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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

_12 金庸(现代)
火把点火,两位可别喝错了醋,拳脚往在下身上招呼。”他伸
手在地下摸索,摸到了火把,重又点燃。只见曹陶二人眼青
鼻肿,呼呼喘气,四手握拳,怒目相视。
田青文从怀里取出一支黄金小笔,再拾起地下的小笔,向
曹云奇道:“这两支笔果真是一对儿,可谁跟你说是他给我
的?”曹云奇无话可答,结结巴巴的道:“不是他给的,那你
从哪儿来的?为什么笔上又有他名字?”
陶百岁接过小笔,看了一眼,问曹云奇道:“你师父是田
归农,你师祖是谁?”曹云奇一怔,道:“师祖?那是我师父
的父亲,他老人家讳上安下豹。”陶百岁冷笑道:“是啊!田
安豹,他用什么暗器?”曹云奇道:“我……我没见过师祖。”
陶百岁道:“你没见过,你阮师叔的武艺是田安豹亲手所授,
你问问他。”
曹云奇还没开口,阮士中已接口道:“云奇不用胡闹啦。
这对黄金小笔,是你师祖爷所用的暗器。”曹云奇哑口无言,
但心中疑惑丝毫不减。
宝树道:“你们要争风打架,不妨请到外面去拚个死活。
我们可是要寻宝。”
熊元献高举火把当先领路,转过了弯去。这时洞穴愈来
愈窄,众人须得弓身而行,有时头顶撞上了坚冰尖角,隐隐
生疼,但想到重宝在望,也都不以为苦。
行了一盏茶时分,前面已无去路,只见一块圆形巨岩叠
在另一块圆岩上,两块巨岩封住了去路。两岩之间都是坚冰
牢牢凝结。熊元献伸手一推,巨岩纹丝不动,转过头来,问
宝树道:“怎么办?”宝树搔头不语。
群豪之中以殷吉最有智计,他微一沉吟,说道:“两块圆
石相叠,必可推动,只是给冰冻住了。”宝树喜道:“对,把
冰融开就是。”熊元献便将火把凑近圆岩,去烧二岩之间的坚
冰。曹云奇、周云阳等回到外面,又拾了些柴枝来加火。火
焰越烧越大,冰化为水,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一块块碎冰
落在地下。
眼见二岩之间的坚冰已融去大半,宝树性急,双手在巨
岩上运力一推,那岩石毫不动弹,再烧一阵,坚冰融去更多,
宝树第二次再推时,那巨岩晃了几晃,竟慢慢转将过去,露
出一道空隙,宛似个天造地设的石门一般。
众人大喜,齐声欢呼起来。阮士中伸手相助,和宝树二
人合力,将空隙推大。宝树从火堆里拾起一根柴枝,当先而
入。众人各执火把,纷纷跟进。一踏进石门,一阵金光照射,
人人眼花缭乱,凝神屏气,个个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原来里面竟是个极大的洞穴,四面堆满了金砖银块,珍
珠宝石,不计其数。只是金银珠宝都隐在透明的坚冰之后。料
想当年闯王的部属把金银珠宝藏入之后,浇上冷水。该地终
年酷寒,坚冰不溶,金珠就似藏在水晶之中一般。各人眼望
金银珠宝,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洞中寂静无声。突然之
间,欢呼之声大作。宝树、陶百岁等都扑到冰上,不知说什
么好。
忽然田青文惊呼:“有人!”指着壁内。火光照耀下果见
有两个黑影,站在靠壁之处。
众人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万想不到洞内竟会有人,难
道洞穴另有入口之处?各人手执兵刃,不由自主的相互靠在
一起。隔了好一会,只见两个黑影竟然一动也不动。宝树喝
道:“是谁?”里面两人并不回答。
众人见二人始终不动,心下惊疑更甚。宝树道:“是哪一
位前辈高人,请出来相见。”他喝声被洞穴四壁一激,反射回
来,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的甚不好受,但那两人既不回答,亦
不出来。
宝树举起火把,走近几步,看清楚两个黑影是在一层坚
冰之外,这一层冰就如一堵水晶墙般,将洞穴隔为前后两间。
宝树大着胆子,逼近冰墙,见那两人情状怪异,始终不动,显
是被点中了穴道。这时他哪里还有忌惮,叫道:“大家随我来。”
大踏步绕过冰墙,他右手提起单刀,左手举火把往两人脸上
一照,不禁倒抽一口气。原来那二人早已死去多时,面目狰
狞,脸上筋肉抽搐,异常可怖。
郑三娘与田青文见是死人,都尖声惊呼出来。各人走近
尸身,见那二人右手各执匕首,插在对方身上,一中前胸,一
中小腹,自是相互杀死。
阮士中看清楚一尸的面貌,突然拜伏在地,哭道:“恩师,
原来你老人家在这里。”众人听他这般说,都是一惊,齐问:
“怎么?“这二人是谁?”“是你师父?”“怎么会死在这里?”
