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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11 金庸(现代)
出来罢,上刀山,下油锅,我令狐冲认命了,皱一皱眉头,不
算好汉。’
“田伯光笑嘻嘻的斟满了两碗酒,道:‘你喝了这碗酒,我
跟你说。’令狐大哥端起酒碗,一口喝干,道:‘干!’田伯光
也喝了那碗酒,笑道:‘令狐兄,在下既当你是朋友,就当按
照江湖上的规矩,朋友妻,不可戏。你若答应娶这小尼姑……
小尼姑……’”
她说到这里,双颊晕红如火,目光下垂,声音越说越小,
到后来已细不可闻。
定逸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胡说八道,越说越下流了。
后来怎样?”
仪琳细声道:“那田伯光口出胡言,笑嘻嘻的道:‘大丈
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答应娶她……娶她为妻,我即刻
放她,还向她作揖赔罪,除此之外,万万不能。’
“令狐大哥呸的一声,道:‘你要我倒足一世霉么?此事
再也休提。’田伯光那厮又胡说了一大篇,说甚么留起头发,
就不是尼姑,还有许多教人说不出口的疯话,我掩住耳朵,不
去听他。令狐大哥道:‘住嘴!你再开这等无聊玩笑,令狐冲
当场给你气死,哪还有性命来跟你拚酒?你不放她,咱们便
来决一死战。’田伯光笑道:‘讲打,你是打我不过的!’令狐
大哥道:‘站着打,我不是你对手。坐着打,你便不是我对手。’”
众人先前听仪琳述说,田伯光坐在椅上一直没站起身,却
挡架了泰山派好手天松道人二三十招凌厉的攻势,则他善于
坐着而斗,可想而知,令狐冲说“站着打,我不是你对手;坐
着打,你不是我对手。”这句话,自是为了故意激恼他而说。
何三七点头道:“遇上了这等恶徒淫贼,先将他激得暴跳如雷,
然后乘机下手,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仪琳续道:“田伯光听了,也不生气,只笑嘻嘻的道:
‘令狐兄,田伯光佩服的,是你的豪气胆识,可不是你的武功。’
令狐大哥道:‘令狐冲佩服你的,乃是你站着打的快刀,却不
是坐着打的刀法。’田伯光道:‘你这个可不知道了,我少年
之时,腿上得过寒疾,有两年时光我坐着练习刀法,坐着打
正是我拿手好戏。适才我和那泰山派的牛……牛……道人拆
招,倒不是轻视于他,只是我坐着使刀使得惯了,也就懒得
站将起来。令狐兄,这一门功夫,你是不如我的。’令狐大哥
道:‘田兄,你这个可不知道了。你不过少年之时为了腿患寒
疾,坐着练了两年刀法,时候再多,也不过两年。我别的功
夫不如你,这坐着使剑,却比你强。我天天坐着练剑。’”
众人听到这里,目光都向劳德诺瞧去,均想:“可不知华
山派武功之中,有没这样一项坐着练剑的法门?”劳德诺摇头
道:“大师哥骗他的,敝派没这一门功夫。”
仪琳道:“田伯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当真有
这回事?在下这可是孤陋寡闻了,倒想见识见识华山派的坐
……坐……甚么剑法啊?’令狐大哥笑道:‘这些剑法不是我
恩师所授,是我自己创出来的。’田伯光一听,登时脸色一变,
道:‘原来如此,令狐兄人才,令人好生佩服。’”
众人均知田伯光何以动容。武学之中,要新创一路拳法
剑法,当真谈何容易,若非武功既高,又有过人的才智学识,
决难别开蹊径,另创新招。像华山派这等开山立派数百年的
名门大派,武功的一招一式无不经过千锤百炼,要将其中一
招稍加变易,也已极难,何况另创一路剑法?劳德诺心想:
“原来大师哥暗中创了一套剑法,怎地不跟师父说?”
