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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短篇集

_3 村上春树(日)
“不信?”
“不信我是吸血鬼,是吧?”
“信当然信。”我慌忙说道,“认为有山就有山。”
“那就行了么。”
“那么,要时不时吸血?”
“这——,吸血鬼嘛。”
“不过,血也有味道好的和味道糟的吧?”
“有的。您的就不成,吸烟过量。”
“戒了些日子了,怕还是不行。”
“吸血嘛,不管怎么说都是女孩好。就像一拍即合似的。”
“似乎可以理解。以女演员来说,大致什么样的好喝呢?”
“岸本加世子——她的估计够味儿;真行寺君枝也不赖;叫人提不起兴致的是桃井馨。大致这样子吧。”
“但愿吸得成。”
“是啊。”
十五分钟后我们告别。我打开房间门按亮灯,从电冰箱拿出啤酒喝了。喝罢给不巧没碰上的女孩打电话。一问之下,失之交臂自有失之交臂的充足理由。就那么回事。
“告诉你,暂时最好不要坐练马区番号的黑漆出租车。”
“为什么?”她问。
“有个吸血鬼司机。”
“是吗?”
“是的。”
“为我担心?”
“还用说。”
“练马区番号的黑漆车?”
“嗯。”
“谢谢。”
“不客气。”
“晚安。”
“晚安。”
村上春树短篇集
coffee cup─咖啡杯
人生最凄凉的时刻,也许就是送女朋友上了出租车回家之后的一小时吧?
床上还留着些许她的余温,桌上还留有她喝剩一半的咖啡杯,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枯坐在抽干了水的水族馆水槽底下一小时似的。不管看书也好、听唱片也好、脑子里总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留下,不,什么也进不去。
不过因为肚子有点饿,于是白饭拌黄豆吃,或者可以加个蛋,对了!还剩下一点萝卜尾巴,顺便煮个萝卜汤,那么总要加一点参鱼干吧,福神渍泡菜也不宜冷落,嗯,中元节送礼的海苔还剩一点...就这样。
吃完这些之后,无聊的感觉已经烟消雾散,真是不可思议啊。
村上春树短篇集
condor─兀鹰
「七月二十六日不要出门,踏出一步都不行。」算命的说。
「手呢?」我战战兢兢地试着提出问题。
「手?」
「手不伸出门外就不能拿报纸啊。」
「手没关系,只要脚不踏出去就行了。」
「如果脚踏出去...嗯,会怎么样呢?」
「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意想不到的事?」
「是啊。」
「比方说,会被食蚁兽咬到吗?」
「这倒不会。」
「为什么?」
「为什么吗?因为你已经想到了啊。」
原来如此。
我并没有特别相信算命的,不过七月二十六日我还是把大门锁上,窝在家里,一面一罐又一罐地喝着冰箱里的啤酒,一面把 Doors 合唱团的唱片全部听完。并且把能够想到的各种意想不到的灾难都尽可能想了一遍。我越想得多,我所意想不到的灾难数目越减少。不过仔细想想,这实在没什么意义,因为不管灾难的数目如何减少,最后还是一定会有「我所意想不到的灾难」留在后头。
管他的。
七月二十六日天气非常好。阳光普照大地,连人们脚底形而上的部份都晒红了。从附近游泳池不断传来小孩们嘻笑的声音。
凉凉的二十五公尺长游泳池。
不,那里面有蟒蛇潜伏着正在等我。
「蟒蛇」我写在笔记上。
于是蟒蛇的可能性消失了。虽然觉得有点可惜,可是也没办法。
时针绕过十二点,太阳的影子拉长了,黄昏来临了。桌上排着十七个啤酒空罐头,迭着二十七张唱片。而我对这些都已经受够了。
七点钟电话铃响。
「过来喝一杯吧!」有人说。
「不行。」我说。
「可是今天很特别哟。」
「我这边也是。」
「急性酒精中毒」,我写进笔记,然后挂上电话。
十一点十五分电话铃响起。是女人的声音。
「上次跟你分手以后,我一直在想着你的事。」
「哦。」
「然后,我终于好像了解你那时说的意思了。」
「原来如此。」
「晚上能见个面吗?」
性病和怀孕,我在笔记上这样写完然后挂上电话。
十一点五十五分算命的打电话来。
「你没出门吧?」
「那当然」,我说「不过,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我所意想不到的灾难是什么,你能不能举一个例子?」
