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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4 金庸(现代)
要出击,终于慢了一步,拍的一响,右颊上已重重吃了个耳
光,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去。方人智迅捷之极的打了一掌,
退回原地,伸手抚摸自己右颊,怒道:“小子,怎么你动手打
人?好痛,好痛,哈哈!”
王夫人见儿子受辱,刷的一刀,便向那人砍去,一招
“野火烧天”,招出既稳且劲,那人一闪身,刀锋从他右臂之
侧砍下,相距不过四寸。那人吃了一惊,骂道:“好婆娘。”不
敢再行轻敌,从腰间拔出长剑,待王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挺
剑还击。
林震南长剑一挺,说道:“青城派要挑了福威镖局,那是
容易之极,但武林之中,是非自有公论。于少侠请!”于人豪
一按剑鞘,呛啷一声,长剑出鞘,道:“林总镖头请。”
林震南心想:“久闻他青城派松风剑法刚劲轻灵,兼而有
之,说甚么如松之劲,如风之轻。我只有占得先机,方有取
胜之望。”当下更不客气,剑尖一点,长剑横挥过去,正是辟
邪剑法中的一招“群邪辟易”。于人豪见他这一招来势甚凶,
闪身避开。林震南一招未曾使老,第二招“锺馗抉目”,剑尖
直刺对方双目,于人豪提足后跃。林震南第三剑跟着又已刺
到,于人豪举剑挡格,当的一响,两人手臂都是一震。
林震南心道:“还道你青城派如何了得,却也不过如此。
凭你这点功夫,难道便打得出那么厉害的摧心掌?那决无可
能,多半他另有大援在后。”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凛。于人
豪长剑圈转,倏地刺出,银星点点,剑尖连刺七个方位。林
震南还招也是极快,奋力抢攻。两人忽进忽退,二十余招间
竟难分上下。
那边王夫人和方人智相斗却接连遇险,一柄金刀挡不住
对方迅速之极的剑招。
林平之见母亲大落下风,忙提剑奔向方人智,举剑往他
头顶劈落。方人智斜身闪开,林平之势如疯汉,又即扑上,突
然间脚下一个踉跄,不知被甚么绊了一下,登时跌倒,只听
得一人说道:“躺下罢!”一只脚重重踏在他身上,跟着背上
有件尖利之物刺到。他眼中瞧出来的只是地下尘土,但听得
母亲尖声大叫:“别杀他,别杀他!”又听得方人智喝道:“你
也躺下。”
原来正当林平之母子双斗方人智之时,一人从背后掩来,
举脚横扫,将林平之绊着,跟着拔出匕首,指住了他后心。王
夫人本已不敌,心慌意乱之下,更是刀法松散,被方人智回
肘撞出,登时摔倒。方人智抢将上去,点了二人穴道。那绊
倒林平之的,便是在福州城外小酒店中与两名镖头动手的姓
贾汉子。
林震南见妻子和儿子都被敌人制住,心下惊惶,刷刷刷
急攻数剑。于人豪一声长笑,连出数招,尽数抢了先机。林
震南心下大骇:“此人怎地知道我的辟邪剑法?”于人豪笑道:
“我的辟邪剑法怎么样?”林震南道:“你……你……你怎么会
辟邪剑……”
方人智笑道:“你这辟邪剑法有甚么了不起?我也会使!”
长剑晃动,“群邪辟易”、“锺馗抉目”、“飞燕穿柳”,接连三
招,正都是辟邪剑法。
霎时之间,林震南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情景,万万
料想不到,自己的家传绝学辟邪剑法,对方竟然也都会使,就
在这茫然失措之际,斗志全消。于人豪喝道:“着!”林震南
右膝中剑,膝盖酸软,右腿跪倒。他立即跃起,于人豪长剑
上挑,已指住他胸口。只听贾人达大声喝彩:“于师弟,好一
招‘流星赶月’!”
