姑娘,那你还甚
么疑忌?”周芷若低声道:“我不放心。除非……除非你要他……立下一个誓来。否则我宁
可毒发身死,也不要他助我驱毒。”谢逊道:“无忌,快立誓!”
张无忌双膝跪地,说道:“我张无忌若是忘了表妹血仇,天地不容。”周芷若道:“我
要你说得清楚些,对那位赵姑娘怎样?”谢逊道:“无忌,你就说得更清楚些。甚么‘天地
不容’,太含糊了。”张无忌朗声道:“妖女赵敏为其鞑子皇室出力,苦我百姓,伤我武林
义士,复又盗我义父宝刀,害我表妹殷离。张无忌有生之日,不敢忘此大仇,如有违者,天
厌之,地厌之。”周芷若嫣然一笑,道:“只怕到了那时候,你又手下容情哩。”谢逊道:
“我说呢,拣日不如撞日,咱们江湖豪杰,还管他甚么婆婆妈妈的繁文缛节,你小俩口不如
今日便拜堂成亲罢。这十香软筋散早一日驱出好一日。”
张无忌道:“不!义父,芷若,你们听我一言。殷姑娘待我情意深重,她自幼便心中以
我为夫,我心也已以她为妻,虽无婚姻之事,却有夫妇之义。她尸骨未寒,我何忍即行另结
新欢?”谢逊沉吟道:“这话倒也说得是,依你说那便如何?”张无忌道:“依孩儿之见,
孩儿今日先和周姑娘订立婚姻之约,助她疗伤驱毒,这就方便得多。倘若天幸咱们得回中
土,待孩儿手刃赵敏,夺回屠龙宝刀交回义父手中,那时再和周姑娘完婚,可说两全其
美。”谢逊笑道:“倒想得挺美。要是十年八年,咱们也回不了中土呢?”张无忌道:“三
年之后,不论咱们是否能离此岛,就请义父主持孩儿的婚事便是。”谢逊点了点头,问周芷
若道:“周姑娘,你说怎样?”周芷若垂头不答,隔了半晌,才道:“我是个孤苦伶仃的女
孩儿家,自己能有甚么主意?一切全凭老爷子作主。”谢逊哈哈笑道:“很好,很好。咱三
人一言为定。你小俩口是未婚夫妇,不必再有甚么顾忌。无忌,你给我的儿媳妇驱毒罢。”
说道大踏步走向山后。
张无忌道:“芷若,我这番苦衷,你能见谅么?”周芷若微笑道:“只因是我这个丑样
的,你才推三阻四,要是换了赵姑娘啊,只怕你今晚就……”说到这里,转过了头,不好意
思再说。张无忌怦然心动,寻思:“当大伙儿同在小船中飘浮之时,我曾痴心妄想,同娶四
美。其实我心中真正所爱,竟是那个无恶不作、阴毒狡猾的小妖女。我枉称英雄豪杰,心中
却如此不分善恶,迷恋美色。”
周芷若回过头来,见他兀自怔怔的出神,站起身来,便要走开。张无忌伸手握住她手一
拉。不料周芷若功力未复,脚下无力,身子一晃,便倒在他怀里,挣扎不起来,嗔道:“我
是一生一世受定你的欺侮啦。”
张无忌见她轻颦薄怒,楚楚动人,抱着她娇柔的身子,低声道:“芷若,咱俩幼时在汉
水中一见,不意竟能得有今日。在光明顶我独斗昆仑、华山两派四老之时,你指点关窍,救
我性命。当时我也只感激你的关怀,却不敢另有妄念。”周芷若倚在他的怀里,说道:“那
日我刺你一剑,你难道不恨我么?”张无忌道:“你没刺正的心口,我便知你对我暗有情意
了。”周芷若呸了一声,脸颊晕红,说道:“早知如此,当日我一剑刺正你的心口,多少干
净,也免得以后无穷岁月之中,给你欺侮,受你的气。”张无忌抱着她的双臂紧了一紧,说
道:“我此后只另倍疼你爱你。我二人夫妇一体,我怎会给你气受?”周芷若侧过身子,望
着他脸,说道:“要是我做错了甚么事,得罪了你,你会打我、骂我、杀我么?”
张无忌和她脸蛋盯距不过数寸,只觉她吹气如兰,忍不住在她左颊上轻轻一吻,说道:
“似你这等温柔斯文、端庄贤淑的贤妻,哪会做错甚么事?”周芷若轻轻抚摸他的后颈,说
道:“便是圣人,也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从小没爹娘指导,难保不会一时胡涂。”张无忌
道:“当真你做错甚么,我自会好好劝你。”周芷若道:“你对我决不变心?决不会杀我
么?”张无忌在额上又是轻吻一下,柔声道:“你别胡思乱想。哪有此事?”周芷若颤声
道:“我要你亲口答应我。”张无忌笑道:“好罢!我对你决不变心,决不会杀你。”
周芷若凝视他双眼,说道:“我不许你嘻嘻哈哈,要你正正经经的说。”张无忌笑道:
“你这个个小脑袋之中,不知在想些甚么。”心想:“总是我对赵敏、对小昭、对表妹人人
留情,令她难以放心。可是自今而后,怎会更有此事?”于是收起笑容,庄言道:“芷若,
你是我的爱妻。我从前三心两意,只望你既往不咎。我今后对你决不变心,就算你做错了甚
么,我连重话也不舍得责备你一句。”
周芷若道:“无忌哥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可要记得今晚跟我说过的话。”指看初升
的一勾明月,说道:“天上的月亮是咱俩的证人。”
张无忌道:“对,你说得不错,天上明月,是咱俩的证人。”他仍是将周芷若搂在怀
里,望着天边明月,说道:“芷若,我一生受过很多很多人的欺骗,从小为了太过轻信,不
知吃过多少苦头,到底有多少次,这时候也记不起来了。只有在冰火岛上,和爹爹、妈妈、
义父在一起的时候,那才没人世间的奸诈机巧。我第一次回归中原,便遇上一个叫化子弄
蛇,他骗我探头到布袋中去瞧瞧,不料他把布袋套在我头上,将我擒住。我又哪料得到,咱
们同生死、共患难的来到这小岛之上,赵姑娘竟会在第一晚的食物之中,便下了剧毒?”周
芷若苦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得黄河悔已迟。”张无忌心中突然充满了幸福之
感,说道:“芷若,你才真正是我永远永远的亲人。你一直待我很好。日后咱们倘若得能回
归中原,你会帮我提防奸滑小人。有了你这个贤内助,我会少上很多当了。”周芷若摇头
道:“我是个最不中用的女子,懦弱无能,人又生得蠢。别说和绝顶聪明的赵姑娘天差地
远,便是小昭,她这等深刻的心机,我又怎及得上万一?你的周姑娘是个老老实实的笨丫
头,难道到今天你还不知道么?”
张无忌道:“只有你这等忠厚贤慧的姑娘,才不会骗我。”周芷若转过身来,将脸伏在
他怀里,柔声道:“无忌哥哥,我能和你结为夫妇,心里快活得了不得,只盼你别因我愚笨
无用,瞧我不起,欺侮我。我……我会尽我所能,好好的服侍你。”次日张无忌即运九阳神
功助周芷若驱毒,初时竟是出于意料之外的方便,想是她饮食不多,中毒不如他与谢逊之
深。但驱到第七日上,忽觉她体内有一股阴寒的阻力,跟他送过去的九阳真气相激相抗,周
芷若虽尽力克制,仍不易引导九阳真气入体。张无忌惊异之下,向义父请教。谢逊沉吟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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