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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

_11 金庸(现代)
下落。’田大哥一跃而起,叫道:‘在哪里?’田姑娘走近几步,
轻声道:‘给周师兄偷去了。’田大哥道:‘当真?他人呢?刀
呢?’田姑娘道:‘我亲眼见到他将刀埋在一个处所。’田大哥
道:‘好,你快去掘来。’田姑娘道,‘爹,我要做一件事,你
可莫怪我。’田大哥道:‘什么事?’田姑娘道:‘你去把周师
兄叫来,我躲在门后。你问他是不是盗了宝刀。他若认了,我
就在他背上钉一枚毒龙锥。’我心里想,这位姑娘的手段好狠
啊。只听田大哥道:‘我打折他双腿就是,不必取他性命。’田
姑娘道:‘你不依我,我就不给你取刀。’田大哥微一迟疑,道:
‘好,你快去取了刀来,凭你怎么处置他。’于是田姑娘转身
出去。当时我不知田姑娘跟她师兄有什么仇怨,今日听了陶
师兄之言,方知田姑娘是要杀人灭口。嘿,好家伙!人家大
姑娘掩埋私生儿子,这种事也见得的?”
他说到这里,众人都转眼去瞧周云阳,只见他脸色铁青,
双目不住眨动。
又听刘元鹤续道:“我索性在床下卧倒,静等瞧这幕杀人
的活剧,再则,我还得等那柄刀呢,何况田大哥醒着躺在床
上,我又怎能出去?等了没多久,田姑娘匆匆回来,颤声道:
‘爹,那刀给他掘去啦。我好胡涂,竟迟了一步,他……他还
……’田大哥惊恐交集,问道:‘他还怎么?’田姑娘其实想
说:‘他连我孩儿的尸体也掘去啦!’但这句话怎说得出口,呆
了一呆,叫道:‘我找他去!’拔足急奔而出,想是惊恐过甚,
奔到门边时竟一交摔倒。
“我在床下憋得气闷,宝刀又不明下落,本想乘机打灭烛
火逃去,哪知田大哥见她女儿摔倒,只叹了口长气,却不下
床去扶。田姑娘站起身来,扶着门框喘息一会方走。
“田大哥下床去关上门窗,坐在椅上。但见他将长剑放在
桌上,手里拿了弓箭,铁青着脸,神色极是怕人。我心中也
是惴惴不安,要是给他发觉了,他一个翻脸无情,我武功不
及,只怕性命难保。
“田大哥坐在椅上,竟一动也不动,宛如僵直了一般,但
双目却是精光闪烁,显得心下极为烦躁不安。四下一片死寂,
只听得远处隐隐有犬吠之声,接着近处一只狗也吠了起来,突
然之间,这狗儿悲吠一声,立时住口,似是被人用极快手法
弄死了。田大哥猛地站起,房门上却起了几下敲击之声。这
声音来得好快,听那狗儿吠叫声音总在数十丈外,岂知这人
一弄死狗儿,转瞬间就到了门外。
“田大哥低沉着声音道:‘胡斐,你终于来了?’门外那人
却道:‘田归农,你认得我声音么?’田大哥脸色更是苍白,颤
声道:‘苗……苗大侠!’门外那人道:‘不错,是我!’田大
哥道:‘苗大侠,你来干什么?’门外那人道:‘哼,我给你送
东西来啦!’田大哥迟疑片刻,放下弓箭,去开了门。只见一
个又高又瘦、脸色蜡黄的汉子走了进来。
“我在床底留神瞧他模样,心道:‘此人号称打遍天下无
敌手,是当今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脚色,果然是不怒自威,气
势慑人。’只见他手里捧着两件物事,放在桌上,说道:‘这
是你的宝刀,这是你的外孙儿子。’原来一包长长的东西竟是
一个死婴。
“田大哥身子一颤,倒在椅中。苗大侠道:‘你徒弟瞒着
你去埋刀,你女儿瞒着你去埋私生儿,都给我瞧见啦,现下
掘了出来还你。’田大哥道:‘谢谢。我……我家门不幸,言
之有愧。’苗大侠突然眼眶一红,似要流泪,但随即满脸杀气,
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她是怎么死的?’”