这一招“流星赶月”,也正是辟邪剑法中的一招。
林震南长叹一声,抛下长剑,说道:“你……你……会使
辟邪剑法……给咱们一个爽快的罢!”背心上一麻,已被方人
智用剑柄撞了穴道,听他说道:“哼,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先人板板,姓林的龟儿、龟婆、龟孙子,你们一家三口,一
起去见我师父罢。”
贾人达左手抓住林平之的背心,一把提了起来,左右开
弓,重重打了他两个耳光,骂道:“兔崽子,从今天起,老子
每天打你十八顿,一路打到四川青城山上,打得你一张花旦
脸变成大花面!”林平之狂怒之下,一口唾沫向他吐了过去。
两人相距不过尺许,贾人达竟不及避开,拍的一声,正中他
鼻梁。贾人达怒极,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举脚便向他背心
上猛踢。方人智笑道:“够了,够!踢死了他,师父面前怎么
交代?这小子大姑娘般的,可经不起你的三拳两脚。”
贾人达武艺平庸,人品猥琐,师父固对他素来不喜,同
门师兄弟也是谁都瞧他不起,听方人智这么说,倒也不敢再
踢,只得在林平之身上连连吐涎,以泄怒火。
方于二人将林震南一家三口提入饭店,抛在地下。方人
智道:“咱们吃一餐饭再走,贾师弟,劳你驾去煮饭罢。”贾
人达道:“好。”于人豪道:“方师哥,可得防这三个家伙逃了。
这老的武功还过得去,你得想个计较。”方人智笑道:“那容
易!吃过饭后,把三人手筋都挑断了,用绳子穿在他三个龟
儿的琵琶骨里,串做一串螃蟹,包你逃不了。”
林平之破口大骂:“有种的就赶快把老爷三人杀了,想这
些鬼门道害人,那是下三滥的行径!”方人智笑嘻嘻的道:
“你这小杂种再骂一句,我便去找些牛粪狗屎来,塞在你嘴
里。”这句话倒真有效,林平之虽气得几欲昏去,却登时闭口,
再也不敢骂一句了。
方人智笑道:“于师弟,师父教了咱们这七十二路辟邪剑
法,咱哥儿俩果然使得似模似样,林镖头一见,登时便魂飞
魄散,全身酸软。林镖头,我猜你这时候一定在想:他青城
派怎么会使我林家的辟邪剑法。是不是啊?”
林震南这时心中的确在想:“他青城派怎么会使我林家的
辟邪剑法?”
二 聆秘
林平之只想挣扎起身,扑上去和方人智、于人豪一拚,但
后心被点了几处穴道,下半身全然不能动弹,心想手筋如被
挑断,又再穿了琵琶骨,从此成为废人,不如就此死了干净。
突然之间,后面灶间里传来“啊啊”两下长声惨呼,却是贾
人达的声音。
方人智和于人豪同时跳起,手挺长剑,冲向后进。大门
口人影一闪,一人悄没声的窜了进来,一把抓住林平之的后
领,提了起来。林平之“啊”的一声低呼,见这人满脸凹凹
凸凸的尽是痘瘢,正是因她而起祸的那卖酒丑女。
那丑女抓着他向门外拖去,到得大树下系马之处,左手
又抓住他后腰,双手提着他放上一匹马的马背。林平之正诧
愕间,只见那丑女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随即白光闪动,那
丑女挥剑割断马缰,又在马臀上轻轻一剑。那马吃痛,一声
悲嘶,放开四蹄,狂奔入林。
林平之大叫:“妈,爹!”心中记挂着父母,不肯就此独
自逃生,双手在马背上拚命一撑,滚下马来,几个打滚,摔
入了长草之中。那马却毫不停留,远远奔驰而去。林平之拉
住灌木上的树枝,想要站起,双足却没半分力气,只撑起尺
许,便即摔倒,跟着又觉腰间臀上同时剧痛,却是摔下马背
时撞到了林中的树根、石块。
只听得几声呼叱,脚步声响,有人追了过来,林平之忙