阮士中抹了抹眼泪,指着那身材较矮的尸身道:“这位是
我田恩师。云奇刚才拾到的黄金小笔,就是我恩师的。”
众人见田安豹的容貌瞧来年纪不过四十,比阮士中还要
年轻,初时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随即恍然。这两具尸体
其实死去已数十年,只是洞中严寒,尸身不腐,竟似死去不
过数天一般。
曹云奇指着另一具尸体道:“师叔,此人是谁?他怎敢害
死咱们师祖爷?”说着向那尸体踢了一脚。众人见这尸体身形
高瘦,四肢长大,都已猜到了八九分。
阮士中道:“他就是金面佛的父亲,我从小叫他苗爷。他
与我恩师素来交好,有一年结伴同去关外,当时我们不知为
了何事,但见他二人兴高采烈,欢欢喜喜而去,可是从此不
见归来。武林中朋友后来传言,说道他们两位为辽东大豪胡
一刀所害,所以金面佛与田师兄他们才大举向胡一刀寻仇,哪
知道苗……苗,这姓苗的财迷心窍,见到洞中珍宝,竟向我
恩师下了毒手。”说着也向那尸身腿上踢了一脚。那苗田二人
死后,全身冻得僵硬,阮士中一脚踢去,尸身仍是挺立不倒,
他自己足尖却碰得隐隐生疼。
众人心想:“谁知不是你师父财迷心窍,先下毒手呢?”
阮士中伸手去推那姓苗的尸身,想将他推离师父。但苗
田二人这样纠缠着已达数十年,手连刀,刀连身,坚冰凝结,
却哪里推得开?
陶百岁叹了口气,道:“当年胡一刀托人向苗大侠和田归
农说道,他知道苗田两家上代的死因,不过这两人死得太也
不够体面,他不便当面述说,只好领他们亲自去看。现下咱
们亲眼目睹,他这话果然不错。如此说来,胡一刀必是曾经
来过此间,但他见了宝藏,却不掘取,实不知何故。”
田青文忽道:“我今日遇上一事,很是奇怪。”阮士中道:
“什么?”田青文道:“咱们今日早晨追赶他……他……”说着
嘴唇向陶子安一努,脸上微现红晕,续道:“师叔你们赶在前
头,我落在后面……”曹云奇忍耐不住,喝道:“你骑的马最
好,怎么反而落在后面?你……你……就是不肯跟这姓陶的
动手。”田青文向他瞧也不瞧,幽幽的道:“你害了我一世,要
再怎样折磨我,也只好由得你。陶子安是我丈夫,我对他不
起。他虽然不能再要我,可是除了他之外,我心里决不能再
有旁人。”
陶子安大声叫道:“我当然要你,青妹,我当然要你。”陶
百岁与曹云奇齐声怒喝,一个道:“你要这贱人?我可不要她
作儿媳妇。”一个道:“你有本事就先杀了我。”两人同时高声
大叫,洞中回音又大,混在一起,竟听不出他二人说些什么。
田青文眼望地下,待他们叫声停歇,轻轻道:“你虽然要
我,可是,我怎么还有脸再来跟你?出洞之后,你永远别再
见我了。”陶子安急道:“不,不,青妹,都是他不好。他欺
侮你,折磨你,我跟他拚了。”提起单刀,直奔曹云奇。