只听得当啷一响,苗若兰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下,跌得粉
碎。她举止本来十分斯文镇定,不知怎的,听了这句话,竟
自把持不定。琴儿忙取出手帕,抹去她身上茶水,轻声道:
“小姐,进去歇歇吧,别听啦!”苗若兰道:“不,我要听他说
完。”
刘元鹤向她望了一眼,接着说道:“田大哥道:‘那天她
受了凉,伤风咳嗽。我请医生给她诊治,医生说不碍事,只
是受了些小小风寒,吃一帖药,发汗退烧就行了。可是她说
药太苦,将煎好的药泼了去,又不肯吃饭,这一来病势越来
越沉。我一连请了好几个医生,但她不肯服药,不吃东西,说
什么也劝不听。’”
苗若兰听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啜泣。熊元献等都感十分
奇怪,不知这不肯服药吃饭之人是谁,与田归农及苗氏父女
三人又有什么关连。陶氏父子与天龙诸人却知说的是田归农
的续弦夫人,但苗大侠何以关心此事,苗若兰何以伤心,却
又不明所以了,都想:“难道田夫人是苗家亲戚?怎么我们从
来没听说过?”
刘元鹤道:“当时我在床下听得摸不着半点头脑,不知他
们说的是谁,心想苗人凤这么风头火势的赶来,只不过是问
一个人的病。那人不服药、不吃饭,这不是撒娇么?但听苗
大侠又问:‘这么说来,是她自己不想活了?’田大哥道:‘我
后来跪在地下哀求,说得声嘶力竭,她始终不理。’
“苗大侠道:‘她留下了什么话?’田大哥道:‘她叫我在
她死后将尸体火化了,把骨灰撒在大路之上,叫千人踩,万
人踏!’苗大侠跳了起来,厉声道:‘你照她的话做了没有?’
田大哥道:‘尸体是火化了,骨灰却在这里。’说着站起身来,
从里床取出一个小小瓷坛,放在桌上。
“苗大侠望着瓷坛,脸上神色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我只看
了一眼,就不敢再望他的脸。
“田大哥又从怀里取出一枚凤头珠钗,放在桌上,说道:
‘她要我把这珠钗还给你,或者交给苗姑娘,说这是苗家的物
事。’”
众人听到此处,齐向苗若兰望去,只见她鬓边插了一枚
凤头珠钗,微微晃动。那凤头打得精致无比,几颗珠子也是
滚圆净滑,只是珠身已现微黄,似是历时已久的古物。
刘元鹤续道:“苗大侠拿起珠钗,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头
发,缓缓穿到凤头的口里,那头发竟从钗尖上透了出来,原
来钗身中间是空的。但见他将头发两端轻轻一拉,凤头的一
边跳了开来。苗大侠侧过珠钗,从凤头里落出一个纸团。他
将纸团摊了开来,冷冷的道:‘瞧见了么?’田大哥脸如土色,
隔了半晌,叹了口长气。
“苗大侠道:‘你千方百计要弄这张地图到手,可是她终
于瞧穿了你的真面目,不肯将机密告知你,仍将珠钗归还苗
家。宝藏的地图是在这珠钗之中,哼,只怕你作梦也难以想
到罢!’他说了这几句话,又将纸团还入凤头,用头发拉上机
括,将珠钗放在桌上,说道:‘开凤头的法儿我教了你啦,你
拿去按图寻宝罢!’田大哥哪里敢动,紧闭着口一声不响。我
在床下却瞧得焦急异常,地图与宝刀离开我身子不过数尺,可
是就没法取得到手。只见苗大侠呆呆的瞧着瓷坛,慢慢伸出
双手捧起了瓷坛,放入了怀中,脸上的神色十分可怕。”
只听得轻轻一声呻吟,苗若兰伏在桌上哭了出来,鬓边
那凤头珠钗起伏颤动不已。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故。
刘元鹤接着道:“田大哥伸手在桌上一拍,道:‘苗大侠,
你动手吧,我死而无怨。’苗大侠嘿嘿一笑,道:‘我何必杀
你?一个人活着,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想当年我和胡一
刀比武,大战数日,终于是他夫妇死了,我却活着。我心中
一直难过,但后来想想,他夫妇恩爱不渝,同生同死,可比
我独个儿活在世上好得多啦。嘿嘿,这张地图在你身边这许
多年,你始终不知,却又亲手交还给我。我何必杀你?让你
懊恼一辈子,那不是强得多么?’说着拿起珠钗,大踏步出房。
田大哥手边虽有弓箭刀剑,却哪敢动手?