只听仪琳续道:“当时令狐大哥嘻嘻一笑,说道:‘这路
剑法臭气冲天。有甚么值得佩服之处?’田伯光大感诧异,问
道:‘怎地臭气冲天?’我也是好生奇怪,剑法最多是不高明,
哪会有甚么臭气?令狐大哥道:‘不瞒田兄说,我每天早晨出
恭,坐在茅厕之中,到处苍蝇飞来飞去,好生讨厌,于是我
便提起剑来击刺苍蝇。初时刺之不中,久而久之,熟能生巧,
出剑便刺到苍蝇,渐渐意与神会,从这些击刺苍蝇的剑招之
中,悟出一套剑法来。使这套剑法之时,一直坐着出恭,岂
不是臭气有点难闻么?’
“他说到这里,我忍不住便笑了出来,这位令狐大哥真是
滑稽,天下哪有这样练剑的。田伯光听了,却脸色铁青,怒
道:‘令狐兄,我当你是个朋友,你出此言,未免欺人太甚,
你当我田伯光是茅厕中的苍蝇,是不是?好,我便领教领教
你这路……你这路……’”
众人听到这话,都暗暗点头,均知高手比武,倘若心意
浮躁,可说已先自输了三成,令狐冲这些言语显然意在激怒
对方,现下田伯光终于发怒,那是第一步已中计了。
定逸道:“很好!后来怎样?”
仪琳道:“令狐大哥笑嘻嘻的道:‘在下练这路剑法,不
过是为了好玩,绝无与人争胜拚斗之意。田兄千万不可误会,
小弟决不敢将你当作是茅厕里的苍蝇。’我忍不住又笑了一
声。田伯光更加恼怒,抽出单刀,放在桌上,说道:‘好,咱
们便大家坐着,比上一比。’我见到他眼中露出凶光,很是害
怕,他显然已动杀机,要将令狐大哥杀了。
“令狐大哥笑道:‘坐着使刀使剑,你没我功夫深,你是
比不过我的,令狐冲今日新交了田兄这个朋友,又何必伤了
两家和气?再说,令狐冲堂堂丈夫,不肯在自己最擅胜场的
功夫上占朋友的便宜。’田伯光道:‘这是田伯光自甘情愿,不
能说是你占了我便宜。’令狐大哥道:‘如此说来,田兄一定
要比?’田伯光道:‘一定要比!’令狐大哥道:‘一定要坐着
比!’田伯光道:“对了,一定要坐着比!’令狐大哥道:‘好,
既然如此,咱们得订下一个规条,胜败未决之时,哪一个先
站了起来,便算输。’田伯光道:‘不错!胜败未决之时,哪
一个先站起身,便算输了。’
“令狐大哥又问:‘输了的便怎样?’田伯光道:‘你说如
何便如何?’令狐大哥道:‘待我想一想。有了,第一,比输
之人,今后见到这个小尼姑,不得再有任何无礼的言语行动,
一见到她,便得上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说道:“小师父,
弟子田伯光拜见。”’田伯光道:‘呸!你怎知定是我输?要是
你输呢?’令狐大哥道:‘我也一样,是谁输了,谁便得改投
恒山派门下,做定逸老师太的徒孙,做这小尼姑的徒弟。’师
父,你想令狐大哥说得滑稽不滑稽?他二人比武,怎地输了
要改投恒山派门下?我又怎能收他们做徒弟?”
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一直愁容不展,
此刻微现笑靥,更增秀色。
定逸道:“这些江湖上的粗鲁汉子,甚么话都说得出,你
又怎地当真了?这令狐冲存心是在激怒田伯光。”她说到这里,
抬起头来,微闭双目,思索令狐冲用甚么法子能够取胜,倘
若他比武败了,又如何自食其言?想了一会,知道自己的智
力跟这些无赖流氓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不必徒伤脑筋,便问:
“那田伯光却又怎样回答?”
