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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乞丐调查

_5 于秀(当代)
在流浪的这段时间,我已经写了20多首歌,都是自己作曲,填词,我感觉比以前好
多了,我打算就这样生活下去,这样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每天看着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群,我就想我是幸福的,不用去追逐什么,争夺
什么,只要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唱我自己写的歌,有没有掌声并不重要,收入也刚够养
活我自己的,我是这个城市里唯一可以找到浪漫与自由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等那一天我厌烦了这种流浪,我会找个地儿关起门写一本关于流浪的书,名字就叫
做《歌手》,真的,也许做歌手本身就要具备一种流浪的气质和欲望。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选择,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才这样去做的。
我无法承受的眼神不是嘲弄与鄙视,我最不希望碰到的是同情与可怜,那是一种很
无知的眼神,在做人的位置上,乞丐与其他人是对等的,都在为生存而奔波,谁也用不
着有优越感,天知道施舍者与乞丐那个会更快乐一些。
所以,你好奇的眼神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你好奇是因为你的同情,这是最不公平的,
我接受你的采访在很大程度上是想告诉你,收起你的好奇,如果你想走入这个阶层,用
平常心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你以前都采访过什么样的乞丐,但对我,需要一颗平常心,因为我认为自
己的选择很自然,正象你选择写作,我选择流浪一样,这是不存在什么壮志难酬或什么
看破红尘的惊天动地。
不过要说有什么值得我难忘的事情,那倒是真有那么几次,我很受感动。让我充分
体会人们对弱者的宽容与同情。
那是五·一节的时候,我选择了西单的地下通道出卖我的音乐,可是,我刚唱了两
首歌,在开始唱第三首歌的时候,歌声被一声尖叫打断了。
我一般对外界的嘈杂视而不见,能够做到乱中求静是乞讨者的基本功,可我还是让
这声尖叫撩拨的抬起了头,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我过去总在枕头边听到的。
你现在明白了是谁在尖叫吧,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那个跟我同居了一年多的工
艺美院学三维动画的云南女孩。
她的手臂被另一个长得还算英俊的男孩挽着,但显然还带着我送给她的钻石耳环,
我知道那并不证明她在怀旧,只是那耳环的确昂贵。
我不知道她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动了感情,总之她的脸色苍白,眼里面隐隐约约有泪
光闪烁,她甩开那个男孩,穿过我身边的许多人,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象个天使一样问
我:“才几天时间,你怎会沦为这种地步?”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咧咧嘴,“你——你更漂亮了。”
也许这话她不爱听,因为她根本就没理这个茬,她匆匆忙忙的对我说,“你——你
需要多少钱就可以离开这儿,我现在找到工作了,在电脑公司是高薪,如果你愿意,我
可以帮助你。”
“可我喜欢这儿,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请你走吧,不要影响我唱歌。”
我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解释,因为我已放弃寻求别人的理解。
她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女孩,也许真的被我的不修边幅吓着了,她流着泪,取下了钻
石耳环,“还给你,这还值点钱,我早就说你不该买这么贵的东西送给我,你现在这样
让我真的很伤心。”
“可是我现在很快乐也很轻松,你不是说你喜欢浪漫,可真正的浪漫出现的时候你
却被吓坏了是吗?”