“田大哥唉声叹气,将死婴和宝刀都放在床上,回身闩上
了门,喃喃的道:‘一个人活着,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坐
在床上,叫道:‘兰啊兰,你为我失足,我为你失足,当真是
何苦来?’接着嘿的一声,听得什么东西戳入了肉里,他在床
上挣了几挣,就此不动了。
“我吃了一惊,忙从床底钻将出来,只见他将羽箭插在自
己心口,竟已气绝。各位,田大哥是自尽死的,并非旁人用
箭射死。害死他的既不是陶子安,更不是胡斐,那是他自己。
我跟陶胡二人绝无交情,犯不着给他们开脱。
“我见他死了,当下吹灭烛火,正想去拿宝刀,然后溜之
大吉,陶世兄却已来到房外拍门,我只得躲回床底。以后的
事,陶世兄都已说了。他拿了宝刀,逃到关外来。我在床底
下憋了这老半天,难道是白挨的么?加上我这位熊师弟跟饮
马川向来有梁子,咱哥儿就跟着来啦。”
他一番话说完,双手拍拍身上灰尘,拂了拂头顶,恰似
刚从床底下钻出来一般,喝了两口茶,神情甚是轻松自得。

这些人你说一段,我说一段,凑在一起,众人心头疑团
已解了大半,只是饥火上冲,茶越喝得多越是肚饿。
陶百岁大声道:“现下话已说明白了,这柄刀确是田归农
亲手交给我儿的,各位不得争夺了吧?”刘元鹤笑道:“田大
哥交给陶世兄的,只是一只空铁盒。若是你要空盒,在下并
无话说。宝刀却哪有你的份?”殷吉道:“此刀该归我天龙南
宗,再无疑问。”阮士中道:“当日田师兄未行授刀之礼,此
刀仍属北宗。”众人越争声音越大。
宝树忽然朗声道:“各位争夺此刀,为了何事?”众人一
时哑口无言,竟然难以回答。
宝树冷笑道:“先前各位只知此刀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还不知它关连着一个极大宝藏。现今有人说了出来,那更是
人人眼红,个个起心。可是老和尚倒要请教:若无宝藏地图,
单要此刀何用?”众人心头一凛,一齐望着苗若兰鬓边那只珠
钗。
苗若兰文秀柔弱,要取她头上珠钗,直是一举手之劳,只
是人人想到她父亲威霸天下,若是对她有丝毫冒犯亵渎,她
父亲追究起来,谁人敢当?是以眼见那珠钗微微颤动,却无
人敢先说话。
刘元鹤向众人横眼一扫,脸露傲色,走到苗若兰面前,右
手一探,突然将她鬓边的珠钗拔了下来。苗若兰又羞又怒,脸
色苍白,退后了两步。众人见刘元鹤居然如此大胆,无不失
色。
刘元鹤道:“本人奉旨而行,怕他什么苗大侠,秧大侠?
再说,那金面佛此刻是死是活,哼,哼,却也在未知之数呢。”
群豪齐问:“怎么?”刘元鹤微微一笑,道:“眼下计来,那金
面佛纵然尚在人世,十之八九,也已全身镣铐、落入天牢之
中了。”
苗若兰大吃一惊,登忘珠钗被夺之辱,只挂念着父亲的
安危,忙问:“你……你说我爹爹怎么了?”宝树也道:“请道
其详。”
刘元鹤想起上峰之时,被他在雪中横拖倒曳,狼狈不堪,
但自己说起奉旨而行种种情由,宝树神色登变,此时听他相
询,更是得意,忍不住要将机密大事吐露出来,好在人前自
占身分,于是问道:“宝树大师,在下先要问你一句,此间主
人是谁?”
