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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19 金庸(现代)
那胖子丁勉自进厅后从未出过一句声,这时突然厉声问
道:“你识不识得曲洋?”他话声洪亮之极,这七个字吐出口
来,人人耳中嗡嗡作响。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材本已魁
梧奇伟,在各人眼中看来,似乎更突然高了尺许,显得威猛
无比。
刘正风仍不置答,数千对眼光都集中在他脸上。各人都
觉刘正风答与不答,都是一样,他既然答不出来,便等于默
认了。过了良久,刘正风点头道:“不错!曲洋曲大哥,我不
但识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
霎时之间,大厅中嘈杂一片,群雄纷纷议论。刘正风这
几句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各人猜到他若非抵赖不认,也不
过承认和这曲洋曾有一面之缘,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魔教
长老是他的知交朋友。
费彬脸上现出微笑,道:“你自己承认,那是再好也没有,
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刘正风,左盟主定下两条路,凭你
抉择。”
刘正风宛如没听到费彬的说话,神色木然,缓缓坐了下
来,右手提起酒壶,斟了一杯,举杯就唇,慢慢喝了下去。群
雄见他绸衫衣袖笔直下垂,不起半分波动,足见他定力奇高,
在这紧急关头居然仍能丝毫不动声色,那是胆色与武功两者
俱臻上乘,方克如此,两者缺一不可,各人无不暗暗佩服。
费彬朗声说道:“左盟主言道:刘正风乃衡山派中不可多
得的人才,一时误交匪人,入了歧途,倘若能深自悔悟,我
辈均是侠义道中的好朋友,岂可不与人为善,给他一条自新
之路?左盟主吩咐兄弟转告刘师兄:你若选择这条路,限你
一个月之内,杀了魔教长老曲洋,提头来见,那么过往一概
不究,今后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弟。”
群雄均想:正邪不两立,魔教的旁门左道之士,和侠义
道人物一见面就拚你死我活,左盟主要刘正风杀了曲洋自明
心迹,那也不算是过分的要求。
刘正风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凄凉的笑容,说道:“曲大哥和
我一见如故,倾盖相交。他和我十余次联床夜话,偶然涉及
门户宗派的异见,他总是深自叹息,认为双方如此争斗,殊
属无谓。我和曲大哥相交,只是研讨音律。他是七弦琴的高
手,我喜欢吹箫,二人相见,大多时候总是琴箫相和,武功
一道,从来不谈。”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续道:“各位或
者并不相信,然当今之世,刘正风以为抚琴奏乐,无人及得
上曲大哥,而按孔吹箫,在下也不作第二人想。曲大哥虽是
魔教中人,但自他琴音之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洁,大有光风
霁月的襟怀。刘正风不但对他钦佩,抑且仰慕。刘某虽是一
介鄙夫,却决计不肯加害这位君子。”
群雄越听越奇,万料不到他和曲洋相交,竟然由于音乐,
欲待不信,又见他说得十分诚恳,实无半分作伪之态,均想
江湖上奇行特立之士甚多,自来声色迷人,刘正风耽于音乐,
也非异事。知道衡山派底细的人又想:衡山派历代高手都喜
音乐,当今掌门人莫大先生外号“潇湘夜雨”,一把胡琴不离
手,有“琴中藏剑,剑发琴音”八字外号,刘正风由吹萧而
和曲洋相结交,自也大有可能。
费彬道:“你与曲魔头由音律而结交,此事左盟主早已查
得清清楚楚。左盟主言道:魔教包藏祸心,知道我五岳剑派
近年来好生兴旺,魔教难以对抗,便千方百计的想从中破坏,
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或动以财帛,或诱以美色。刘师
兄素来操守谨严,那便设法投你所好,派曲洋来从音律入手。
刘师兄,你脑子须得清醒些,魔教过去害死过咱们多少人,怎
地你受了人家鬼蜮伎俩的迷惑,竟然毫不醒悟?”
定逸师太道:“是啊,费师弟此言不错。魔教的可怕,倒
不在武功阴毒,还在种种诡计令人防不胜防。刘师弟,你是
正人君子,上了卑鄙小人的当,那有甚么关系?你尽快把曲
洋这魔头一剑杀了,干净爽快之极。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千
万不可受魔教中歹人的挑拨,伤了同道的义气。”天门道人点
头道:“刘师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所共知,知过能
改,善莫大焉。你只须杀了那姓曲的魔头,侠义道中人,谁
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衡山派刘正风果然是个善恶分明
的好汉子。’我们做你朋友的,也都面上有光。”
刘正风并不置答,目光射到岳不群脸上,道:“岳师兄,
你是位明辨是非的君子,这里许多位武林高人都逼我出卖朋
友,你却怎么说?”
