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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62 金庸(现代)
只半招,便给令狐冲攻得回笔拆解。秃笔翁好生恼怒,喝道:
“好小子,便只捣乱!”判官笔使得更加快了,可是不管他如
何腾挪变化,每一个字的笔法最多写得两笔,便给令狐冲封
死,无法再写下去。
他大喝一声,笔法登变,不再如适才那么恣肆流动,而
是劲贯中锋,笔致凝重,但锋芒角出,剑拔弩张,大有磊落
波磔意态。令狐冲自不知他这路笔法是取意于蜀汉大将张飞
所书的《八濛山铭》,但也看出此时笔路与先前已大不相同。
他不理对方使的是甚么招式,总之见他判官笔一动,便攻其
虚隙。秃笔翁哇哇大叫,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是只使得半
招,无论如何使不全一招。
秃笔翁笔法又变,大书《怀素自叙帖》中的草书,纵横
飘忽,流转无方,心想:“怀素的草书本已十分难以辨认,我
草中加草,谅你这小子识不得我这自创的狂草。”他哪知令狐
冲别说草书,便是端端正正的真楷也识不了多少,他只道令
狐冲能抢先制住自己,由于揣摸到了自己的笔路,其实在令
狐冲眼中所见,纯是兵刃的路子,乘瑕抵隙,只是攻击对方
招数中的破绽而已。
秃笔翁这路狂草每一招仍然只能使出半招,心中郁怒越
积越甚,突然大叫:“不打了,不打了!”向后纵开,提起丹
青生那桶酒来,在石几上倒了一滩,大笔往酒中一蘸,便在
白墙上写了起来,写的正是那首《裴将军诗》。二十三个字笔
笔精神饱满,尤其那个“如”字直犹破壁飞去。他写完之后,
才松了口气,哈哈大笑,侧头欣赏壁上殷红如血的大字,说
道:“好极!我生平书法,以这幅字最佳。”
他越看越得意,道:“二哥,你这间棋室给我住罢,我舍
不得这幅字,只怕从今而后,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好字了。”黑
白子道:“可以。反正我这间屋中除了一张棋枰,甚么也没有,
就是你不要,我也得搬地方,对着你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怎么还能静心下棋?”秃笔翁对着那几行字摇头晃脑,自称自
赞:“便是颜鲁公复生,也未必写得出。”转头向令狐冲道:
“兄弟,全靠你逼得我满肚笔意,无法施展,这才突然间从指
端一涌而出,成此天地间从所未有的杰构。你的剑法好,我
的书法好,这叫做各有所长,不分胜败。”
向问天道:“正是,各有所长,不分胜败。”丹青生道:
“还有,全仗我的酒好!”
黑白子道:“我这个三弟天真烂漫,痴于挥毫书写,倒不
是比输了不认。”向问天道:“在下理会得。反正咱们所赌,只
是梅庄中无人能胜过风兄弟的剑法。只要双方不分胜败,这
赌注我们也就没输。”黑白子点头道:“正是。”伸手到石几之
下,抽了一块方形的铁板出来。铁板上刻着十九道棋路,原
来是一块铁铸的棋枰。他抓住铁棋之角,说道:“风兄,我以
这块棋枰作兵刃,领教你的高招。”
向问天道:“听说二庄主这块棋枰是件宝物,能收诸种兵
刃暗器。”黑白子向他深深凝视,说道:“童兄当真博闻强记。
佩服,佩服。其实我这兵刃并非宝物,乃是磁铁所制,用以
吸住铁制的棋子,当年舟中马上和人对弈,颠簸之际,不敢
乱了棋路。”向问天道:“原来如此。”
令狐冲听在耳里,心道:“幸得向大哥指教,否则一上来
长剑给他棋盘吸住,不用打便输了。和此人对敌,可不能让
他棋盘和我长剑相碰。”当下剑尖下垂,抱拳说道:“请二庄
主指点。”黑白子道:“不敢,风兄的剑法高明,在下生平未
睹。请进招!”