群豪在山上半日,始终不知主人是谁,听刘元鹤此问,正
合心意,一齐望着宝树,只听他笑道:“既然大伙儿都不隐瞒,
老衲也不用卖那臭关子了。此间主人姓杜名希孟,是武林中
一位响当当的脚色。”众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暗念:“杜希
孟?杜希孟?”却都想不起此人是谁。宝树微微一笑,道:
“这位杜老英雄自视甚高,等闲不与人交往,是以武功虽强,
常人可不知他名头。然而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却个个对他
极是钦慕。”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把众人都损了一下,
言下之意,明是说众人实不足道。
殷吉、阮士中等都感恼怒,但想苗人凤在那对联上称他
为“希孟仁兄”,而自己确够不上与金面佛称兄道弟,宝树之
言虽令人不快,却也无可辩驳。
刘元鹤道:“咱们上山之时,此间的管家说道:‘主人赴
宁古塔相请金面佛,又派人前去邀请兴汉丐帮的范帮主。’这
话可有点儿不尽不实。想那范帮主在河南开封府被擒,小弟
也曾出了一点儿力气。”众人惊道:“范帮主被擒?”刘元鹤笑
道:“这是御前侍卫总管赛大人亲自下的手。想那范帮主虽然
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却也不必劳动赛总管的大驾啊。我们拿
住范帮主,只是把他当作一片香饵,用来钓一条大大的金鳌。
那金鳌嘛,自然是苗人凤啦。杜庄主要去邀苗人凤来对付什
么雪山飞狐,其实哪里邀得到?苗人凤这当儿定是去了北京,
想要搭救范帮主。嘿嘿,赛总管在北京安排下天罗地网,专
候苗人凤大驾光临。他若是不上这当,我们原是拿他没有法
儿。他竟上京救人,这叫做啄木鸟啃黄连树,自讨苦吃。”
苗若兰与父亲相别之时,确是听父亲说有事赴京,嘱她
先上雪峰,到杜家暂居。这时听刘元鹤如此说来,只怕父亲
真是凶多吉少,不由得玉容失色。
刘元鹤洋洋得意,说道:“咱们地图有了,宝刀也有了,
去把李自成的宝藏发掘出来,献给圣上,这里人人少不了一
个封妻荫子的功名。”他见有的人脸现喜色,有的却有犹豫之
意,心知如陶百岁等人,把发财瞧得比升官更重,又道:“想
那宝藏堆积如山,大伙儿顺手牵羊,取上一些,那就一世吃
着不尽,有何不美?”众人轰然喝彩,再无异议。
田青文本来羞愧难当,独自躲在内室,听得厅上叫好之
声不绝,知道已不在谈论她的丑事,当下悄悄出来,站在门
边。
刘元鹤在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慢慢从珠钗的凤嘴里穿了
过去,依着当日所见苗人凤的手法,轻轻一拉一甩,凤头机
括弹开,果然有个纸团掉了出来。众人都是“哦”的一声。刘
元鹤打开纸团,摊在桌上。众人围拢去看。
但见那纸薄如蝉翼,虽然年深日久,但因密藏珠钗之中,
却是丝毫未损,纸上绘着一座笔立高耸的山峰,峰旁写着九
个字道:“辽东乌兰山玉笔峰后”。
宝树大叫:“啊哈,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咱们所在之处,
就是乌兰山玉笔峰啊。”
众人瞧那图上山峰之形,果真与这雪峰一般无异,上峰
时所见岸边的三株古松,图上也画得清清楚楚,当下无不啧
啧称异。
宝树道:“此处庄上杜老英雄见闻广博,必是得知了宝藏
的消息,是以特意在此建庄。否则此处气候酷寒,上下艰难,
又何必费这么大的事?”刘元鹤心中一急,忙道:“啊哟!那
可不妙。他这庄子建造已久,还不早将宝藏搬得一干二净?”
