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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63 金庸(现代)
断了好几根琴弦。
黑白子等吃了一惊,推开大门抢了进去,又再推开琴堂
板门,只见黄钟公呆立不语,手中瑶琴七弦皆断,在琴边垂
了下来。令狐冲手持玉箫,站在一旁,躬身说道:“得罪!”显
而易见,这番比武又是黄钟公输了。
黑白子等三人尽皆骇然。三人深知这位大哥内力浑厚,实
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料仍折在这华山派少年手中,
若非亲见,当真难信。
黄钟公苦笑道:“风少侠剑法之精,固是老朽生平所仅见,
而内力造诣竟也如此了得,委实可敬可佩。老朽的‘七弦无
形剑’,本来自以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哪知在风少侠
手底竟如儿戏一般。我们四兄弟隐居梅庄,十余年来没涉足
江湖,嘿嘿,竟然变成了井底之蛙。”言下颇有凄凉之意。令
狐冲道:“晚辈勉力支撑,多蒙前辈手下留情。”黄钟公长叹
一声,摇了摇头,颓然坐倒,神情萧索。
令狐冲见他如此,意有不忍,寻思:“向大哥显是不欲让
他们知晓我内力已失,以免他们知悉我受伤求治,便生障碍。
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不能占他这个便宜。”便道:“大庄主,
有一事须当明言。我所以不怕你琴上所发出的无形剑气,并
非由于我内力高强,而是因为晚辈身上实是一无内力之故。”
黄钟公一怔,站起身来,说道:“甚么?”令狐冲道:“晚
辈多次受伤,内力尽失,是以对你琴音全无感应。”黄钟公又
惊又喜,颤声问道:“当真?”令狐冲道:“前辈如果不信,一
搭晚辈脉搏便知。”说着伸出了右手。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大为奇怪,心想他来到梅庄,虽非明
显为敌,终究不怀好意,何以竟敢坦然伸手,将自己命脉交
于人手?倘若黄钟公借着搭脉的因头,扣住他手腕上穴道,那
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已无从施展,只好任由宰割了。黄钟
公适才运出“六丁开山”神技,非但丝毫奈何不了令狐冲,而
且最后七弦同响,内力催到顶峰,竟致七弦齐断,如此大败,
终究心有不甘,寻思:“你若引我手掌过来,想反扣我穴道,
我就再跟你一拚内力便了。”当即伸出右手,缓缓向令狐冲右
手腕脉上搭去。他这一伸手之中,暗藏“虎爪擒拿手”、“龙
爪功”、“小十八拿”的三门上乘擒拿手法,不论对方如何变
招,他至多抓不住对方手腕,却决不致为对方所乘,不料五
根手指搭将上去,令狐冲竟然一动不动,毫无反击之象。
黄钟公刚感诧异,便觉令狐冲脉搏微弱,弦数弛缓,确
是内力尽失。他一呆之下,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我可上了你当啦,上了你老弟的当啦!”他口中虽
说自己上当,神情却是欢愉之极。
他那“七弦无形剑”只是琴音,声音本身自不能伤敌,效
用全在激发敌人内力,扰乱敌招,对手内力越强,对琴音所
起感应也越加厉害,万不料令狐冲竟然半点内力也无,这
“七弦无形剑”对他也就毫无效验。黄钟公大败之余,心灰意
冷,待得知悉所以落败,并非由于自己苦练数十年的绝技不
行,忍不住大喜若狂。他抓住了令狐冲的手连连摇晃,笑道:
“好兄弟,好兄弟!你为甚么要将这秘密告知老夫?”
令狐冲笑道:“晚辈内力全失,适才比剑之时隐瞒不说,
已不免存心不良,怎可相欺到底?前辈对牛弹琴,恰好碰上
了晚辈牛不入耳。”
黄钟公捋须大笑,说道:“如此说来,老朽的‘七弦无形
剑’倒还不算是废物,我只怕‘七弦无形剑’变成了‘断弦
无用剑’呢,哈哈,哈哈!”