令狐冲随手虚削,长剑在空中弯弯曲曲的蜿蜒而前。黑
白子一怔,心想:“这是甚么招数?”眼见剑尖指向自己咽喉,
当即举枰一封。令狐冲拨转剑头,刺向他的右肩,黑白子又
是举枰一挡。令狐冲不等长剑接近棋枰,便已缩回,挺剑刺
向他小腹。
黑白子又是一封,心想:“再不反击,如何争先?”下棋
讲究一个先手,比武过招也讲究一个先手,黑白子精于棋理,
自然深通争先之道,当即举起棋枰,向令狐冲右肩疾砸。这
棋枰二尺见方,厚达一寸,乃是一件甚为沉重的兵刃,倘若
砸在剑上,就算铁枰上无吸铁的磁性,长剑也非给砸断不可。
令狐冲身子略侧,斜剑往他右胁下刺去。黑白子见对方
这一剑虽似不成招式,所攻之处却务须照应,当即斜枰封他
长剑,同时又即向前推出。这一招“大飞”本来守中有攻,只
要令狐冲应得这招,后着便源源而至。哪知道令狐冲竟不理
会,长剑斜挑,和他抢攻。黑白子这一招守中带攻之作只有
半招起了效应,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击之力。
此后令狐冲一剑又是一剑,毫不停留的连攻四十余剑。黑
白子左挡右封,前拒后御,守得似乎连水也泼不进去,委实
严密无伦。但两人拆了四十余招,黑白子便守了四十余招,竟
然腾不出手来还击一招。
秃笔翁、丹青生、丁坚、施令威四人只看得目瞪口呆,眼
见令狐冲的剑法既非极快,更不威猛凌厉,变招之际,亦无
甚么特别巧妙,但每一剑刺出,总是教黑白子左支右绌,不
得不防守自己的破绽。秃笔翁和丹青生自都理会得,任何招
数中必有破绽,但教能够抢先,早一步攻击对方的要害,那
么自己的破绽便不成破绽,纵有千百处破绽,亦是无妨。令
狐冲这四十余招源源不绝的连攻,正是用上了这个道理。
黑白子也是心下越来越惊,只想变招还击,但棋枰甫动,
对方剑尖便指向自己露出的破绽,四十余招之中,自己连半
手也缓不出来反击,便如是和一个比自己棋力远为高明之人
对局,对方连下四十余着,自己每一着都是非应不可。
黑白子眼见如此斗将下去,纵然再拆一百招、二百招,自
己仍将处于挨打而不能还手的局面,心想:“今日若不行险,
以图一逞,我黑白子一世英名,化为流水。”横过棋枰,疾挥
出去,径砸令狐冲的左腰。令狐冲仍是不闪不避,长剑先刺
他小腹。这一次黑白子却不收枰防护,仍是顺势砸将过去,似
是决意拚命,要打个两败俱伤,待长剑刺到,左手食中二指
陡地伸出,往剑刃上挟去。他练就“玄天指”神功,这两根
手指上内劲凌厉,实不下于另有一件厉害的兵刃。
旁观五人见他行此险着,都不禁“咦”的一声,这等打
法已不是比武较艺,而是生死相搏,倘若他一挟不中,那便
是剑刃穿腹之祸。一霎之间,五人手心中都捏了把冷汗。
眼见黑白子两根手指将要碰到剑刃,不论是否挟中,必
将有一人或伤或死。倘若挟中,令狐冲的长剑无法刺出,棋
枰便击在他腰间,其势已无可闪避;但如一挟不中,甚或虽
然挟中而二指之力阻不住剑势,那么长剑一通而前,黑白子
纵欲后退,亦已不及。
便在黑白子的手指和剑刃将触未触之际,长剑剑尖突然
一昂,指向了他咽喉。
这一下变招出于人人意料之外,古往今来武学之中,决