宝树微笑道:“那也未必。刘大人你想,要是他已找到了宝藏
所在,定然早就去了别地,决不会仍在此处居住。”刘元鹤一
拍大腿,叫道:“不错,不错!快到后山去。”
宝树指着苗若兰道:“这位苗姑娘与庄上众人怎么办?”刘
元鹤转过身来,只见于管家等庄上佣仆,个个已走得不知去
向。田青文从门后出来,说道:“不知怎的,庄上男男女女都
躲了个干干净净。”刘元鹤抢过一柄单刀,走到苗若兰身前,
说道:“咱们所说之事,她句句听在耳里,这祸根可留不得。”
举起单刀,就要往她头顶砍落。
突然间人影一闪,琴儿从椅背后跃出,抱住刘元鹤的手,
狠命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刘元鹤出其不意,手腕一疼,当
啷一响,单刀落地。琴儿大骂:“短命的恶贼,你敢伤了小姐
一根毫毛,我家老爷上得山来,抽你的筋,剥你的皮,这里
人人脱不了干系。”
刘元鹤大怒,反手一拳,猛往琴儿脸上击去。熊元献伸
出右臂,格开了他一拳,说道:“师哥,咱们寻宝要紧,不必
多伤人命!”要知熊元献一生走镖,向来胆小怕事,谨慎稳重,
不像他师兄做了皇帝侍卫,杀几个老百姓不当一回事,他听
了琴儿之言,心想若是伤了苗若兰,万一她父亲逃脱罗网,那
可大祸临头了。殷吉和他心意相同,也道:“刘师兄,咱们快
去寻宝。”
刘元鹤双目一瞪,指着苗若兰道:“这妞儿怎么办?”
宝树笑吟吟的走上两步,大袖微扬,已在苗若兰颈口
“天突”与背心“神通”两穴上各点了一指。苗若兰全身酸软,
瘫在椅上,心里又羞又急,却说不出话。琴儿只道他伤了小
姐,横了心又抓住了和尚的手,要狠狠咬他一口。宝树让她
抓住自己右手拉到口边,手指抖动,点了她鼻边“迎香”、口
旁“地仓”两穴。琴儿身子一震,摔倒在地。
田青文道:“苗家妹子坐在此处须不好看。”俯身托起她
的身子,笑道:“真轻,倒似没生骨头。”走向东边厢房。
那东厢房原是杜庄主款待宾客的所在,床帐几桌、一应
起居之具齐备,陈设得甚是考究。田青文掩上了门,替苗若
兰除去鞋袜外裳,只留下贴身小衣,将她裹在被中,垂下了
罗帐。苗若兰自七八岁后,未在人前除过衣衫,眼前之人虽
是女子,也已羞得满脸红晕。田青文望着她身子,笑道:“怕
我瞧么?妹子,你生得真美,连我也不禁动心呢。”抱了她衣
衫走到厅上,道:“她衣衫都给我除下了,纵然时辰一过,穴
道解了,也叫她走动不得。”群豪一齐大笑。
宝树道:“咱们大家来瞧瞧,从这刀子之中,到底如何能
寻到宝藏。”说着从怀中取出铁盒,打开盒盖,提刀在手,见
刀鞘上除了刻得有字外,更无别样奇异之处。他一手持鞘,一
手持柄,刷的一响,将刀拔了出来,只觉青光四射,寒气透
骨,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众人同时“啊”的一声叫了出
来。
他将宝刀放在桌上,众人围拢观看,见刀身一面光滑平
整,另一面却雕镂着双龙抢珠的花纹。两条龙一大一小,形
状既极丑陋,而且龙不像龙,蛇不像蛇,倒如两条毛虫,但
所抢之珠却是一块红玉,宝光照人,的是珍物。
曹云奇拿起刀来细看,道:“那有什么古怪?”宝树道:
“这两条虫儿必与宝藏有关,咱们到后山瞧瞧再说。给我!”说
着伸手去接宝刀。曹云奇更不打话,回刀护身,急奔而出。宝
树怒道:“你干什么?”追了出去。
出得大门,只见曹云奇握刀向前急奔,宝树右手一扬,一
颗铁念珠激飞而出,正中他右肩肩胛骨。曹云奇手臂酸麻,拿
捏不住,擦的一声,宝刀落在雪地之中。宝树大踏步上前,拾
起宝刀。曹云奇不敢再争,退在一旁,眼见宝树与刘元鹤一
个持刀、一个持图,并肩向山后走去。这时余人也都涌出大
门,跟随在后。
宝树笑道:“刘大人,适才老衲多有冒犯,请勿见怪。”刘
元鹤见他陪笑谢罪,心中乐意,说道:“大师武艺高强,在下
佩服得紧,日后还有借重之处。”宝树道:“不敢。”
两人走了一阵,眼见山峰已无路可行,四顾尽是皑皑白
雪,虽然明知宝藏是在这玉笔峰下,但偌大一座山峰,到处
冰封雪冻,没留下丝毫痕迹,却到哪里找去?若要把峰上冰
雪铲除,即穷千百人之力,也非一年半载之功,何况今日铲
了,明日又有大雪落下;想到杜希孟已在峰上住了几十年,必
定日日夜夜苦心焦虑、千方百计的寻宝,至今未能成功,寻
宝之事,自然大非易易。
众人站在崖边东张西望,束手无策。田青文忽然指着峰
下一条丘峦起伏的小小山脉,叫道:“你们瞧!”众人顺着她
手指望去,未见有何异状。田青文道:“各位,看这山丘的模
样,是否与军刀上的花纹相似?”