刘元鹤挡在他身前,叫道:“你们争风吃醋,到外面去打。”
左掌虚扬,右手一伸,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扭,夺下了他
手中单刀,抛在地下。那一边曹云奇暴跳不已,也给殷吉拦
着。余人见田青文以退为进,将陶曹二人耍得服服贴贴,心
中都是暗暗好笑。
宝树道:“田姑娘,你爱嫁谁就嫁谁,总不能嫁我这和尚。
所以老和尚只问你,你今日早晨遇见了什么怪事。”
众人哈哈大笑,田青文也是噗哧一笑,道:“我的马儿走
得慢,赶不上师叔他们,正行之间,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
马从后面驰来。马上的乘客手里拿着一个大葫芦,仰脖子就
着葫芦嘴喝酒。我见他满脸络腮胡子,在马上醉得摇摇晃晃,
还是咕噜咕噜的大喝,不禁笑了一声。他转过头来,问道
‘你是田归农的女儿,是不是?’我道:‘是啊,尊驾是谁?’他
说道:‘这个给你!’手指一弹,将这黄金小笔弹了过来,从
我脸旁擦过,打落了我的耳环。我吃了一惊,他却纵马走了。
我心下一直在嘀咕,不知他为什么给我这支小笔。”
宝树问道:“你认得此人么?”田青文点点头,轻声道:
“就是那个雪山飞狐胡斐。他给我小笔之时,我自然不认得他,
他后来上得山来,与苗家妹子说话,我认出了他的声音,再
在板壁缝中一张,果然是他。”曹云奇醋心又起,问道:“这
小笔既是师祖爷的,那胡斐从何处得来?他给你干么?”
田青文对别人说话温言软语,但一听曹云奇说话,立时
有不愉之色,全不理睬。
刘元鹤道:“那胡一刀既曾来过此间,定是在地下拾到,
或在田安豹身上得到此笔。只是他死时胡斐生下不过几天,怎
能将小笔留传给他?”熊元献道:“说不定他将小笔留在家中,
后来胡斐年长,回到故居,自然在父亲的遗物中寻着了。”阮
士中点头道:“那也未始不可。这小笔中空,笔头可以旋下,
青文。你瞧瞧笔里有何物事。”
田青文先将洞穴中拾到的小笔旋下笔头,笔内空无一物,
再将胡斐掷来的小笔笔头旋下,只见笔管内藏着一个小小纸
卷。众人一齐围拢,均想若无阮士中在此,实不易想到这暗
器打造得如此精巧,笔管内居然还可藏物。
只见田青文摊开纸卷,纸上写着十六个字,道:“天龙诸
公,驾临辽东,来时乘马,归时御风。”纸角下画着一只背上
生翅膀的狐狸,这十六字正是雪山飞狐的手笔。
阮士中脸色一沉,道:“嘿,也未必如此!”他话是这么
说,但想到胡斐的本领,又想到他对天龙门人的行踪知道得
清清楚楚,却也不禁栗栗自危。曹云奇道:“师叔,什么叫
‘归时御风’?”阮士中道:“哼,他说咱们都要死在辽东,变
成他乡之鬼,魂魄飘飘荡荡的乘风回去。”曹云奇骂道:“操
他奶奶的熊!”