黑白子道:“风少侠,你坦诚相告,我兄弟俱都感激。但
你岂不知自泄弱点,我兄弟若要取你性命,已是易如反掌?你
剑法虽高,内力全无,终不能和我等相抗。”
令狐冲道:“二庄主此言不错。晚辈知道四位庄主是英雄
豪杰,这才明言。”
黄钟公点头道:“甚是,甚是。风兄弟,你来到敝庄有何
用意,也不妨直说。我四兄弟跟你一见如故,只须力之所及,
无不从命。”
秃笔翁道:“你内力尽失,想必是受了重伤。我有一至交
好友,医术如神,只是为人古怪,轻易不肯为人治病,但冲
着我的面子,必肯为你施治。那‘杀人名医’平一指跟我向
来交情……”令狐冲失声道:“是平一指平大夫?”秃笔翁道:
“正是,你也听过他的名字,是不是?”
令狐冲黯然道:“这位平大夫,数月之前,已在山东的五
霸冈上逝世了。”秃笔翁“啊哟”一声,惊道:“他……他死
了?”丹青生道:“他甚么病都能治,怎么反而医不好自己的
病?啊,他是给仇人害死的吗?”令狐冲摇了摇头,于平一指
之死,心下一直甚是歉仄,说道:“平大夫临死之时,还替晚
辈把了脉,说道晚辈之伤甚是古怪,他确是不能医治。”秃笔
翁听到平一指的死讯,甚是伤感,呆呆不语,流下泪来。
黄钟公沉思半晌,说道:“风兄弟,我指点你一条路子,
对方肯不肯答允,却是难言。我修一通书信,你持去见少林
寺掌门方证大师,如他能以少林派内功绝技《易筋经》相授,
你内力便有恢复之望。这《易筋经》本是他少林派不传之秘,
但方证大师昔年曾欠了我一些情,说不定能卖我的老面子。”
令狐冲听他二人一个介绍平一指,一个指点去求方证大
师,都是十分对症,而且均是全力推介,可见这两位庄主不
但见识超人,而对自己也确是一片热诚,不由得心下感激,说
道:“这《易筋经》神技,方证大师只传本门弟子,而晚辈却
不便拜入少林门下,此中甚有难处。”站起来深深一揖,说道:
“四位庄主的好意,晚辈深为感激。死生有命,晚辈身上的伤
也不怎么打紧,倒教四位挂怀了。晚辈这就告辞。”
黄钟公道:“且慢。”转身走进内室,过了片刻,拿了一
个瓷瓶出来,说道:“这是昔年先师所赐的两枚药丸,补身疗
伤,颇有良效。送了给小兄弟,也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一点
小意思。”令狐冲见瓷瓶的木塞极是陈旧,心想这是他师父的
遗物,保存至今,自必珍贵无比,忙道:“这是前辈的尊师所
赐,非同寻常,晚辈不敢拜领。”黄钟公摇了摇头,说道:
“我四人绝足江湖,早就不与外人争斗,疗伤圣药,也用它不
着。我兄弟既无门人,亦无子女,你推辞不要,这两枚药丸
我只好带进棺材里去了。”
令狐冲听他说得凄凉,只得郑重道谢,接了过来,告辞
出门。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三人陪他回到棋室。
向问天见四人脸色均甚郑重,知道令狐冲和大庄主比剑
又已胜了。倘是大庄主得胜,黑白子固是仍然不动声色,秃
笔翁和丹青生却必定意气风发,一见面就会伸手来取张旭的
书法和范宽的山水,假意问道:“风兄弟,大庄主指点了你剑
法吗?”
令狐冲道:“大庄主功力之高,人所难测,但适逢小弟内
力全失,实大庄主瑶琴上所发内力不起感应。天下侥幸之事,
莫过于此。”
丹青生瞪眼对向问天道:“这位风兄弟为人诚实,甚么都
不隐瞒。你却说他内力远胜于你,教我大哥上了这个大当。”
向问天笑道:“风兄弟内力未失之时,确是远胜于我啊。我说
的是从前,可没说现今。”秃笔翁哼了一声,道:“你不是好
人!”