岳不群道:“刘贤弟,倘若真是朋友,我辈武林中人,就
为朋友两胁插刀,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但魔教中那姓曲的,显
然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设法来投你所好,那是最最阴毒
的敌人。他旨在害得刘贤弟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包藏祸心
之毒,不可言喻。这种人倘若也算是朋友,岂不是污辱了
‘朋友’二字?古人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何况这种算不得朋
友的大魔头、大奸贼?”
群雄听他侃侃而谈,都喝起彩来,纷纷说道:“岳先生这
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对朋友自然要讲义气,对敌人却是诛
恶务尽,哪有甚么义气好讲?”
刘正风叹了口气,待人声稍静,缓缓说道:“在下与曲大
哥结交之初,早就料到有今日之事。最近默察情势,猜想过
不多时,我五岳剑派和魔教便有一场大火拚。一边是同盟的
师兄弟,一边是知交好友,刘某无法相助那一边,因此才出
此下策,今日金盆洗手,想要遍告天下同道,刘某从此退出
武林,再也不与闻江湖上的恩怨仇杀,只盼置身事外,免受
牵连。去捐了这个芝麻绿豆大的武官来做做,原是自污,以
求掩人耳目。哪想到左盟主神通广大,刘某这一步棋,毕竟
瞒不过他。”
群雄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均道:“原来他金盆洗手,
暗中含有这等深意,我本来说嘛,这样一位衡山派高手,怎
么会甘心去做这等芝麻绿豆小官。”刘正风一加解释,人人都
发觉自己果然早有先见之明。
费彬和丁勉、陆柏三人对视一眼,均感得意:“若不是左
师兄识破了你的奸计,及时拦阻,便给你得逞了。”
刘正风续道:“魔教和我侠义道百余年来争斗仇杀,是是
非非,一时也说之不尽。刘某只盼退出这腥风血雨的斗殴,从
此归老林泉,吹箫课子,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自忖这份
心愿,并不违犯本门门规和五岳剑派的盟约。”
费彬冷笑道:“如果人人都如你一般,危难之际,临阵脱
逃,岂不是便任由魔教横行江湖,为害人间?你要置身事外,
那姓曲的魔头却又如何不置身事外?”
刘正风微微一笑,道:“曲大哥早已当着我的面,向他魔
教祖师爷立下重誓,今后不论魔教和白道如何争斗,他一定
置身事外,决不插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费彬冷笑道:“好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我
们白道中人去犯了他呢?”
刘正风道:“曲大哥言道:他当尽力忍让,决不与人争强
斗胜,而且竭力弥缝双方的误会嫌隙。曲大哥今日早晨还派
人来跟我说,华山派弟子令狐冲为人所伤,命在垂危,是他
出手给救活了的。”
此言一出,群雄又群相耸动,尤其华山派、恒山派以及
青城派诸人,更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华山派的岳灵珊忍
不住问道:“刘师叔,我大师哥在哪里?真的是……是那位姓
曲的……姓曲的前辈救了他性命么?”
刘正风道:“曲大哥既这般说,自非虚假。日后见到令狐
贤侄,你可亲自问他。”
费彬冷笑道:“那有甚么奇怪?魔教中人拉拢离间,甚么
手段不会用?他能千方百计的来拉拢你,自然也会千方百计
的去拉拢华山派弟子。说不定令狐冲也会由此感激,要报答
他的救命之恩,咱们五岳剑派之中,又多一个叛徒了。”转头
向岳不群道:“岳师兄,小弟这话只是打个比方,请勿见怪。”
岳不群微微一笑,说道:“不怪!”
刘正风双眉一轩,昂然问道:“费师兄,你说又多一个叛
徒,这个‘又’字,是甚么用意?”费彬冷笑道:“哑子吃馄
饨,心里有数,又何必言明。”刘正风道:“哼,你直指刘某
是本派叛徒了。刘某结交朋友,乃是私事,旁人却也管不着。
刘正风不敢欺师灭祖,背叛衡山派本门,‘叛徒’二字,原封
奉还。”他本来恂恂有礼,便如一个财主乡绅,有些小小的富
贵之气,又有些土气,但这时突然显出勃勃英气,与先前大
不相同。群雄眼见他处境十分不利,却仍与费彬针锋相对的
论辩,丝毫不让,都不禁佩服他的胆量。
费彬道:“如此说来,刘师兄第一条路是不肯走的了,决
计不愿诛妖灭邪,杀那大魔头曲洋了?”