不能有这么一招。如此一来,先前刺向小腹的一剑竟是虚招,
高手相搏而使这等虚招,直如儿戏。可是此招虽为剑理之所
绝无,毕竟已在令狐冲手下使了出来。剑尖上挑,疾刺咽喉,
黑白子的棋枰如继续前砸,这一剑定然先刺穿了他喉头。
黑白子大惊之下,右手奋力凝住棋枰不动。他心思敏捷,
又善于弈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料到了对方的心意,如果
自己棋枰顿住不砸,对方长剑也不会刺来。
果然令狐冲见他棋枰不再进击,长剑便也凝住不动,剑
尖离他咽喉不过数寸,而棋枰离令狐冲腰间也已不过数寸。两
人相对僵持,全身没半分颤动。
局势虽似僵持,其实令狐冲已占了全面上风。棋枰乃是
重物,至少也须相隔数尺之遥运力击下,方能伤敌,此时和
令狐冲只隔数寸,纵然大力向前猛推,也伤他不得,但令狐
冲的长剑只须轻轻一刺,便送了对方性命。双方处境之优劣,
谁也瞧得出来。
向问天笑道:“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这在棋理之中,
乃是‘双活’。二庄主果是大智大勇,和风兄弟斗了个不分胜
败。”
令狐冲长剑一撤,退开两步,躬身道:“得罪!”
黑白子道:“童兄取笑了。甚么不胜不败?风兄剑术精绝,
在下是一败涂地。”
丹青生道:“二哥,你的棋子暗器是武林中一绝,三百六
十一枚黑白子射将出去,无人能挡,何不试试这位风兄弟破
暗器的功夫?”
黑白子心中一动,见向问天微微点头,侧头向令狐冲瞧
去,却见他丝毫不动声色,忖道:“此人剑法高明之极,当今
之世,恐怕只有那人方能胜得过他。瞧他二人神色之中有恃
无恐,我便再使暗器,看来也只是多出一次丑而已。”当即摇
了摇头,笑道:“我既已认输,还比甚么暗器?”
二十 入狱
秃笔翁只是挂念着那幅张旭的《率意帖》,求道:“童兄,
请你再将那帖给我瞧瞧。”向问天微笑道:“只等大庄主胜了
我风兄弟,此帖便属三庄主所有,纵然连看三日三夜,也由
得你了。”秃笔翁道:“我连看七日七夜!”向问天道:“好,便
连看七日七夜。”秃笔翁心痒难搔,问道:“二哥,我去请大
哥出手,好不好?”
黑白子道:“你二人在这里陪客,我跟大哥说去。”转身
出外。
丹青生道:“风兄弟,咱们喝酒。唉,这坛酒给三哥糟蹋
了不少。”说着倒酒入杯。
秃笔翁怒道:“甚么糟蹋了不少?你这酒喝入肚中,化尿
拉出,哪及我粉壁留书,万古不朽?酒以书传,千载之下,有
人看到我的书法,才知世上有过你这坛吐鲁番红酒。”
丹青生举起酒杯,向着墙壁,说道:“墙壁啊墙壁,你生
而有幸,能尝到四太爷手酿的美酒,纵然没有我三哥在你脸
上写字,你……你……你也万古不朽了。”令狐冲笑道:“比
之这堵无知无识的墙壁,晚辈能尝到这等千古罕有的美酒,那
更是幸运得多了。”说着举杯干了。向问天在旁陪得两杯,就
此停杯不饮。丹青生和令狐冲却酒到杯干,越喝兴致越高。
两人各自喝了十七八杯,黑白子这才出来,说道:“风兄,
我大哥有请,请你移步。童兄便在这里再喝几杯如何?”