伏入草丛之中。但听得兵刃交加声大作,有几人激烈相斗,林
平之悄悄伸头,从草丛空隙中向前瞧去,只见相斗双方一边
是青城派的于人豪与方人智,另一边便是那丑女,还有一个
男子,却用黑布蒙住了脸,头发花白,是个老者。林平之一
怔之间,便知是那丑女的祖父、那姓萨的老头,寻思:“我先
前只道这两人也是青城派的,哪知这姑娘却来救我。唉,早
知她武功了得,我又何必强自出头,去打甚么抱不平,没来
由的惹上这场大祸。”又想:“他们斗得正紧,我这就去相救
爹爹、妈妈。”可是背心上穴道未解,说甚么也动弹不得。
方人智连声喝问:“你……你到底是谁?怎地会使我青城
派剑法?”那老者不答,蓦地里白光闪动,方人智手中长剑脱
手飞起。方人智急忙后跃,于人豪抢上挡住。那蒙面老者急
出数招。于人豪叫道:“你……你……”语音显得甚是惊惶,
突然铮的一声,长剑又被绞得脱手。那丑女抢上一步,挺剑
疾刺。那蒙面老者挥剑挡住,叫道:“别伤他性命!”那丑女
道:“他们好不狠毒,杀了这许多人。”那老者道:“咱们走罢!”
那丑女有些迟疑。那老者道:“别忘了师父的吩咐。”那丑女
点点头,说道:“便宜了他们。”纵身穿林而去。那蒙面老者
跟在她身后,顷刻间便奔得远了。
方于二人惊魂稍定,分别拾起自己的长剑。于人豪道:
“当真邪门!怎地这家伙会使咱们的剑法?”方人智道:“他也
只会几招,不过……不过这招‘鸿飞冥冥’,可真使得……使
得……唉!”于人豪道:“他们把这姓林的小子救去了……”方
人智道:“啊哟,可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林震南夫妇!”于
人豪道:“是!”两人转身飞步奔回。
过了一会,马蹄声缓缓响起,两乘马走入林中,方人智
与于人豪分别牵了一匹。马背上缚的赫然是林震南和王夫人。
林平之张口欲叫“妈!爹!”幸好立时硬生生的缩住,心知这
时倘若发出半点声音,非但枉自送了性命,也失却了相救父
母的机会。
离开两匹马数丈,一跛一拐的走着一人,却是贾人达。他
头上缠的白布上满是鲜血,口中不住咒骂:“格老子,入你的
先人板板,你龟儿救了那兔儿爷去,这两只老兔儿总救不去
了罢?老子每天在两只老兔儿身上割一刀,咱们挨到青城山,
瞧他们还有几条性命……”
方人智大声道:“贾师弟,这对姓林的夫妇,是师父他老
人家千叮万嘱要拿到手的,他们要是有了三长两短,瞧师父
剥你几层皮下来?”贾人达哼了一声,不敢再作声了。
林平之耳听得青城派三人掳劫了父母而去,心下反而稍
感宽慰:“他们拿了我爹妈去青城山,这一路上又不敢太难为
我爹妈。从福建到四川青城山,万里迢迢,我说甚么也要想
法子救爹爹妈妈出来。”又想:“到了镖局的分局子里,派人
赶去洛阳给外公送信。”
他在草丛中躺着静静不动,蚊蚋来叮,也无法理会,过
了好几个时辰,天色已黑,背上被封的穴道终于解开,这才
挣扎着爬起,慢慢回到饭铺之前。
寻思:“我须得易容改装,叫两个恶人当面见到我也认不
出来,否则一下子便给他们杀了,哪里还救得到爹妈?”走入
饭店主人的房中,打火点燃了油灯,想找一套衣服,岂知山
乡穷人真是穷得出奇,连一套替换的衣衫也无。走到饭铺之
外,只见饭铺主人夫妇的尸首兀自躺在地下,心道:“说不得,
只好换上死人的衣服。”除下死人衣衫,拿在手中,但觉秽臭
冲鼻,心想该当洗上一洗,再行换上,转念又想:“我如为了
贪图一时清洁,耽误得一时半刻,错过良机,以致救不得爹
爹妈妈,岂不成为千古大恨?”一咬牙齿,将全身衣衫脱得清
光,穿上了死人的衣衫。