女孩终于发现我无药可救,她挽起男朋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眼神让我觉得自己
成了怪物。从此,我再也没有碰到她,这也再正常不过,因为我们的确己分属两种人群。
这次遭遇让我明白我所付出的代价有多么大,我完全丢失了在社会上的合理形象,
无论谁看到我,都会想这个可怜的落魄的家伙,这让我心里有一种叛逆的个性得到了满
足,我感到这是个很刺激的过程,也是挑战人们的价值观念的过程。
现在的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而且懂得了如何潇洒的利用这种自由,人其实
最难跨越的是自己,你只要说服了自己便等于说服了所有的人,你只要尽管去做就行了。
去年南方发大水,我还跑到银行捐了200元钱,当然没有留我的真名,落款是北京,
恐怕没人想到这会是一个流浪的歌手捐出来。
在社会上体验人世百态,让我懂得了善良是怎么一回事,实际上做乞丐的人是最善
良无助的,有很多人是出于无奈才走上这条路,当然,也有很多人把乞讨当做了自己的
职业,这也无可厚非,对于生存来讲没有质的区别。
让我感到兴奋的是我现在不断碰上志同道合的人。虽然有了竞争但我觉得这不是问
题,关键的是我们可以在一起讨论音乐,切磋技艺,至于流浪的心得,那不需要多说,
只要去听我们的音乐就可以了。
我现在身边已有了四个搞音乐的伙伴,他们象我一样渴望浪漫与自由、喜欢流浪与
乞讨,并且有着不俗的才华,我们是一个互相欣赏的群体。
共同的经历使我们共同的看重流浪感觉,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将来有了钱要
出合作的专辑,全部是我们自己写的音乐。
我现在也比较看重收入,毕竟梦想需要现实的支撑,当然,我们实现梦想并不是为
了要改变目前的生存状况,只是为了梦想而已。
你是不是觉得很刺激呢,一个大街上流浪的乞丐对你说了这么多的梦想。所以,我
现在明白人没有甘于沉沦的,那怕是地位最卑微的乞丐。
梦想会不会实现是另一会事,但有没有是最重要的,就象那个一定要跟我学弹吉它
的小乞丐,可能他不知道自己学会了能干些什么,可他只是想要学,这证明他还没有完
全沉沦在社会的低层。
我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答应他,也许那正是小孩子梦想闪现的时刻,我应该帮助
他,所以,我渴望自己的下一个奇遇是再遇到那个小乞丐,我可以对他说一声,只要学
会弹吉它是你的梦想,我愿意帮你实现它。你瞧,这有多浪漫!
采访者思绪:
开始与这个流浪的歌手接触,我还不太好意思称他为“乞丐”,无论怎么说,虽然
同样是乞讨,我总觉得他与别的乞丐有着质的区别。
可他告诉我,打消这个念头,乞丐就是乞丐用不着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只要是乞
讨为生的人就不存在质的区别,我接受了他的建议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这只是生活方
式的选择。
他说他不想对任何人解释,但是他渴望倾诉与倾听,我想我需要的正是倾听,我只
要去倾听。
但是,有时倾听也是让人很累的工作,最后,我坚持不下去也象他那样席地而坐,
旁边是来往穿梭的各种各样的脚与鞋,耳边是流浪歌手的娓娓倾诉,一瞬间我知道浪漫
其实是如此简单。
谈起自己的梦想,他一直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几丝如西照的斜阳般的光彩。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因为创作音乐需要真实的痛苦与快乐还有孤独。
也许人真的只能在尘土之中才能体现生的艰辛与无奈,这个流浪的乞丐歌手用这种
近乎自虐的方式与梦想接近。
他同我以前采访过的乞丐们不同,他应该算做乞丐群里的哲人或者说是思想家,因
为,他总在思考。
说到孩子们对他的崇拜,我想那是另一个话题,当社会的压力真的无可逃避的时候,
扔掉一切,只带着一把吉它上街;确实是个比较有诱惑力的逃亡。
我想象自己也许有一天也会这样尝试一下,当我的老板不再付给我工资,办公室里
不再有我的椅子,昂贵的房租和复杂的生活我再也承受不起,走吧,潇洒点,做乞丐也
很快乐。
在这个世界上占有的越少,你就越轻松,自由和浪漫随处可寻。
你没发现,在这个世界上痛苦的只是那些越来越富有的人,因为拥有的太多他们更
怕失去或者说想拥有的更多。
我开始理解歌手的选择,尽管他说他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第七章
在教堂里他祈祷的很虔诚,一遍一遍她背诵圣经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是他乱篷篷的