向问天一愕,说道:“这个……”眼见黑白子全无邀己同
去之意,终不成硬要跟去?叹道:“在下无缘拜见大庄主,实
是终身之憾。”黑白子道:“童兄请勿见怪。我大哥隐居已久,
向来不见外客,只是听到风兄剑术精绝,心生仰慕,这才邀
请一见,可决不敢对童兄有不敬之意。”向问天道:“岂敢,岂
敢。”
令狐冲放下酒杯,心想不便携剑去见主人,当下两手空
空,跟着黑白子走出棋室,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一个月洞门
前。
月洞门门额上写着“琴心”两字,以蓝色琉璃砌成,笔
致苍劲,当是出于秃笔翁的手笔了。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
幽的花径,两旁修竹姗姗,花径鹅卵石上生满青苔,显得平
素少有人行。花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
夭矫高挺,遮得四下里阴沉沉的。黑白子轻轻推开屋门,低
声道:“请进。”
令狐冲一进屋门,便闻到一股檀香。黑白子道:“大哥,
华山派的风少侠来了。”
内室走出一个老者,拱手道:“风少侠驾临敝庄,未克远
迎,恕罪,恕罪。”
令狐冲见这老者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脸上肌肉都
凹了进去,直如一具骷髅,双目却炯炯有神,躬身道:“晚辈
来得冒昧,请前辈恕罪。”那人道:“好说,好说。”黑白子道:
“我大哥道号黄钟公,风少侠想必早已知闻。”令狐冲道:“久
仰四位庄主的大名,今日拜见清颜,实是有幸。”寻思:“向
大哥当真开玩笑,事先全没跟我说及,只说要我一切听他安
排。现下他又不在我身边,倘若这位大庄主出下甚么难题,不
知如何应付才是。”
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是华山派前辈风老先生的传人,
剑法如神。老朽对风先生的为人和武功向来是十分仰慕的,只
可惜缘悭一面。前些时江湖之间传闻,说道风老先生已经仙
去,老朽甚是悼惜。今日得见风老先生的嫡系传人,也算是
大慰平生之愿了。不知风少侠是风老先生的子侄么?”
令狐冲寻思:“风太师叔郑重嘱咐,不可泄漏他老人家的
行踪。向大哥见了我剑法,猜到是他老人家所传,在这里大
肆张扬不算,还说我也姓风,未免大有招摇撞骗之嫌。但我
如直陈真相,却又不妥。”只得含混说道:“我是他老人家的
后辈子弟。晚辈资质愚鲁,受教日浅,他老人家的剑法,晚
辈学不到十之一二。”
黄钟公叹道:“倘若你真只学到他老人家剑法的十之一
二,而我三个兄弟却都败在你的剑下,风老先生的造诣,可
真是深不可测了。”令狐冲道:“三位庄主和晚辈都只随意过
了几招,并未分甚么胜败,便已住手。”黄钟公点了点头,皮
包骨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十分
难得。请进琴堂用茶。”
令狐冲和黑白子随着他走进琴堂坐好,一名童子捧上清
茶。黄钟公道:“听说风少侠有《广陵散》的古谱。这事可真
么?老朽颇喜音乐,想到嵇中散临刑时抚琴一曲,说道:‘广
陵散从此绝矣!’每自叹息。倘若此曲真能重现人世,老朽垂
暮之年得能按谱一奏,生平更无憾事。”说到这里,苍白的脸
上竟然现出血色,显得颇为热切。
令狐冲心想:“向大哥谎话连篇,骗得他们惨了。我看孤
山梅庄四位庄主均非常人,而且是来求他们治我伤病,可不
能再卖甚么关子。这本琴谱倘若正是曲洋前辈在东汉蔡甚么
人的墓中所得的《广陵散》,该当便给他瞧瞧。”从怀中掏出
琴谱,离座而起,双手奉上,说道:“大庄主请观。”
黄钟公欠身接过,说道:“《广陵散》绝响于人间已久,
今日得睹古人名谱,实是不胜之喜,只是……只是不知