点了一根火把,四下里一照,只见父亲和自己的长剑、母
亲的金刀,都抛在地下。他将父亲长剑拾了起来,包在一块
破布之中,插在背后衣内,走出店门,只听得山涧中青蛙阁
阁之声隐隐传来,突然间感到一阵凄凉,忍不住便要放声大
哭。他举手一掷,火把在黑影中划了一道红弧,嗤的一声,跌
入了池塘,登时熄灭,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他心道:“林平之啊林平之,你若不小心,若不忍耐,再
落入青城派恶贼的手中,便如这火把跌入臭水池塘中一般。”
举袖擦了擦眼睛,衣袖碰到脸上,臭气直冲,几欲呕吐,大
声道:“这一点臭气也耐不了,枉自称为男子汉大丈夫了。”当
下拔足而行。
走不了几步,腰间又剧痛起来,他咬紧牙关,反而走得
更加快了。在山岭间七高八低的乱走,也不知父母是否由此
道而去。行到黎明,太阳光迎面照了过来,耀眼生花,林平
之心中一凛:“那两个恶贼押了爹爹妈妈去青城山,四川在福
建之西,我怎么反而东行?”急忙转身,背着日光疾走,寻思:
“爹妈已去了大半日,我又背道行了半夜,和他们离得更加远
了,须得去买一匹坐骑才好,只不知要多少银子。”一摸口袋,
不由得连声价叫苦,此番出来,金银珠宝都放在马鞍旁的皮
囊之中,林震南和王夫人身边都有银两,他身上却一两银子
也无。他急上加急,顿足叫道:“那便如何是好?那便如何是
好?”呆了一阵,心想:“搭救父母要紧,总不成便饿死了。”
迈步向岭下走去。
到得午间,腹中已饿得咕咕直叫,见路旁几株龙眼树上
生满了青色的龙眼,虽然未熟,也可充饥。走到树下,伸手
便要去折,随即心想:“这些龙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
是作贼。林家三代干的是保护身家财产的行当,一直和绿林
盗贼作对,我怎么能作盗贼勾当?倘若给人见到,当着我爹
爹之面骂我一声小贼,教我爹爹如何做人?福威镖局的招牌
从此再也立不起来了。”他幼禀庭训,知道大盗都由小贼变来,
而小贼最初窃物,往往也不过一瓜一果之微,由小而多,终
于积重难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想到此处,不由得背上
出了一身冷汗,立下念头:“终有一日,爹爹和我要重振福威
镖局的声威,大丈夫须当立定脚跟做人,宁做乞儿,不作盗
贼。”迈开大步,向前急行,再不向道旁的龙眼树多瞧一眼。
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小村,他走向一家人家,嗫嗫嚅嚅
的乞讨食物。他一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曾向旁人乞
求过甚么?只说得三句话,已胀红了脸。
那农家的农妇刚和丈夫怄气,给汉子打了一顿,满肚子
正没好气,听得林平之乞食,开口便骂了他个狗血淋头,提
起扫帚,喝道:“你这小贼,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老娘不见
了一只母鸡,定是你偷去吃了,还想来偷鸡摸狗。老娘便有
米饭,也不施舍给你这下流胚子。你偷了我家的鸡,害得我
家那天杀的大发脾气,揍得老娘周身都是乌青……”
那农妇骂一句,林平之退一步。那农妇骂得兴起,提起
扫帚向林平之脸上拍来。林平之大怒,斜身一闪,举掌便欲
向她击去,陡然动念:“我求食不遂,却去殴打这乡下蠢妇,
岂不笑话?”硬生生将这一掌收转,岂知用力大了,收掌不易,