头发和一脸的污垢没有人愿意靠近他,我听别人说,他是跛子,靠在街上乞计为生是个
资格很老的乞丐,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生活中到教堂祈祷是最重要的事的老乞丐。
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最近皈依基督教,成了虔诚的教徒,所以,一定要我在做礼拜
的时候到教堂看看成了她的功课。
盛情难却,我心神不定地到教堂去过几次,怎么也无法使自己融入那种虔诚。
众人闭目祈祷的时候,我喜欢观察的眼睛到处逡巡,所以,我看到了他,因为与乞
丐打交道多了,我好象已经能分辨出他们与常人不同的气息,我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错,
但也觉得很惊讶。
虽说上帝把所有的人都看成是他的孩子,可在教堂里与乞丐遭遇我觉得得感谢朋友
的邀请。
那是在崇文门教堂,克林顿总统访华的时候,便是在这里做的礼拜。
祈祷结束,赞美诗合唱结束,布道也终于结束,分组自由聚会的时候,我来到了他
的面前。
按照基督教的规定,我们都是兄弟姊妹,我的朋友与他打招呼,“沈兄弟,我们一
起活动吧。”
我知道了他姓沈,是黑龙江人,48岁,但看上去象58岁。他的一条腿从膝盖处截去,
安装的假肢,所以走路是跛的。
我说想跟他唠嗑,他说,感谢主,我们先祈祷吧。
祈祷完了他又催小组里的李兄弟讲讲圣经,牧师过来,他一瘸一拐地去握牧师胖胖
的手,牧师表扬了他,“沈兄弟,你最近来得的很按时呵,圣经也背得不错。”
沈兄弟高兴得直说,“感谢主,感谢主。”
终于,这一次嗑没唠成,反而搭进去我两小时的时间。
又是星期四,我又来到崇文门教堂,人依然多,沈兄弟依然在。
“唠唠嗑吧,沈兄弟。”我又在他的小组里活动。
“唠啥呢,感谢主,我现在挺好。”
“就唠唠你咋来的北京咋信的教呗,让我也开开窍。”
“这,感谢主,我这可是瞎唠,我老婆最讨厌我这爱瞎唠的脾气,她说我一说话就
忘了挣钱,感谢主,唠唠就唠唠吧。”
要说我咋来的北京这话可就长了,我原来在北京当过兵。住在昌平,退伍以后,我
回老家娶了老婆生了女儿,在村里分了二亩地种着,小日子过得也还可以。
可是我想要个儿子,老婆躲到内蒙她妹子家连生了两胎都是女女,可把我折腾苦了。
因为超生我家里的房子被扒了,地也被收了回去,让我去把老婆找回来才给我地种。
我当时没辙了,一想走吧,这老家也呆不下去了呀,我就来到北京,一心想找个活干。
我先到了昌平,因为在那儿呆了四年,我对那儿挺熟的,我先是在一家建材商店当
装卸工,后又到一家养鸡场打工,转悠了好多地方,可就是干不长久。
后来与我同租一间屋子住的那个修鞋的老头儿,劝我学个手艺,不如就跟他学修鞋
算了。
我当时想学个手艺也不错,将来自己弄个修鞋的摊点赚多赚少,总是自己说了算。
我拜了老头做师付,跟他学了半年多,便自己置办了东西开了修鞋摊。
虽说昌平是个小地方,人也没什么钱,可毕竟这是个小生意,我每天总能赚个10元
8元的,慢慢地日子也好过起来。
没过多久我把一直不敢回老家的老婆和两个女儿接到昌平,大女儿留在东北我妈那
儿,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那时候,昌平有很多建筑工地,我老婆便去那儿收脏衣服回来洗,一件衣服5角钱,
一个月下来也能赚个百把十块的,乡下人过日子只求个衣食温饱,一家人在一起能吃饱
了我也挺高兴,而且,这还是在北京,虽说昌平与北京还有一段距离,可毕竟这隔着天
安门挺近呵。
可这人呵就是有旦夕祸福,我这个家刚刚开始安顿下来。我就在马路上被汽车撞断
了腿,而且,还是我自己的责任。
这也是怨我贪心,本来天快黑了;该收摊了,可我还是在磨蹭,想再等个修鞋的上
门,碰巧,过去一辆拉货的小解放,掉下一包东西,我这跑着过去捡,结果桑塔那轿车
就从我腿上过去了。
住院截肢化了五千多,人家对方没有责任,是我违犯了交通规则,不过,那家单位
还是赔了我一万块钱,毕竟,我残废了呀。
我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多,全靠我老婆洗衣服撑着这个家,等我从床上爬起来,能
从屋里挪到屋外的时候,我老婆到工地上送衣服便再也没回来。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说实在的,一个女人拖着个残废丈夫和两个孩子是
没法过,她要是说走,我决不会拦着她,可你得给我打个招呼言语一声呵,这不,什么
音信没有,五六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给我扔下两个孩子,不知跟上谁跑了。
后来我也想通了,这夫妻呵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也能够理解她。