……”言下似乎是说,却又如何得知这确是《广陵散》真谱,
并非好事之徒伪造来作弄人的。他随手翻阅,说道:“唔,曲
子很长啊。”从头自第一页看起,只瞧得片刻,脸上便已变色。
他右手翻阅琴谱,左手五根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
抚琴姿式,赞道:“妙极!和平中正,却又清绝幽绝。”翻到
第二页,看了一会,又赞:“高量雅致,深藏玄机,便这么神
游琴韵,片刻之间已然心怀大畅。”
黑白子眼见黄钟公只看到第二页,便已有些神不守舍,只
怕他这般看下去,几个时辰也不会完,当下插口道:“这位风
少侠和华山派的一位童兄到来·说到梅庄之中,若有人能胜
得他的剑法……”黄钟公道:“嗯,定须有人能胜得他的剑法,
他才肯将这套《广陵散》借我抄录,是也不是?”黑白子道:
“是啊,我们三个都败下阵来,若非大哥出马,我孤山梅庄,
嘿嘿……”黄钟公淡淡一笑,道:“你们既然不成,我也不成
啊。”黑白子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相比?”黄钟公道:
“老了,不中用啦。”
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大庄主道号‘黄钟公’,自是
琴中高手。此谱虽然难得,却也不是甚么不传之秘,大庄主
尽管留下抄录,三日之后,晚辈再来取回便是。”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是一愕。黑白子在棋室之中,见向问
天大卖关子,一再刁难,将自己引得心痒难搔,却料不到这
风二中却十分慷慨。他是善弈之人,便想令狐冲此举必是布
下了陷阱,要引黄钟公上当,但又瞧不出破绽。黄钟公道:
“无功不受禄。你我素无渊源,焉可受你这等厚礼?二位来到
敝庄,到底有何见教,还盼坦诚相告。”
令狐冲心想:“到底向大哥同我到梅庄来是甚么用意,他
来此之前,一字未提。推想起来,自必是求四位庄主替我疗
伤,但他所作安排处处透着十分诡秘,这四位庄主又均是异
行特立之士,说不定不能跟他们明言。反正我确不知向大哥
来此有何所求,我直言相告,并非有意欺人。”便道:“晚辈
是跟随童大哥前来宝庄,实不相瞒,踏入宝庄之前,晚辈既
未得闻四位庄主的大名,亦不知世上有‘孤山梅庄’这座庄
子。”顿了一顿,又道:“这自是晚辈孤陋寡闻,不识武林中
诸位前辈高人,二位庄主莫怪。”
黄钟公向黑白子瞧了一眼,脸露微笑,说道:“风少侠说
得极是坦诚,老朽多谢了。老朽本来十分奇怪,我四兄弟隐
居临安,江湖上极少人知,五岳剑派跟我兄弟更素无瓜葛,怎
地会寻上门来?如此说来,风少侠确是不知我四人的来历了?”
令狐冲道:“晚辈甚是惭愧,还望二位庄主指教。适才说
甚么‘久仰四位庄主大名’,其实……其实……是……”
黄钟公点了点头,道:“黄钟公、黑白子甚么的,都是我
们自己取的外号,我们原来的姓名早就不用了。少侠从来不
曾听见过我们四人的名头,原是理所当然。”右手翻动琴谱,
问道:“这部琴谱,你是诚心借给老朽抄录?”令狐冲道:“正
是。只因这琴谱是童大哥所有,晚辈才说相借,否则的话,前
辈尽管取去便是,宝剑赠烈士,那也不用赐还了。”黄钟公
“哦”了一声,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黑白子道:“你将
琴谱借给我大哥,那位童兄可答允么?”令狐冲道:“童大哥
与晚辈是过命的交情,他为人慷慨豪迈,既是在下答应了的,
再大的事,他也不会介意。”黑白子点了点头。
黄钟公道:“风少侠一番好意,老朽深实感谢。只不过此
事既未得到童兄亲口允诺,老朽毕竟心中不安。那位童兄言
道,要得琴谱,须得本庄有人胜过你的剑法,老朽可不能白
占这个便宜。咱们便来比划几招如何?”