众人给她一语提醒,细看那条山脉,但见一路从东北走
向西南,另一路自正南向北,两路山脉相会之处,有一座形
似圆墩的矮峰。宝树举起宝刀一看,再望山脉,见那山脉的
去势位置,正与刀上所雕的双龙抢珠图一般无异,那圆峰正
当刀上宝石的所在,不禁叫了出来:“不错,不错,宝藏定是
在那圆峰之中。”刘元鹤道:“咱们快下去。”
此时众人一意寻宝,倒也算得上齐心合力。不再互相猜
疑加害。各人撕下衣襟裹在手上,拉着粗索慢慢溜下峰去。第
一个溜下的是刘元鹤,最后一个是殷吉。他溜下后本想将绳
索毁去,以免后患,但见众人都已去远,生怕寻到宝藏时没
了自己的份,当下不敢停留,展开轻功向前疾追。
自玉笔峰望将下来,那圆峰就在眼前,可是平地走去,路
程却也不近,约莫有二十来里。众人轻功都好,不到半个时
辰,已奔到圆峰之前。各人绕着那圆峰转来转去,找寻宝藏
的所在。陶子安忽向左一指,叫道:“那是谁?”
众人听他语声忽促,一齐望去,只见一条灰白色的人影
在雪地中急驰而过,身法之快,实是难以形容,转眼之间,那
白影已奔向玉笔峰而去。宝树失声道:“雪山飞狐!胡一刀之
子,如此了得!”说话之时脸色灰暗,显是心有重忧。
他正自沉思,忽听田青文尖声大叫,急忙转过头来,只
见圆峰的坡上空了一个窟窿,田青文人形却已不见。
陶子安与曹云奇一直都待在田青文身畔,见她突然失足
陷落,不约而同的叫道:“青妹!”都欲跃入救援。陶百岁一
把拉住儿子,喝道:“干什么?”陶子安不理,用力挣脱,与
曹云奇一齐跳落。
哪知这窟窿其实甚浅,两人跳了下去,都压在田青文身
上,三人齐惊呼。上面众人不禁好笑,伸手将三人拉了上来。
宝树道:“只怕宝藏就在窟窿之中也未可知。田姑娘,在
下面见到什么?”田青文抚摸身上撞着山石的痛处,怨道:
“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瞧见。”宝树跃了下去,晃亮火折,见那
窟窿径不逾丈,里面都是极坚硬的岩石与冰雪,再无异状,只
得纵身而上。
猛听得周云阳与郑三娘两人纵声惊呼,先后陷入了东边
和南边的雪中窟窿。阮士中与熊元献分别将两人拉起。看来
这圆峰周围都是窟窿,众人只怕失足掉入极深极险的洞中,当
下不敢乱走,都站在原地不动。
宝树叹道:“杜庄主在玉笔峰一住数十年,不知宝藏所在。
他无宝刀地图,茫无头绪,那也罢了。但咱们明知是在这圆
丘之中,仍是无处着手,那更加算得无能了。”
众人站得累了,各自散坐原地。肚中越来越饿,都是神
困气沮。
郑三娘伤处又痛了起来,咬着牙齿,伸手按住创口,一
转头间,只见宝树手中刀上的宝石给雪光一映,更是晶莹美
艳。她跟着丈夫走镖多年,见过不少珍异宝物,这时见那宝
石光彩有些异样,心中一动,说道:“大师,请你借宝刀给我
瞧瞧。”宝树心想:“她是女流之辈,腿上又受了伤,怕她何
来?”当下将刀递了过去。郑三娘接刀细看,果见那宝石是反
面镶嵌的。原来宝石两面有阴阳正反之分,有些高手匠人能
将宝石雕琢得正反面一般无异,但在行家眼中,仍能分辨清