可当时我可惨了。
两个女儿一个3岁,一个5岁,啥事都不懂,我这一条腿的残废干啥也干不成,我拍
了电报让我娘带着我大女儿到了昌平,最起码我身边得有个洗洗涮涮的人吧。
我这假肢也装不起,好歹的化了60块钱让人给改装了个旧轮椅车,我进点小玩艺摇
着车子走街穿巷去卖。
有时碰上下雨天,这乡下的土路不好走,我一下子翻了车趴在那儿就起不来,一直
要等雨停了,路上有了人,才让人把我扶起来。
我娘见我这样根本无法养活一家人,便说要领着两个小孙女上街要饭去,我当过兵,
受过国家教育,我当然不愿意我娘这样做,可又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
我娘真的领着两个孙女上了街,每天要个10块20块的倒是不愁吃饭了。
有一天我娘从街上回来说,“你这个样了什么也干不了,倒不如上街上找个地儿一
呆要着吃去,外面好多残废人都是这么干的。”
刚开始我说什么也不想这么做,可看着我娘跟两个孩子每天晒得又黑又瘦的拿点钱
回来,我真的在家里呆不住了,象我似的,要着吃也是好的呀。
咬咬牙硬着头皮我坐着公共汽车进了北京城。我不想在昌平这样做,因为那里有好
多人认识我。
北京人多的让我晕头转向,我找了个过街天桥,把拐杖放下,便再也支撑不住的瘫
了下来。
那天好象正好是星期天,人来人往的特别热闹,刚开始我没有经验,还把自己那条
缺了一截的腿藏了起来,我趴在地上,脸也不敢抬起来,身上象是有许多小虫子在爬一
样难受。
那天我面前的塑料袋里有了4元多钱,全是一角,两角的,5角是最大的,我记得很
清楚。
回到家里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在北京做乞丐,而
且是这整副残缺不全的样了。
人无论干什么往往是第一步难迈,这迈出头一脚去了,也就无所谓在乎不在乎了,
我左思右想既然要饭能来钱,还犹豫什么,反正人活着就要想办法吃饱肚子。
除了我那大女儿我把她送到裁缝学校让她学点手艺外,我跟我娘和两个小女儿都进
了北京城要饭,当乞丐,有时候晚了回不了昌平,我们就找个墙角睡一宿儿。
我娘拉着两个小孙女专门在地铁里边要钱,我一般就在天桥上或动物园门口呆着。
刚入这行我因为不懂规距,没少挨打,好几次被人打的躺在那儿爬不起来,有人就
赶紧给我娘送信儿。
说来也怪,人家都说这当乞丐的人身体好,从来不生病,还真是这么回事,我自从
到街上要钱,便再也没长过毛病,好几次被人打的头破血流,我娘烧点纸灰给我按上,
也就马上好了,不过可是留下了满脸的疤。
后来,我混的时间长了,知道了这里边的规距,也轻易没有人敢再打我,因为我被
收了编上了供。
你别看这乞丐遍地都是,其实这里边分得可清楚了,哪块地盘是咱的,哪块地盘不
能碰,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儿,马虎不得。
原先,我以为这要饭的随便到哪儿要去呗,可进这个圈儿我才发现,敢情这里边也
有章程,有级别,有的东西还怪有意思。
现在两个女儿我已经不让她们再上街了,我把她们送进了昌平的小学,虽然上学晚
了点,可总算也读上书了。
我大女儿自个开了个缝纫铺,女婿是昌平的,他们还没结婚,但是房子已经盖好了,
这也不用我操心,我娘在家里给两个上学的孙女做饭,全家就我一个人在外边跑也就够
吃的了。
虽说做乞丐不是个太光彩的事儿,可是够吃够喝的我也没有别的要求。我站在街上
总是把假肢取下来,再用沾满红墨水的纱布把膝盖那儿裹起来,这样看上去挺碜人,赚
的钱也比原来多多了。
其实,主作证,我也没骗人,我的确是个残废人么,我这也是跟着别人学的这也叫
技术吧,干我们这行的有的是技术高的人,我旁边那个老头,硬是哄着他孙子躺在他怀
里睡觉,从早晨睡到晚上,那孩子一动不动,看上去真可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亲
孙子,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一天到晚的总睡觉让人觉得不太正常,可是没办法,这样
才能赚到钱呵。
还有一些更斜门的,专门到乡下拐小孩子,然后,把孩子弄残了,带到街上去讨钱,
这些人才是没有人性,我在这一行里混的越久,越觉得害怕,越觉得人为了钱真是什么
都肯干,特别是乞丐。
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胆大的惊人,有的看上去很可怜,其实暗地里比谁都坏,我
一直觉得这是个不正常的圈圈,可为了活下去我已无法摆脱掉这个圈圈。
这时候有人来找我传教,我觉得我根本不够资格信教,可传教的人说所有的人都是
上帝的孩子,主欢迎任何人加入这个大家庭里来。
我半信半疑的来到教堂参加礼拜,果然、没有人嫌弃我,他们都叫我沈兄弟,牧师