「例如兀鹰怎么样?」
「兀鹰?」
「你有没有想到兀鹰?」
「没有。」我说。
「说不定兀鹰会突然飞过来,从你背后把你捉起来,飞到空中,再把你丢到太平洋正中央去。」
噢,原来是兀鹰啊。
然后时钟敲了十二下。
村上春树短篇集
看袋鼠的好日子
栅栏里面有四只袋鼠。一只是雄的,两只是雌的,还有一只是刚生下来的小袋鼠。
  袋鼠栅栏前面,只有我和她。本来就不是很热闹的动物园,再加上又是星期一早晨,入场的客人数,还远不如动物数来得多。
  我们的目标当然是袋鼠的婴儿。除此之外实在想不起有什么值得看的。
  我们从一个月前报纸的地方版上,知道了袋鼠婴儿诞生的消息。并在一个月里,一直继续等待一个参观袋鼠婴儿的适当早晨的来!伤。可是,这种早晨总是不肯来。有一天是下雨,第二天也还是下雨,再过来一天地上还是湿湿的,接下来连着两天都刮着讨厌的风。有一天早晨她的蛀牙痛了,另外一天早晨我又不得不去区公所办点事。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真是一转眼就过去了。我在这一个月里到底做了什么,我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好像觉得做了好多事,又觉得什么也没做。要不是月底,收报费的人来了,我连一个月已经过去了都没注意到。
  可是不管怎么样,专为看袋鼠的早晨终于降临了。我们早上六点醒过来,打开窗帘一看,立刻确定这就是看袋鼠的好日子了。我们洗了脸、吃过东西、喂了猫、洗了衣服,戴上遮太阳的帽子便出门了。
  “你说,那袋鼠的婴儿还活着吗?”在电车上她问我。
  “我想还活着吧;因为没看到死掉的消息呀。”
  “说不定生病了,住到哪里的医院去了呢。”
  “那也应该会登出来呀。”
  “会不会太紧张躲在里面不出来?”
  “你说婴儿?”
  ‘谁说的,我说妈妈啦。说不定带着婴儿藏在后面黑黑的房间里呢。”
  女孩子实在真会想,什么可能性都想得到,我真服了。
  “我总觉得,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不可能看到第二次袋鼠婴儿了。”
  “会这样吗?”
  “你想想看,你以前有没有看过袋鼠婴儿?”
  “没有。”
  “你有信心,从今以后还会再看到吗?”
  “不晓得会不会。”
  “所以我很担心哪。”
  “不过,’我抗议道:“虽然或许正如你所说的一样,可是我也没看过长颈鹿生产,也没看过鲸鱼游泳,为什么偏偏袋鼠的婴儿,现在会成问题呢?”
  “因为是袋鼠的婴儿啊。”她说。
  我干脆看报纸。向来跟女孩子辩论就一次也没赢过。
  袋鼠的婴儿不用说是活着的。他(或许是她)比报纸上所看到的大得多了,很有力气地在地上跑来跑去,那与其说是婴儿,不如说是小型袋鼠来得更恰当。这件事实使她有点失望。
  “好像已经不是婴儿了。”
  还是像婴儿啊,我安慰她。
  “我们真该早一点来啊。”
  我走到贩卖店去,买了两个朱古力冰淇淋回来时,她还靠在栅栏达,一直望着袋鼠。
  “已经不是婴儿了啦。”她重复着说。
  “真的吗?”说着我把一个冰淇淋递给她。
  “因为如果是婴儿,就应该在母亲的肚袋里呀。”
  我点点头舔着冰淇淋。
  “可是不在肚袋里嘛。”
  我们于是开始找寻袋鼠的妈妈。袋鼠爸爸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长得最巨大、最安静的,是袋鼠爸爸。他一副像才华已经枯竭的作曲家似的脸色,正盯着食物箱里的绿叶出神。剩下来的两只雌的,体型长得一样,毛色也长得一样,连脸上表情都一样,说哪一只是母亲都不奇怪。
  “不过,有一只是母亲,有一只不是母亲噢。’戏说。
   “嗯”
  “那么,不是母亲的袋鼠是什么呢?”
  不知道,她说。
  袋鼠婴儿并不理会这些,只顾在地面跑来跑去,并不停地到处无意义地用前脚挖着洞。他或她看来是个不知道无聊是什么的生物。不停地在父亲周围团团转、只吃一点点绿草、挖挖地面、在两只雌袋鼠之间玩把戏,一会儿躺在地上打滚,一会儿又爬起来开始跑。
   “袋鼠为什么跑得那么快?”她问。
  “为了逃避敌人哪。”
  “敌人?什么样的敌人?”