天龙门诸人瞧着那小柬,各自沉思。宝树、陶百岁、刘
元鹤等诸人,目光却早转到四下里的金银珠宝之上。宝树取
过一柄单刀,就往冰上砍去,他砍了几刀,斩开坚冰,捧了
一把金珠在手,哈哈大笑。火光照耀之下,他手中金珠发出
奇幻夺目的光彩。众人一见,胸中热血上涌,各取兵刃,砍
冰取宝。但砍了一阵,刀剑卷口,渐渐不利便了。原来众人
自用的兵刃都已在峰顶被左右双童削断,这时携带的是从杜
家庄上顺手取来,并非精选的利器。各人取到珍宝,不住手
的塞入衣囊,愈取得多,愈是心热,但刀剑渐钝,却是越砍
越慢。
田青文道:“咱们去拾些柴来,熔冰取宝!”众人轰然叫
好。此事原该早就想到,但一见宝树珍宝在手,人人迫不及
待的挥刀挺剑砍冰。可是众人虽然齐声附和田青文的说话,却
没一人移步去取柴。原来人人都怕自己一出去,别人多取了
珍宝。
宝树向众人横目而顾,说道:“天龙门周世兄、饮马川陶
世兄、镖局子的熊镖头,你们三位出去捡柴。我们在这里留
下的,一齐罢手休息,谁也不许私自取宝。”周陶熊三人虽将
信将疑,但怕宝树用强,只得出洞去捡拾枯枝。

雪山飞狐胡斐与乌兰山玉笔峰杜希孟庄主相约,定三月
十五上峰算一笔昔日旧帐,但首次上峰,杜庄主外出未归,却
与苗若兰酬答了一番。他下得峰来,心中怔忡不定,眼中所
见,似乎只是苗若兰的倩影,耳中所闻,尽是她弹琴和歌之
声。他与平阿四、左右双童在山洞中饱餐一顿干粮,眼见平
阿四伤势虽重,性命却是无碍,心中甚慰。当下躺在地下闭
目养神,但双目一闭,苗若兰秀丽温雅的面貌更是清清楚楚
的在脑海中出现。
胡斐睁大眼睛,望着山洞中黑黝黝的石壁,苗若兰的歌
声却又似隐隐从石壁中透了出来。他叹了一口长气,心想:
“我尽想着她干么?她父亲是杀害我父的大仇人,虽说当时她
父亲并非有意,但我父总是因此而死。我一生孤苦伶仃,没
爹没娘,尽是拜她父亲之赐。我又想她干么?”言念及此,恨
恨不已,但不知不觉又想:“那时她尚未出世,这上代怨仇,
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唉!她是千金小姐,我是个流荡江湖的
苦命汉子,何苦没来由自寻烦恼?”
话虽是这般说,可是烦恼之来,岂是轻易摆脱得了的?倘
若情丝一斩便断,那也算不得是情丝了。
胡斐在山洞中躺了将近一个时辰,心中所思所念,便是
苗若兰一人。他偶尔想到:“莫非对头生怕敌我不过,安排下
了这美人之计?”但立即觉得这念头太也亵渎了她,心中便道:
“不,不,她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岂能做这等卑鄙之事。我
怎能以小人之心,冒犯于她?”眼见天色渐黑,再也按捺不住,
对平阿四道:“四叔,我再上峰去。你在这里歇歇。”
他展开轻身功夫,转眼又奔到峰下,援索而上。一见杜
家庄庄门,已是怦然心动。进了大厅,却见庄中无人相迎,不
禁微感诧异,朗声说道:“晚辈胡斐求见,杜庄主可回来了么?”
连问几遍,始终无人回答。他微微一笑,心想:“杜希孟枉称
辽东大豪,却这般躲躲闪闪,装神弄鬼。你纵安排下奸计,胡
某又有何惧?”
他在大厅上坐了片刻,本想留下几句字句,羞辱杜希孟
一番,就此下峰,不知怎的,对此地竟是恋恋不舍,当下走
向东厢房,推开房门,见里面四壁图书,陈设得甚是精雅。于
是走将进去,顺手取过一本书来,坐下翻阅。可是翻来翻去,
哪里看得进一字入脑,心中只念着一句话:“她到哪里去了?
她到哪里去了?”