令狐冲寻思:“刚才二庄主言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
相比’,那么这位大庄主的武功,自当在他三人之上。三位庄
主武功卓绝,我全仗风太师叔所传剑法才占了上风,若和大
庄主交手,未必再能获胜,没来由的又何苦自取其辱?就算
我胜得了他,又有甚么好处?”便道:“童大哥一时好事,说
这等话,当真令晚辈惭愧已极。四位庄主不责狂妄,晚辈已
十分感激,如何再敢和大庄主交手?”
黄钟公微笑道:“你这人甚好,咱们较量几招,点到为止,
又有甚么干系?”回头从壁上摘下一杆玉箫,交给令狐冲,说
道:“你以箫作剑,我则用瑶琴当作兵刃。”从床头几上捧起
一张瑶琴,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两件乐器虽不敢说价值连
城,却也是难得之物,总不成拿来砸坏了?大家装模作样的
摆摆架式罢了。”
令狐冲见那箫通身碧绿,竟是上好的翠玉,近吹口处有
几点朱斑,殷红如血,更映得玉箫青翠欲滴。黄钟公手中所
持瑶琴颜色暗旧,当是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这两
件乐器只须轻轻一碰,势必同时粉碎,自不能以之真的打斗,
眼见无可再推,双手横捧玉箫,恭恭敬敬的道:“请大庄主指
点。”
黄钟公道:“风老先生一代剑豪,我向来十分佩服,他老
人家所传剑法定是非同小可。风少侠请!”令狐冲提起箫来,
轻轻一挥,风过箫孔,发出几下柔和的乐音。黄钟公右手在
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向令狐冲右肩推来。
令狐冲听到琴音,心头微微一震,玉箫缓缓点向黄钟公
肘后。瑶琴倘若继续撞向自己肩头,他肘后穴道势必先被点
上。黄钟公倒转瑶琴,向令狐冲腰间砸到,琴身递出之时,又
是拨弦发声。令狐冲心想:“我若以玉箫相格,两件名贵乐器
一齐撞坏。他为了爱惜乐器,势必收转瑶琴。但如此打法,未
免迹近无赖。”当下玉箫转了个弧形,点向对方腋下。黄钟公
举琴封挡,令狐冲玉箫便即缩回。黄钟公在琴上连弹数声,乐
音转急。
黑白子脸色微变,倒转着身子退出琴堂,随手带上了板
门。
他知道黄钟公在琴上拨弦发声,并非故示闲暇,却是在
琴音之中灌注上乘内力,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内力和琴
音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琴音舒缓,对方出
招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但黄钟公
琴上的招数却和琴音恰正相反。他出招快速而琴音加倍悠闲,
对方势必无法挡架。黑白子深知黄钟公这门功夫非同小可,生
怕自己内力受损,便退到琴堂之外。
他虽隔着一道板门,仍隐隐听到琴声时缓时急,忽尔悄
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过了一会,琴声越弹越急。黑白子
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又退到了大门外,再将大门关
上。琴音经过两道门的阻隔,已几不可闻,但偶而琴音高亢,
透了几声出来,仍令他心跳加剧。伫立良久,但听得琴音始
终不断,心下诧异:“这姓风少年剑法固然极高,内力竟也如
此了得。怎地在我大哥‘七弦无形剑’久攻之下,仍能支持
得住?”
正凝思间,秃笔翁和丹青生二人并肩而至。丹青生低声
问道:“怎样?”黑白子道:“已斗了很久,这少年还在强自支
撑。我担心大哥会伤了他的性命。”丹青生道:“我去向大哥
求个情,不能伤了这位好朋友。”黑白子摇头道:“进去不得。”
便在此时,琴音铮铮大响,琴音响一声,三个人便退出
一步,琴音连响五下,三个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五步。秃笔翁
脸色雪白,定了定神,才道:“大哥这‘六丁开山’无形剑法
当真厉害。这六音连续狠打猛击,那姓风的如何抵受得了?”
言犹未毕,只听得又是一声大响,跟着拍拍数响,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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