  “人类呀。”我说:“人类用弯刀杀袋鼠,吃它们的肉。”
  “为什么小袋鼠要躲在母亲的袋子里?”
  “为了一起逃走啊。因为小袋鼠跑不了那么快。”
  “你是说被保护着吗?”
  “嗯。”我说:“小孩子都是被保护着的。”
  “要保护多久呢?”
  我应该在动物图鉴上,把袋鼠的一切都先调查清楚再来才对的。因为这种事早在预料之中。
  “一个月或两个月吧。”
  “这家伙才一个月呀。”她指着袋鼠婴儿说。
  “应该留在母亲的袋子里的嘛。”
  “嗯。”我说:“大概吧。”
  “你不觉得躲在那袋子里很美妙吗?”
  “对呀。”
  “所谓小叮当的口袋,是不是具有回归舱内的愿望?”
  “不晓得。”
  “一定是啊。”
  太阳已经升得好高了。从附近的游泳池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天上飘浮着清晰的夏云。
  “想不想吃点什么?”我问她。
  “热狗。”她说:“还有可乐。”
  卖热狗的是个年轻的工读生,五门车式的摊子里面,放着一部大型的收录音机。在热狗还没烤好之前,史提芬温达(stevieWOnder)和比利祖(Billy JOe)唱歌给我们听。
  我回到袋鼠栅栏外时,她说:“你看!”指着一只雌袋鼠。
  “你看!你看!跑进肚袋里去了。”
  真的!那袋鼠婴儿已经钻进母亲的袋子里了。肚袋胀大起来,只有尖尖的小耳朵和尾巴末端往上翘出来。
  “会不会太重啊?”
  “袋鼠很有力气的。”
  “真的吗?”
  “所以才能活到今天哪。”
  母亲在强烈的日光下,并没有流一滴汗。就像从青山道路的超级市场买完午后的菜,正在咖啡室里小坐片刻舒服地喝一杯的那种感觉。
  “在被保护着噢。”
   “嗯”
  “睡着了吗?”
  “大概吧。”
  我们吃了热狗,喝了可乐,然后离开袋鼠的栅栏。
  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袋鼠爸爸还在食物箱里寻找着失落的音符。袋鼠妈妈和袋鼠婴儿正合为一体,在时光之流里休息片刻。神秘的雌袋鼠则像要试试尾巴的状况似的,在栅栏里不停地反复跳跃。
  今天可能会是很久以来最热的一天。
  “你要不要喝啤酒?”我说。
  “好啊。”我说。
村上春树短篇集
意大利面工厂的秘密
他们把我的书房叫做义大利面工厂。「他们」是指羊男和双胞胎美少女。而所谓的义大利面工厂 ,并没有什么非常了不起的意义,不过是控制沸水的温度、放点盐、设定定时器,诸如此类的工作而已。
有一天,我正在写稿子的时候,羊男跑了过来,耳朵啪哒耳朵啪哒作响。
「喂,我不喜欢这样的文章。」
「是吗!?」我说。
「你总是这么臭屁,」
「哼!」我回了一声。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写好的。
「盐好像放得多了一点喔!」双胞胎中的208说道。
「已经修正了。」209说。
「我也可以帮忙喔!」羊男说道。
 
不必了。如果让羊男帮忙,一定会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
 
「你去拿啤酒来。」我对208说。
然后又对209说:
「帮我削三枝铅笔。」
我趁209俐落地用水果刀削着铅笔的时候喝着啤酒,羊男则嚼着乾蚕豆。
我一把抓起三枝削好的铅笔,然后叫他们三个人离开书房。工作、工作。
在我写着稿子的时候,他们在院子里手牵手唱着歌。歌词是:
"
我们的故乡是al dente(香Q够劲,或是说有点硬又不会太硬)
不会太早也不会太迟
也叫做durum?semolina的
闪闪发光的金黄色面粉
"
春光从他们的头上照下来,这是多么美妙的风景啊!