向问天拱了拱手,说道:“既然梅庄之中,无人胜得了我
风兄弟的剑法,三位庄主,我们就此告辞。”转头向令狐冲道:
“咱们走罢。”
令狐冲抱拳躬身,说道:“今日有幸拜见四位庄主,大慰
平生,日后若有机缘,当再造访宝庄。”丹青生道:“风兄弟,
你不论哪一天想来喝酒,只管随时驾临,我把所藏的诸般名
酒,一一与你品尝。这位童兄嘛,嘿嘿,嘿嘿!”向问天微笑
道:“在下酒量甚窄,自不敢再来自讨没趣了。”说着又拱了
拱手,拉着令狐冲的手走了出去。黑白子等送了出来。向问
天道:“三位庄主请留步,不劳远送。”秃笔翁道:“哈,你道
我们是送你吗?我们送的是风兄弟。倘是你童兄一人来此,我
们一步也不送呢。”向问天笑道:“原来如此。”
黑白子等直送到大门之外,这才和令狐冲珍重道别。秃
笔翁和丹青生对着向问天只直瞪眼,恨不得将他背上那个包
袱抢了下来。
向问天携着令狐冲的手,步入柳荫深处,离梅庄已远,笑
道:“那位大庄主琴上所发的‘无形剑气’十分厉害,兄弟,
你如何取胜?”令狐冲道:“原来大哥一切早知就里。幸好我
内力尽失,否则只怕此刻性命已经不在了。大哥,你跟这四
位庄主有仇么?”向问天道:“没有仇啊。我跟他们从未会过
面,怎说得上有仇?”
忽听得有人叫道:“童兄,风兄,请你们转来。”令狐冲
转过身来,只见丹青生快步奔到,手持酒碗,碗中盛着大半
碗酒,说道:“风兄弟,我有半瓶百年以上的竹叶青,你若不
尝一尝,甚是可惜。”说着将酒碗递了过去。
令狐冲接过酒碗,见那酒碧如翡翠,盛在碗中,宛如深
不见底,酒香极是醇厚,赞道:“果是好酒。”喝一口,赞一
声:“好!”一连四口,将半碗酒喝干了,道:“这酒轻灵厚重,
兼而有之,当是扬州、镇江一带的名酿。”丹青生喜道:“正
是,那是镇江金山寺的镇寺之宝,共有六瓶。寺中大和尚守
戒不饮酒,送了一瓶给我。我喝了半瓶,便不舍得喝了。风
兄弟,我那里着实还有几种好酒,请你去品评品评如何?”
令狐冲对“江南四友”颇有亲近之意,加之有好酒可喝,
如何不喜,当下转头向着向问天,瞧他意向。向问天道:“兄
弟,四庄主邀你去喝酒,你就去罢。至于我呢,三庄主和四
庄主见了我就生气,我就那个……嘿嘿,嘿嘿。”丹青生笑道:
“我几时见你生气了?一起去,一起去!你是风兄弟的朋友,
我也请你喝酒。”
向问天还待推辞,丹青生左臂挽住了他手臂,右臂挽住
了令狐冲,笑道:“去,去!再去喝几杯。”令狐冲心想:“我
们告辞之时,这位四庄主对向大哥神色甚是不善,怎地忽又
亲热起来?莫非他念念不忘向大哥背上包袱中的书画,另行
设法谋取么?”
三人回到梅庄,秃笔翁等在门口,喜道:“风兄弟又回来
了,妙极,妙极!”四人重回棋室。丹青生斟上诸般美酒和令
狐冲畅饮,黑白子却始终没露面。
眼见天色将晚,秃笔翁和丹青生似是在等甚么人,不住
斜眼向门口张望。向问天告辞了几次,他二人总是全力挽留。
令狐冲并不理会,只是喝酒。向问天看了看天色,笑道:“二
位庄主若不留我们吃饭,可要饿坏我这饭桶了。”秃笔翁道:
“是,是!”大声叫道:“丁管家,快安排筵席。”丁坚在门外
答应。
便在此时,室门推开,黑白子走了进来,向令狐冲道:
“风兄弟,敝庄另有一位朋友,想请教你的剑法。”秃笔翁和
丹青生一听此言,同时跳起身来,喜道:“大哥答允了?”