也对我特别慈爱,我想我终于找到可以帮我的地方了,不是生活上的而是心里面的。
我念过几年书,因此,圣经还是看得懂,我背圣经背得入了迷,我从来不知道主有
这么好,距我这么近,我觉得主对我很照顾,所以,走到哪儿也不觉得孤单了。
现在我娘和三个女儿全信了主了,平常我们在家里做祈祷,星期四和星期天我就到
教堂里来参加礼拜。
我原来除了乞丐圈里的人没有朋友,可现在在教堂里认识了不少朋友,刚开始知道
我是乞丐他们不怎么大理我,可牧师一再的表扬我,说我背圣经背得好,慢慢地大家在
一起说开了话。
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做了乞丐,要是我现在是个健全的人,我说什么也不会走这条路,
这要饭的差使不是个好滋味。而且,现在越来越不好干了。
我也不知道这北京城是怎么了,到处是乞丐,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乱得也真够
可以的。
我每天在街上都小心翼翼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飞来横祸,我已经给整怕了。
只有到教堂来,我才觉得我活得象个人,我是个人。而白天我在天桥上的时候,我
只想自己是条狗,是条被打断了腿的狗,除了想让过往的行人可怜可怜我,别的我什么
也不想。
所以,我喜欢到教堂里来,这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比我女儿出嫁都重要。
感谢主,如果不是主的仁慈,我沈增福也没有今天,感谢主,感谢主,我得救了。
采访者思绪:
满脸伤疤与皱纹的重迭,又黑又瘦的沈兄弟对“主”充满了感恩戴德,让人不由叹
息信仰的号召力。
这个在天桥上已经盘桓了五。六年,越来越把乞丐这个职业做得象技术工人似的残
废人,满身又让人同情又让人提不起情绪的气息。
这种味道已经渗透到他的骨头里,使人远远的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能干些什么。
不管“主”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好运,他总说自己“得救了”,这让我心里一阵阵
悲哀,人呐,人。
也许长期的乞丐生活已让他们变得很畸形。他总说自己在那个圈圈里很难解脱,所
以他要用宗教来麻醉自己,安慰自
实际上人的生活氛围很重要,在那样一个非正常的社会阶层中生存,扭曲是很平常
的事儿,我很庆幸沈兄弟让他的女儿都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否则悲剧无法收场。
这让我想到社会保障制度的健全,当时如果沈兄弟不上街乞讨的话,他会不会还有
别的路可以走?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能够引起思考也算是问题有效。
是的,正如沈兄弟所说,街上的乞丐是越来越多了,各种各样的伤残,憨傻,老迈,
都在街头展示,让人们视线所到之处都有点不知所措,更何况腰包已被掏空。
为什么会这样?
我有过很多思考,排除所有的因素,即便是乞丐已成为我们国家自发形成的产业之
一,那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
不是已经有“性产业”这样的称谓了吗?如果乞丐的队伍还在这样壮大下去,那社
会环境将沦为失控,而人文环境更将不堪没想,我不知道是否已有人看到了这一点。
但是很清楚“围追堵截”将毫无意义,因为,玩捉迷藏是乞丐们的看家本领,清理
也只能是赶走一批再来一批,生命力旺盛是这个阶层长期发展的本钱。
就我个人的看法,对于这种现象还是要用制度来保障。
社会保障系统的建立健全和全面启动也许会解决一部人的问题,但就我的调查来看,
乞丐如城市身上的毒瘤,随着城市的生长而生长。随着城市的膨胀而膨胀。
他们靠汲取城市身上的营养而活着,却为城市制造大量的垃圾,这是个让许多国家
都头痛的痼疾。
对此,有时候社会也无能为力,这倒是事实。
第八章
有人说河北的沧州是中国乞丐的集散地,全国各地的乞丐都来到这里寻找组织。跟
我说这话的人,叫阿华,是个站着没有别人坐着高的侏儒,他现在的身份是北京某夜总
会的特型演员,可是十几天前,他远在河北沧州的街头出没,沿街乞讨。
              ——从乞丐到夜总会高潮时的男主角的侏儒阿华
认识阿华是在朋友投资30多万装饰的刚刚开张的夜总会,那天,他是在夜总会的午
夜高潮时登台的,不足1米长的身躯光一张脸便要占去30公分,他的“酷”样子把舞池里
的男男女女给震住了,令人吃惊的是他有一副非常象刘德华的歌喉。
不用说一曲《忘情水》倾到了所有的女孩,而《最近比较烦》又让所有的男孩子同
声附和,这个潇洒的小侏儒成了夜总会的主角。
正在给朋友凑场的我悄悄问,“他的出场费?”