仪琳道:“田伯光见令狐大哥说得这般有恃无恐,脸上现
出迟疑之色,我料他有一些担心了,大概在想:莫非令狐冲
坐着使剑,当真有过人之长?令狐大哥又激他:‘倘若你决意
不肯改投恒山派门下,那么咱们也不用比了。’田伯光怒道:
‘胡说八道!好,就是这样,输了的拜这小尼姑为师!’我道:
‘我可不能收你们做徒弟,我功夫不配,再说,我师父也不许。
我恒山派不论出家人、在家人,个个都是女子,怎能够……
怎能够……’
“令狐大哥将手一挥,说道:‘我和田兄商量定的,你不
收也得收,哪由得你作主?’他转头向田伯光道:‘第二,输
了之人,就得举刀一挥,自己做了太监。’师父,不知道甚么
是举刀一挥,自己做了太监?”
她这么一问,众人都笑了起来。定逸也忍不住好笑,严
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道:“那些流氓的粗话,好孩子,
你不懂就不用问,没甚么好事。”
仪琳道:“噢,原来是粗话。我本来想有皇帝就有太监,
没甚么了不起。田伯光听了这话后,斜眼向着令狐大哥问道:
‘令狐兄,你当真有必胜的把握?’令狐大哥道:‘这个自然,
站着打,我令狐冲在普天下武林之中,排名第八十九;坐着
打,排名第二!’田伯光甚是好奇,问道:‘你第二?第一是
谁?’令狐大哥道:‘那是魔教教主东方不败!’”
众人听她提到“魔教教主东方不败”八字,脸色都为之
一变。
仪琳察觉到众人神色突然间大变,既感诧异,又有些害
怕,深恐自己说错了话,问道:“师父,这话不对么?”定逸
道:“你别提这人的名字。田伯光却怎么说?”
仪琳道:“田伯光点点头,道:‘你说东方教主第一,我
没异言,可是阁下自居排名第二,未免有些自吹自擂。难道
你还胜得过尊师岳先生?’令狐大哥道:‘我是说坐着打啊。站
着打,我师父排名第八,我是八十九,跟他老人家可差得远
了。’田伯光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站着打,我排名第几?
这又是谁排的?’令狐大哥道:‘这是一个大秘密,田兄,我
跟你言语投机,说便跟你说了,可千万不能泄漏出去,否则
定要惹起武林中老大一场风波。三个月之前,我五岳剑派五
位掌门师尊在华山聚会,谈论当今武林名手的高下。五位师
尊一时高兴,便将普天下众高手排了一排。田兄,不瞒你说,
五位尊师对你的人品骂得一钱不值,说到你的武功,大家认
为还真不含糊,站着打,天下可以排到第十四。’”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齐声道:“令狐冲胡说八道,哪有此
事?”
仪琳道:“原来令狐大哥是骗他的。田伯光也有些将信将
疑,但道:“五岳剑派掌门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高人。居然
将田伯光排名第十四,那是过奖了。令狐兄,你是否当着五
位掌门人之面,施展你那套臭不可闻的茅厕剑法,否则他们
何以许你天下第二?’
“令狐大哥笑道:‘这套茅厕剑法吗?当众施展,太过不
雅,如何敢在五位尊师面前献丑?这路剑法姿势难看,可是
十分厉害。令狐冲和一些旁门左道的高手谈论,大家认为除
了东方教主之外,天下无人能敌。不过,田兄,话又得说回
来,我这路剑法虽然了得,除了出恭时击刺苍蝇之外,却无
实用。你想想,当真与人动手比武,又有谁肯大家坐着不动?
就算我和你约好了非坐着比不可,等到你一输,你自然老羞
成怒,站起身来,你站着的打天下第十四,轻而易举,便能
将我这坐着打的天下第二一刀杀了。所以嘛,你这站着打天
下第十四是真的,我这坐着打的天下第二却是徒有虚名,毫
不足道。’
“田伯光冷哼一声,说道:‘令狐兄,你这张嘴当真会说。
你又怎知我坐着打一定会输给你,又怎知我会老羞成怒,站
起身来杀你?’