村上春树短篇集
我的呈奶酪蛋糕形状的贫穷
我们都管那个地方叫“三角地带”。此外我琢磨不出如何称呼是好。因为那的的确确是个三角形,画上画的一般。我和她就住在那个地方,一九七三年或七四年的事了。
虽说是“三角地带”,可你不要想成是所谓的delta(希腊语:三角洲,三角形的。)形状。我们住的“三角地带”细细长长,状如楔子。若说得再具体点,请你首先想像出一个正常尺寸的圆圆的奶酪蛋糕,再用厨刀将它均匀地切成十二份,也就是切成有十二道格的钟表盘那个样子。其结果,当然出现十二块尖角为三十度的蛋糕。那顶端尖尖的、细细长长的蛋糕片就是我们“三角地带”的准确形状。
怎么会形成如此形状不自然的地带呢——你也许会问,也许不问,都无所谓。问不问反正我都不清楚。问本地人也问不出个究竟,他们知道的不外乎是很早很早以前是三角形,现在是三角形,将来定然也是三角形。总的说来,本地人好像都不大愿意谈也不大愿意想“三角地带”。何以“三角地带”被如此——像耳后疣一样——漠然置之,缘由不得而知,大概是因为形状怪异吧。“三角地带”两侧有两条铁路通过,一条是国营线,一条是私营线。两条铁路齐头并进了一阵子,以楔尖为分歧点,简直就像被撕裂开来一般以不自然的角度各奔南北,景观十分了得。每次目睹电气列车在“三角地带”的尖端南来北往,我就恍惚觉得自己是站在驱逐舰舰桥之上,而那驱逐舰正在海上破浪前进。
但是,从居住舒适度和居住功能来看,“三角地带”实在是一塌糊涂。首先噪音厉害。也难怪,毕竟两条铁路左右相夹,不可能不吵。一开前门,眼前一列电车呼啸而过;一开后窗,眼前又一列电车咆哮而至。用眼前这种说法决不夸张,实际上两列电车也近得乘客可以对视致意,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叹为观止。
你或许要说末班车过去后总该安静了吧。通常都那么想,搬来之前其实我也那么想来着。然而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末班车。旅客列车凌晨一时全部运行结束后,深夜班次的货物列车接踵而至;天明时分货车大体告一段落,翌日的客车又杀上门来。如此日复一日无尽无休。
呜呼!
我们所以特意选住这里,第一第二都是因为房租便宜。独门独院三个房间,有浴室,甚至有个小花园,而房租仅相当于公寓里一个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既是独门独院,那么猫也能养。简直就像专为我们准备的房子。我们刚刚结婚,非我自吹,穷得上吉尼斯记录都绰绰有余。我们是在站前不动产中介店的贴约上发现这房子的。仅就条件和租金和房子结构来看,堪称奇迹性发掘。
“便宜得很哟!”秃脑瓜子中介商说,“啊,吵倒是相当吵的,不过只消忍耐一下,未尝不可说是拾来的大元宝。”
“反正先看看好么?”我问。
“好好。不过,你们自己去可好?我嘛,一去那里就头疼。”
他借给钥匙,画出去那座房子的路线图。好个爽快的中介商。
从火车站看去,“三角地带”似乎近在眼前,但实际走起来,到那里花的时间相当惊人。在铁道上“咕噜”绕一圈,过天桥,沿脏兮兮的坡路上上下下,好歹从后面兜到了“三角地带”。周围商店之类形影皆无,寒伧得近乎完美。
我和她走进“三角地带”尖头的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在里面逗留了一个小时。这时间里有相当之多的电车从房子两侧通过。特快通过时,窗玻璃“咔咔”作响。过车时间里听不到对方说话。正说着有车开来,我们便闭嘴等车过完。静下来刚开始说话,又一列电车尾随而至。那情形,不知该称为communication(思想交流,通讯,传播)的中断还是分裂,总之是十分让·吕克·戈达尔式的。
不过除去噪音,房子格调本身相当可以。式样古色古香,整体上没有硬伤,壁龛和檐廊也有,很够味道。从窗口泻进的春日阳光在榻榻米上做出小小的方形光照,很像我小时候住过的房子。
“租吧。”我说,“的确很吵,不过我想总可以习惯的。”
“你这么说,就这样吧。”她应道。
“在这里这么待着不动,觉得就像自己结婚成家了似的。”
“实际上不也结婚了?”