刘正风道:“左盟主若有号令,费师兄不妨就此动手,杀
了刘某的全家!”
费彬道:“你不须有恃无恐,只道天下的英雄好汉在你家
里作客,我五岳剑派便有所顾忌,不能清理门户。”伸手向史
登达一招,说道:“过来!”史登达应道:“是!”走上三步。费
彬从他手中接过五色令旗,高高举起,说道:“刘正风听者:
左盟主有令,你若不应允在一个月内杀了曲洋,则五岳剑派
只好立时清理门户,以免后患,斩草除根,决不容情。你再
想想罢!”
刘正风惨然一笑,道:“刘某结交朋友,贵在肝胆相照,
岂能杀害朋友,以求自保?左盟主既不肯见谅,刘正风势孤
力单,又怎么与左盟主相抗?你嵩山派早就布置好一切,只
怕连刘某的棺材也给买好了,要动手便即动手,又等何时?”
费彬将令旗一展,朗声道:“泰山派天门师兄,华山派岳
师兄,恒山派定逸师太,衡山派诸位师兄师侄,左盟主有言
吩咐: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
戴天。刘正风结交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出手共
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左首。”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到左首,更不向刘正风瞧
上一眼。天门道人的师父当年命丧魔教一名女长老之手,是
以他对魔教恨之入骨。他一走到左首,门下众弟子都跟了过
去。
岳不群起身说道:“刘贤弟,你只须点一点头,岳不群负
责为你料理曲洋如何?你说大丈夫不能对不起朋友,难道天
下便只曲洋一人才是你朋友,我们五岳剑派和这里许多英雄
好汉,便都不是你朋友了?这里千余位武林同道,一听到你
要金盆洗手,都千里迢迢的赶来,满腔诚意的向你祝贺,总
算够交情了罢?难道你全家老幼的性命,五岳剑派师友的恩
谊,这里千百位同道的交情,一并加将起来,还及不上曲洋
一人?”
刘正风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岳师兄,你是读书人,当
知道大丈夫有所不为,你这番良言相劝,刘某甚是感激。人
家逼我害曲洋,此事万万不能。正如若是有人逼我杀害你岳
师兄,或是要我加害这里任何哪一位好朋友,刘某纵然全家
遭难,却也决计不会点一点头。曲大哥是我至交好友,那是
不错,但岳师兄何尝不是刘某的好友?曲大哥倘若有一句提
到,要暗害五岳剑派中刘某那一位朋友,刘某便鄙视他的为
人,再也不当他是朋友了。”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群雄不
由得为之动容,武林中义气为重,刘正风这般顾全与曲洋的
交情,这些江湖汉子虽不以为然,却禁不住暗自赞叹。
岳不群摇头道:“刘贤弟,你这话可不对了。刘贤弟顾全
朋友义气,原是令人佩服,却未免不分正邪,不问是非。魔
教作恶多端,残害江湖上的正人君子、无辜百姓。刘贤弟只
因一时琴箫投缘,便将全副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可将‘义
气’二字误解了。”
刘正风淡淡一笑,说道:“岳师兄,你不喜音律,不明白
小弟的意思。言语文字可以撒谎作伪,琴箫之音却是心声,万
万装不得假。小弟和曲大哥相交,以琴箫唱和,心意互通。小
弟愿意以全副身家性命担保,曲大哥是魔教中人,却无一点
一毫魔教的邪恶之气。”
岳不群长叹一声,走到了天门道人身侧。劳德诺、岳灵
珊、陆大有等也都随着过去。
定逸师太望着刘正风,问道:“从今而后,我叫你刘贤弟,
还是刘正风?”刘正风脸露苦笑,道:“刘正风命在顷刻,师
太以后也不会再叫我了。”定逸师太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缓缓走到岳不群之侧,说道:“魔深孽重,罪过,罪过。”座
下弟子也都跟了过去。
费彬道:“这是刘正风一人之事,跟旁人并不相干。衡山
派的众弟子只要不甘附逆,都站到左首去。”
大厅中寂静片刻,一名年轻汉子说道:“刘师伯,弟子们
得罪了。”便有三十余名衡山派弟子走到恒山派群尼身侧,这
些都是刘正风的师侄辈,衡山派第一代的人物都没到来。
费彬又道:“刘门亲传弟子,也都站到左首去。”
向大年朗声道:“我们受师门重恩,义不相负,刘门弟子,
和恩师同生共死。”
刘正风热泪盈眶,道:“好,好,大年!你说这番话,已
很对得起师父了。你们都过去罢。师父自己结交朋友,和你
们可没干系。”
米为义刷的一声,拔出长剑,说道:“刘门一系,自非五
岳剑派之敌,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哪一个要害我恩师,先
杀了姓米的。”说着便在刘正风身前一站,挡住了他。
丁勉左手一扬,嗤的一声轻响,一丝银光电射而出。刘
正风一惊,伸手在米为义右膀上一推,内力到处,米为义向
左撞出,那银光便向刘正风胸口射来。向大年护师心切,纵
身而上,只听他大叫一声,那银针正好射中心脏,立时气绝
身亡。
刘正风左手将他尸体抄起,探了探他鼻息,回头向丁勉
道:“丁老二,是你嵩山派先杀了我弟子!”丁勉森然道:“不
错,是我们先动手,却又怎样?”