“令狐大哥道:‘你若答应输了之后不来杀我,那么做太
……太监之约,也可不算,免得你绝子绝孙,没了后代。好
罢,废话少说,这就动手!’他手一掀,将桌子连酒壶、酒碗
都掀得飞了出去,两个人就面对面的坐着,一个手中提了把
刀,一个手中握了柄剑。
“令狐大哥道:‘进招罢!是谁先站起身来,屁股离开了
椅子,谁就输了。’田伯光道:‘好,瞧是谁先站起身来!’他
二人刚要动手,田伯光向我瞧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说道:
‘令狐兄,我服了你啦。原来你暗中伏下人手,今日存心来跟
田伯光为难,我和你坐着相斗,谁都不许离开椅子,别说你
的帮手一拥而出,单是这小尼姑在我背后动手动脚,说不定
便逼得我站起身来。’
“令狐大哥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只教有人插手相助,便
算是令狐冲输了。小尼姑,你盼我打胜呢,还是打败?’我道:
‘自然盼你打胜。你坐着打,天下第二,决不能输了给他。’令
狐大哥道:‘好,那么你请罢!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这
么一个光头小尼姑站在我眼前,令狐冲不用打便输了。’他不
等田伯光出言阻止,刷的一剑,便向他刺去。
“田伯光挥刀挡开,笑道:‘佩服,佩服!好一条救小尼
姑脱身的妙计。令狐兄,你当真是个多……多情种子。只是
这一场凶险,冒得忒也大了些。’我那时才明白,原来令狐大
哥一再说谁先站起谁输,是要我有机会逃走。田伯光身子不
能离椅,自然无法来捉我了。”
众人听到这里,对令狐冲这番苦心都不禁赞叹。他武功
不及田伯光,除此之外,确无良策可让仪琳脱身。
定逸道:“甚么‘多情种子’等等,都是粗话,以后嘴里
千万不可提及,连心里也不许想。”仪琳垂目低眉,道:“是,
原来那也是粗话,弟子知道了。”定逸道:“那你就该立即走
路啊,倘若田伯光将令狐冲杀了,你便又难逃毒手。”
仪琳道:“是。令狐大哥一再催促,我只得向他拜了拜,
说道:“多谢令狐师兄救命之恩。’转身下楼,刚走到楼梯口,
只听得田伯光喝道:‘中!’我一回头,两点鲜血飞了过来,溅
上我的衣衫,原来令狐大哥肩头中了一刀。
“田伯光笑道:‘怎么样?你这坐着打天下第二的剑法,我
看也是稀松平常!’令狐大哥道:‘这小尼姑还不走,我怎打
得过你?那是我命中注定要倒大霉。’我想令狐大哥讨厌尼姑,
我留着不去,只怕真的害了他性命,只得急速下楼。一到酒
楼之下,但听楼上刀剑之声相交不绝,田伯光又大喝一声:
‘中!’
“我大吃一惊,料想令狐大哥又给他砍中了一刀,但不敢
再上楼去观看,于是从楼旁攀援而上,到了酒楼屋顶,伏在
瓦上,从窗子里向内张望,只见令狐大哥仍是持剑狠斗,身
上溅满了鲜血,田伯光却一处也没受伤。
“又斗了一阵,田伯光又喝一声:‘中!’一刀砍在令狐大
哥的左臂,收刀笑道:‘令狐兄,我这一招是刀下留情!’令
狐大哥笑道:‘我自然知道,你落手稍重,我这条臂膀便给你
砍下来啦!’师父,在这当口,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田伯光道:
‘你还打不打?’令狐大哥道:‘当然打啊!我又没站起身来。’
田伯光道:‘我劝你认输,站了起来罢。咱们说过的话不算数,
你不用拜那小尼姑为师啦。’令狐大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岂有不算数的?’田伯光道:‘天下硬
汉子我见过多了,令狐兄这等人物,田伯光今日第一次见到。
好!咱们不分胜败,两家罢手如何?’