令狐冲心想:“那人和我比剑,须先得到大庄主的允可。
他们留着我在这里,似是二庄主向大庄主商量,求了这么久,
大庄主方始答允。那么此人不是大庄主的子侄后辈,便是他
的门人下属,难道他的剑法竟比大庄主还要高明么?”转念一
想,暗叫:“啊哟,不好!他们知我内力全无,自己顾全身分,
不便出手,但若派一名后辈或是下属来跟我动手,专门和我
比拚内力,岂不是立时取了我性命?”但随之又想:“这四位
庄主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岂能干这等卑鄙的行径?但三庄
主、四庄主爱那两幅书画若狂,二庄主貌若冷静,对那些棋
局却也是不得到手便难以甘心,为了这些书画棋局而行此下
策,也非事理之所无。要是有人真欲以内力伤我,我先以剑
法刺伤他的关节要害便了。”
黑白子道:“风少侠,劳你驾再走一趟。”令狐冲道:“若
以真实功夫而论,晚辈连三庄主、四庄主都非敌手,更不用
说大庄主、二庄主了。孤山梅庄四位前辈武功卓绝,只因和
晚辈杯酒相投,这才处处眷顾容让。晚辈一些粗浅剑术,实
在不必再献丑了。”
丹青生道:“风兄弟,那人的武功当然比你高,不过你不
用害怕,他……”黑白子截住他的话头,说道:“敝庄之中,
尚有一个精研剑术的前辈名家,他听说风少侠的剑法如此了
得,说甚么也要较量几手,还望风少侠再比一场。”
令狐冲心想再比一场,说不定被迫伤人,便和“江南四
友”翻脸成仇,说道:“四位庄主待晚辈极好,倘若再比一场,
也不知这位前辈脾气如何,要是闹得不欢而散,或者晚辈伤
在这位前辈剑底,岂不是坏了和气?”丹青生笑道:“没关系,
不……不会……”黑白子又抢着道:“不论怎样,我四人决不
会怪你风少侠。”向问天道:“好罢,再比试一场,又有何妨?
我可有些事情,不能多耽搁了,须得先走一步。风兄弟,咱
们到嘉兴府见。”
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声道:“你要先走,那怎么成?”秃笔
翁道:“除非你将张旭的书法留下了。”丹青生道:“风少侠输
了之后,又到哪里去找你取书画棋谱?不成,不成,你再耽
一会儿。丁管家,快摆筵席哪!”
黑白子道:“风少侠,我陪你去。童兄,你先请用饭,咱
们过不多久,便回来陪你。”向问天连连摇头,说道:“这场
比赛,你们志在必胜。我风兄弟剑法虽高,临敌经验却浅。你
们又已知道他内力已失,我如不在旁掠阵,这场比试纵然输
了,也是输得心不甘服。”黑白子道:“童兄此言是何用意?难
道我们还会使诈不成?”向问天道:“孤山梅庄四位庄主乃豪
杰之士,在下久仰威望,自然十分信得过的。但风兄弟要去
和另一人比剑,在下实不知梅庄中除了四位庄主之外,竟然
另有一位高人。请问二庄主,此人是谁?在下若知这人和四
位庄主一般,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侠士,那就放心了。”
丹青生道:“这位前辈的武功名望,和我四兄弟相比,那
是只高不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向问天道:“武林之中,名
望能和四位庄主相捋的,屈指寥寥可数,谅来在下必知其名。”
秃笔翁道:“这人的名字,却不便跟你说。”向问天道:“那么
在下定须在旁观战,否则这场比试便作罢论。”丹青生道:
“你何必如此固执?我看童兄临场,于你有损无益,此人隐居
已久,不喜旁人见到他的面貌。”向问天道:“那么风兄弟又
怎么和他比剑?”黑白子道:“双方都戴上头罩,只露出一对
眼睛,便谁也看不到谁了。”向问天道:“四位庄主是否也戴
上头罩?”黑白子道:“是啊。这人脾气古怪得紧,否则他便
不肯动手。”向问天道:“那么在下也戴上头罩便是。”
黑白子踌躇半晌,说道:“童兄既执意要临场观斗,那也
只好如此,但须请童兄答允一件事,自始至终,不可出声。”
向问天笑道:“装聋作哑,那还不容易?”