朋友伸出三个手指
“月薪三千,怎么样够酷吧,为了找这么个人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最后跑到河北沧
州,这小子正在街上又蹦又唱,一下子让我给看中了,果然是块料,是吗?”
“噢,他是卖唱的?”
“连卖唱也算不上,就是一帮侏儒乞丐,要饭的。”
“怎么还有别的侏儒吗?”
“当然,他们一大帮呐,我挑了四个到北京来,那三个还没登场,我指望阿华给我
的夜总会弄个满堂红时,再让那三个亮相,这就叫特色,现在投身娱乐业,没有点新鲜
刺激的玩意儿是不成。
为了阿华,那一阵儿我泡开了夜总会。
阿华终于没有辜负朋友的愿望,他的歌喉,他的幽默,他的俏皮,甚至他的黄色小
品都博得了满堂喝彩,阿华迅速在蹿红。
蹿红的阿华神气的穿着背带西裤把那三个侏儒兄弟带出了场,果然,夜总会火了。
约阿华聊天成了个挺费事的事儿,好在朋友也还大方,大概他也希望借我的笔把阿
华好好“传奇”一下,为他的夜总会锦上添花,所以,在一个下午我与阿华相约在显得
安静,寂廖的夜总会大厅里。
阿华抽得是雪茄,这让我对他印象深刻。我以为如今有不少女性崇拜者的阿华会讨
厌提起往事,可他的性格果然有一股江湖味的豪爽。
我说:
“阿华你最近很红呵,见你都得提前预约。”
阿华说:
“这有什么,以前我在沧州地面上混的时候,比这红多了,而且,我们有一大帮子
人。”
“噢,你是沧州人吗?”
“你看我这身板,像是河北人吗?你不觉我的脸上带着江浙一带的某种清秀吗?”
阿华说着还做了一个亮相,我轻轻笑了。阿华果然可爱,虽然,他的怪有点让人不
忍目睹,可因为他的俏皮,我有点习红惯了。
“真的,我跟你说的是实话,我的妈妈是无锡人,而爸爸是宁波人,我出生在宁波
的乡下,我们兄妹五个,我排行老三,所以在乡下老家他们都叫我小三子,而阿华是我
自己起的艺名。
我这个人生来就怪,在娘胎里面呆了12个月才下世,到了九岁便长这么高,现在29
岁还是这么高,我的哥哥。妹妹都很正常,他们说我这是侏儒症,一辈子就长这么高了,
我听了以后特别伤心。
我们乡下生活特别苦,家里种了几亩水田,口粮刚刚够吃,我的哥哥。妹妹很早就
出去打工,家里只剩我一个人跟爸爸,妈妈。
我20岁的时候还在学校的小学里上五年级,我功课不行,但唱歌跳舞样样出色,小
学毕业证拿不到,自然就一直读,那一年暑假,我们村里来了一个剧团,乱七八糟的节
目挺热闹,我最喜欢站在台上表演了,因此他们走的时候,我给家里留了张条便跟着走
了。我对父母说,我要出去挣大钱。
这一走就是九年,从那会儿到现在我再也没回过家,家里人也许会认为我死在外边
了,事实上我真的是九死一生。
刚开始我跟着那个剧团还在乡下转来转去的演出,可到后来团长跟一个女孩好上了,
团长的老婆一气之下带着所有的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全团的人连饭也没得吃,工资不
开,大家都罢演,团长只好宣布剧团解散。
那会儿我们刚好走到萧山县,离着上海很近,我从来没有到过上海,便约了几个剧
团的伙伴来到上海。
可是上海太大了,刚刚走上街没多少时间,他们便不见了,我一个人被孤零零的扔
在了上海街头,他们把我唯一的一点钱也拿走了。
我在上海两天两夜没有吃饭,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了我跑进了派出所,告诉警察我的
钱包被人偷了,上海的警察还蛮和气,他们先给我买了小笼包吃,然后,把我送到了收
容所准备送我回宁波。
一想到要回家,我吓也吓死了,我想父母肯定不会饶了我,回去还要下水田,说什
么我也不想回家,我跟收容所里的几个人悄悄跑了出来,跟他们混了几天,我发现他们