“那是,那倒是。”我说。
我们折回不动产中介店,说想租。
“不吵?”秃脑瓜子中介商询问。
“吵当然吵,可总能习惯。”我说。
中介商摘下眼镜,用纱布擦拭镜片,啜一口茶杯里的茶,重新戴回,看我的脸。
“噢,年轻嘛,到底。”他说。
“嗯。”我应道。
接着我们签了租约。
搬家用朋友一辆轻型客货两用车足矣。被褥和衣服和餐具和台灯和几册书和一只猫——这便是我们的全部家当。既无组合音响又无电视机,洗衣机没有电冰箱没有餐桌没有煤气灶没有电话没有电热水瓶没有吸尘器没有电烤箱没有,一无所有。我们就是穷到这个地步。所以虽说是搬家,三十分钟都没花上。没钱也好,人生简洁至极。
帮忙搬家的朋友看到我们夹在两条铁路之间的新居,显得相当惊愕。搬完家他想朝我们说什么,碰巧特快驶过,什么也没听见。
“你说什么来着?”
“这样的地方真的也能住人!”他一副敬佩的神情。
最终,我们在那房子里住了两年。
房子建得极其马虎,到处有空隙来风。夏天自是开心惬意,冬天就成了地狱。买取暖炉的钱都没有,天一黑,我就和她和猫钻进被窝,那才叫不折不扣的相抱而眠。早上起来看到厨房洗涤槽已经结冰的事也屡见不鲜。
冬去春来。春天美妙无比。春天一到,我也好她也好猫也好无不如释重负。四月间铁路有几天罢工。一有罢工,我们真是欢欣鼓舞。一整天一列车都没有。我和她抱着猫到路轨上晒太阳。安静得简直像坐在湖底。我们年轻,新婚不久,阳光免费(喜欢这四个字:阳光免费)。
至今每次听到“贫穷”二字,我都会想起那块三角形的细长土地。那房子现在到底住着什么人呢?  
村上春树短篇集
电视国民
『电视国民』闯进我的家里,是在星期日的黄昏。季节是春天。我想大概是春天吧!总之,那是个既不冷也不热的季节。
不过,老实说,季节在这件事上并不是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那是个星期日的黄昏。
我不喜欢星期日的黄昏。因为,随之而来的一切事物--特别是星期日黄昏--总是令我心烦气躁。每当接近星期日的黄昏时,我的头就开始痛。至於疼痛的程度则因时而异。不过,尽管程度有别,疼痛依然如故。通常都是从感觉到两边的太阳穴里面一公分或一公分半的地方,有柔软的白色肉团产生奇妙的痉挛,那种感觉简直就像从那团肉的中心抽出一条无形的线,有个人在远处拉住线的一端,轻轻地拉紧一般。虽然并不很痛,但是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深度麻醉的部分,缓缓地刺进一根长针。
然後我听到一种声音。不,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极度的沉戾在黑暗中发出的吱轧声。那种声音听起来好像『克鲁兹嗄--答、克鲁兹嗄--答』,那是最初的症状。接着,头疼便随之而至。然後,视野也随着略微倾斜。恰似乱潮一般,预感牵引记忆,记忆又触动预感。一弯新月高挂天空,疑问的根苗却在黝黑的土地里匍匐前进。人们像在讽刺我似地,故意大声地走过走廊。耳边不断传来『劈哩叭啦』
的脚步声。
正因为如此,『电视国民』才利用星期日的黄昏闯入我的房子。宛如忧郁的思绪,或略带神 ,无声飘落的雨丝一般,他们自时间的暗处悄悄地潜入。
首先,我要说明一下『电视国民』的外表。『电视国民』的体形,比一般人略小。并不是小很多,只是稍微小了一点。大概嘛,对了,大约小个二成或叁成左右。
而且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很均匀的成比例缩小。所以嘛,与其说是比较小,不如用缩小两字来得更贴切。
或许,即使你在某处见过『电视国民』,一开始也不会注意到他们比较小这一点。不过,假如你曾经见过他们,应该会留下一个很奇特的印象。也许可以说是令人感觉不舒服的印象吧!『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一定会这麽想。於是,你忍不住想再仔细地看看他们。乍见之下虽然没什麽不自然,不过,却愈想愈不对劲。换句话说,『电视国民」的『小』和儿童或侏儒的『小』完全不一样。我们看到小孩或侏儒时,之所以觉得他们小,多半来自对他们体形的不均衡。他们的确很小,不过并不是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均匀地缩小。也有人的手虽然很小,头部在比例上却显得很大。那是很普遍的现象。可是,『电视国民』的小却和这麽完全不同。『电视国民』简直像用缩小影像复制的,一切的一切,都按照实际的尺寸,机械化、规则化的缩小。比方说,身高缩小为○.七,肩宽也缩小为○.七。同样地,脚的大小,头围、耳朵的大小,乃至於手指的长度,也一律依照○.七的比例缩小。看起来就像做成比实物略小的精致塑胶制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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