一个踉跄,左脚踹上了一堆牛粪,脚下一滑,仰天便倒。那
农妇哈哈大笑,骂道:“小毛贼,教你跌个好的!”一扫帚拍
在他头上,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涎,这才转身回屋。
林平之受此羞辱,愤懑难言,挣扎着爬起,脸上手上都
是牛粪。正狼狈间,那农妇从屋中出来,拿着四枝煮熟的玉
米棒子,交在他手里,笑骂:“小鬼头,这就吃吧!老天爷生
了你这样一张俊脸蛋,比人家新媳妇还要好看,偏就是不学
好,好吃懒做,有个屁用?”林平之大怒,便要将玉米棒子摔
出。那农妇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种不怕饿死,就把
玉米棒子摔掉,饿死你这小贼。”林平之心想:“要救爹爹妈
妈,报此大仇,重振福威镖局,今后须得百忍千忍,再艰难
耻辱的事,也当咬紧牙关,狠狠忍住。给这乡下女人羞辱一
番,又算得甚么?”便道:“多谢你了!”张口便往玉米棒子咬
去。那农妇笑道:“我料你不肯摔。”转身走开,自言自语:
“这小鬼饿得这样厉害,我那只鸡看来不是他偷的。唉,我家
这天杀的,能有他一半好脾气,也就好了。”
林平之一路乞食,有时则在山野间采摘野果充饥,好在
这一年福建省年岁甚熟,五谷丰登,民间颇有余粮,他虽然
将脸孔涂得十分污秽,但言语文雅,得人好感,求食倒也不
难。沿路打听父母的音讯,却哪里有半点消息?
行得八九日后,已到了江西境内,他问明途径,径赴南
昌,心想南昌有镖局的分局,该当有些消息,至不济也可取
些盘缠,讨匹快马。
到得南昌城内,一问福威镖局,那行人说道:“福威镖局?
你问来干么?镖局子早烧成了一片白地,连累左邻右舍数十
家人都烧得精光。”林平之心中暗叫一声苦,来到镖局的所在,
果见整条街都是焦木赤砖,遍地瓦砾。他悄立半晌,心道:
“那自是青城派的恶贼们干的。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在南
昌更不耽搁,即日西行。
不一日来到湖南省会长沙,他料想长沙分局也必给青城
派的人烧了。岂知问起福威镖局出了甚么事,几个行人都茫
然不知。林平之大喜,问明了所在,大踏步向镖局走去。
来到镖局门口,只见这湖南分局虽不及福州总局的威风,
却也是朱漆大门,门畔蹲着两只石狮,好生堂皇,林平之向
门内一望,不见有人,心下踌躇:“我如此褴褛狼狈的来到分
局,岂不教局中的镖头们看小了?”
抬起头来,只见门首那块“福威镖局湘局”的金字招牌
竟是倒转悬挂了,他好生奇怪:“分局的镖头们怎地如此粗心
大意,连招牌也会倒挂?”转头去看旗杆上的旗子时,不由得
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左首旗杆上悬着一对烂草鞋,右首旗杆
挂着的竟是一条女子花裤,撕得破破烂烂的,却兀自在迎风
招展。
正错愕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局里走出一个人来,喝道:
“龟儿子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想偷甚么东西?”林平之听他口
音便和方人智、贾人达等一伙人相似,乃是川人,不敢向他
瞧去,便即走开,突然屁股上一痛,已被人踢了一脚。林平
之大怒,回身便欲相斗,但心念电转:“这里的镖局是给青城
派占了,我正可从此打探爹爹妈妈的讯息,怎地沉不住气?”