“令狐大哥笑嘻嘻的瞧着他,并不说话,身上各处伤口中
的鲜血不断滴向楼板,嗒嗒嗒的作声。田伯光抛下单刀,正
要站起,突然想到一站起身便算输了,身子只这么一晃,便
又坐实,总算没离开椅子。令狐大哥笑道:‘田兄,你可机灵
得很啊!’”
众人听到这里,都情不自禁“唉”的一声,为令狐冲可
惜。
仪琳继续说道:“田伯光拾起单刀,说道:‘我要使快刀
了,再迟得片刻,那小尼姑便要逃得不知去向,追她不上了。’
我听他说还要追我,只吓得浑身发抖,又担心令狐大哥遭了
他的毒手,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想起,令狐大哥所以拚命和
他缠斗,只是为了救我,唯有我去自刎在他二人面前,方能
使令狐大哥不死。当下我拔出腰间断剑,正要涌身跃入酒楼,
突然间只见令狐大哥身子一晃,连人带椅倒下地来,又见他
双手撑地,慢慢爬了开去,那只椅子压在他身上。他受伤甚
重,一时挣扎着站不起来。
“田伯光甚是得意,笑道:‘坐着打天下第二,爬着打天
下第几?’说着站起身来。
“令狐大哥也是哈哈一笑,说道:‘你输了!’田伯光笑道:
‘你输得如此狼狈,还说是我输了?’令狐大哥伏在地下,问
道:‘咱们先前怎么说来?’田伯光道:‘咱们约定坐着打,是
谁先站起身来,屁股离了椅子……便……便……便……’他
连说了三个‘便’字,再也说不下去,左手指着令狐大哥。原
来这时他才醒悟已上了当。他已经站起,令狐大哥可兀自未
曾起立,屁股也未离开椅子,模样虽然狼狈,依着约定的言
语,却算是胜了。”
众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手大笑,连声叫好。
只余沧海哼了一声,道:“这无赖小子,跟田伯光这淫贼
去耍流氓手段,岂不丢了名门正派的脸面?”定逸怒道:“甚
么流氓手段?大丈夫斗智不斗力。可没见你青城派中有这等
见义勇为的少年英侠?”她听仪琳述说令狐冲奋不顾身,保全
了恒山派的颜面,心下实是好生感激,先前怨怪令狐冲之意,
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余沧海又哼了一声,道:“好一个爬在
地下的少年英侠!”定逸厉声道:“你青城派……”
刘正风怕他二人又起冲突,忙打断话头,问仪琳道:“贤
侄,田伯光认不认输?”
仪琳道:“田伯光怔怔的站着,一时拿不定主意。令狐大
哥叫道:‘恒山派的小师妹,你下来罢,恭喜你新收了一位高
足啊!原来我在屋顶窥探,他早就知道了。田伯光这人虽恶,
说过了的话倒不抵赖,那时他本可上前一刀将令狐大哥杀了,
回头再来对付我,但他却大声叫道:‘小尼姑,我跟你说,下
次你再敢见我,我一刀便将你杀了。’我本来就不愿收这恶人
做徒弟,他这么说,我正是求之不得。田伯光说了这句话,将
单刀往刀鞘里一插,大踏步下了酒楼。我这才跳进楼去,将
令狐大哥扶了起来,取出天香断续胶给他敷上伤口,我一数,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十三处之多……”
余沧海忽然插口道:“定逸师太,恭喜恭喜!”定逸瞪眼
道:“恭甚么喜?”余沧海道:“恭喜你新收了一位武功卓绝、
天下扬名的好徒孙!”定逸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天门
道人道:“余观主,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咱们玄门清修之士,
岂可开这等无聊玩笑?”余沧海一来自知理屈,二来对天门道
人十分忌惮,当下转过了头,只作没有听见。
仪琳续道:“我替令狐大哥敷完了药,扶他坐上椅子。令
狐大哥不住喘气,说道:‘劳你驾,给斟一碗酒。’我斟了一
碗酒递给他。忽然楼梯上脚步声响,上来了两人,一个就是
他。”伸指指着抬罗人杰尸身进来的那青城派弟子,又道:
“另一个便是那恶人罗人杰。他们二人看看我,看看令狐大哥,
眼光又转过来看我,神色间甚是无礼。”
众人均想,罗人杰他们乍然见到令狐冲满身鲜血,和一
个美貌尼姑坐在酒楼之上,而那个尼姑又斟酒给他喝,自然
会觉得大大不以为然,神色无礼,那也不足为奇了。
仪琳续道:“令狐大哥向罗人杰瞧了一眼,问道:‘师妹,
你可知青城派最擅长的是甚么功夫?’我道:‘不知道,听说
青城派高明的功夫多得很。’令狐大哥道:‘不错,青城派高
明的功夫很多,但其中最高明的一招,嘿嘿,免伤和气,不
说也罢。’说着向罗人杰又瞪了一眼。罗人杰抢将过来,喝道:
‘最高明的是甚么?你倒说说看?’令狐大哥笑道:‘我本来不
想说,你一定要我说,是不是?那是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
雁式”。’罗人杰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胡说八道,甚么叫
做“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从来没听见过!’
“令狐大哥笑道:‘这是贵派的看家招式,你怎地会没听
见过?你转过身来,我演给你瞧。’罗人杰骂了几句,出拳便
向令狐大哥打去。令狐大哥站起来想避,但实在失血过多,半
点力气也没有了,身子一晃,便即坐倒,给他这一拳打在鼻
上,鲜血长流。
“罗人杰第二拳又待再打,我忙伸掌格开,道:‘不能打!
他身受重伤,你没瞧见么?你欺负受伤之人,算是甚么英雄
好汉?’罗人杰骂道:‘小尼姑见小贼生得潇洒,动了凡心啦!
快让开。你不让开,连你也打了。’我说:‘你敢打我,我告
诉你师父余观主去。’他说:‘哈哈,你不守清规,破了淫戒,
天下人个个打得。’师父,他这可不是冤枉人吗?他左手向我
一探,我伸手格时,没料到他这一下是虚招,突然间他右手
伸出,在我左颊上捏了一把,还哈哈大笑。我又气又急,连
出三掌,却都给他避开了。
“令狐大哥道:“师妹,你别动手,我运一运气,那就成
了。’我转头瞧他,只见他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就在那时,
罗人杰奔将过去,握拳又要打他。令狐大哥左掌一带,将他
带得身子转了半个圈子,跟着飞出一腿,踢中了他的……他
的后臀。这一腿又快又准,巧妙之极。那罗人杰站立不定,直
滚下楼去。
“令狐大哥低声道:‘师妹,这就是他青城派最高明的招
数,叫做“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屁股向后,是专门给人踢
的,平沙落……落……雁,你瞧像不像?’我本想笑,可是见
他脸色愈来愈差,很是担心,劝道:‘你歇一歇,别说话。’我
见他伤口又流出血来,显然刚才踢这一脚太过用力,又将伤
口弄破了。
“那罗人杰跌下楼后立即又奔了上来,手中已多了一柄
剑,喝道:‘你是华山令狐冲,是不是?’令狐大哥笑道:‘贵
派高手向我施展这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阁下已是
第三人,无怪……无怪……’说着不住咳嗽。我怕罗人杰害
他,抽出剑来,在旁守护。
“罗人杰向他师弟道:‘黎师弟,你对付这小尼姑。’这姓
黎的恶人应了一声,抽出长剑,向我攻来,我只得出剑招架。
只见罗人杰一剑又一剑向令狐大哥刺去,令狐大哥勉力举剑
招架,形势甚是危急。又打几招,令狐大哥的长剑跌了下来。
罗人杰长剑刺出,抵在他胸前,笑道:‘你叫我三声青城派的
爷爷,我便饶了你性命。’令狐大哥笑道:‘好,我叫,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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