当下黑白子在前引路,向问天和令狐冲跟随其后,秃笔
翁和丹青生走在最后。令狐冲见他走的是通向大庄主居室的
旧路,来到大庄主琴堂外,黑白子在门上轻扣三声,推门进
去。只见室中一人头上已套了黑布罩子,瞧衣衫便是黄钟公。
黑白子走到他身前,俯头在他耳边低语数句。黄钟公摇了摇
头,低声说了几句话,显是不愿向问天参与。黑白子点了点
头,转头道:“我大哥以为,比剑事小,但如惹恼了那位朋友,
多有不便。这事就此作罢。”
五人躬身向黄钟公行礼,告辞出来。
丹青生气忿忿的道:“童兄,你这人当真古怪,难道还怕
我们一拥而上,欺侮风兄弟不成?你非要在旁观斗不可,闹
得好好一场比试,就此化作云烟,岂不令人扫兴?”秃笔翁道:
“二哥花了老大力气,才求得我大哥答允,偏偏你又来捣蛋。”
向问天笑道:“好啦,好啦!我便让一步,不瞧这场比试
啦。你们可要公公平平,不许欺骗我风兄弟。”秃笔翁和丹青
生大喜,齐声道:“你当我们是甚么人了?哪有欺骗风少侠之
理?”向问天笑道:“我在棋室中等候。风兄弟,他们鬼鬼祟
祟的不知玩甚么把戏,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千万小心了。”
令狐冲笑道:“梅庄之中,尽是高士,岂有行诡使诈之人?”丹
青生笑道:“是啊,风少侠哪像你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之腹。”
向问天走出几步,回头招手道:“风兄弟,你过来,我得
嘱咐你几句,可别上了人家的当。”丹青生笑了笑,也不理会。
令狐冲心道:“向大哥忒也小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真要
骗我,也不这么容易。”走近身去。
向问天拉住他手,令狐冲便觉他在自己手掌之中,塞了
一个纸团。
令狐冲一捏之下,便觉纸团中有一枚硬物。向问天笑嘻
嘻的拉他近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见了那人之后,便跟
他拉手亲近,将这纸团连同其中的物事,偷偷塞在他手中。这
事牵连重大,不可轻忽。哈哈,哈哈。”他说这几句话之时,
语气甚是郑重,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最后几下哈哈大笑,和
他的说话更是毫不相干。
黑白子等三人都道他说的是奚落自己三人的言语。丹青
生道:“有甚么好笑?风少侠固然剑法高明,你童兄剑法如何,
咱们可还没请教。”向问天笑道:“在下的剑法稀松平常,可
不用请教。”说着摇摇摆摆的出外。
丹青生笑道:“好,咱们再见大哥去。”四人重行走进黄
钟公的琴堂。
黄钟公没料到他们去而复回,已将头上的罩子除去。黑
白子道:“大哥,那位童兄终于给我们说服,答允不去观战了。”
黄钟公道:“好。”拿起黑布罩子,又套在头上。丹青生拉开
木柜,取了三只黑布罩子出来,将其中一只交给令狐冲,道:
“这是我的,你戴着罢。大哥,我借你的枕头套用用。”走进
内室,过得片刻,出来时头上已罩了一只青布的枕头套子,套
上剪了两个圆孔,露出一双光溜溜的眼睛。
黄钟公点了点头,向令狐冲道:“待会比试,你们两位都
使木剑,以免拚上内力,让风兄弟吃亏。”令狐冲喜道:“那
再好不过。”黄钟公向黑白子道:“二弟,带两柄木剑。”黑白
子打开木柜,取出两柄木剑。
黄钟公向令狐冲道:“风兄弟,这场比试不论谁胜谁败,
请你对外人一句也别提起。”令狐冲道:“这个自然,晚辈先
已说过,来到梅庄,决非求名,岂有到外面胡说张扬之理?何
况晚辈败多胜少,也没甚么好说的。”
黄钟公道:“那倒未必尽然。但相信风兄弟言而有信,不
致外传。此后一切所见,请你也是一句不提,连那位童兄也
不可告知,这件事做得到么?”令狐冲踌躇道:“连童大哥也
不能告知?比剑之后,他自然要问起经过,我如绝口不言,未
免于友道有亏。”黄钟公道:“那位童兄是老江湖了,既知风
兄弟已答应了老夫,大丈夫千金一诺,不能食言而肥,自也
不致于强人所难。”令狐冲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晚辈答允
了便是。”黄钟公拱了拱手,道:“多谢风兄弟厚意。请!”