刘正风提起向大年的尸身,运力便要向丁勉掷去。丁勉
见他运劲的姿式,素知衡山派的内功大有独到之处,刘正风
是衡山派中的一等高手,这一掷之势非同小可,当即暗提内
力,准备接过尸身,立即再向他反掷回去。哪知刘正风提起
尸身,明明是要向前掷出,突然间身子往斜里窜出,双手微
举,却将向大年的尸身送到费彬胸前。这一下来得好快,费
彬出其不意,只得双掌竖立,运劲挡住尸身,便在此时,双
胁之下一麻,已被刘正风点了穴道。
刘正风一招得手,左手抢过他手中令旗,右手拔剑,横
架在他咽喉,左肘连撞,封了他背心三处穴道,任由向太年
的尸身落在地下。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快极,待得费彬受
制,五岳令旗被夺,众人这才醒悟,刘正风所使的,正是衡
山派绝技,叫做“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众人久闻其名,
这一次算是大开眼界。
岳不群当年曾听师父说过,这一套“百变千幻衡山云雾
十三式”乃衡山派上代一位高手所创。这位高手以走江湖变
戏法卖艺为生。那走江湖变戏法,仗的是声东击西,虚虚实
实,幻人耳目。到得晚年,他武功愈高,变戏法的技能也是
日增,竟然将内家功夫使用到戏法之中,街头观众一见,无
不称赏,后来更是一变,反将变戏法的本领渗入了武功,五
花八门,层出不穷。这位高手生性滑稽,当时创下这套武功
游戏自娱,不料传到后世,竟成为衡山派的三大绝技之一。只
是这套功夫变化虽然古怪,但临敌之际,却也并无太大的用
处,高手过招,人人严加戒备,全身门户,无不守备綦谨,这
些幻人耳目的花招多半使用不上,因此衡山派对这套功夫也
并不如何着重,如见徒弟是飞扬佻脱之人,便不传授,以免
他专务虚幻,于扎正根基的踏实功夫反而欠缺了。
刘正风是个深沉寡言之人,在师父手上学了这套功夫,平
生从未一用,此刻临急而使,一击奏功,竟将嵩山派中这个
大名鼎鼎、真实功夫决不在他之下的”大嵩阳手”费彬制服。
他右手举着五岳剑派的盟旗,左手长剑架在费彬的咽喉之中,
沉声道:“丁师兄、陆师兄,刘某斗胆夺了五岳令旗,也不敢
向两位要胁,只是向两位求情。”
丁勉与陆伯对望了一眼,均想:“费师弟受了他的暗算,
只好且听他有何话说。”丁勉道:“求甚么情?”刘正风道:
“求两位转告左盟主,准许刘某全家归隐,从此不干预武林中
的任何事务。刘某与曲洋曲大哥从此不再相见,与众位师兄
朋友,也……也就此分手。刘某携带家人弟子,远走高飞,隐
居海外,有生之日,绝足不履中原一寸土地。”
丁勉微一踌躇,道:“此事我和陆师弟可做不得主,须得
归告左师哥,请他示下。”
刘正风道:“这里泰山、华山两派掌门在此,恒山派有定
逸师太,也可代她掌门师姊作主,此外,众位英雄好汉,俱
可作个见证。”他眼光向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刘某向众
位朋友求这个情,让我顾全朋友义气,也得保家人弟子的周
全。”
定逸师太外刚内和,脾气虽然暴躁,心地却极慈祥,首
先说道:“如此甚好,也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丁师兄、陆师
兄,咱们答应了刘贤弟罢。他既不再和魔教中人结交,又远
离中原,等如是世上没了这人,又何必定要多造杀业?”天门
道人点头道:“这样也好,岳贤弟,你以为如何?”岳不群道:
“刘贤弟言出如山,他既这般说,大家都是信得过的。来来来,
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刘贤弟,你放了费贤弟,大伙儿喝一杯
解和酒,明儿一早,你带了家人子弟,便离开衡山城罢!”