当即假装不会武功,扑身摔倒,半天爬不起来。那人哈哈大
笑,又骂了几声“龟儿子”。
林平之慢慢挣扎着起来,到小巷中讨了碗冷饭吃了,寻
思:“敌人便在身畔,可千万大意不得。”更在地下找些煤灰,
将一张脸涂得漆黑,在墙角落里抱头而睡。
等到二更时分,他取出长剑,插在腰间,绕到镖局后门,
侧耳听得墙内并无声息,这才跃上墙头,见墙内是个果园,轻
轻跃下,挨着墙边一步步掩将过去。四下里黑沉沉地,既无
灯火,又无人声。林平之心中怦怦大跳,摸壁而行,唯恐脚
下踏着柴草砖石,发出声音,走过了两个院子,见东边厢房
窗中透出灯光,走近几步,便听到有人说话。他极缓极缓的
踏步,弓身走到窗下,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蹲低,靠墙而
坐。
刚坐到地下,便听得一人说道:“咱们明天一早,便将这
龟儿镖局一把火烧了,免得留在这儿现眼。”另一人道:“不
行!不能烧。皮师哥他们在南昌一把火烧了龟儿镖局,听说
连得邻居的房子也烧了几十间,于咱们青城派侠义道的名头
可不大好听。这一件事,多半要受师父责罚。”林平之暗骂:
“果然是青城派干的好事,还自称侠义道呢!好不要脸。”只
听先前那人道:“是,这可烧不得!那就好端端给他留着么?”
另一人笑道:“吉师弟,你想想,咱们倒挂了这狗贼的镖局招
牌,又给他旗杆上挂一条女人烂裤,福威镖局的名字在江湖
上可整个毁啦。这条烂裤挂得越久越好,又何必一把火给他
烧了?”那姓吉的笑道:“申师哥说得是。嘿嘿,这条烂裤,真
叫他福威镖局倒足了霉,三百年也不得翻身。”
两人笑了一阵,那姓吉的道:“咱们明日去衡山给刘正风
道喜,得带些甚么礼物才好?这次讯息来得好生突兀,这份
礼物要是小了,青城派脸上可不大好看。”
那姓申的笑道:“礼物我早备下了,你放心,包你不丢青
城派的脸。说不定刘正风这次金盆洗手的席上,咱们的礼物
还要大出风头呢。”那姓吉的喜道:“那是甚么礼物?我怎么
一点也不知道?”那姓申的笑了几声,甚是得意,说道:“咱
们借花献佛,可不用自己掏腰包。你瞧瞧,这份礼够不够光
彩。”只听得房中簌簌有声,当是在打开甚么包裹。那姓吉的
一声惊呼,叫道:“了不起!申师哥神通广大,哪里去弄来这
么贵重的东西?”
林平之真想探眼到窗缝中去瞧瞧,到底是甚么礼物,但
想一伸头,窗上便有黑影,给敌人发现了可大事不妙,只得
强自克制。只听那姓申的笑道:“咱们占这福威镖局,难道是
白占的?这一对玉马,我本来想孝敬师父的,眼下说不得,只
好便宜了刘正风这老儿了。”林平之又是一阵气恼:“原来他
抢了我镖局中的珍宝,自己去做人情,那不是盗贼的行径么?
长沙分局自己哪有甚么珍宝,自然是给人家保的镖了。这对
玉马必定价值不菲,倘若要不回来,还不是要爹爹设法张罗
着去赔偿东主。”
那姓申的又笑道:“这里四包东西,一包孝敬众位师娘,
一包分众位师兄弟,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我的。你拣一包罢!”
那姓吉的道:“那是甚么?”过得片刻,突然“哗”的一声惊
呼,道:“都是金银珠宝,咱们这可发了大洋财啦。龟儿子这
福威镖局,入他个先人板板,搜刮得可真不少。师哥,你从
哪里找出来的?我里里外外找了十几遍,差点儿给他地皮一
块块撬开来,也只找到一百多两碎银子,你怎地不动声色,格
老子把宝藏搜了出来?”那姓申的甚是得意,笑道:“镖局中
的金银珠宝,岂能随随便便放在寻常地方?这几天我瞧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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