令狐冲转过身来,便往外走。哪知丹青生向内室指了指,
道:“在这里面。”
令狐冲一怔,大是愕然:“怎地在内室之中?”随即省悟:
“啊,是了!和我比剑之人是个女子,说不定是大庄主的夫人
或是姬亲,因此他们坚决不让向大哥在旁观看,既不许她见
到我相貌,又不许我见到她真面目,自是男女有别之故。大
庄主一再叮嘱,要我不可向旁人提及,连对向大哥也不能说,
若非闺阁之事,何必如此郑重?”
想通了此节,种种疑窦豁然而解,但一捏到掌心中的纸
团和其中那枚小小硬物,寻思:“看来向大哥种种布置安排,
深谋远虑,只不过要设法和这女子见上一面。他自己既不能
见她之面,便要我传递书信和信物。这中间定有私情暧昧。向
大哥和我虽义结金兰,但四位庄主待我甚厚,我如传递此物,
太也对不住四位庄主,这便如何是好?”又想:“向大哥和四
位庄主都是五六十岁年纪之人,那女子定然也非年轻,纵有
情缘牵缠,也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就算递了这封信,想来
也不会坏了那女子的名节。”沉吟之际,五人已进了内室。
室内一床一几,陈设简单,床上挂了纱帐,甚是陈旧,已
呈黄色。几上放着一张短琴,通体黝黑,似是铁制。
令狐冲心想:“事情一切推演,全入于向大哥的算中。唉,
他情深若斯,我岂可不助他偿了这个心愿?”他生性洒脱,于
名教礼仪之防,向来便不放在心上,这时内心之中,隐隐似
乎那女子便是小师妹岳灵珊,她嫁了师弟林平之,自己则是
向问天,隔了数十年后,千方百计的又想去和小师妹见上一
面,会面竟不可得,则传递一样昔年的信物,聊表情愫,也
足慰数十年的相思之苦。心下又想:“向大哥摆脱魔教,不惜
和教主及教中众兄弟翻脸,说不定也是为了这旧情人之故。”
他心涉遐想之际,黄钟公已掀开床上被褥,揭起床板,下
面却是块铁板,上有铜环。黄钟公握住铜环,向上一提,一
块四尺来阔、五尺来长的铁板应手而起,露出一个长大方洞。
这铁板厚达半尺,显是甚是沉重,他平放在地上,说道:“这
人的居所有些奇怪,风兄弟请跟我来。”说着便向洞中跃入。
黑白子道:“风少侠先请。”
令狐冲心感诧异,跟着跃下,只见下面墙壁上点着一盏
油灯,发出淡黄色光芒,置身之所似是个地道。他跟着黄钟
公向前行去,黑白子等三人依次跃下。
行了约莫二丈,前面已无去路。黄钟公从怀中取出一串
钥匙,插入了一个匙孔,转了几转,向内推动。只听得轧轧
声响,一扇石门缓缓开了。令狐冲心下越感惊异,而对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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