不久天色更加黑了,他取出火折,正待点燃蜡烛,忽听
得庄外东边雪地里轻轻的几下擦擦之声。他心中一动,知有
高手踏雪而来。须知若在实地之上,人人得以蹑足悄行,但
在积雪中却是半点假借不得,功夫高的落足轻灵,功夫浅的
脚步滞重,一听便知。胡斐听了这几下足步声,心想:“倒要
瞧瞧来的是何方高人。”当下将火折揣回怀中,倾耳细听。
但听得雪地里又有几人的足步声,竟然个个武功甚高。胡
斐一数,来的共有五人,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三下击掌,庄
外有人回击三下,过不多时,庄外又多了六人。胡斐虽然艺
高人胆大,但听高手毕集,转眼间竟到了十一人之多,心下
也不免惊疑不定,寻思:“先离此庄要紧,对方大邀帮手,我
这可是寡不敌众。”当下走出厢房,正待上高,忽听屋顶喀喀
儿响,又有人到来。
胡斐急忙缩回,分辨屋顶来人,居然又是七名好手。只
听屋顶上有人拍了三下手掌,庄外还了三下,屋顶七人轻轻
落在庭中,径自走向厢房。他想敌人众多,这番可须得出奇
制胜,事先原料杜希孟会邀请帮手助拳,但想不到竟请了这
么多高手到来。耳听那七人走向房门,当下缩身在屏风之后,
要探明敌人安排下什么机关,如何对付自己。
但听噗的一声,已有人晃亮火折。胡斐心想屏风后藏不
住身,游目一瞥,见床上罗帐低垂,床前却无鞋子,显是无
人睡卧,当下提一口气,轻轻走到床前,揭开罗帐,坐上床
沿,钻进了被里。这几下行动轻巧之极,房外七人虽然都是
高手,竟无一人知觉。
可是胡斐一进棉被,却是大吃一惊,触手碰到一人肌肤,
轻柔软滑,原来被中竟睡着一个女子。他正要一滚下床,眼
前火光闪动,已有人走进房来。一人拿着蜡烛在屏风后一探,
说道:“此处没人,咱们在这里说话。”说着便在椅上坐下。
此时胡斐鼻中充满幽香,正是适才与苗若兰酬唱时闻到
的,一颗心直欲跳出腔子来,心道:“难道她竟是苗姑娘?我
这番唐突佳人,那当真是罪该万死。但我若在此刻跳将出去,
那几人见她与我同床共衾,必道有甚暧昧之事。苗姑娘一生
清名,可给我毁了。只得待这几人走开,再行离床致歉。”
他身子微侧,手背又碰到了那女子上臂肌肤,只觉柔腻
无比,竟似没穿衣服,惊得急忙缩手。其实田青文除去苗若
兰的外裳,尚留下贴身小衣,但胡斐只道她身子裸露,闭住
了眼既不敢看,手脚更不敢稍有动弹,忙吸胸收腹,悄悄向
外床挪移,与她身子相距略远。
他虽闭住了眼,但鼻中闻到又甜又腻、荡人心魄的香气,
耳中听到对方的一颗心在急速跳动,忍不住睁开眼来,只见
一个少女向外而卧,脸蛋儿羞得与海棠花一般,却不是苗若
兰是谁,烛光映过珠罗纱帐照射进来,更显得眼前枕上,这
张脸蛋娇美艳丽,难描难画。
胡斐本想只瞧一眼,立即闭眼,从此不看,但双目一合,
登时意马心猿,把持不住,忍不住又眼睁一线,再瞧她一眼。
苗若兰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心中却有知觉,见胡
斐忽然进床与自己并头而卧,初时惊惶万分,只怕他欲图非
礼,当下闭着眼睛,只好听天由命。哪知他躺了片刻,非但
不挨近身子,反而向外移开。不禁惧意少减,好奇心起,忍
不住微微睁眼,正好胡斐也正睁眼望她。四目相交,相距不
到半尺,两人都是大羞。
只听得屏风外有人说道:“赛总管,你当真是神机妙算,
人所难测。那人就算不折不扣,当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英
雄豪杰,落入了你这罗网,也要教他插翅难飞。”
拿着蜡烛的人哈哈大笑,放下烛台,走到屏风之外,道:
“张贤弟,你也别尽往我脸上贴金。事成之后,我总忘不了大
家的好处。”