楚。郑三娘道:“大师,这宝石反面朝上,只怕中间另有古怪。”
宝树正自徨无计,一听此言,心道:“不管她说的是对是错,
弄开来瞧瞧再说。”当下接过刀来,从身边取出一柄匕首,力
透指尖,用匕首尖头在宝石下轻轻一挑,宝石离刀跳落。宝
树拈起宝石,细看两面,并无特异之处,再向刀身上镶嵌宝
石的凹窝儿一瞧,不禁失声叫道:“在这里了!”
原来那窝儿之中,刻着一个箭头,指向东北偏北,箭头
尽处有个小小的圆圈。宝树喜不自胜,心想这窝儿正中,当
是圆峰之顶,一算距离远近,看准了方位,一步步走将过去,
待走到所计之处,果然脚下松动,身子下落。他早有防备,双
足着地,立即晃亮火折,拨开冰雪,见前面是条长长的通道,
当即向前走去。刘元鹤等也跟着跃下。
火折点不多久就熄了,可是那山洞盘旋曲折,接连转了
几个弯,仍是未到尽头。
曹云奇道:“我去折些枯枝。”他奔出山洞,抱了一大捆
枯柴回来,打火点燃了一根火把。他为人卤莽,却也有一样
好处,做事勇往直前,手执火把,当先而行。
洞中到处是千年不化的坚冰,有些处所的冰条如刀剑般
锋锐突出。陶百岁捧了一块大石,沿途击去阻路的冰尖。众
人上山时各怀敌意,此时重宝在望,竟然同舟共济、相互扶
持起来。
又转了个弯,田青文忽然叫道:“咦!”指着曹云奇身前
地下黄澄澄的一物。曹云奇俯身拾起,原来是一支金铸的小
笔,笔身上刻着一个“安”字,就和田青文上峰之前手中所
拿的一模一样。曹云奇疑云大起,回头对陶子安厉声说道:
“嘿,原来你到这儿来过啦!”陶子安道:“谁说我来过?你瞧
一路上有没人行的痕迹?”曹云奇心想:“这山洞之中,确无
人行足迹,那么他这枚金笔又怎会掉在此处?”他心中想到何
事,再也藏不住片刻,当即摊开手掌,露出黄金小笔,说道:
“这不是你的么?上面明明刻着你的名字!”
陶子安一看,摇头道:“我从没见过。”曹云奇大怒,手
掌一翻,抛笔在地,探手抓住陶子安衣襟,一口唾沫吐了过
去,喝道:“还想赖!我明明见她拿着你送的笔儿。”
这山洞中转身都不方便,陶子安哪能闪避?这一口唾沫,
正吐在他鼻子左侧。他大怒之下,右脚飞出,踢中曹云奇小
腹,同时双手一招“燕归巢”,击中了对方胸口。曹云奇身子
一震,抛下火把,右手还了一拳,砰的一声,打在陶子安脸
上。火把熄灭,洞中一片漆黑,只听得两人吆喝怒骂,夹着
砰砰蓬蓬之声。两人拳打足踢,招招都击中对方,到后来扭
成一团,滚在地下。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齐声劝解。曹陶二人哪里肯听?忽
听田青文高声叫道:“哪一个再不住手,我永不再跟他说话。”
曹陶二人一怔,不由得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只听熊元献在黑暗中细声细气的说道:“是我熊元献,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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