陆柏却道:“泰山、华山两派掌门都这么说,定逸师太更
竭力为刘正风开脱,我们又怎敢违抗众意?但费师弟刻下遭
受刘正风的暗算,我们倘若就此答允,江湖上势必人人言道,
嵩山派是受了刘正风的胁持,不得不低头服输,如此传扬开
去,嵩山派脸面何存?”
定逸师太道:“刘贤弟是在向嵩山派求情,又不是威胁逼
迫,要说‘低头服输’,低头服输的是刘正风,不是嵩山派。
何况你们又已杀了一名刘门弟子。”
陆柏哼了一声,说道:“狄修,预备着。”嵩山派弟子狄
修应道:“是!”手中短剑轻送,抵进刘正风长子背心的肌肉。
陆柏道:“刘正风,你要求情,便跟我们上嵩山去见左盟主,
亲口向他求情。我们奉命差遣,可作不得主。你立刻把令旗
交还,放了我费师弟。”
刘正风惨然一笑,向儿子道:“孩儿,你怕不怕死?”刘
公子道:“孩儿听爹爹的话,孩儿不怕!”刘正风道:“好孩子!”
陆柏喝道:“杀了!”狄修短剑往前一送,自刘公子的背心直
刺入他心窝,短剑跟着拔出。刘公子俯身倒地,背心创口中
鲜血泉涌。
刘夫人大叫一声,扑向儿子尸身。陆柏又喝道:“杀了!”
狄修手起剑落,又是一剑刺入刘夫人背心。
定逸师太大怒,呼的一掌,向狄修击了过去,骂道:“禽
兽!”丁勉抢上前来,也击出一掌。双掌相交,定逸师太退了
三步,胸口一甜,一口鲜血涌到了嘴中,她要强好胜,硬生
生将这口血咽入口腹中。丁勉微微一笑,道:“承让!”
定逸师太本来不以掌力见长,何况适才这一掌击向狄修,
以长攻幼,本就未使全力,也不拟这一掌击死了他,不料丁
勉突然出手,他那一掌却是凝聚了十成功力。双掌陡然相交,
定逸师太欲待再催内力,已然不及,丁勉的掌力如排山倒海
般压到,定逸师太受伤呕血,大怒之下,第二掌待再击出,一
运力间,只觉丹田中痛如刀割,知道受伤已然不轻,眼前无
法与抗,一挥手,怒道:“咱们走!”大踏步向门外走去,门
下群尼都跟了出去。
陆柏喝道:“再杀!”两名嵩山弟子推出短剑,又杀了两
名刘门弟子。陆柏道:“刘门弟子听了,若要活命,此刻跪地
求饶,指斥刘正风之非,便可免死。”
刘正风的女儿刘菁怒骂:“奸贼,你嵩山派比魔教奸恶万
倍!”陆柏喝道:“杀了!”万大平提起长剑,一剑劈下,从刘
菁右肩直劈至腰。史登达等嵩山弟子一剑一个,将早已点了
穴道制住的刘门亲传弟子都杀了。
大厅上群雄虽然都是毕生在刀枪头上打滚之辈,见到这
等屠杀惨状,也不禁心惊肉跳。有些前辈英雄本想出言阻止,
但嵩山派动手实在太快,稍一犹豫之际,厅上已然尸横遍地。
各人又想:自来邪正不两立,嵩山派此举并非出于对刘正风
的私怨,而是为了对付魔教,虽然出手未免残忍,却也未可
厚非。再者,其时嵩山派已然控制全局,连恒山派的定逸师
太亦已铩羽而去,眼见天门道人、岳不群等高手都不作声,这
是他五岳剑派之事,旁人倘若多管闲事,强行出头,势不免
惹下杀身之祸,自以明哲保身的为是。
杀到这时,刘门徒弟子女已只剩下刘正风最心爱的十五
岁幼子刘芹。陆柏向史登达道:“问这小子求不求饶?若不求
饶,先割了他的鼻子,再割耳朵,再挖眼珠,叫他零零碎碎
的受苦。”史登达道:“是!”转向刘芹,问道:“你求不求饶?”
刘芹脸色惨白,全身发抖。刘正风道:“好孩子,你哥哥
姊姊何等硬气,死就死了,怕甚么?”刘芹颤声道:“可是……
爹,他们要……要割我鼻子,挖……挖我眼睛……”刘正风
哈哈一笑,道:“到这地步,难道你还想他们放过咱们么?”刘
芹道:“爹爹,你……你就答允杀了曲……曲伯伯……”刘正
风大怒,喝道:“放屁!小畜生,你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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