胡斐与苗若兰听了两人之言,都是吃了一惊,这些人明
是安排机关,要加害金面佛苗人凤。苗若兰不知江湖之事,还
不怎样,心想爹爹武功无敌,也不怕旁人加害。胡斐却知赛
总管是满洲第一高手,内功外功俱臻化境,为人凶奸狡诈,不
知害死过多少忠臣义士。他是当今乾隆皇帝手下第一亲信卫
士,今日居然亲自率人从北京赶到这玉笔峰上。听那姓张的
言语,他们暗中安排下巧计,苗人凤纵然厉害,只怕也难逃
毒手。耳听得赛总管走到屏风之外,心想机不可失,轻轻揭
起罗帐,右掌对准烛火一挥,一阵劲风扑将过去,嗤的一声,
烛火登时熄了。
只听一人说道:“啊,烛火灭啦!”就在此时,又有人陆
续走进厢房,嚷道:“快点火,掌灯吧!”赛总管道:“咱们还
是在暗中说话的好。那苗人凤机灵得紧,若在屋外见到火光,
说不定吞了饵的鱼儿,又给他脱钩逃走。”好几人纷纷附和,
说道:“赛总管深谋远虑,见事周详,果然不同。”
但听有人轻轻推开屏风,此时厢房中四下里都坐满了人,
有的坐在地下,有的坐在桌上,更有三人在床沿坐下。
胡斐生怕那三人坐得倦了,向后一仰,躺将下来,事情
可就闹穿,只得轻轻向里床略移。这一来,与苗若兰却更加
近了,只觉她吹气如兰,荡人心魄。他既怕与床沿上的三人
相碰,毁了苗若兰的名节,又怕自己胡子如戟,刺到她吹弹
得破的脸颊,当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给人发觉,必当将
房中这一十八人杀得干干净净,宁教自己性命不在,也不能
留下一张活口,累了这位冰清玉洁的姑娘。
幸喜那三人都好端端的坐着,不再动弹。胡斐不知苗若
兰被点中了穴道,但觉她竟不向里床闪避,不由得又是惶恐,
又是欢喜,一个人就似在半空中腾云驾雾一般。
只听赛总管道:“各位,咱们请杜庄主给大伙儿引见引
见。”只听得一个嗓音低沉的人说道:“承蒙各位光降,兄弟
至感荣幸。这位是御前侍卫总管赛总管赛大人。赛大人威震
江湖,各位当然都久仰的了。”说话之人自是玉笔庄庄主杜希
孟。众人轰言说了些仰慕之言。
胡斐倾听杜希孟给各人报名引见,越听越是惊讶。原来
除了赛总管等七人是御前侍卫之外,其余个个是江湖上成名
的一流高手。青藏派的玄冥子到了,昆仑山灵清居士到了,河
南无极门的蒋老拳师也到了。此外不是那一派的掌门、名宿,
就是什么帮会的总舵主、什么镖局的总镖头,没一个不是大
有来头之人;而那七名侍卫,也全是武林中早享盛名的硬手。
苗若兰心中思潮起伏,暗想:“我只穿了这一点点衣服,
却睡在他的怀中。此人与我家恩怨纠葛,不知他要拿我怎样?
今日初次与他相会,只觉他相貌虽然粗鲁,却是个文武双全
的奇男子,哪知他竟敢对我这般无礼。”虽觉胡斐这样对待自
己,实是大大不该,但不知怎的,心中殊无恼怒怨怪之意,反
而不由自主的微微有些欢喜,外面十余人大声谈论,她竟一
句也没听在耳里。
胡斐比她大了十岁,阅历又多,知道眼前之事干系不小,
是以虽然又惊又喜,六神无主,但于帐外各人的说话,却句
句听得十分仔细。他听杜希孟一个个的引见,屈指数着,数
到第十六个时,杜希孟便住口不再说了。胡斐心道:“帐外共
有一十八人,除杜希孟外,该有十七人,这余下一个不知是
谁?”他心中起了这疑窦,帐外也有几个细心之人留意到了。
有人问道:“还有一位是谁?”杜希孟却不答话。
隔了半晌,赛总管道:“好!我跟各位说,这位是兴汉丐
帮的范帮主。”
众人吃了一惊,内中有一二人讯息灵通的,得知范帮主
已给官家捉了去。余人却知丐帮素来与官府作对,决不能跟
御前侍卫联手,他突在峰上出现,人人都觉奇怪。
赛总管道:“事情是这样。各位应杜庄主之邀,上峰来助
拳,为的是对付雪山飞狐。可是在拿狐狸之前,咱们先得抬
一尊菩萨下山。”有人笑了笑,说道:“金面佛?”赛总管道:
“不错。我们惊动范帮主,本来为的是要引苗人凤上北京相救。
天牢中安排下了樊笼,等候他的大驾。哪知他倒也乖觉,竟
没上钩。”侍卫中有人喉头咕噜了一声,却不说话。
原来赛总管这番话中隐瞒了一件事。苗人凤何尝没去北
京?他单身闯天牢,搭救范帮主,人虽没救出,但一柄长剑
杀了十一名大内侍卫,连赛总管臂上也中了剑伤。赛总管布
置虽极周密,终因对方武功太高,竟然擒拿不着。这件事是
他生平的奇耻大辱,在旁人之前自然绝口不提。
赛总管道:“杜庄主与范帮主两位,对待朋友义气深重,
答允助我们一臂之力,在下实是感激不尽,事成之后,在下
奏明皇上,自有大大的封赏……”
说到这里,忽听庄外远处隐隐传来几下脚步之声。他耳
音极好,脚步虽然又轻又远,可也听得清楚,低声道:“金面
佛来啦,我们宫里当差的埋伏在这里,各位出去迎接。”杜希
孟、范帮主、玄冥子、灵清居士、蒋老拳师等都站起来,走
出厢房,只剩下七名大内侍卫。
这时脚步声倏忽间已到庄外,谁都想不到他竟会来得这
样快,犹如船只在大海中遇上暴风,甫见征兆,狂风大雨已
打上帆来;又如迅雷不及掩耳,闪电刚过,霹雳已至。
赛总管与六名卫士都是一惊,不约而同的一齐抽出兵刃。
赛总管道:“伏下。”就有人手掀罗帐,想躲入床中。赛总管
斥道:“蠢才,在床上还不给人知道?”那人缩回了手。七个
人或躲入床底,或藏在柜中,或隐身书架之后。
胡斐心中暗笑:“你骂人是蠢才,自己才是蠢才。”但觉
苗若兰鼻中呼吸,轻轻的喷在自己脸上,再也把持不定,轻
轻伸嘴过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苗若兰又喜又羞,待要
闪开,苦于动弹不得。胡斐一吻之后,忽然不由自主的自惭
形秽,心想:“她这么温柔文雅,我怎么能辱于她?”待要挪
身向外,不与她如此靠近,忽听床底下两名卫士动了几下,低
声咒骂。原来几个人挤在床底,一人手肘碰痛了另一人的鼻
子。
胡斐对敌人向来滑稽,以他往日脾气,此时或要揭开褥
子,往床底下撒一大泡尿,将众卫士淋一个醍醐灌顶,但心
中刚有此念,立即想到苗若兰睡在身旁,岂能胡来?
过不多时,杜希孟与蒋老拳师等高声说笑,陪着一人走
进厢房,那人正是苗人凤。有人拿了烛台,走在前面。
杜希孟心中纳闷,不知自己家人与婢仆到了何处,怎么
一个人影也不见。但赛总管一到,苗人凤跟着上峰,实无余
裕再去查察家事,斜眼望苗人凤时,见他脸色木然,不知他
心中所想何事。
众人在厢房中坐定。杜希孟道:“苗兄,兄弟与那雪山飞
狐相约,今日在此间算一笔旧帐。苗兄与这里几位好朋友高
义,远道前来助拳,兄弟实在感激不尽。只是现下天色已黑,
那雪山飞狐仍未到来,定是得悉各位英名,吓得夹住狐狸尾
巴,远远逃去了。”胡斐大怒,真想一跃而出,劈脸给他一掌。
苗人凤哼了一声,向范帮主道:“后来范兄终于脱险了?”
范帮主站起来深深一揖,说道:“苗爷不顾危难,亲入险地相
救,此恩此德,兄弟终身不敢相忘。苗爷大闹北京,不久敝
帮兄弟又大举来救,幸好人多势众,兄弟仗着苗爷的威风,才
得侥幸脱难。”
范帮主这番话自是全属虚言。苗人凤亲入天牢,虽没为
赛总管所擒,但大闹一场之后,也未能将范帮主救出。丐帮
闯天牢云云,全无其事。赛总管一计不成,二计又生,亲入
天牢与范帮主一场谈论,以死相胁。范帮主为人骨头倒硬,任
凭赛总管如何威吓利诱,竟是半点不屈。赛总管老奸巨猾,善
知别人心意,跟范帮主连谈数日之后,知道对付这类硬汉,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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