都是乞丐,专门在上海的豫园,城隍庙乞讨,他们要我也加入,我想想这太给家里丢脸
了,我本是想出来赚大钱的,怎么可能做乞丐。
可见我不肯做,那几个人翻了脸,把我打了一顿,扔在墙角几天不管,最后,我实
在饿得不行,只好答应他们也到城隍庙做了乞丐。
那时我们几个人讨来的钱全部要交给年纪最大的那个乞丐,他每天给我们吃三顿饭,
一个月给1元钱的零用钱,而他自己则每天在街上闲逛,有时候还偷别人的包。
我暗暗的想跑,可又不知到哪里去,只是每个月把那1元钱存起来,塞在鞋跟里,等
着瞅机会逃。
终于,有一次,那个头带我们到火车站去讨钱,我趁他不注意溜进了车站里边,稀
里糊涂混上一列火车便逃掉了。
结果这一下子便坐到了北京,因为没有票,列车员罚我在火车上打扫卫生,结果我
的表现让他们十分满意,到了北京他们还给了我十元钱,让我找个最便宜的旅店住。
加上我鞋跟下面藏的9元钱,我身上有了19元钱,我觉得自己很阔,一下火车先吃了
顿饱饭,然后才考虑到哪儿去过夜。
因为是夏天,北京站门前广场上到处都是乘凉等车的人,我捡了一张报纸,把鞋脱
下来枕在头下,睡了一个很香的觉,直到第二大早晨被太阳烤起来。
白天没事我到北京城里闲逛,发现这里的乞丐比上海多多了,而且,个个都过得不
错的样子。我开始考虑是不是也找个地方讨钱去。
一星期下来,我身上的钱花了个一干二净,我找了个地方拿起了大顶,一会又跳迪
斯克,一会又唱《迟到》,果然弄得挺热闹,也许,觉得我这个侏儒乞丐挺新鲜,看我
表演的人挺多,不一会地下的钱扔了不少,我高兴极了,心想这下可以在北京呆下来了。
第二天我又到那个地方去,可还没等拉开架式,便有两个人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拎到
墙角,说是要教训教我。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想好汉不知眼前亏,忙把昨天赚到的钱全部拿了
出来,果然,他们看到了钱,便松了手,其中一个低声对我说,看你这个不经打的样儿,
今儿就算饶了你,别让我下次再碰上你。
我开始明白我的冒失,这些地盘都是有名有姓的,而我一个外来的乞丐根本就不要
想在这儿安营扎寨。
那会儿北京清理的很厉害,乞丐们三天两头被收容,遣返,我一想再进收容所可就
麻烦了。
这时,我听人家说,河北的沧州有许多小马戏团需要我这样的人。我在公路上等了
几天,终于说动了一个河北的货车司机,他答应把我带到沧州,并且,不要付钱。
我感激的对他说,如果我发财了,一定会报答他。当时这个人高马大的司机看着我
笑得要死,他说,
“我这个浑身是力气的人干了这么多年也没发财,你一个侏儒倒挺能说大话。”
我当时心里特别不服气,我想我就是运气不太好而已,侏儒有侏儒的好处,物以稀
为贵嘛。
到了沧州我到处打听马戏团,可马戏团没找到,倒碰上了不少丐帮,我这才知道沧
州是出了名的乞丐乐园,在这里当乞丐的理直气壮,那些正常人倒要躲躲藏藏,见了乞
丐绕道走,因为,沧州的乞丐太不好惹了。
好几个丐帮拉我入伙,我没有答应,我不是不想做乞丐,因为对我来说几乎没有别
的路可以走,我只是不想再跟别人干,我想自己拉一帮人,而且,都要找象我一样的小
侏儒。
我在街上流浪,一边打架一边乞讨,好几次我都想死了算了,所以,跟人打起架来,
我是出了名的不要命,这样以来,名声反而响起来,很多乞丐见了我都敬而远之,不敢
再欺负我。
这时我遇上了安仔和老四,他们俩个是从广东跑过来的小侏儒,听说我阿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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